“你……”
还未言出下一字,狱吏已到底不起,气绝而亡。
桌旁艳姝随然起身,拿出方帕轻拭着匕刃上的殷红血渍,使得本想上前擒拿的兵卒连连后退。
角落有几人胆怯颤动着双手,见此景慌忙丢下长剑,为保小命般撒腿就跑。
她浅勾丹唇,明眸凛冽了稍许,顷刻间掷出几发暗器。
血花飞溅,壁室霎那回荡起惨叫。
府牢内寂静如初,在场狱卒已被割了喉,未有一人侥幸脱逃。
正想着快些抽身而退,她又闻狱道传来跫音……
不明来者何人,沈夜雪镇静一思,疾步退回水牢,伸手扯过铁链掩铐着。
步调轻缓稳然,人影越走越近,当那道冷艳清影落入眼眸时,她才缓下心来。
来人虽是泛泛之交,却不会伤她一丝一毫。
所经壁室之时,驻足了好一阵,离声扬唇了然一笑,忽觉此行是多余了。
“看来是我多此一举了。”
最是柔媚的皎姿,往往藏着最为锋利的刺刃,她便是这般存在于世。
“我未料到你会回来救我,我以为……”她忙取下镣铐,拂去心底的疑虑与猜忌,不解而问,“你是怎么与傅昀远言谎的?”
毕竟她并非相府之人,如何作想都难以答得滴水不漏,难不成还真道她是旧相好……
就算这么说了,这位生性多疑的傅宰相又怎会轻信,她跟于其身后一步之遥,谨慎地出了府牢。
夜阑月影遍地,暮云缭绕一轮明月,夜风乍起,拂过花树,洒落簌簌摇曳之音。
离声徐步顺着府院石径而行,从然回道。
“一位老相好,游园赏月时偶经书阁,在阁中吟诗作对而已。”
她半晌怔愣,险些道不出话来。
几时辰前她那随口说的荒谬之言,他竟是照搬无误。
更荒唐的是,傅昀远却真信了……
于此,只能笃定这宰相大人是有意将他袒护,对此事装聋作哑,视而不见……
沈夜雪无言少时,冷声再问:“何故救我?”
“见你可怜,想救便救了。”
他答得轻巧,语声掺杂着微许轻笑,仿佛真是动了恻隐之心,救下了路旁一只受伤的鸟雀。
她何需他人的怜悯,此人实在傲睨自若,自以为是了些……
“那我还要感激你的怜惜了,”冷然浅笑着以作回应,沈夜雪望向夜空无尘清月,想那窃玉之举只得另作打算,“可否带我出府,那寻玉石一事,我改日再来。”
“随着我。”他而后不语,唯留行步声荡于院中长廊。
沿花间石路走了约摸着半刻钟,她恍然察觉此路通往的并非为府外。
此时正去的是他的偏院。
“这不是出府门的方向。”步子蓦然一顿,沈夜雪满怀警惕般凛起了秋眸。
他随之停步,回首向她瞧望,虽瞧不见这抹凛冽,却似已将她洞察了一遍:“阿雪何不看看自己的模样,回去只会让人笑话。”
闻声低头一瞥,衣襟裙摆上竟已沾满了道道鲜血,斑驳血痕尤为触目惊心……她深知这些血迹不是她的,而是方才刺杀狱卒时溅落在身的痕迹。
“你能看得见?”望着穿着于身略为肮脏的衣裳,她抬起眸来,又瞧向那蒙着绸缎的双目。
离声悠缓回身,不紧不慢地朝居所行去,晏然答道:“身上的血腥味太重了。”
原是因这气味太过令人生疑……
想来她这般回去,若遇上其他姑娘,着实会让人心生猜忌。
毕竟这龙腾玉一事公子只和她道起,从不与旁人说,她便不好张扬行事。
何况公子喜怒难定,瞧她这样貌许又会心涌异绪,眼前之人既好意收留,她于此处歇上一晚确为上策。
“是吗……”沈夜雪低喃了一瞬,与他步调一致,回于亭台水榭后的那处偏堂,“今日确是有些累了。”
眸中清色行至一雅间前伫立,她顺势一瞧,发觉此屋是她先前为更衣无意到过的雅房。
房内依旧整洁得一尘不染,各处角落都崭新得仿佛刚修葺一般,她转眸看向门旁身影,疑惑未解:“这是你平日的寝房?”
“这是给你安排的,”他缓声作答,轻描淡写般又道,“桌上放着的,是给你备的寝衣。”
木桌上叠放着素雅衣物,桌旁还放了一只木桶,桶内盛满着温水,散着腾腾热气。
沈夜雪莫名感到惬心,毕竟这是在花月坊中都不曾有过的待遇。
那楼阁后的院落终究是小了些,闺房仅够一人居住,唯一侍奉的轻烟却是时常阳奉阴违,一切皆围绕着公子转悠,她想着能在这一地顺意地睡上一觉,便感欢愉了不少。
几念思索后,她蹙了蹙眉,忽地饶有兴致而问:“你这怎会有女子衣物?”
离声似有些许困惑,倚靠门边的身躯如玉树直立,扬眉反问着:“遣人送来的,不然阿雪以为呢?”
这间寝房如同刻意为她所备……
料她今夜会居于此处,他便费尽心思而打点,然这一解释,沈夜雪自是不信。
此屋定有别家女子住过,她暗自猜想,又觉此人不像是会藏娇之人,难免不解更甚。
她沉闷一想,半信半疑地凑近了少许:“你当真未近过女色?”
被她出乎意料的走近倏然一退,离声微怔开口:“问此话是何意?”
想他起宴前的强行亲昵之举,与那水牢中决然弃她不顾的背影,她心上涌现出丝许愠怒,深觉是自己多虑了。
他应当真未近过女色。
“只是好奇罢了……”沈夜雪退步微俯了身,朝之恭敬言谢,“今晚多谢离公子了。”
欲走的身影忽而一滞,他却似想到了何事,于悠然笑意下沉声启唇:“府牢内有人盯着,隔墙有耳,才道了那几言。”
她听罢微愣,才知他说的是为那府牢中的言行作解,霎时明了其意。
在未知暗处之人身份的情形下,自是需演上几许戏码。
然而,暗中竟有人观测着她的一举一动,是她未曾料及之事。
凝眸细思着,沈夜雪不禁脱口相问:“可知是谁的人?”
离声似笑非笑,将此之语道得寡淡风清:“随你一同入的府,绝非这府邸之人。”
“多谢告知。”她由衷一谢,轻步走回方桌一侧,抖落开淡雅素然的寝衣,似是极为合身。
跟踪行迹者若非无樾,便是公子的人。
可无樾向来不会违抗她所言,此趟凶险之行绝不会跟来。
她心下一颤,忽感这些年所打的算盘尽是徒劳,公子虽待她与众不同,可仍对她东猜西疑,疑三惑四。
她所想的愿景皆为虚妄,就算公子与她成婚,也不会将花月坊拱手相让。
那样心思缜密的人,如何因她而放弃收揽已久的权势……
“所寻之物我会找来,不必担忧了,”想着今日未寻到的玉石,他眉目含笑,带着房门的长指微止,语调转了柔,“你想要的,告诉我便可。”
“我给你最好的,皆是你应得,你无需惊慌。”
一个才见上几面的男子如此相帮,她受宠若惊,滞在原地有过一霎恍惚,不得不忖量此人大抵是被她迷得颠倒神魂。
“其实你大可不必这样……”
沈夜雪心有不安,顿感这道风雪落梅般的不羁之影所说得沉重了些:“你我才见了两面,算上花月坊中的初次相见,勉强是三面,你还不曾知我……”
“无需知晓,”他低笑一声,唇畔飘出极轻的一语,“若不嫌弃,我的命也给你。”
语落之际,房门被阖了上。
她瞬时一头雾水,本就揣度不住他的心思,便索性不再多思多虑,褪下被血渍染脏的素衣,踏入木桶内。
温水中还放有零散花瓣,隐约飘来淡雅幽香,她轻闭双眸,浑身惬意而下,让清水没过薄肩。
原本还心觉在此陌生之地需更加提防,可直到沐浴终了,寝房内外沉寂如常。
唯听得门外虫鸣不绝,枝叶簌声摇晃,沈夜雪行至窗旁一望,一时僵住了身。
那红衣若枫的一缕清寂正于月下花树间轻舞着长剑,剑影如虹贯日,竹叶漫天旋飞。
止剑一刻,落叶纷崩,较那朗月清风更添一抹冷冽。
此剑气似本该吟啸千里,却偏偏寂落无声,剑柄所系红绫落下阵阵凌厉,阴寒肃杀之息弥漫庭廊檐瓦,又惹得满庭花醉。
剑锋寒光一止,收得干净利落。
身影孤绝料峭,容色悠淡,不沾片叶而归,回坐白玉长椅。
他慵懒恣意,纹风不动,恍若已入眠。
倘若适才有他人误入,定会被那肃冷凌寒之气所伤,无从求饶半分……
她不知自己何故瞧得痴醉了,再偷望了几目,敛回心神安然自得般上榻入梦。
翌日晨初夜色散尽,云影氤氲,素辉坠至清露,庭内幽静似昨。
浅忆着昨夜落败之景,觉此辅政宰相似比她料想得还要难对付,眼下需另辟蹊径,才得以将龙腾玉独握在手。
沈夜雪思忖着坐起身,忽听叩门声轻盈传入房内。
“可进。”她肃声回语,见一素未谋面的女子走进寝屋。
女子极是恭肃地将手中衣物与粥膳放落桌案,柔婉开口:“这是姑娘昨日入府时所穿的衣裳,这是早膳。姑娘若有其余之需,直唤我便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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