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安语所料不差,她跟踪了仆役几天,就发现了她跟桃妹的龃龉。


    隔着窗户都能听到争吵的声音极大:


    “大人都自身难保了,你却能送我平安出城?不是我不信任你,是王后根本不可能放过我的!”


    仆役吃惊:“王后为什么不可能放过你?”


    “王后杀人还需要理由吗,如果需要我的母亲也就不会死了!”桃妹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在吼,“不管你带多少人,我都会死的……我们都会死的呜呜呜呜……”


    仆役皱着眉,一手紧握暮潇交给他的令牌,一手紧握短刀,俨然心里正翻滚如波涛骇浪:


    “无论付出多少代价,倾尽多少力气,誓死完成大人的交代!”


    发泄之后,桃妹的声音也随她的跪下而渐渐虚弱得只剩呜咽:“纵然……真的逃出去又怎么样,迟早会被找到。一辈子躲躲藏藏也会苦不堪言……”


    所有人都不明白,能庇护她的只有权力,权力!


    桃花从山寺外的红墙攀了进来。江安语足尖轻点,踩的落花飞舞,离开了。


    等她出去办了一点私事,再回来的时候看到山头残阳如血,天色不早了。


    这时候桃妹已经跑了。


    “她跑了?!”


    江安语拦住急得团团转的仆役,听得她说:


    “是,寺里寺外我都找遍了,守门的小沙弥说下午有几个挑水人出去了……”


    此时夜色降临,再去找人无异于大海捞针,仆役也顾不上许多,只能请江安语与她联手。


    两人各带一队人马在大街小巷隐秘的搜寻,总共碰了三次头,双方皆是一无所获。大概到了定昏的时候,街上没什么人了,仆役都快要放弃了。


    突然东边亮了起来,百盏祈愿的灯同时上天,宛若银河飘带慢慢悠悠流向了星河。


    街边有人瞧见了,皆驻足观望:


    “怎么有这么多孔明灯啊?”


    “翰林学士府今日荷花宴,晚上灯会正热闹呢!”


    “哇!怪不得这么大排场,就是不知道与我去年秋天看的灯展比怎么样?”


    “切,你可拉倒吧,那是翰林院的学士!皇帝身边的心腹红人!轮得到你去看去说吗?”


    江安语忽然想到了什么,拉了一把仆役:


    “我好像……知道去哪找她了……”


    翰林学士府坐落在东边最繁华的那条街,基本上朝中一品从一品的大臣都喜欢在这地段修宅子。今日宴客,朱漆的大门敞开着,迎来送去的小厮和马仆不下二十人,连门口的两尊石狮子都透露着一股气派。


    江安语厚着脸皮朝里面呈上自己的拜帖,嘴里振振有词:


    “实在仰慕翰林学士已久……是否可以……”


    这时观赏灯会的人们都已经要散了,间或有妈妈婆子簇拥着女眷们出来,在门口一排排的马车中登上自家的走了。


    小厮收了拜帖,说要进去通传一下,这时忽然一大帮人过来了,吵吵嚷嚷热闹的不行。


    “真是笑死我了!也不知道是谁家的野丫鬟想攀高枝变凤凰,竟找到学士府来了!结果你猜怎么着,那马小姐说了都是贱婢一厢情愿,她不过是被勾引了。他们家世代书香,名门望族,岂能不娶妻便纳妾?说罢就将人赶走了!哈哈哈哈哈!”


    另一家的小姐听了这趣事,忙不迭的往后看,满脸嘲讽:


    “哎呀,我怎么就没看到这一出啊,真是错过了!快给我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家里的女子如果不愿嫁出去,是可以娶妻纳妾的。这马家小姐显然是属于后一种。


    原先那个高昂的声音更兴奋了:“还能怎么回事啊?一个贱婢,做通房丫鬟都抬举了,这门不当户不对的,竟还妄想要个名分。呸!也不知道是谁家的骚蹄子!”


    越来越多的声音加入热议:


    “哎呦!这可不好说,是那家的人啊!最近主人有了牢狱之灾,狗就出来另觅它食了呗!”


    “哈哈哈哈!你可真幽默!不过要我说……纵然是求通房丫鬟来的,也太不要脸了点!”


    “那可不,现在被狠狠甩了脸子,连马家小姐都骂她不知羞耻呢!”


    江安语瞪大眼睛抬起头,看到一帮媳妇小姐们掩嘴狂笑,仿佛今夜可得了个新鲜的笑料。再仔细一瞧,被两个婆子驱赶走在最后面的人,不正是桃妹吗。


    今夜她穿着一条精心挑选过的粉裙,此时瑟缩的却像落汤鸡一样狼狈。周遭的恶意像一把把刀,剌的她浑身鲜血淋漓。


    “桃妹!”


    江安语试图拉住她,但她就像被掏空了灵魂的娃娃,充耳不闻失魂落魄走进了黑暗的街巷之中。仿佛这样可以将身后的嘲笑全都抛诸脑后。


    她们竟是来晚了。


    江安语和仆役对视一眼,带着人马追了上去。


    刚拐进黑暗的小巷,就听到一声怪笑,江安语条件反射的挥出一鞭:


    “什么人装神弄鬼!”


    这声音让她有种诡异的熟悉感,不舒服极了,抬起头一看竟是一个纸人攀在墙上,描红的嘴一动一动张口说话了:


    “是我呀……”


    这声音跟仆役有九分相像,纸人也与之前见过的都不同,甚至比桃妹那个更像人一些。而且它的肢体关节相当灵活,也佩刀,仿佛就是参照某人量身定做的。


    这可把仆役吓得脊背一凉,冷汗直冒:


    “歪门邪道!”


    江安语见这纸人妖异不同寻常,便让大家拖住它:


    “我先去拦住桃妹!”


    说着几步飞檐走壁跑到了最前面,伸手就去抓黑暗里的一抹粉。


    “桃妹!桃妹!桃妹!这里危险快跟我走!”


    谁知对方反抗的太厉害,她只得用了些力气才拽住:


    “桃妹!桃妹!你听到我说的话了没有?”


    江安语道她是不是被打击的太大变聋子了,结果那袭粉衣转过身来就爆发了:


    “你闭嘴……我根本就不叫桃妹!也不喜欢粉色!桃妹不是我名字!不过是别人夸漂亮,所以常穿粉色迎合他人罢了,原以为这样就会受欢迎、被喜欢,也欣然接受了这个称呼……”


    “那根本不是我的心意……你们这些生而尊贵的人怎么会懂!我从小到大……是怎么卑微匍匐挣扎求生的?”


    “那天我跪在地上求饶……你也看到了吧?心里一定觉得很爽快吧,我这样低贱的人就应该生在泥里,死在泥里!”


    “我可没有……”江安语被怼的哑口无言,心想你这不是失恋了拿我发泄吗。


    想了一下,硬憋了一句安慰人的话:“那女胖子不是你的良人,你纵是再纠缠、堕落,也不会有好结果的。”


    桃妹嗤笑一声:“当然!你这样死皮赖脸不也没追上吗,没有好结果吗?我能有什么好结果呢?”


    说罢头也不回的往前跑去。


    “桃妹!”


    江安语还要再追,却听得身后传来一声极凄厉的惨叫——


    是仆役的声音!


    她只得厉声喝道:“桃妹!你要去哪里?”


    对方在黑暗中停住了,只听得声音心如死灰:


    “你放心吧……我还能去哪呢。”


    看样子是打算先回山寺之中……


    江安语一个人又不能分成两个用,只得返身回去看那边出了什么变故。


    这么多人围攻一个纸人,自然不算困难。


    而当有人用刀直接砍断了纸人的手臂,诡异的情况发生了。


    只听得同样的两声惨叫,只见仆役也痛苦的抱着断臂躺在地上,血喷的到处都是,而她被利器斩断的左臂竟跟纸人的位置一模一样。


    江安语赶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惨状,仆役因失血过多脸色苍白的躺在地上,巨大的痛感让她神志模糊,此刻正用衣物按压着自己不断渗血的断臂。


    其他人则是被这恐怖的一幕吓傻了。


    而纸人尖叫之后,倒像是感受不到痛觉似的,拿起自己的断臂,怪笑一声跑了。


    江安语急忙叫了三个人去追,嘱咐要抓活的,然后指挥剩下的人抬着仆役去就医。


    到医馆的时候,人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了。


    仆役怕自己熬不过去,即便熬过去了,也是个废人,所以颤抖的将暮潇给她的令牌交到了江安语的手里:


    “江大人……求……求你……”


    甚至连求什么,都没说清楚,就没了知觉。


    ……


    江安语等她情况稳定一点后就回了山寺。


    此时夜深了,残月如钩,冷清的连风都没有。


    穿过游廊的时候鬼使神差得透过窗户朝着桃妹住的卧房里望了一眼,这一眼觉得很不对劲。


    于是轻轻推门走了进去。


    桃妹躺在软塌上和衣而眠,盖着极薄的被子,面色安详却透着股灰白的死气。整个人从头到脚像被邪气浸染了,缭绕着不祥。


    江安语一时想不通怎么会这样。


    仆役只是被扎了一下,取了点血,就被对方做出一个替身纸人来,桃妹的那个虽然没有那么逼真,会不会也有很大影响?


    亦或是她遭遇变故之后,彻底萌生了死意?


    想不明白,江安语只得多叫了几个人看顾这里,然后在房间周围泼了一圈水渍,净化了两遍,总算把这阴间的感觉压下去一些。


    远处有乌鸦的叫声,引得她出神的看了半晌,几只纯黑色的翅膀扑棱着融入了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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