狸花猫越想越伤心，越想越难过。
早知道是这样，之前就不那样对两脚兽了。
不就是说一句喜欢嘛，又不会掉块肉，嘴巴铁钳一样干什么呢！
现在好了，再也不能和两脚兽见面了，她不仅会有别的猫，而自己，还会被随便弄死，然后扔在哪个臭水沟里，最后被老鼠吃掉。
狸花猫正想的出神，忽然听到一声微弱的猫叫。
它扭头，四处寻找，很快看到熟悉的身影，是自己的小弟胖橘。
“胖橘，你还好吗？”狸花猫扒拉着笼子，眼神急切。
橘猫尝试着挪动身体，然而试了又试，没一点用，“咪哥，我动不了了，四只爪子感觉都僵硬了。”
“你被那些人类打了麻醉，可能过一会儿就能动了。”
“咪哥，我好害怕啊，我们能不能回家？”
橘猫想念家里的猫窝，虽然自己的主人总是不给吃饱饭，但那个猫窝，又大又舒服。
而且主人家里的狗子也很友好，就算自己躺在对方肚皮上睡觉，也不会被咬。
“咪哥，我想回家，我想主人，我想大黄，我想念念，喵～”
橘猫的委屈，让狸花猫再也没有时间感伤，面对自己的小弟，它有种很强的责任感。
对，不能就这么等死，必须要自救。
这个车开一会儿停一会儿，一定要趁着停车的时候，把整个车厢弄乱，发出大动静。
狸花猫心思一起，立即和车厢里的其他猫商量……
舒念跟着祁扬到了地方，只听得几个大人凑在一起说话，然后就被告知，那辆车在上高速前拐了个弯儿，朝着另一条省道开去了。
“我们的人在高速路口做了拦截，没堵到人，那条省道上也有设防，但人手不多，如果真的是走私，他们可能铤而走险直接冲过去。”
“另外，那车是套牌，一时半会儿查不到信息。”
祁扬听到这些，心情糟糕，“就没别的办法，直接快狠准拿下？”
“目前所有事情都只是猜测，没有确凿证据，也只能拦车做例行检查，不能直接扣车扣人。”
“你们这——”
“祁扬，我们必须按规矩办事。”
祁扬无奈，却也没办法，只能带着学生继续等待。
舒念抱着两只猫，身边已经没了小麻雀，这种小事儿，谁也没注意到，唯独祁扬。
“舒念，那只小小鸟呢？”
舒念抬头，“祁老师是说啾啾吗？”
“啊！对，那只麻雀呢？”
舒念指着门外，说了句，“啾啾去探路了，它会找到那辆坏人的车，然后一直跟着。”
“啊？”
“啾啾有很多小伙伴，它们可以到处飞，肯定跑不掉。”
话虽这么说，但是舒念心里依旧很紧张，因为走得匆忙，并没有带着毛绒狗，这会儿只能紧紧抱住怀里的两只猫，以此安抚自己。
祁扬心里很清楚，只要那些人在关卡处被拦下，就肯定跑不了。
只要那些人不是丧心病狂之徒，这事儿应当不严重。
不过，一群麻雀，难道能快得过一群制服？
“舒念，咱们要不要打个赌？”
祁扬瞧出学生的紧张，忍不住开玩笑说：“就赌那一只鸟，能不能先一步找到那辆车。”
“祁老师，赌博是不好的事情。”
“什么？”
“我相信啾啾，它一定会找到的。我也相信警察叔叔，他们也会找到的。谁快谁慢，不是一样的吗？”
“……”
“我只是担心咪咪，它有没有受伤。”
祁扬默默闭嘴，这话题是不能聊了，说不定聊下去，自己还会被学生教育。
两人等了一会儿，有人走进来，说是拦到车了，不过场面有些混乱，那两个人被直接送去了医院，暂时无法接受审讯。
“怎么回事儿？”祁扬忍不住站起来。
对面的人摸着后脑勺，想笑又努力憋着，“那两人也不知是不是上辈子造了孽，我们拦了车，车门一打开，里头好些笼子竟然已经破开了，那些猫跟吃了兴奋剂似的，猛地窜出来，直接就往那两人身上招呼。”
“我滴乖乖，你是没瞧见，那一爪子一爪子，差点把人脸皮都挠烂了。”
“尤其是那只狸花，挠得那叫一个精准，要不是我们的人拦着，眼珠子都得被它抠下来。”
舒念眼睛登时发亮，从位置上站起，“是咪咪吗？咪咪的爪子很锋利，我从来没有剪过指甲的。”
“是一只狸花猫吗？长得很像老虎的那一只？”祁扬跟着问了句。
对面的人回忆了下，点头，“应该是，那车子的穿山甲和鳄鱼皮被扣下了，至于半车猫，全部送去了救助站，你们可以去那里找。”
祁扬带着舒念去往救助站，一进院子，就见到堆满如山的铁笼子。
“怎么回事儿？不是只有半车猫吗？”
“拦住不止一辆，还有其他两辆车，一下子这么多，我们正在进行分类。你们也是过来找猫的？”
“对，一只长得像老虎似的狸花猫。”
舒念立即举手，紧接一句，“还有一只胖胖的橘猫，它的尾巴上有一个白色的爱心。”
“那只老虎狸？我知道，忒凶，单独关笼子里，就在那边。”
祁扬谢过，带着舒念走过去。
刚走进房间，就听到一声尖锐的猫叫。
舒念听得更清楚，那是自家猫猫在教训小弟。
“胖橘！我跟你说了多少次，不要馋人类的食物，饿了就去抓老鼠吃。”
“你一只橘猫，吃什么猫条，猫条有你的命重要？”
“要不是你馋，根本没有这一次灾祸，还有，我让你出力用力挠车门，你竟然偷懒！还怂恿别的猫干活……”
舒念怀里的两只猫，瞪大眼睛，呆呆地。
三花猫：“咪哥好凶。”
奶牛猫：“咪哥一直这么凶。”
三花猫：“胖橘好怂。”
奶牛猫：“胖橘一直这么怂。”
舒念看着看着，忍不住笑了，把怀里的两只猫放下，喊了声，“咪咪。”
狸花猫倏的一下扭头，目光惊愕。
回过神，疯狂刨笼子，“喵，喵呜！两脚兽，两脚兽，你找到我了两脚兽！”
舒念走过去，把铁笼打开，下一秒，就被狸花猫扑了个满怀。
她从没见过猫猫对自己这么亲热，在怀里蹭来蹭去，黏黏糊糊的，还疯狂夹子音。
“咪咪不怕，我找到你了，我们回家，好不好？”
“咪咪也可以吃猫条，还有猫罐头，我们回家吃好吃的。”
“咪咪不害怕，嗯，不怕不怕。”
狸花猫把头埋在小主人怀里，死活不肯抬起来，谁也不知道，它英雄的外表下，四只爪子，却是颤抖得厉害。
在一声声“不怕”的安抚下，才慢慢平静下来。
是夜，舒念主动抱着狸花猫去床上，亲自搂在怀里，给其顺毛。
“两脚兽，你不抱着毛绒狗睡觉了吗？”
狸花猫讶异，那只毛绒狗，不是一直不离身的么，尤其是睡觉的时候，自己只能躺在枕头边。
舒念却是笑了，把头埋进猫身体，蹭了蹭。
“可是咪咪更重要啊！我可以没有毛绒狗，但是不能没有咪咪。”
“两脚兽？”
“如果我只能选择一只，那我愿意抱着咪咪，如果咪咪愿意，我以后晚上都抱着你，好不好？”
狸花猫心情很复杂，从没想过，自己就这么轻而易举的战胜了那只毛绒玩具。
在它看来，那只毛绒狗，是比小黄狗还要可怕的存在，因为自己的小主人，无论做什么，永远不会扔下它。
明明没有任何生命，却得到了小主人的偏爱，这简直让猫妒忌。
狸花猫曾经想过，趁着谁也不注意的时候，把那只毛绒狗给撕烂了。
但小黄狗制止了它，并且告诉说：“那是念念的保护神，如果没有毛绒狗，她会发病的。”
所以，它只能忍着，再忍着。
忍不住想要挠时，立即转身去挠猫抓板，又或出门刨树干。
而现在，被小主人亲昵的抱在怀里，取代了曾经那只毛绒狗的位置，狸花猫感觉整个身体软绵绵，都快飘起来了。
原来，这就是被特别宠爱的感觉吗？
真、真好啊！
舒念想起白天里，自己抱住狸花猫的一瞬，对方身体竟然是颤抖的。
那么勇敢厉害的咪咪，它其实很害怕啊！
她想起自己很小很小的时候，被爸爸妈妈要求一个人睡，那么黑的房间，全部拉上窗帘，没有一盏灯，还不被允许跑到主卧。
黑暗中，唯一能摸到的就是白天玩完忘了放回架子上的毛绒狗。
那一个夜晚，毛绒狗被她拽紧抱在怀里，然后拚命和自己说，“不怕不怕”。
咪咪肯定也害怕，所以要抱紧它，一起贴贴，让它安心。
“咪咪，我们一起睡觉觉，我在，一直都在哦，你不用害怕。”
“咪咪最乖了，我喜欢咪咪，咪咪已经回家了。”
“没有坏人欺负咪咪，天黑了也没关系，我和咪咪在一起……”
舒念抚摸安慰，摸着摸着，自己先睡着了。
狸花猫听得心里热乎乎，黑暗中，睁开眼睛看对面。
这不是它第一次偷偷打量自己的小主人，但从没有哪一次，如此留恋欢喜。
想要伸出爪子碰一碰对方的头发，却又一点都不敢动，生怕自己会吵醒小主人。
两脚兽，你一定不知道，你在那个脏兮兮的地方找到我时，我的心情是怎么样的。
那扇黑黢黢的门被打开了，你站在那里，喊我“咪咪”，说“我们回家”，我好像看到了光。
两脚兽，不，小主人，念念，真好，我又回到你身边了。
狸花猫想了很久，在心里说道：“念念，你以后可以有别的猫，真的，我不会吃醋的，只要你还喜欢猫猫就好了。”
但是猫猫，一定一定最喜欢你，永远都是！
第122章
猫车事件连带挖出走私，不法之徒贩卖国家保护动物，祁扬的报警起到了很大的作用。
因为不想牵连自己学生，从头到尾，祁扬都没有供出舒念。
如今荣誉表扬自己担了，祁扬又觉不好意思，于是打电话给舒念，想要给学生送点什么，以作安慰。
“你就自己说吧，想要什么，老师买给你。”
那豪横的语气，就差直接说，“老子不差钱”。
舒念此时正抱着狸花猫，那猫平时抱一下十分傲娇，如今却跟小绵羊似的好拿捏，甚至还会主动伸爪爪，表演一个猫爪开花。
听到电话里传来祁扬的声音，狸花猫猛地惊醒，扭头瞪大双眼。
“喵～是和念念一起救了猫猫的那个臭屁人类是不是？”
自那一晚之后，狸花猫再也不叫两脚兽，每天“念念念念”的喊，时不时还会夹一夹。
其他毛茸茸们瞧着担心，总觉这猫被抓走一次，回来后就有点不大正常。
嗯，对，肯定是受刺激了！
于是，默默包容。
舒念却很喜欢，长得跟老虎似的威风凛凛的大狸和自己“喵喵”叫，奶乎乎的音色，简直不要太爱。
“嗯，是祁老师，他说要给我送东西。”
舒念想了下，自顾说道：“可是他救了咪咪呀，不是应该我感激他的吗？”
狸花猫跟着点头，“嗯，感激一下，就不欠那个人类了。”
“咪咪真懂事，我和祁老师说。”
舒念和狸花猫逗了会儿，又继续和祁扬通话，拒绝了要礼物不说，还表示要感谢对方。
祁扬拗不过，只好说道：“那就随便意思意思，实打实的礼物就不需要了，六百一课时的钱我都不收了，就没啥在乎的。”
学生爱送就送吧，回头多教几个课时就是了。
舒念很高兴，“祁老师，我知道了，我会好好想的。”
“对了舒念，我听我朋友说，那天车辆能被及时拦下，一群麻雀倒是帮了忙，就是那一天，那只小小鸟带的头？”
舒念“嗯”了声，“祁老师，我已经感谢过啾啾了。”
“不是，我是想说，那只鸟是不是特别聪明？有人养着专门训练出来的？”
祁扬对动植物有些爱好，遇着新鲜事儿，难免有点兴致。
“舒念，你应该认识养鸟的那个人吧？要不给老师介绍介绍？”
“祁老师，你要养鸟吗？”
“没，就想学学鸟语，跟你一样。”
舒念沉默住，原来祁老师觉得我是会鸟语，而不是兽语，可是我明明和咪咪还有胖橘也聊天了啊？
她想不通，自己老师究竟是什么判断的？
祁扬却是自顾说起一些往事，“舒念，会鸟语其实也不稀奇，我以前去两广一带，就见过这样的奇人，当时想跟着学，不过那人不想教，就挺遗憾的。没想到你小小年纪竟然就会，是那个养鸟人教你的吗？”
舒念对养鸟人这个人称呼发出许多问号，对了好一会儿，才对上张朝阳的名字。
又想到啾啾说的那些话，她立即解释：“啾啾不是谁养的，它是自由的鸟。”
“什么？”
“啾啾没有主人，它想去哪里就去哪里，谁也不能把它留下。还有，它是从重庆过来的。”
祁扬越听越觉得离谱，但有一点，他却是听出来了。
对方死活不肯说这只小小鸟和那个养鸟人的信息，这事儿被自己学生保密了。
行吧，你不说，我不问，那事情就算过去了。
第二天，祁扬被短信声吵醒，点开一看，头皮发麻。
舒念：【qi老师，早上好，我和mimi 很 gan xie 你，xiang lai xiang 去，jue ding song 你 365 个 zhu fu，今天的zhu fu shi，xi wang qi 老师早dian zhao dao 自己 de mimi，天天mo mao mao。】
祁扬艰难读完，只觉自己的拼音水平，似乎更上一层楼。
第一次，收到这么有趣的短信内容，且理解没错的话，以后每天都会收到一条？
这么有趣儿的学生，不得炫耀炫耀？
“童淼肯定没有，发她看看。那两个学渣，也发。”
祁扬在群里找到当年的四人作业小组，把收到的短信内容复制黏贴，发在群里。
然后发了一个有些得瑟的表情。
没一会儿，群里接连三问。
学渣陆：【这不是淼淼学生的祝福短信吗？祁扬你哪里偷来的？】
学渣傅：【注意看，还是有些不同的，至少内容有些微差别……所以祁扬，你从童淼手机里偷短信，回头自己改了改？】
学渣童：【真的耶，和我的好像！】
紧接着，童淼也上传了一条短信，除了开头是“tong老师”，其他内容也大同小异。
学渣学习不行，看八卦一流，很快品出味儿来。
学渣陆：【看发送时间，所以祁扬，你是二手？】
学渣傅：【啧！祁大画家也有排在第二的份儿，我等深感欣慰。】
祁扬气得怒摔，没想到显摆不成，还被俩学渣嘲笑了。
还有，她童淼凭什么能得到那些祝福短信？
学渣童：【因为我帮了念念的忙啊，她感谢我。】
祁扬：【我也帮了忙，啊不是，你那忙算什么忙，我可是帮了大忙。】
学渣童：【我帮念念画了图，她的房间新改造……】
祁扬：【我就说，那色彩搭配错得那么熟悉，原来是你干得缺德事儿……】
两个老师的热闹，舒念并不知晓。
她稍作改动，一键发送后，就高高兴兴地去上学了。
课间，张蓉告诉学生一个消息。
“同学们，再过半个月，你们就要从幼儿园毕业了。作为大班的你们，将迎来最后一次表演，也就是毕业汇演。”
“我们将要进行一个全班大合唱，接着就是小组表演和个人表演，大合唱要求每个同学都要参加，至于小组表演和个人表演，你们自己主动报名哦，老师希望大家踊跃参加，为三年的幼儿园时光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张蓉话说完，底下的几十个小朋友立即吵翻天。
“我要上台表演节目，我可会吃饭了，我能一口气吃掉一桶米饭，我是大胃王。”
“我和同桌一起表演节目，我们会唱歌，唱得很好听。”
“我不要，我要坐在台下看，我只参加大合唱。”
“好烦啊，我都想参加，可是我都忙不过来。”
张瑶瑶坐在舒念旁边，凑过去问：“舒念，你要上台表演节目吗？”
舒念想了想，自己好像什么都不会，不会唱歌不会跳舞，练毛笔字都没学过。
于是，摇摇头，“我不表演。”
“那多可惜啊！张老师说，上台表演会有礼物，是一个大礼物呢！”
张瑶瑶对礼物很热衷，尤其是从老师手中拿礼物，那份荣誉感比礼物本身更吸引人。
“我要去表演，我刚学了一个舞蹈，我要拿礼物。”
一旁唐礼跟着点头，“我也要去表演，我会武术，他们都不会。”
两个小朋友对表演充满渴望，十分热烈的讨论着，完事后去找老师报名。
最后，因为报名人数太多，张蓉不得不进行筛选，那些吃饭多放屁臭的奇葩表演，只能无情划掉。
舒念很高兴，自己的两个小伙伴的表演节目都被选上了。
她跟在旁边，很积极的帮忙出主意。
放学时间，唐庆国来接孩子，听孙女说起毕业汇演。
听了会儿，忍不住问：“念念，你为什么不报名呢？在爷爷看来，你很优秀，有很多会的东西。”
舒念眨巴眨巴眼睛，不太明白，“爷爷，为什么会的东西，就一定要去台上表演？”
“额，那不是展现自己嘛，小朋友都喜欢上台表演，光打在身上，能成为所有人注视的中心，那种感觉一定很骄傲。又或者拿个小奖，这不是挺好？”
“不好。”
舒念摇头，拒绝了，“爷爷，我不喜欢成为所有人注视的中心，我只喜欢坐在台下，看别人成为中心。比如张瑶瑶啊，唐礼啊，如果他们拿了奖，我就很高兴。”
唐庆国万万没想到，自家孙女竟然是这么个态度。
这是惧怕人群吗？
然而深入了解后，又得到了一个解释，“爷爷，这个事情我不喜欢啊，嗯，反正不是最喜欢，你不是说过么，不是自己喜欢的事情，就不一定要做。对不对？”
唐庆国顿时脑子茫然，这话是我说的？
但孩子不会记错，肯定是自己年纪大了。
于是又问：“那念念，如果是你很喜欢的事情，那你愿意站到台上去吗？也不一定非得是个台子，就是站在很多人面前，然后去做一件事情。”
于众人前表演或行为，直接面对所有陌生的视线，这对舒念来说，是一项艰巨的任务。
至少，在病症没有完全好之前，是很难克服的。
唐庆国也知道这点，但他仍然想要问一问，看看孩子的反应。
舒念很认真的去思考，去假设，最后得到的答案却是不知道。
“爷爷，我想不到那样的情况，好像有点害怕，但好像又不是特别害怕。爷爷，我一定要这样去做吗？”
唐庆国心中有数，抱了下孙女，笑着摇头，“没有，这种事都是随你高兴，你不愿做，谁都不能逼你。如果有人非要你做，你就干脆拒绝。爷爷就想着，如果哪天咱念念想表演了，或者站在台上了，那一定要给爷爷奶奶说啊，我们去给你捧场加油。”
舒念高兴地笑了，举起小手，准备拉钩钩。
“爷爷，那我们说好了哦，不许骗人。”
“好，咱们说好了，不许骗人。”
“拉钩，上调，一百年，不许骗——”
大手勾小手，不过是一个随口定下的约定。
然而十几年后，当舒念站上国际领奖台发表获奖感言时，看着台下坐着的专门飞过来给自己加油的爷爷奶奶，儿时的这一幕，仍清晰忆起。
第123章
除班级大合唱外，舒念不参加毕业汇演。
但作为五虎小将的一员，她还是很愿意跟着小伙伴们一起排练，其他四个人各自有节目，而她则是全程充当后勤。
“舒念，我的帽子放这里，你帮我看一下可以吗？”
“舒念，我跳舞的时候，你帮我放一下音乐好不好？”
“舒念，我的武术好不好看？不好看你和我说哦。”
“舒念，我的水杯没有水了，能不能帮我灌一点来，谢谢你。”
快毕业了，大班的小朋友们都在积极准备表演节目。老师给予充分的自由时间，以便调动孩子们的积极性。
舒念就这样跑上跑下，忙个不停。
每一次帮忙，都是笑眯眯的，从来都不会发脾气。
一上午，小小身影跑了五六次。
张蓉看着红扑扑的小脸蛋，有些心疼，把人喊过来说：“念念，你只要练习大合唱就好了，其他的事情，你可以少做一些。”
“可是他们都在排练，好忙的，我可以帮忙拿水和衣服这些。”
“但是念念，这些本来就不是你的事情，你就算不做，别人也不能说什么。”
张蓉说完一顿，想了想，斟酌后再开口，“念念，你知道道德绑架这个意思吗？”
舒念一整个懵逼，“道德绑架？张老师，道德也会绑架人吗？”
张蓉想起大学时的灰暗记忆，心中苦涩，却还是继续说下去，“当然会，尤其是道德高的那些人，更容易被绑架。”
“生活中有很多例子，比如说父母过得很辛苦，他们会时时跟你念叨，你要好好学习，我这么辛苦都是为了你。”
“比如你每天早起，同寝室的同学就会让你帮忙占座位，他们会说，你本来就要去教室，帮忙占几个位子不是顺带的嘛。可是哪一天你有事情不早起，没有帮忙占座位，她们就会反过埋怨你……”
张蓉大学时候性子软弱，学的又是学前教育，主打就是和所有人友好相处。
然而，你给予他人友善，他人并不会回以微笑，甚至还可能阴阳怪气。
舒念的情况特殊，又不懂得拒绝，软乎乎的性格，一瞬让张蓉想到曾经的自己，忍不住就会带入，甚至疼惜。
舒念听老师念叨许久，一开始并不理解，但老师举的那些例子，她慢慢听懂了。
但她并不认为自己正在被道德绑架。
“张老师，我和张瑶瑶他们是好朋友，他们没有空，我有空，帮忙是应该的。”
“但你什么忙都帮，跑上跑下，不累吗？不烦吗？不觉得他们要求很多吗？”
“有一点点累，不烦，他们每次要我帮忙，都会拥抱我，还会塞给我他们最喜欢吃的小零食，也有和我说谢谢哦。”
舒念想了想，还是觉得有必要和老师说清楚，不能让老师觉得，自己的小伙伴们是坏孩子。
于是又说：“张老师，爷爷奶奶教过我的，自己不想做的事情，要大声说“不”，谁也不能强迫我做那些事。”
“如果我愿意的事情，不管有没有回报，都无所谓，因为自己开心最重要。”
“我喜欢张瑶瑶他们，帮助他们一点点小忙，我很开心，他们也很开心。大家都开心的事情，那就是你情我愿啊，才不是老师说的道德绑架。”
张蓉看着孩子纯粹的笑容，不禁怔愣住，心情十分复杂。
是她想当然了，以成年人的想法，去揣测孩子的纯真。
是啊！这么小的孩子，只有喜欢和不喜欢，多么简单的思维模式，哪来的那么多勾心斗角呢？
“念念，是老师想岔了，和你道歉。希望念念以后也一直这样，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开开心心的。”
舒念笑着点点头，拎着一个塑料盒和两个小水壶，和老师挥挥手。
“张老师，我下去了哦，唐礼练习武术很辛苦，肯定渴了，我去送水。”
张蓉站在三楼走廊上，透过窗户往下看，小树林的阴凉一角，自己班级的两个学生，和其他班级的几个学生，一群人凑在一起。
她看到舒念朝着他们跑去，几个孩子立即停下练习，笑嘻嘻的迎上前。
之后喝水聊天，又从口袋里翻出小零食，互相分享。
尤其是张瑶瑶，时不时抱住舒念，两个孩子亲密的像是连体婴儿一样。
怎么看，都不像是自己想像中的那种情况。
张蓉忍不住嘴角上扬，轻声呢喃：“真是！算了，这次就不没收你们的小零食，一群小家伙。”
周六下午，依旧是上免费“私教”课。
祁扬窝在老唐家的临时客厅，看着外面下个不停的雨，只觉惬意又无奈。
因为雨水充沛，这一个多月气候宜人，并没有入夏的闷热。
但也因为几乎天天下雨，外出作画的机会少之又少。
“舒念，你喜欢下雨天吗？”祁扬闲着无聊，随口找了个话题。
舒念画笔没停，闻声点点头，“喜欢的。”
“那你喜欢什么？单纯喜欢雨，还是喜欢雨天的感觉？”
“不知道，但是晴天，阴天，还有雨天，都是很有意思的一天。”
“晴天可以看见大太阳，奶奶会晒冬天的厚衣服，毛茸茸们眯着眼睛打盹睡懒觉。阴天不太热，甜甜姐姐会带我在村子里跑步，还能一起去山脚下摘野菜。”
“嗯……雨天的话，什么也做不了，不过小雨滴答滴答落下来，声音特别好听，像天空在唱歌。”
说着，舒念抬头看向门外，院子的水泥地坑坑洼洼不平整，这会儿已经积了好几个小水坑。
视线往边上转，就看到窝在门口的狸花猫。
猫体软软的，大半个垂下来，快要掉下凳子。
“咪咪，下雨了，你要不要进来？”舒念忽然喊了声。
这一声喊，惊动了打盹的狸花猫，也引起祁扬的注意。
祁扬看着那猫乖乖走进来，一直走到自己学生脚边，弓着身体使劲蹭，那“喵喵”夹子音，简直叫到他心坎儿里。
心痒，手痒，眼睛痒。
舒念给狸花猫顺毛，摸了好几遍，准备继续画画。
然而扭头的一瞬，却是对上一双渴望的眼睛。
祁老师，还没有自己的猫……
舒念想到什么，低头拍拍猫头，“咪咪，你不是想要感谢祁老师么，你去，给他摸一摸？”
狸花猫心里很清楚，自己那一天能被顺利救回来，这个叫祁扬的人类出了不少力。
对方又是自己小主人的老师，也算是比较亲密的关系。
猫猫不能欠人情，这个祁扬也不喜欢老鼠头，那、那就……给摸吧！
狸花猫下定决心，一步一挪走到祁扬跟前，抬头，眼神清澈又警醒。
“喵呜！”
“猫猫给你摸，但是警告你，不准像摸大狗那样，搓秃了皮。”
小黄狗被摸的悲惨经历，家里的毛茸茸们都知道，尤其是那手法，更是被小黄狗反覆吐槽。
狸花猫虽心里犯怵，但还是勇敢迈出第一步。
祁扬看到猫主动跳进怀里，简直受宠若惊，“舒念，这猫是？”
“祁老师救了咪咪，咪咪很感谢你，给老师摸摸。”
祁扬一瞬心情舒畅了，原来我还有这待遇？
那不得往死里摸！
于是乎，客厅里，时不时传来一声声呜咽的猫叫声。
狸花猫虽没有感受到小黄狗那般的待遇，但祁扬的撸猫手法实在糟糕，每一次自己差不多快要睡着时，对方总能一把将它薅醒。
就好像掐时掐点般精准，整一个醒脑神器！
“念念，还有多久他会走？”
“他画画那么厉害，为什么摸猫这么愚蠢？”
“这么蠢的两脚兽，真的会有猫猫喜欢吗？”
“他肯定找不到自己的猫，嗯，猫不喜欢，狗也不喜欢，他不会有猫猫狗狗的。”
狸花猫疯狂吐槽，但吐槽归吐槽，依旧躺在祁扬怀里一动不动，任其揉搓。
甚至心里想着：算了，爱咋咋滴，就当是还债了。
教学结束，祁扬点评完学生的画作，依依不舍放下猫，准备离开。
舒念忽然把人喊住，问了句，“祁老师，我幼儿园要毕业了，你要来参加我的毕业汇演吗？”
“怎么，你们幼儿园搞的这么隆重？还要家属参加？”
话刚说完，祁扬意识到不对，“唉，我也不是家属啊！”
舒念：“因为童老师知道后想要参加，那祁老师和童老师一样，所以我也要问一问啊！如果祁老师没空，可以不用来的。”
完全一副公事公办的表情。
祁扬“不去”两个字话到嘴边，又咽回去，“来，怎么不来，你的毕业汇演，那我肯定来啊！对了，你表演什么节目？”
“大合唱。”
“班级大合唱？”
“嗯。”
“就这？没了？”
“是的。”
“……”
祁扬有些后悔，早知道，还不如说“不去”。
晚上，唐庆国打电话给儿子，告知毕业汇演一事，“念念就要毕业了，她的毕业汇演，你们得来参加。”
唐振杰立即说好，又询问具体时间。
然而得知是星期五这一天，就有些犯难了。
“爸，星期五是工作日。”
唐庆国语气立即沉下去，“那你就给我请假，你那个工作也没见着多少忙，少你一天，你们单位还能垮了不成！”
“那不是，就是——”
“别可是就是的，反正你得来。还有，你媳妇也得来，这一次，我不管你们什么理由借口的，通通不好使。”
唐振杰还想再说，唐庆国直接挂断电话。
一回头，就见孙女站在旁边，眼睛又黑又亮。
“听到了？”唐庆国没回避。
舒念“嗯”了声，又问：“爷爷，爸爸妈妈很忙吗？”
唐庆国不知道大城市里上班是怎么样的，但他明白一个道理，没有哪份工作，是离了一个人就转不动的。
又不是高高挂着的太阳，哪来的那份自信和傲气呢！
“忙不忙的，都可以请假过来，念念放心，你同学有的，你也有。到时候，爷爷奶奶，还有爸爸妈妈，都来看你的毕业汇演。”
高的不强求，但基本工程必须得做足。
“还有祁老师和童老师。”舒念补充一句。
唐庆国惊讶，“他们也要来？”
“嗯。”
“那感情好，你比你同学，还多出两个人勒。”
临睡前，狸花猫缩在小主人怀里，声音嗡嗡，“念念，你那个什么毕业汇演，我可以去吗？”
“咪咪也想参加吗？”
搁以往，狸花猫肯定表情不屑，而后高傲的说一句，“两脚兽，猫猫参加，那是看在你的面子上，仅此而已。”
但是现在？
狸花猫声音软乎乎，“想呢，猫猫想看，如果可以的话，让我也一起去，好吗？”
舒念顿时犯了难，也犯了愁。
毕业汇演，猫猫要怎么带进幼儿园呀？
还有，如果猫猫要去的话，那其他毛茸茸们，是不是也要问一问？
第124章
第二天，舒念起了个大早。
她跑到每一只毛茸茸跟前，很认真的询问对方，“你要去参加我的毕业汇演吗？”
毛茸茸们先是一愣，回过神后，都很愉快的点头，“好的呀，这可真是太棒了。”
狸花猫跟在后头，听着听着，忍不住皱眉。
“念念，家里的大家伙儿们都去的话，应该不行的吧？”
“为什么？”
“你忘了上一次，带我去幼儿园的事情了吗？”
舒念立即想起幼儿园开学游园会，好多小朋友因为和小动物们太亲密，差点被咬伤或者抓伤了。
然后张老师说，学校不再允许小朋友带小动物进学校了。
这个开始不过几年的开学传统，就这么夭折了。
狸花猫见小主人若有所思，又提醒说：“所以念念，你如果要带我们去的话，首先要问你的老师行不行。”
“如果不行呢？”
舒念已经能够想到，张老师是不会答应的。
狸花猫却早有预料，直接就说：“那我们就自己想办法。”
小黄狗听得眼皮子直跳，有种不祥的预感，这只猫，又在异想天开什么鬼东西？
果不其然，下一秒就听到，“我送念念你去上学的时候，有偷偷看过幼儿园附近的情况，在你们学校的对面，有一个废弃的老院子，那儿有个小平台，我们站在那个平台上，你们在外面草坪上表演，就能看到了。”
这话一出，原本以为没希望而懊丧的小猪，顿时又欢快的甩起尾巴。
“那可真是太好了了，如果是这样，我们大家都去，我要全程观看念念的毕业汇演。”
一旁大公鸡跟着点头，“要的要的，去听念念唱歌，就算是很多人类幼崽一起唱，我也能准确听出来念念的声音。”
母鸡犹犹豫豫，又跃跃欲试，“这样不大好吧？我们这样算不算集体越狱？爷爷奶奶不答应的吧？半路被坏人抓去炖了吃怎么办？”
狸花猫“喵”了声，舔舔自己的爪子，“集体行动，当然要提前汇报，爷爷带着我们一起，就不算做坏事。”
“什么，你还要念念去告诉爷爷？”小黄狗惊呆住。
老黄牛似乎理解了狸花猫的想法，一直不出声的它，忽然呵呵笑起来。
“咪咪的想法很有意思，念念，你可以问一问爷爷奶奶，如果他们答应，那我们很愿意一起见证你毕业。”
它们都爱着的小主人，如果可以，见证每一次重要的成长，这是作为毛茸茸们的幸福，也是小主人长大后珍贵的记忆吧？
毕竟，这样的毕业汇演只有两次，幼儿园毕业，小学毕业。
老黄牛一直记得，等到上中学时，舒念就要离开了。
舒念被毛茸茸们围着，这儿听一句，那儿听一句，越听越觉得心潮澎湃。
如果毛茸茸都来参加我的毕业汇演，我唱歌的时候一抬头，就能看到它们，这么幸福的时刻，是不是就像在做梦？
做梦都没有这么美好过！
“你们等着，我这就去问问。”
舒念登登登一路小跑，冲去厨房，推开门，一下子扑到张桂花怀里。
“宝啊，怎么了这是？”
张桂花拿着锅铲，一脸和蔼，满是笑容，“饿了是吧？奶奶早饭做好了，你去坐那儿，这就吃。”
“不是奶奶，我有一个想法，想问问你。”舒念抬头，眼离满是情绪。
张桂花不禁好奇，大清早的，孙女又想到什么奇奇怪怪的事情了？
“你那些十万个为什么，奶奶不懂哦，等你爷爷回来了，让他带你上网查一查。”
家里的台式电脑，唐庆国用得比较多，一开始是为了学习剪辑音频，后来是学习上网，以便随时解答孙女的疑惑。
张桂花对网络不感兴趣，学了几次就厌学了。
反倒是唐庆国，对新鲜事物接受度很高，上手速度也快。
舒念却是继续摇头，“不是为什么，是能不能。奶奶你凑近些，我悄悄的问你。”
“搞的这么神秘，鬼精灵。”
张桂花笑着低头，凑近孙女，和对方一般高。
然后，听到了这辈子最匪夷所思的要求。
早饭时间，张桂花拿这事儿问老伴儿，有点犯愁，“念念想得很，我就没直接拒绝，可这事情到底不大可能，你说该怎么办？”
唐庆国抿了口豆浆，抬头说道：“怎么不可能？我觉得好得很。”
“你这老头儿，又想干什么？”
“念念自己说的，幼儿园对面那个老房子，二楼的平台，那是个绝佳观赏地。我晓得那院子，破落好些年也没人住，估摸着就等政府回收改造了。”
顿了顿，唐庆国又说：“虽然咱家猪牛鸡狗，哦，还有那只猫，它们啥也看不懂。就是把它们往现场一放，估计也是傻不愣登啥也不知道。但是吧，咱孙女觉得它们看得懂，也想要它们去，又不是什么大事儿，答应就行了。”
唐庆国确实不理解，但愿意尊重，在自己能力范围内，给予孩子最大的满足。
张桂花被说服了，却又想到另一个问题，“咱要参加念念的毕业汇演，得进学校去，那些个家畜，谁看着？”
“简单，你小闺女那天正好回来，让她去照看俩小时。”
张桂花更犯愁，“佳菲行不行啊？”
“行！必须行！我侄女的毕业汇演，不就是看住咱家这些牛牛猪猪嘛，保证完成任务。”
唐佳菲得知自己的工作，电话里信誓旦旦。
如此一来，事情完美解决。
舒念对即将到来的毕业汇演充满期待，一来是想看小伙伴们的表演，作为观众，她一定会在下面使劲鼓掌加油的。
二来嘛，期待自己大合唱时，在表演舞台上，能够看到对面所有毛茸茸们。
为了和它们有正面的对视，舒念一次次站在搭建起来的舞台上，寻找合适的角度。
最后，甚至主动去找老师，要求换一个站位。
因为换的位置并不如之前的好，甚至可以说有些靠边，张蓉忍不住问原因。
“念念，怎么突然想要站到边边上？”
“你这样的身高，站在中间应该是最好的，到时候拍照也能更清楚。”
舒念摇摇头，“张老师，我和多多说好了，我们都愿意换。拍照没关系的，我喜欢那个位置。”
“你喜欢边边？”
“不是，是喜欢毛茸茸。”
张蓉听得一头雾水，但孩子们自己愿意，她还是临时调整了位置。
为此，又特意和摄像老师通了气，让对方在拍自己班级时，能够挪一挪角度，把全班每一张脸都拍进去。
“对，最边上是个个子矮矮的小女生，希望李老师不要忽略了，谢谢了啊，真是麻烦你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离毕业汇演的那一天，越来越近了。
终于，时间转到了星期四。
晚饭时，舒念望着外头淅沥沥下个不停的小雨，小脸皱巴巴。
她看一会儿雨，咬一下筷子，又看一会儿，又咬一下。
唐庆国拿自己筷子另一头，轻轻敲了敲孙女的筷子，“念念，吃饭的时候要专心，还有，咬筷子可不是好习惯呐。”
“爷爷，外面下雨了。”舒念转头，说了句。
唐庆国点头，“晓得，下午接你放学就开始下了。”
“所以爷爷，这个雨什么时候会停？如果一直下雨的话，明天我们还能进行毕业汇演吗？”
舞台搭建在露天，有遮挡的棚子，就算是下雨，表演还是可以继续。
但下雨的情况，底下的观众席就泡汤了，总不能让家长们在雨里看表演。
舒念脸上依旧没有笑容，心里想的还有点多。
如果明天还是下雨的话，如果老师说继续表演的话，那台下的塑料凳都不能坐了。
这样子，爸爸妈妈还会来吗？来的话，也会不喜欢的吧？
爷爷奶奶应该会去的，可是下雨呢，他们坐哪里？
还有毛茸茸们，下雨天，在平台上会淋湿的，花球和绣球不能长时间淋雨，会生病的。
她把自己想的问题一一提出来，唐庆国听完直接笑岔，“你个小脑袋瓜儿，一天天的想这么多事情，小孩子烦恼这些做什么，如果明天还下雨，那你们老师肯定就得改日期。不过天气预报说，明天是阴天。”
“如果改日期，爸爸妈妈不是白来了吗？”舒念又问。
唐庆国抿了口小酒，满不在乎，“白来个屁，回来看闺女，能算白来么！就算不是参加你的毕业汇演，也没白来这一说法。”
“可是……”
“放心，有爷爷在，啥问题都能给你解决了。咱念念啊，不操心这个，吃好喝好，晚上好好睡一觉，明天精神十足去学校。”
舒念听完这话，又放心了。
是的，没关系的，有任何困难，爷爷奶奶都会帮我解决的。
我才不怕，我也不紧张。
临睡前，舒念拍拍怀里的狸花猫，把爷爷的话转述一遍，末了又说：“咪咪不要担心，都会解决的。”
狸花猫“喵呜”一声，钻进小主人的怀里。
这是它最后一天主动睡了，因为从昨天晚上开始，就再也没有做噩梦了。
那小主人的怀抱，也要分给其他毛茸茸们。
“念念，我不怕了呢，那个大卡车，梦里再也没有了。所以明天晚上，让大狗陪你睡吧？或者，让那只鸡进来？”
“真的吗？”
舒念很高兴，觉得自己做成了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
狸花猫“嗯”了声，乖乖缩成一个球，躺好。
半夜，一阵急促的挠门声吵醒熟睡的人和猫。
舒念从睡梦中惊醒，坐起来，脑子懵懵的。
狸花猫已经完全清醒，且意识到不对，直接跳下床。
它凑到门口听了下，扭头说道：“念念，外面是大狗，它说情况不大对劲。”
“怎么了？”
舒念一瞬紧张，“家里，进小偷了吗？”
第125章
狸花猫摇头，语气却是十分严肃，“不是小偷，是大雨，很大很大的雨，大狗说咱们院子后面的那条河，快要满上来了。”
“呀！那怎么办？”
舒念第一反应就是家里的毛茸茸们，如果河水满上来，很快就会流进院子里面。
“如果有很多水，还一直下大雨，花球和绣球会淋湿的。”
舒念话音刚落，又听到一阵拍门声，这一次，声音更大。
紧接着，就是钥匙开锁的声音。
黑暗中，张桂花摸索着下楼，快速去往一楼原来的客厅，摸黑打开门。
随着门打开，外头的暴雨声几乎在舒念耳边炸响，她从没听过这么大的雨。
“奶奶？”舒念喊了声。
“哎，奶奶在，念念不怕。”
张桂花把门重新关上，凭着白日里的记忆走到床边，摸到孙女后，一下子搂进怀里。
“念念，下大雨了，一楼不安全，你跟着奶奶去二楼。”
“奶奶，雨很大很大吗？”
舒念问完，伸手去摸床头边的台灯，结果没按亮，“奶奶，灯坏了。”
张桂花一边给孩子穿鞋，一边回道：“灯没坏，下大暴雨跳闸了。”
“跳闸？”
“嗯，保险杠弹了，等雨停了，奶奶重新扳回去。”
张桂花动作很迅速，穿鞋，开门，抱孩子上楼，总共花了不过两分钟。
二楼有走廊，稍稍挡住雨势，舒念站在爷爷奶奶的房间里，这会儿却是很清楚的听到大雨落下，其拍打窗户的声音。
以往的雨，温柔细腻，滴答滴答，像是天空中在唱歌，在倾诉。
但是这会儿，雨那么凶那么猛，好像在风中嘶吼着，打在窗户上，啪啪啪——
舒念听了会儿，忽然看向四周，适应黑暗的眼睛到处寻找，却怎么也看不到唐庆国的身影。
“奶奶，爷爷呢？”
“你爷爷出去了。”
“出去？爷爷去哪儿了？外面下雨好大。”
“去田里了，雨下这么大，去看稻子，顺便瞅瞅刚种下的红薯秧。”
张桂花语气平静，脸上表情却是揪着。这样大的暴雨，再这么下下去，可就和二十年前一样了。
张桂花是经历过洪灾的，二十年前的安县，五六月份接连下雨，连着两个多月的雨水，不仅填满了水库，也将山上的溪流喂了个饱。
恰逢特大暴雨，引发泥石流，冲垮了刚修建好的水库，那水从山上一路往下冲，几乎眨眼间，就将河流填满。
庄稼被淹了，家畜在水里到处飘，泥瓦房被冲塌，有人抱着木头在洪水里不断求救……
那一场洪灾，整整持续了四天三夜。
张桂花望着窗外的暴雨，心里默默想着：今年就下了一个月小雨，雨势不大，应该能控制得住。听说政府已经提前泄洪了，河坝前几年也修整过，应该不会再发生洪灾了。
漆黑的夜，风大雨大，时间似乎被施了魔法，变得很慢很慢。
好像过去了很久，舒念低头看手表，却只有五分钟而已。
“奶奶——”
“桂花，念念。”
一道声音忽然响起，打断了舒念的问话。
下一秒，拍门声重重响起。
“是爷爷，爷爷回来了！”舒念激动跑过去开门。
唐庆国一进来，立即把门带上，一边抹脸上的雨水，一边感慨，“雨太大了，那桥淹的瞧不见，太危险，我没敢过去，索性回来了。”
“那你咋还去这么久？”张桂花翻出干净的衣服递过去，依旧很担心。
唐庆国摸黑换衣服，继续说外面的情况。
“我出门的时候，那雨才到脚踝，等我走到村口桥头，雨水已经快到我小腿肚。我瞧着情况不大对劲，就准备回来，路上又遇到老黄他们，瞧着也是要去田里的。”
“那哪能，危险得很。”张桂花惊呼一声。
唐庆国点头，又说：“我就停下劝了几句，好说歹说把他们劝回去了。等我走到咱家大门口，你猜怎么着？”
“怎么了？”
“那雨水已经没过我膝盖了。”
唐庆国话音刚落，舒念在黑暗中着急开口，“爷爷，毛茸茸！毛茸茸！”
唐庆国已经换好衣服，这会儿坐在屋子里的旧沙发上，凭着微弱的视线找到孙女，拉到自己身边坐下。
“放心，爷爷已经把咱家的牛啊猪啊鸡啊，全都弄到杂物间去了，那儿地势高，一时半会儿淹不着。”
张桂花瞧着窗外的暴雨，心悬得很，“老唐，这十几年，就没见过这么大的雨。要是再这么下下去，咱家一楼恐怕要淹了。咱家的牛啊猪啊，估计也待不了多久。”
“没得那么厉害，大暴雨来得快去得快，再下个一会儿，雨就该小了。”
唐庆国话虽这么说，心里却是没底。
两人抱着孩子，在黑夜中彷徨等待，等啊等，等啊等，雨没有变小，反而更大了。
唐庆国站在窗户边，看外头的情况，只觉这般大的雨，就不是正常往下落的。更像是，那天被什么东西捅破了一个大洞，天上的水全部都倒了下来。
他走出房门，站在走廊上低头看，越看眉头越是皱紧。
再这么下下去，一楼肯定得淹，家里的畜生得弄上来。
一楼淹了，也不晓得水什么时候退去，吃的喝的也得拿上来。
如果情况更糟糕，指不定二楼也得被淹，梯子，得把梯子弄上来。
唐庆国在走廊上站了一分钟，脑海中闪过许多念头，他不想把情况想的太坏，但做最坏的打算，才是最稳妥的。
“桂花，现在水还没到大腿根，你去一楼厨房，把能吃的能喝的都拿上来。”
“我去杂物间，想法子把家里的畜生赶到二楼，能救一命是一命。”
两句话交代完，唐庆国这才看向孙女，语气柔软许多，“念念，咱不怕啊！爷爷奶奶在呢，保准让你平平安安的，你乖，就待在屋子里，哪儿也别去，知道吗？”
舒念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但爷爷这样严肃的语气，她确实被吓到了。
下意识的，就想去抱毛绒狗。
但很快，她就想起来，奶奶抱她上楼的时候很匆忙，毛绒狗放在枕头旁边，忘拿了。
舒念看着爷爷奶奶打开门下楼，她站在黑漆漆空荡荡的房间里，并不感到害怕，有的只是担心。
爷爷奶奶能回来吗？
一楼水好多，爷爷奶奶会被冲走吗？
她想起以前看到的电视新闻，一条小小的溪流，水流并不急，但是有小朋友掉进去，就这样被水冲走了。
“爷爷……”
“奶奶……”
没有毛绒狗抱抱，舒念只好抱住自己，双臂环胸，企图安慰自己，“不怕不怕”。
一个人，黑暗的空间，担忧的情绪，在这一刻，孩子的情绪被无限放大。
舒念有种恍惚的游离感，感觉自己的身体变得很轻很轻，但是两条腿却那么重，重的迈不开一步。
她想要呼喊，想要发出声音，可是嘴巴张得老大，却吐不出一个字。
她失声了。
抬头看四周，那些原本隐隐约约看得见的墙壁，不知为什么，竟然开始扭曲，就好像有虫子，正在上面爬。
爬啊爬，爬啊爬，那虫子好大好多，快要爬进身体里……
“念念！”
“念念！”
两道急促却清脆的声音从天而降。
舒念一瞬从恍惚中抽离，回过神，听到挠门声。
她快步走过去，小心翼翼打开门，一只狗头，和一只猫头，挤了进来。
小黄狗和狸花猫顺滑如液体，钻进房间后，努力将门顶回去关好。
而后，不管不顾扑倒小主人身上，使劲的蹭啊蹭。
狸花猫：“念念，下大暴雨了，好大好大的雨，我都站不住。”
小黄狗：“我一开始站得住，后来就不行了，只能跳到杂物间的矮柜上趴着。”
狸花猫：“爷爷打开门，说要带我们上楼，我会游泳，我就自己想办法游过来。”
小黄狗：“我也会游泳，我不麻烦爷爷，我和咪咪一起，很快就游到了楼梯口，立刻跑上来了。”
狸花猫：“老黄驮着两只鸡，很稳当，那头猪肥得很，大雨一点都冲不走。”
小黄狗：“念念，我们都很好，你不要担心。爷爷奶奶也很好，就是有点忙。”
两只毛茸茸你一句我一句，将一楼的情况详细告诉小主人。
舒念听完，悬着的心终于落下，怀里有东西，抱着一猫一狗，即便对方全身湿漉漉的，却比抱着毛绒狗还让她安心。
她低头，在两只脑袋上蹭了蹭，声音软软糯糯的，“嗯，我不怕，我不担心，有你们在，我就什么都不害怕了。”
舒念跟猫狗待了会儿，胆子渐渐变大，再次听到楼道里传来声音，直接打开门走出去。
刚走到楼梯口，就碰到两只鸡，还有唐庆国在那儿喊，“老伙计，使把劲儿。”
话说完，又听得底下小猪的叫声，“老黄，你要加油，赶紧上去，水好像越来越满了。”
老黄牛一直在努力，然而爬楼梯对一头牛来说，实在困难。
又见张桂花捧着一麻袋东西等在后头，老黄牛更是觉得无力，忍不住说道：“算了，我待在一楼，你们先上去吧。”
张桂花瞧着老黄牛往下退，忍不住走上前，用手推举着。
她和唐庆国一起，使出浑身的力气，想要把这头牛推上楼。
“老伙计，加油，咱们得上去。”
小猪也跟着点头，“加油加油，老黄，你一定得上来，在一楼，你会被淹掉的。”
两只鸡在楼梯转角急得转圈圈，除了喊“加油”，完全不知所措。
舒念心里焦急，登登登跑到楼梯转角，蹲在那里，大声喊：“老黄牛加油呀，一定一定要上来，毛茸茸，一只都不能少。”
小黄狗和狸花猫对视一眼，难得达成默契。
一齐冲着下面喊：“对，一只都不能少！”
唐庆国本是担忧，这会儿听到孙女的喊声，忍不住哈哈大笑。
他一把拍在牛屁股上，大声说道：“老伙计，听到没有，念念喊你上去呢！一只都不能少，我们说什么都不会把你留在一楼的。”
家里的这些家畜，唐庆国感情最深的就是这头老黄牛，这是陪伴自己最忠实的伙伴。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坚信，这头牛是有灵性的，约莫能听得懂自己表达的情绪。
他也坚信，这一刻，这头牛听得懂一家人对它的期盼。
“老伙计，放弃谁，都不能放弃你啊……”
唐庆国走到牛前面，开始拉绳子。
张桂花把东西放在还没淹没的楼梯台阶上，自己重新走下去，在后面推。
两人一前一后使劲，舒念和其他毛茸茸不断鼓励喊“加油”，黑暗中，仿佛一股无形的力量，让这头牛充满干劲。
对，不能放弃，得上去。
念念说得对，一只都不能少。
第126章
努力，再努力。
坚持，再坚持。
半个小时后，老黄牛终于上到二楼。紧接着，就是小猪。
对猪来说，上楼虽困难，但也不是特别困难。毕竟，也不是第一次了。
哼哧哼哧，一边打滑一边往上爬，走三步退一步，爬上去也就几分钟的事情。
家里所有毛茸茸都上楼，唐庆国帮着老伴儿一起，将厨房里可以吃的喝的，全部搬上去。
大多都是速食品，也就是之前放在储藏室柜子里的那些糕点零食。
张桂花清点吃食，不由感慨：“得亏咱家时常备着这些吃的，眼下不能开火，大米倒是派不上用场。”
话说完，忍不住又问：“老唐，我看着水还没到腰，要不去搬几袋米上来？就这么泡在水里，怪可惜的。”
对农民来说，粮食是珍贵的，无论粮价多么便宜，就单纯见不得浪费粮食。
张桂花心疼刚碾出来的几袋新米，想要再下楼一趟。
唐庆国把人拉住，坚决不肯，“为了几袋米不值当，这么大的雨，估摸着和二十年前差不多，咱也别指望能保存多少。”
“就算我们不吃，家里的这些畜生也得吃。”
“这你放心，我扛上来一些零散的，还有先前搁在厨房里的一筐萝卜。”
张桂花回头看，房间角落里，果然有一个框子，里面是十几根水灵灵的大萝卜。
唐庆国看着这些萝卜，有些骄傲，“有吃的有喝的，还有菜，撑个几天没问题，只要明天不继续下，淹不到二楼，我们这小日子也算滋润。”
大白萝卜，生吃没问题，还能解渴。
张桂花也跟着笑了，没想到这么慌乱的情况下，老伴儿想得还挺周到。
“你那梯子，沉得很，费劲儿扛上来做什么？”张桂花心情松散，又问了句。
唐庆国指指走廊尽头，叹了声，“就怕水位还会继续往上涨，淹了二楼，那咱们只能爬到屋顶上去了。”
这是最坏的打算，也是最糟糕的事情。
两人话说完，几乎都沉默了。
然而另一边，舒念蹲在地上，拿着一棵被水泡了的大白菜，撕开一片一片，喂给老黄牛。
所有毛茸茸里，就属老黄牛上来最辛苦，要好好犒劳下。
喂了一半，舒念扭头看了眼，自己默默估算数量，决定不喂了。
“大白菜好少，我们要省着点吃，爷爷说，可能要吃好几天。”
老黄牛点点头，虽饿得慌，却也十分理解，“念念，少吃一口没关系，饿不死的。”
一旁小猪饿得不行，看着白菜叶子，直流口水。
但老黄牛都不吃，自己怎么好意思再吃呢？
这么关键时刻，如此危难当头，一家子，就得共同进退！
“我、我也不饿，对，猪才不饿，猪猪我啊，要去睡觉了。”
小猪甩甩尾巴，走到房间的最角落，直接躺下。
老黄牛瞧着心酸，家里这头猪，平时最会吃，也最爱吃，这会儿竟是要忍着了。
“念念，别饿了它们，我长得壮，饿几顿没事的。”
舒念摸摸老黄牛，摇头，“不是这样的，大家都一样，我们要一起加油。”
安抚了老黄牛，舒念继续喂其他毛茸茸，小黄狗和狸花猫都很乖，即便只是吃一些干巴零食，也没有任何怨言。
尤其是狸花猫，吃了一半就不肯吃了，生怕自己多吃一口，小主人就得饿肚子。
“我不吃，留着念念吃。”
舒念摸摸猫头，抵着头蹭了蹭，“咪咪，我有吃的，你吃。”
“可是念念，你不喜欢吃那些小零食，你不爱吃甜的，还有奇奇怪怪的夹心饼干，辣条，奶糖，果冻……这些你都不喜欢。”
舒念想到奶奶背上来的吃食，确实，大部份都是自己不爱吃的。
要是在平时，碰都不会碰一下。
可是现在？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小包辣条，撕开包装袋，扯出一根，快速塞进嘴里。
嚼吧嚼吧，味道奇怪极了，难吃又很辣。
但她努力咽下去，吃完之后，顺便吃了颗甜到发齁的水果奶糖。
“念念？”
狸花猫惊悚到炸毛，“你怎么可以吃这些东西？你会生病的！”
舒念不知道自己吃下这些的后果，但她知道，如果自己不吃，爷爷奶奶会担心，毛茸茸们也会担心。如果不吃，就会挨饿，挨饿才会生病。
“我有药，奶奶把药都拿上来了。如果肚子不舒服，可以吃药。”
舒念想了想，又说：“咪咪，我不喜欢吃，但我可以吃的。如果只能吃这个，很难吃的东西，我也要咽下去。”
狸花猫不说话了，默默嚼着自己的小糕点，只觉小主人太好了。
大半夜忙活两小时，花费力气却是平时劳作的好几倍，无论是人还是动物，都累到不行。
唐庆国让老伴儿带着孙女先睡一觉，养精蓄锐，自己则是继续守夜，随时观察雨势和上涨水位，以便做出应对。
毛茸茸们很自觉的寻找地方窝起来，这会儿乖巧的不像话，谁也不发出声音，打扰到主人。
第二天，天濛濛亮。
舒念醒过来，第一时间爬到床边，看到房间的地板还是干干的，这才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水没有流进来，还不是很危险的样子。
她又看自己的电话手表，尝试着能不能打电话或者发短信，结果和昨天晚上一样，没一点信号。
“念念，醒了？做什么呢？”
张桂花注意到孙女的动静，拿着切成小段的白萝卜条递过去，一并送到床头的，还有一瓶纯牛奶，一个小面包。
“念念啊，奶奶晓得你不爱吃白萝卜，尤其这玩意儿还是生的，就更难吃了。可是咱得吃啊，有蔬菜一定得吃，对身体好，知道吗？”
“水不干净了，咱只能喝牛奶，奶奶晓得你爱喝豆浆，不过眼下没条件，咱将就将就。”
舒念拿起一根萝卜条，二话没说塞进嘴巴里，嚼着没什么味道，还有一股涩涩的口感。
她不喜欢，吃不出大人们说的甘甜味。
但再不喜欢，也全部咽下去。
“念念真棒，对，吃下去，吃了东西才有力气。”张桂花很高兴，心里的担忧终于消散了。
舒念却问起问题，“奶奶，你们吃什么，喝什么？”
张桂花指着靠墙一角，说道：“有那些个，再吃点萝卜，就够了。”
舒念顺势看过去，只发现一堆薯片饼干，至于喝的，就是饮料。
所以爷爷奶奶，把营养的牛奶和软乎乎的面包，都留给自己了？
“奶奶，我也可以吃薯片和饼干，我也能喝饮料。”舒念忍不住说。
张桂花心里顿时热乎乎，一瞬被填的满满的，她搂着孩子轻轻拍着，笑呵呵。
“念念有这个心，爷爷奶奶就高兴了，没几天，你不用担心，很快就能挺过去的。”
“可是奶奶，都不能打电话，谁来救我们啊？”
“放心，国家会来救我们的。”
舒念穿好衣服，走出房门，站在走廊往外看。
大雨停了。
偌大的院子已经不见了，只看得到浑浊的黄色水流不断翻滚着。
不远处邻居家，因为地势比较矮，二楼好像也淹了一小半。
再往远处看，绿葱葱的稻田没有了，村口的大樟树断了好多枝条，那一排老房子，原本高高耸立的泥土墙，这会儿什么也看不见了。
“爷爷，老房子被冲走了吗？”舒念抬头问。
唐庆国“嗯”了声，视线转向另一边，那滚滚的水流一路冲刷，已然分不清河道在哪里。
唯一庆幸的是，村子里的这些房子，早已不是二十年前的泥瓦房，且都是造了二层。这一次，大家伙都还在家里待着，没有在水流中抱着木头，绝望求救。
“老唐！老唐！”
一道声音忽然响起。
祖孙俩同时转头，看到邻居家正对着自己的那扇窗户，打开了。
一个熟悉的脑袋探出来，正在使劲挥手。
“是李爷爷，李爷爷在和我们打招呼。”舒念眼尖，轻喊一声。
唐庆国很高兴，跟着用力挥手，喊道：“老李，你那边咋样？吃的喝的搬上来没？你家二楼淹了多少？”
“淹到床脚跟，还行，撑得住，吃喝没多少，不过我们老两口胃口不大，省着点，撑个两三天没问题。”
“那就好！我们还没淹到二楼，吃喝也够，你隔壁两家呢？”
“他们情况差不多，就是没啥干净水，算了，没和二十年前一样惨，就不错了。”
永唐村村子很大，虽住的零散，却也是三两家隔得不远。
就这样一家传一家，靠着互相喊，告知彼此的消息。如此两三个小时，大半个村子的情况，倒是摸清楚了。
唐庆国心中有数，对村民的担心终于放下了。
这会儿，只想着顾全自己一家子就好。
而另一边，省城临江市，唐佳菲拿着手机不断打电话，无一例外，全都打不通。
她急的想哭，又拚命忍着眼泪，“早知道这情况，我昨晚就回家去，电话打不通，也不知道爸妈和念念怎么样了？”
“你回去，也不过是多一个被困的人。”
舒玉华直接打断小姑子的话，扭头看向旁边，说道：“振杰，你不是有个同学在马岙镇政府工作吗？你联系看看，问问具体情况，马岙镇洪灾情况严不严重，永唐村的情况怎么样了？”
第127章
唐振杰拿着手机摇头，情绪低落，“早就打过了，打不通。”
“有给姐姐姐夫打过电话吗？”舒玉华又问。
唐振杰点头，“早上五点看到消息，我就给姐姐打了电话，她说半夜三点知道情况，就打过爸妈电话，没打通。安县县城情况还算好，但水也淹到大腿了，根本出不了门，没法回村去看具体情况。”
唐佳菲一直低头刷手机，忽然惊呼一声，“我看到有人发了消息，是隔壁张家村的，她说马岙镇洪水很大，几乎所有村子都被淹了，有些在山脚的，直接被淹了二楼。”
唐佳菲说完，眼泪就落下来，“哥，咱家二楼是不是也被淹了？那爸妈他们怎么办啊？”
舒玉华一瞬心揪住，望着窗外淅沥沥的小雨，失了神。
是老天惩罚自己吗？
一次次逃避，所以，可能再也看不到女儿了，是吗？
安县的某一处高级公寓，祁扬拿着手机，一直在打电话。
信号不好，电话占线，拨出去的十个，能通一个都是好运。
好不容接通，祁扬立即就问：“你好，请问马岙镇永唐村的情况怎么样？可以实施救援行动吗？”
另一头电话里，声音很无奈，“还不行，水位还在继续往上涨，可能还有一波大暴雨。”
“你们什么意思？这是放弃不救了？”
“不是不救，都要救，但有轻重缓急。马岙镇的洪灾不是最严重的，隔壁溧水镇的情况更糟糕，已经淹到二楼楼顶了，那儿靠近山脚，泥石流随时可能发生，还连着水库，必须第一时间救援……”
祁扬打了无数个电话，得到的回复都是，人手不够，只能先救重灾区。已经在请求外援，加快速度了。
然而，对他来说，偌大的安县，熟悉的人也不过一个舒念。
想到这么个小孩儿，被困在洪水中，可能还是孤零零一个人，就心里堵得慌。
“什么破玩意儿，一晚上一百七降水量，还要继续下，有没有搞错啊！”
“小不点，挺住啊……”
中午十一点，放晴了四个小时的天空再次乌云满布，浓重的云团山雨欲来，似乎酝酿着一场更大的暴风雨。
唐庆国看着那云团，心里一个咯登：糟糕，又要下大暴雨了。
再下一场，二楼可就待不住了。
“爷爷，奶奶说吃午饭了。”
舒念走到走廊上，扯了扯唐庆国的衣服，手上还拿着早上喝剩下的半瓶牛奶。
唐庆国艰难挤出一个笑容，点头说好。
等回到房间里，却是和老伴儿使了个眼色，而后低声说了句，“咱准备准备，可能今天晚上，得去屋顶过夜了。”
张桂花心头一紧，压低声音问：“怎么回事儿？”
唐庆国：“我瞧着这天不大对，估计还有一场大暴雨，水淹过床，到咱们膝盖往上，房间里就不能待了。”
张桂花明白，一旦水没过大腿根，人在水里行走就会漂浮，这样就很容易被水冲走，更不必说爬梯子到屋顶。
再者，他们不光是要爬到屋顶，连带吃的喝的，也得搬上去。
吃午饭的工夫，大暴雨如期而至。
那雨来势汹汹，瞧着比昨天半夜下得还要大。唯一庆幸的，大概就是没有夹杂着大风。
“老唐，隔壁老李他们已经爬到屋顶上去了。”
张桂花正好站在房门口，眼尖看到隔壁邻居的动向，脸色忧愁，“他们俩那身子骨，在屋顶上待得住吗？”
唐庆国也是无奈，“没法子，他们那房子地势低，先前就已经淹到二楼了，这会儿爬上去正确的，要是水位再涨上来，估计就爬不动了。”
“爷爷，我们的房子会被淹掉对吗？”
舒念不知何时走过来，手上拿着一根刚剥开的棒棒糖，眼睛紧紧盯着前方。
问完这一句，又是一句，“爷爷，我们是不是也要爬到屋顶上去？”
张桂花立即摇头，“哪能呢，还不到那时候。”
唐庆国却是一脸严肃，且并不打算隐瞒，反而将眼下的情况一五一十，如实告知。
末了，又问道：“念念，你怕不怕？”
舒念摇头，“不怕，和爷爷奶奶在一起，我一点都不害怕。奶奶说过的，国家会来救我们，我们可以等到救援。可是，毛茸茸们怎么办？”
这话一出，唐庆国和张桂花直接沉默住。
是啊，人和物资都能上得去，但是这些家畜，又该如何上到屋顶？
爬个楼梯，家里的老伙计都废了九牛二虎之力，这梯子，估计是不大可能了。
下午一点半，唐庆国和张桂花已经开始整理，将吃的喝的，先拿上到屋顶。
得亏老唐家的屋顶，有一间是平顶层，倒是摆得下这些东西。
更因为平顶上有个老式水塔，张桂花藉着四个水泥柱的铁钩子，把洗衣服用的大遮阳伞固定在上面。
“念念的牛奶，念念的面包糕点，念念的药，对了，还得带上来几套干净的衣服……”
张桂花上上下下，口中念念有词，将孙女需要的东西，样样记牢。
至于他们自己的，就随便糊弄糊弄。
唐庆国则是在屋子里拆床，准备把家里的木床架子搬到二楼平台处。
这是他和孙女一起想出来的唯一办法，家里的牛和猪，体型太大，体重太重，是不可能一起上到屋顶的。
但洪水无情，把二层垫高，高一点再高一点，希望能救它们一命。
舒念跟在旁边，不断地搬着小物件，拿钉子，拿榔头，忙碌的像个小蜜蜂。
“爷爷，一张床够吗？我们再搬一张好不好？”
“爷爷，我们把凳子全部钉在下面好不好？老黄和小白都要站上去，要牢牢的才行。”
“爷爷，做好了吗？让它们站上去试一试吧。”
雨还在继续，已经淹没到舒念的膝盖处。
唐庆国看着孙女行走艰难，二话不说把人抱起，直接送到梯子那儿。
“念念，你先爬上去。”
“可是爷爷，大木床还没有钉好。”
舒念不想上去，她想留在下面帮忙。
这一次，唐庆国没答应，语气更加严肃，“上去，你不能再待在下面了，一会儿水没到你大腿，你站都站不住。”
“爷爷……”
“念念，你听话，快点上去。”
老黄牛出声，打断小主人要说的话，语气却是从未有过的温柔，“念念，已经很辛苦你们了，不要担心，如果还是一直下雨，那也是我们的命了。”
小猪跟着点头，甚至用脑袋顶着梯子，不让小主人往下走。
“念念，你上去，不要担心啊，我和老黄没事的。”
已经站到屋顶的小黄狗和狸花猫眼神急切，却一句话不说，只默默地看着。
遮阳伞下，大公鸡“喔喔”啼叫，声音却并不洪亮，好似在控诉这该死的暴雨天气。
母鸡“咯咯哒”叫唤，嘀嘀咕咕，絮絮叨叨，“老天保佑，老天保佑！保佑主人一家都没事，保佑念念，念念一定要好好的呀。”
“你嘀咕什么呢？”
大公鸡听得脑瓜子嗡嗡的，忍不住啄了下母鸡。
母鸡往旁边躲开，没好气瞪了眼，“你别叫唤了，快去看看念念，还在下雨呢，再不上来全身都淋湿了。”
舒念还是顺从的爬上了梯子，她知道，自己太小只了，在下面只会越帮越忙。
但爬上屋顶后，却怎么也不肯待到大雨伞下面，而是撑着一把小伞，趴在半米高的围栏边，看爷爷钉大木床。
张桂花再一次拿东西上来，瞧见孙女大半个身体快要豁出去，吓得半死。
“哎哟我的宝啊，你可别这么趴着，小心摔下去。”
舒念“哦”了声，想了想，干脆跪在地上，这样，也就小半个脑袋露出来，保证安全。
然后回头问道：“奶奶，我这样可以继续看吗？”
张桂花扭头，看到后忍不住笑了，“你呀，咋就这么倔呢。”
“我有点担心毛茸茸，还有，我也担心爷爷，水涨上来好快，爷爷能完成吗？”
底下，唐庆国听到孙女的嘀咕，抬头笑呵呵，“保证完成，你等着啊，一会儿爷爷就上来。”
忙活一个多小时，唐庆国终于赶在水淹没大腿根前，爬上了屋顶。
至于遗留在平台的一头牛和一头猪，也顺利站到了大木床上。
这大木床由三张床架子拼接而成，又弄了个缓坡，造了个小二层。
也就是说，如果水势再往上涨，牛和猪还能往上爬一层。而这一层，虽说只有五六十公分，却是生的希望。
大雨持续不断，从中午十二点下到下午三点半。
舒念亲眼看着洪水不断漫上来，很快，原先记忆中的好几户邻居家的房子，二层楼都看不见了。
只有一个屋顶尖尖，还露在外面。
再看自己家的房子，水涨上来也很快，就算因为地势比较高，也快要淹没二楼了。
“念念，过来吃点东西。”
张桂花喊了声，想要叫回一直趴在围栏边的孙女。
舒念低着头，看着站在木床上的老黄牛和小猪，心揪得厉害。
不要再下雨了，不要再下雨了。
不要涨上来，不要涨上来。
毛茸茸快要坚持不住了……
底下，体型略矮的小猪已经快要站不住了，它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水里有浮起来的迹象。
或许是几分钟过后，又或许是下一秒，它就会被水冲走。
“老黄，我可能要飘出去了。”小猪如实告知自己的情况。
老黄牛还站得稳，听到这话心里一沉，“小白，你坚持住。”
“这不是坚不坚持的问题，老黄，水太深了，我不够高，也不够重。”
话说完，小猪抬头看了眼，对上小主人关切的目光。它咧开嘴，笑得特别灿烂，猪耳朵忽闪忽闪。
“念念，猪猪要去游泳了。”
“什么？”
舒念听得一脸懵。
话音刚落，一股水流冲刷至墙面，水流力道之大，直接带着小猪离开木床二层，一整头猪，就这样顺着水流飘了出去。
“小白！”
舒念吓得尖叫，趴在栏杆上伸手。
张桂花闻声走过去，就看见自家的猪被洪水冲出去了。不过几秒钟，已经冲到了原先院子的中央。
“小白，奶奶，小白！”
“念念，不能去，危险。”
张桂花紧紧抱住孙女，坚决不让孩子乱来，心里却是难受得很。
养了一年多的猪，当宠物猪养的啊，怎么就……
老伙计，你可得撑住啊！
张桂花把孙女掰过来，不让孩子继续看那猪飘走的情况。
舒念趴在奶奶怀里，不知想到什么，竟是哭不出来。
心里难受极了，但眼睛却干涩的要命，想要说什么，喉咙里又闷闷的，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而顺着水流被冲走的猪，这会儿却是拚命地划动四肢，在洪水中努力游着。
它仰着头，到处看周遭，试图寻找枯木截，又或者塑料桶。
“念念说过，木桶和塑料桶，都可以浮起来。”
“对，猪猪这么强壮，才不会被冲走。”
“勇敢猪猪，不怕困难！”
永唐村的中央，一片浑浊的洪水中，一头猪奋力拚搏，激流勇进。
然而终究抵不过水流太强大，即便不断往前游，也不过是减缓往下冲的速度罢了。
就在小猪以为自己要顺着这洪水冲到下游，直接飘往未知时，身后一道结实的阻力，将它稳稳叉住。
对，就是叉，仿佛一个灵活的叉子，把它屁股墩卡的死死的。
扭头看，哦豁，是村口的那棵大樟树。
唉等等！
猪猪我这是，到树顶上了？
“小白，你也飘出来了啊？”一道声音忽然响起。
小猪扭头看另一边，樟树的另一个树杈上，同样叉着一头猪，是它的小伙伴，邻居家的那头猪。
“福满，你也飘出来了？”
对面那头猪点点头，企图挪动屁股，往小伙伴那边过去些。
然而叉的太紧，动弹不得，只能作罢。
“小白，我飘出来好久了，中午就在这儿了呢。”
“你也被叉住了？”
小猪意识到自己的情况，有些尴尬，叉在树杈子上，这样的姿势，好丑啊！
对面猪哼哼，又是一句，“被叉已经很好了，要是没这树杈子，猪猪我啊，就要去流浪了。”
猪会游泳，但架不住洪水凶猛。
如今被叉在村口的大樟树树顶，也算是因祸得福。
小猪缓过神后，淡定了，甚至愉快想着：也不赖，至少猪猪我，上过树。
哎，就是这村口离家里好远，也不能告诉念念，自己还活着呐！
小猪和小伙伴在村口树上，看洪水滚滚，不过半小时，大雨终于停了。
而此时，除了猪头还露在外面，猪身基本上被淹没了。
两个猪脑袋扭来扭去，互相看着对方，你哼哼，我哼哼，无聊之极。
屁股被叉得难受，想要拔出来。
然而一拔，肯定会被洪水冲走。
于是，不敢动，一点都不敢动。
第128章
毛茸茸被冲走了，舒念一整个晚上没说话，一个人缩在大雨伞下面，好像陷入了自己的世界。
张桂花瞧着心疼，想要过去开导开导，被老伴儿拦住。
唐庆国：“让念念一个人待会儿，她年纪小，突然面对这种事情，心里不好受。”
张桂花摇头，小声说：“我怕她又犯病了，你瞧瞧那个模样，我心里怕啊！”
眼下被困，别说是出去看医生，就是吃喝，可能过两天也是个问题。
要是这个节骨眼儿犯病，他们两个睁眼瞎，可怎么办啊？
唐庆国却是持不同想法，这一年的相处，他时时刻刻关注孩子的生活日常，眼见着孙女从默不作声，沉闷封闭，到见人就笑，活泼开朗。
怎么可能因为一件事，就突然又变回去呢？
“不大可能，孩子比我们想像的要坚强，咱要相信念念。”
张桂花只好作罢，在旁边默默关注着。
夜深人静，舒念侧躺着，看似睡着了。
然而，身边的小黄狗和狸花猫，两只都很清楚，小主人一直都是清醒的。
“念念，你睡不着是吗？”
狸花猫小声“喵喵”，脑袋努力蹭到小主人怀里，伸出舌头舔舐着对方的手指头。
它想要安慰，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安慰。
那头猪，和自己一直不对付，互相嫌弃。可是今天下午看着对方被冲走，猫猫心里十分不好受。
自己尚且如此，那喜爱那头猪的小主人，当然更难过了。
“念念，你不要难过，等洪水退了，我们一起去找小白。”
顿了顿，狸花猫又说：“或许它还活着呢？”
小黄狗“呜呜”两声，跟着点头，“对的对的，小白会游泳啊，它那么聪明，肯定会想办法活下去的。”
舒念心里也这么期望着，但又觉得，这个想法有点渺茫。
那么大的洪水，真的可以活下来吗？
如果是自己，一个浪打过来，就被打晕了吧？
“小黄，咪咪，我不哭，一点也不哭，我睡觉了。”
舒念摸着两只毛茸茸，告诉对方，却又更像是安慰自己。
边上，一直没睡着的张桂花，听到孙女的呢喃，无声落了泪。
夜更深了，洪水中的永唐村，一丁点儿声音都听不到。
鸟鸣蛙叫，犬吠声声，这会儿全都消失不见。
第二天大清早，舒念被刺眼的阳光照醒，睁开眼，竟是看到天放晴了。
转身看，身边除了小黄狗和狸花猫，什么也没有。
爷爷奶奶不见了，大公鸡和母鸡也不见了。
舒念心里一个咯登，吓的寒毛直竖，“爷爷？奶奶？”
“念念，你醒了哦？爷爷奶奶下去了。”
边上小黄狗睁开眼睛，开始转述早上所看到的一切，“洪水退下去，满到二楼的水没有了，爷爷奶奶下去查看情况，顺便给老黄喂吃的。”
狸花猫跟着点头，“那两只鸡扑棱翅膀就飞下去了，灵活得很。我和大狗看你没醒来，就陪着一起睡。”
舒念下到二楼平台，果然不见老黄牛的身影。
她一步步沿着走廊走，看着被洪水泡过的每一个房间。
自己刚刚改造完的新房间，那些画已经模糊烂掉了，里面的沙发黑黢黢，积满了水。
隔壁是小姑的房间，原来是淡淡的米白色，还有很漂亮的公主床和蚊帐，现在全都是枯树叶和烂木头，蚊帐掉在地上，满是泥。
走到爷爷奶奶的房间，稍微好一点，因为这个房间本来就没有太多的装饰。
“念念，下来了？”
张桂花见着孙女，立即牵着人去临时搭建的厕所，让孩子洗漱，而她自己则是准备简易速食早餐。
舒念拿着面包和牛奶，一边吃一边听爷爷奶奶说话。
唐庆国：“手机还没有信号，电话打不出去，也不知道佳欣他们怎么样了？”
张桂花：“他们房子在六楼呢，淹不着，家里应该也有吃喝，就算停水停电也好过咱们。主要就是怕他们联系不到咱们，心里干着急。”
唐庆国：“佳菲那里也是，这小丫头心思浅，遇到事情就着急忙慌的，估计又得哭了。”
张桂花：“得亏和振杰他们一起，有哥嫂在，不怕没了主心骨。”
唐庆国：“万幸，洪水开始退了，等退到一楼往下，咱们就能出去。我瞧着老李他们也爬下来了，估摸着村子里受灾不算严重。”
张桂花；“是啊，万幸，大家伙都好好地。”
舒念喝了一半牛奶，剩下的给小黄狗，面包也留了一半，给狸花猫。
吃饱喝足，她站在走廊上，看一楼的水位线，默默期待着，洪水退一点，再退一点。
正一个人百无聊赖时，一道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似从天而降。
“舒念！舒念！”
“小不点？小不点？听到回一声！”
舒念踮起脚尖，朝着另一个方向看去，远远地，瞧见一艘小船。
好像不是船，是一个橡皮艇。
那上面站着一个人，高高瘦瘦的，脸看不清楚。但是这个声音？
“是祁老师？”
一旁狸花猫点头，“喵呜！是那个人类，那个人类来救你了，念念！”
从未经历过灾难的舒念，在这一刻，心里滋生出强烈的渴望，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此时此刻，脸上的笑容有多灿烂。
她站在平台上，使劲的朝着橡皮艇的方向挥手，大声喊着：“祁老师！祁老师！”
祁扬听到声音，立即确定方向，“往那边，唐家小院在那边。”
橡皮艇划进老唐家，停靠在二楼走廊边，刚固定住，祁扬直接翻了上去。
看到自己学生完好无损，悬着的一颗心，总算落地。此时此刻，心里被填的满满的。
之后，便是带人撤离。
唐庆国不肯走，摇头拒绝了，“我得留下，老伙计还在这里，还有猫狗和两只鸡，我不放心。”
祁扬皱眉，不明白一头牛有什么好坚持的？难道不是人更重要吗？
“唐叔叔，橡皮艇上还有位置，你可以和张阿姨还有念念一起走。”
唐庆国：“祁老师，实在太感激你来救我们，不过这天已经放晴了，你也说政府救援最晚也就中午，不差这几个小时。”
“唐叔叔……”
“橡皮艇上有位置，祁老师，能不能劳烦你去一趟隔壁，我们邻居老李他老伴儿，腿脚不好，能早点送出去，那是再好不过了。”
张桂花虽担心老伴儿的情况，却也十分理解。
家里这头牛，真的是和家人没差了。
还有猫狗和鸡，都是看着长大的。
“祁老师，你就随他吧，天晴了，洪水一直在往下退，出去是早晚的事情。”
祁扬不理解，但尊重，临走前去了一趟隔壁，把领居老太太一并捎上。
那邻居李老头也是同样倔强，明明有位置，非要留守在家里，居然是要看着家里的两头猪。
李老头的原话是，“已经冲走一头猪了，这两头猪要是不看着，今年就没收成了。”
祁扬心里相当无语，忍不住嘀咕，“收成能比得上人命？一个个的，怎么那么倔呢。”
张桂花笑笑不说话，城里人，如何能够理解农村人的想法。
对农民来说，粮食和收成大过天，如今田地的粮食彻底没了，能守住家里一部分收成，那是绝对不能放弃的。
当然，也是看在没大危险的情况下。
祁扬似懂非懂，索性扭头，去和自己学生说话。
顺便，说起这橡皮艇的来历，“得亏童淼，到底是本地人，我是没一点法子只能干着急，她却厚着脸皮求她爸，愣是搞了一条过来。”
“童老师？”
“对，你童老师的爸爸，是蓝天救援队的。他们是自发的志愿救援组织，安县突发洪灾，县里的自发救援队一直忙个不停。不过其他乡镇受灾情况更严重，救援队基本上奔那儿去了。也就今天洪水退了，情况缓和不少，童淼求她爸，匀出来一条来马岙镇。”
橡皮艇上的救援人员立即点头，又说：“送你们到安全的临时避难所后，我们会全力搜救整个马岙镇，将老弱妇孺优先救出去。之后也会配合政府救援工作，听从安排。”
舒念心里热乎乎，原来是童老师帮助了自己，祁老师和童老师，真是大好人。
嗯，还有童老师的爸爸。
对，还有船上的救援叔叔。
橡皮艇缓缓划出去，顺着村口方向行驶，正准备转弯时，一道惊天猪叫声，吓到一船的人。
舒念扭头，一眼看见樟树树杈上的两头猪。
她高兴地叫起来，“是小白！还有福满。”
张桂花也看到了，心情一瞬晴朗，“咱家猪还活着呐，是小白，是小白。”
一旁老太太跟着笑眯眯，“我家福满也在，活着，没冲走勒。”
舒念立即扭头，目光祈求。
祁扬果断拒绝，“不行，那两头猪我们可救不了，这橡皮艇只能坐人。”
船上的救援人员适时解释：“别急小朋友，等政府的救援队过来，这些家畜只要还活着，都会救的。”
“真的？”
舒念不敢相信，原来国家救援队，不仅会救人，还会救动物？
但是，“叔叔，能不能划过去，我想看一看小白它们？”
这倒不是问题，橡皮艇缓缓改变前进方向，朝着樟树那边过去。
舒念再次看到小猪，小猪再次看到小主人，一人一猪，两眼泪汪汪。
舒念摸摸猪脑袋，安抚着，“小白不怕，救援队会来救你的，你和福满再坚持坚持。”
小猪摇晃脑袋，哼哧哼哧，“不怕不怕，猪猪什么都不怕。”
橡皮艇继续往前开，开到一半，就瞧见一片红，接连三四艘救援船朝着他们的方向驶过来。
“是国家救援队，来得比预计的时间早，看来重灾区的情况可控。”橡皮艇上的救援员忍不住笑了。
两艘船相遇，短暂停留。
国家救援队询问永唐村的情况，张桂花等两个老太太，知无不言。
即将道别时，舒念忽然喊了声，“叔叔！”
红色救援船上的其中一个人扭头，看过去。
舒念趴在船边，小心翼翼又满是期望，“叔叔，你们会救毛茸茸吗？”
毛茸茸？什么毛茸茸？
“叔叔，你们会救小白和福满吗？它们被叉在村口的大樟树上，是两头很可爱的猪猪。”舒念又是一句。
对面那人立即恍然，继而笑开，“救，都救！不管是人还是动物，只要活着，我们都会尽全力去救，决不放弃一个。”
“真的？”
“真的，小朋友你放心，村口樟树上有两头猪，我们记下了，一定会救它们。”
“谢谢叔叔。”
舒念终于放心了，挥挥手说“再见”。
橡皮艇继续往前行驶，她抬头看天，晴朗的天空，那么蓝。
阳光有些刺眼，天亮了。
第129章
舒念坐着橡皮艇离开，政府在马岙镇设的临时避难所是马岙中学，那里地势高，洪水基本上只淹没了操场，其他都完好无损。
祁扬把人送到目的地，也没多说，转身跟着救援队员一起，投入下一次救援活动。
“念念，你看看你的电话手表，有信号了吗？”
老伴儿还没能脱险，但大家都充满信心，张桂花趁着空，和孙女说话，“我听他们说，电话能打出去了，咱能不能？”
“奶奶，我看看。”
舒念拉开袖子，检查自己的电话手表，确实有信号了。
张桂花知道后，立即笑开，“念念，给你爷爷打个电话先。”
舒念立即拨出去号码，电话持续忙音，没通。
张桂花没着急，反而说道：“原来就咱们村子那一片断了信号，我就说，那么大一个电网，哪能全部瘫痪了。”
“奶奶，我的电话手表里，有好多未接电话。”舒念忽然说道。
张桂花凑过去，手表里的小字密密麻麻，跟小蚂蚁似的，她一个也看不清。
只好问道：“都哪些人给你打电话了？你瞧着，都给拨回去报个平安。再给你爸你姑他们打一个。”
舒念很认真的核对电话手表里的信息，一边整理一边播报，“童老师打了六个电话，祁老师打个七个电话，大姑打了九个电话，大姑父打了四个电话。”
顿了顿，又继续说：“爸爸打了十三个电话，妈妈打了八个电话，小姑姑打了十八个电话，哎，有哥哥！”
舒念翻到最后一页，眼睛都亮了，“是哥哥，哥哥给我打了八十九个电话。”
之后再往下翻，还有幼儿园张老师的电话，以及小伙伴的零星一两个电话。
张桂花让孙女先给童淼张蓉等人简单回个电话，紧接着就是打电话给唐振杰。
电话接通的一瞬，舒念还没来得及开口，那头传来叽叽喳喳一堆声音。
“念念，念念！我是小姑姑啊，你在哪里？你和爷爷奶奶在一起吗？”这是唐佳菲。
“念念，你和爷爷奶奶都还好吗？你们现在安不安全？”这还是唐佳欣。
“妹妹，你快挂电话，给我打，给我打！”这是赵文轩。
“念念，我是爸爸，你和爷爷奶奶怎么样？你们在家里还是被救出来了？”这是唐振杰。
舒念听一堆人咋呼，脑瓜子嗡嗡的，想了想，果断把自己的电话手表给奶奶。
张桂花接过，对着电话那头一通解释，末了又说：“你爸还在家里头，对，他得看着家里那些畜生。洪水退了，安全，你们放心，对对对，不着急，等能开车了，再过来这边。啊对了，我们现在在马岙中学这边，政府有发吃的喝的，没事儿。”
电话挂断，张桂花把电话手表还给孙女，却见孩子呆愣愣的，没接。
“念念？”
张桂花凑过去，把孙女搂在怀里，一下一下轻轻拍着，“怎么了？有什么事情，和奶奶说。”
舒念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
沉默着，沉默着，漫长的五分钟后，才小声说道：“妈妈，没来吗？”
张桂花愣住，回过神立即说道：“怎么没来，你妈和你爸都在呢，他们都在你大姑家里。”
“可是，我刚刚没有听到她的声音。”
那么多说话的声音，就是大姑父的声音，她好像也听到了。
可是，就是没有听到妈妈的声音。
如果妈妈来了，为什么，为什么她不说话呢？
张桂花不知道怎么解释，也不晓得该怎么解释，这个儿媳，心思行为，她是一点都猜不透。
但这会儿，还是安慰孙女比较重要，“念念啊，妈妈可能累了，他们联系不到咱们，估摸着一整晚都没睡，辛苦得很。”
“嗯，我知道，童老师说她也担心的睡不着。”
连童老师都睡不着，那爸爸妈妈肯定更睡不着了。
舒念被说服了，乖乖依偎着奶奶，等洪水继续退下去。
临近中午，唐庆国终于到马岙中学，一起的还有永唐村其他几个老人。
唐庆国快速找到自家人，脸上神采飞扬，“都救了，咱家老伙计和家里的猫狗鸡，都被送到了边上高地，村长在那儿设了临时点，有人专门看着，等能回去了，去那里领回家就成。”
“爷爷，小白呢？”舒念还惦记着自家那头猪。
唐庆国明显愣住，家里那头猪，不是被冲走了吗？
张桂花：“没呢，咱家那猪命大，在村口樟树树杈上，你没瞧见？”
唐庆国摇头，“没，我们从另一头走的。”
舒念顿时没心思想想其他，整个关注点都在自家的猪身上。
而此时的猪，瞧着再一次过来给自己加固的国家救援队，直接翻出大白眼。
然而对方送上来的吃食，照吃不误。
一边吃，一边吐槽：“你们人类真的不干人事儿捏，明明可以立刻救猪猪，怎么就是不动手？瞧瞧，瞧瞧，都第三次了，猪猪屁股下面的树杈都快变大鸟窝了。”
小猪想不通，这些救援队，明明第一次看到自己时很激动，也很欢喜，可是只是上前摸了摸，说了句“坚强”，转身就走了。
第二次，那救援队再次经过村口，给自己把底下的树杈加固了，又喂了一个不知从哪儿搞来的裂开的苹果。说“再坚持会儿”，又走了。
第三次，这是第三次，特么又回来了。
小猪吃完，低头瞅着最靠近自己的人类，猪脑袋扭来扭去，“人类，你们是想看猪猪杂耍吗？”
底下的年轻小伙儿看得眼皮子直跳，就怕这头猪一个用劲，从树上摔下来。
还是旁边这头猪比较安分，给口吃的，一动不动。
“可别，好好待着，回头就把你弄下来。”
年轻小伙儿加固后，坐船离开，途中寻人的空隙，忍不住问：“队长？咱不是答应那个小朋友了吗？为什么不把那两头猪直接救了？”
不救吧，又特意去加固，这是为什么？
船上年长些的男人继续观察永唐村各家各户的情况，寻找被困人员。
闻声，只说了句，“救人要紧。”
“可是队长，我们基本上已经把人都救出来了啊！”
“基本不等于全部，我从永唐村村长那里拿到名单，还有几个没对上，应该还被困在家里。”
“不能吧？我们的救援船好几次巡查，喇叭一直在喊，他们没听到？”
“永唐村留守老人不少，被困了一天一夜，如果有基础病，可能已经虚弱昏迷，听不到叫喊声。”
年轻小伙儿不大相信，那喇叭声音之大，大半个村子都听得到。这里又没有其他杂音，怎么会有人不知道呢？
然而一个小时后，救援队从一户独栋的陈旧小二层中背出一个已经陷入昏迷的老人。
又半个小时，救援队在山脚边的小平房旁的大树顶上，抱下一个哭得嗓子都哑了的九岁孩子。
一老一少，都在永唐村的人员名单中。
“队长，我错了。”年轻小伙儿惭愧不已。
年长的男人“嗯”了声，什么也没说，继续搜救。
午后两点，洪水基本上退去，只淹没到小腿肚的位置。
救援队早已不用船，在水中步行，陆陆续续救出永唐村被困人员。
当最后一个人被救出，几队人员终于露出笑容。
“真好，无一人伤亡，圆满！”
话音刚落，就听队里一声喊：“糟糕，那两头猪。”
救援队赶到村口樟树底下，抬头望着高高挂起的猪，只瞧得见它们胖嘟嘟的屁股。
“之前水位高，救起来方便，这会儿水都快退没了，两头几百斤的猪，这怎么搞？”
“搭梯子，爬上去，弄下来。”有人提议。
一伙人快速行动，展开救猪行动。
然而在树杈上蹲的屁股都快麻了的小猪，这会儿不高兴下去了。
“猪猪我啊，觉得在树上真是快活极了，暂时不愿意下去。”
“福满，听我的，咱就不配合，这群人类，现在才想起来就咱们，猪猪不高兴了。”
“要吃的，要一整个大西瓜，才能安慰猪猪受伤的心灵。”
两头猪不配合，救援队绳索棍棒齐上，折腾一个多小时，这才终于解救成功。
然而那两头猪刚下树，就直接四仰八叉往地上一趟，装死。
“嘿我真是！这两头猪怎么狗里狗气的。”
小猪在地上抽着蹄子，委屈巴巴，“才不是狗，猪猪蹄子麻了，人类，你好没眼力见，还不快点帮我揉揉。呜呜，念念你在哪里，这些人类一点都不理解猪猪……”
下午两点半，唐佳欣等人抵达马岙中学，见到久违的亲人。
大灾后再相见，情感复杂，亲人之间除了拥抱，就是抹眼泪。
尤其是唐佳菲，看到自己爸妈站在眼前，直接“哇”的一声哭出来，委屈的好像自己才是被困者。
她抱着张桂花哭，哭完之后转身，又想去抱爸爸。
唐庆国一把躲开，“你这丫头，多大个人了，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
“爸——”
唐佳菲委屈，想要说什么，就被自己姐姐拉住。
唐佳欣凑过去，笑着低声说了句，“咱爸脸皮薄，边上都是村子里认识的叔叔伯伯，他不好意思呢。”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是他闺女，我差点没有爸爸了，我抱一抱怎么了？！”唐佳菲情绪很直接。
唐佳欣又笑了下，把妹妹拉过去，“喏，抱抱咱侄女去，我和爸妈说会儿话。”
唐佳菲扭头，看着小脸尖尖的乖侄女，心里又一顿情绪，感情丰富的不得了。
“念念，让你受苦了，来，小姑抱抱，咱不怕啊，现在安全了。”
舒念被小姑抱在怀里，听对方一句又一句轻声安慰，心里热乎乎的。
小姑的感情真热烈啊，好直接，全都感受到了。
然而没一会儿，她就偷偷转过视线，看向了另一边。
那个从一进来，就离自己远远地，站在角落里的，妈妈。
唐振杰这会儿和父母说完话，立即扭头看向女儿，走过去，轻轻抱住。
此时的他，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儿，千言万语，只剩下两个字，幸好。
“念念，爸爸真是吓死了，得亏你和爷爷奶奶都没事。”
唐振杰又用力抱了下孩子，却在松开的一刹那，听到一声呢喃。
“爸爸，妈妈不喜欢我吗？”
唐振杰错愕抬头，“怎么会？念念，你怎么这么想？”
舒念偷偷看了眼，又低头，小声说：“妈妈，不和我说话。”
也，没有抱过我。
所有人都抱过我，我还被小姑抱得快要喘不过气了。
可是妈妈，都没有走过来。
舒念心里有点难受，有点伤心，明明洪水退了，大家都很好，应该是很高兴的事情。
可是为什么，觉得有点委屈呢？
好想抱一抱小黄和咪咪，想要把自己的怀里塞得满满的。
唐振杰扭头看了眼妻子，见对方似乎没有上前的举动，不禁眼神示意。
舒玉华揪着自己的包包，明明那么想要走过去，但两条腿却跟灌了铅一样，迈不出一步。
明明，那么那么想，想的快要发疯。
可是现在女儿就在眼前，怎么就……胆怯了呢？
边上，唐佳菲忍不住嘀咕，“嫂子怎么回事儿啊，也不过去抱一抱念念，还是亲妈呢！”
“你别胡说。”
唐佳欣瞪了眼，虽看不懂弟媳的想法，但对方爱孩子这一点，毋庸置疑。
“你坐振杰的车先一步回来，玉华则是送唐糖去她外公外婆那儿，从临江市到武原市，一百多公里路。再从武原市开到安县，又比你们多一百多公里，可她却和你们几乎同时到达。”
追平这一来一回两百多公里，可以想见，车速究竟有多快。
唐佳欣又想起，昨晚三点半，她起床给孩子找水喝，瞧见那站在阳台上的单薄背影。
这人，当真是一整晚没合眼。
可为什么，孩子就在眼前，却又不走过去？
第130章
舒玉华内心情感很复杂，在知道女儿被困洪水当中，自己可能再也见不到了，那一刻，心是揪起来的疼。
甚至开始后悔，后悔自己当初做下的决定。
昨天夜里，她整夜都在问自己一个问题：如果，如果……把孩子带回去，是不是就不会遇到这样的事情？
然而今天，此刻，现在，真的和女儿面对面，那种发疯的情绪似又渐渐平缓了。
她开始想很多事情，想女儿在哪里读书，是不是要带回去，如果带回去，两个孩子，自己又该如何照顾？
即便请了保姆，两个，也是照顾不过来的。
所以，还是不现实。
既然不能带回去，那表现的那么亲密，又有什么用？
舒玉华想了许多，最后彻底平静了，一步一步走向对面，停下。
她轻轻抬手，就在所有人以为会抱住孩子时，那手却是落在孩子的头上。
舒玉华轻轻摸了摸，说了句，“没事就好。”
舒念感受到脑袋被碰的时候，整个人都呆住了，她瞪大双眼，傻乎乎的看着。
甚至都忘了喊一声“妈妈”……
下午三点左右，老唐家收拾完，先行出发回村子。
赵秦和舒玉华都开了车，两辆车，九个人，坐下刚刚好。
一路驶过去，唐庆国贴着车窗往外看，到处都是被洪水冲刷后的痕迹。
等开进村口，那景象更是直接，路上的枯枝烂叶，塑料袋，家里用的锅碗瓢盆……总之什么都有。
“爸，你快看，对面那座老桥断了！”唐佳菲忽然喊了声。
车窗摇下来，所有人往那个方向看过去，村口下游的一座只能三轮车经过的老石板桥，被洪水直接冲断。桥下几个石墩子，这会儿只剩下一个孤零零站着，并且还移了位。
唐庆国“唉”了声，“那桥好几十年了，那一片都是稻田，往年割了稻子装袋，都搬到那桥头装三轮车，再推出去。”
如今没了这座老桥，就得沿着弯弯曲曲的田埂往另一边走，忒是累人。
张桂花却是心疼那些秧苗，瞧着一片狼藉的稻田，直呼造孽，“长得多好啊，再过几个月，就能收割了。”
唐佳欣听得心里不是滋味儿，却还是安慰说道：“妈，人没事就是最大的幸事，只要大家伙都好好地，来年再种就是了。”
张桂花点头，“是这个理，咱赶紧回家去，洪水退了，也不知道家里还剩下些哈。”
两辆车子缓慢往前开，停在家门口不远处，张桂花领着女儿儿媳回家，清点可用的物资。
唐庆国则是带着儿子和女婿，去往村子边上的高地，把家里的几只畜生领回来。
至于赵文轩和舒念，自然跟在唐庆国屁股后面，一个纯纯看热闹，一个则是担心毛茸茸。
高地得上山，洪水退去的山路泥泞不堪，唐庆国瞧着两个小的走得慢，又走不稳，索性一手一个，全部抱起。
“爸，大宝给我吧，你抱着两个不好走。”
赵秦看见老丈人一手一个，吓得不行，生怕对方摔了。
唐振杰也瞧着皱眉，“爸，念念给我，我和姐夫一人抱一个，你在前面带路。”
话说完，又想起女儿不大愿意和自己亲，抱着就更别提了。
于是，一整个尴尬站在原地，伸出去的手臂十分滑稽。
舒念却是主动往前倾，投入爸爸的怀抱。
“念念？”唐振杰惊喜不已。
舒念没说话，趴在爸爸的肩头看旁边的哥哥。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主动了，应该，嗯，应该是不想爷爷摔倒。
一行人上山，领回自家的家畜，而后下山。
陆陆续续有同村的村民上来，遇上的，免不了聊几句，感慨一下。
“哎，老唐啊，你家这些畜生活着几个？”
“都活着，一个没少。”
说到这个，唐庆国老骄傲了。
对面村民羡慕不已，“我家就不行了，一头猪被冲走了。”
边上一人搭话，“刚养的鸡，那些鸡崽子，全都没了。”
“你人没事就万幸，听说你儿子赶回来了？”
“对，刚到，正在家里收拾。”
“那就行了，一家子吃个团圆饭，高高兴兴的，等收拾好了，赶明儿再去买一批鸡崽子养，让你儿子出钱。”
“我儿子也这么说，家里的田都淹了，没个收成，全靠着今年多养些鸡。”
“老唐你家就好了，还不够两亩田，亏得少。”
“你这话说的，那老李家今年还没种早稻呢，岂不是赚大发了？”
“哈哈，这话说得忒是，听说他家那头被冲走的猪还活着，叉树上，给救下来了。”
“这事儿我知道，我家这头猪也是。”
“哈哈哈……”
猪上树事件，算是一个小小的热闹，永唐村的村民都笑得开怀，暂时忘记了洪水带来的损失。
舒念低头看小猪，瞧着对方眼里委屈巴巴，忍不住问：“小白，你怎么了？”
小猪抬头，看了眼小主人，没说话。
倒是旁边的大公鸡，叨叨不停，“哈哈，喔喔喔，太好笑了。小白屁股叉在树杈上，被救下来后就抽筋了，最后被救援队五花大绑，扛到这边的。”
小黄狗也忍不住笑了，尾巴摇得欢快，“是真的，福满被抬上来时还很乖，轮到小白，那猪叫声很响很响，全村的毛茸茸都听到了。”
“杀猪了！杀猪了！这群可恶的人类，要把猪猪绑了做成烤猪吃，没天理啊！”大公鸡有样学样，生动描述当时的场面。
鸡叫声太响，最后得了唐庆国一个温柔的小巴掌。
“这鸡，大白天的打什么鸣，赶紧回家去。”
话说完，直接把大公鸡夹在自己的胳膊下。
大公鸡挣扎两下，没挣脱，索性放弃，自我安慰，“算了，爷爷是担心我走不快，特意护送我回家。”
狸花猫趴在牛背上，老黄牛被唐庆国牵着往下走，正好能瞧见大公鸡被夹住的囧样。
它打了个哈欠，直接戳穿，“两脚鸡，明明是你自己逃不掉，瞧瞧那鸡爪子，抖得跟发癫一样。”
“可恶的猫，你闭嘴吧！”
“喵～睡觉，不和两脚鸡说话。”
“喔喔呃————”
大公鸡的第二次打鸣被掐断，唐庆国捂住鸡嘴，又是一句，“再叫试试？”
这一下，所有的毛茸茸都笑得不行。
尤其是小猪，感受到小伙伴的尴尬和无助，忽然就感觉自己好了呢！
路过山脚拐弯的小道，唐庆国看见几个孩子在上面的水田里嬉戏，走近了瞧，豁！不仅有小孩儿，还有大人。
“爷爷，他们在干什么？”舒念也看见了，不禁好奇。
唐庆国笑着解释：“发洪水，冲下来不少鱼，水退的太快，有些鱼虾蟹就留在上面水田里了。”
“他们在抓鱼吗？”舒念眼睛登时发亮。
唐庆国点头，想到什么，又说：“念念想要抓鱼？那等回去，爷爷给你找个水桶和网子，咱家边上也有块田，就你花婆婆家边上那块，你去不去？”
“外公，我也要抓鱼，我也要抓鱼！”赵文轩举着自己的小胖手，使劲挥。
唐庆国大手一挥，“行，你们都去抓。”
“爸，那田被水泡了，不好走吧？万一摔了，陷进去怎么办？”唐振杰有些担心。
唐庆国直接哼了声，“这我不知道？等会儿回去，拿了东西，你跟着他们两个小的，全程好好看着。”
“爸，我不是留在家里帮忙吗？”
“用不着你，连个桌子都搬不动。”
那嫌弃的语气，是亲爹无疑。
然而等一大两小离开，唐庆国却是对旁边女婿又另说，“小秦，爸也不是非得留你干活，主要是瞧着念念肯让振杰抱了，就想着让他们再亲近亲近。”
儿媳那边，瞧着一个头两个大，是彻底没办法了。
儿子这边，看样子似乎还能救一救？
赵秦点点头，“我知道爸，他们能亲些，我也瞧着高兴。”
唐庆国：“那行，咱回去整整家里？”
赵秦：“好勒！”
一场突如其来的大暴雨，引发一天一夜的洪灾，断网断电，缺水缺粮，永唐村的村民从希望到失望。
然而大雨之后，救援队接连不断，将所有人救出，没一个伤亡。
所有村民重新回到家园，虽看着家不再是家，但人心齐，合家欢，重建家园，依旧充满希望！
人在，一切就都在。
老唐家的小二楼地势较高，洪水退去后，家里的家具基本都在。只是在洪水里泡了一整夜，那木头都快被泡发了。
“除了些锅碗瓢盆，洗洗消毒还能用，家里的床啊沙发啊，全都不行了。”
张桂花瞧着心疼，这些家具都得重新买，得花不少钱。
唐佳菲也跟着叹气，“我布置好久的公主风，现在都变成泥浆风了，我那间最恶心，窗户碎了，什么东西都冲进来。我的天呐，还有几只死老鼠挂在我的床头柜上……”
“哎，念念的那个房间才可惜，刚刚改造好，就等着再晾一晾暑假可以睡，结果就泡成这样了。”
张桂花说完，扭头去看房间里的墙壁，曾经色彩斑斓的四面墙，如今黑黢黢又沾满泥浆和杂草，下面的木地板更是被泡的翘了起来。
唐佳欣和舒玉华两人比较理性，上下楼转了一圈儿，一合计，这些墙体要重新刷防水和墙面，屋顶的瓦片要重新翻一翻，还要再买家具这些……
“修整的钱再往上加一加，可以重新造了。”
唐佳欣话说完，舒玉华点头，思忖会儿说道：“我和振杰还有些积蓄，可以拿出十五万。本来能再多些，不过要请保姆照顾唐糖，就……”
“家里造新房，也不是你们俩的事情，用不着你们全出。这事儿也就咱们想一想，还是得问问爸妈的意思。”
唐佳欣想着，如果重新造房子，自己能拿出多少来。
张桂花听到重新造新房，不由瞪大双眼，“这还能住呢，哪好拆了重造，费钱。”
唐庆国已经听完儿媳和大女儿的分析，只觉造新房这买卖，划算。
“修修补补，万一再遇到洪水，冲了更费钱。我看还是拆了重新造，把地基打高，造个漂亮的小洋房，挺好。”
“你这老头儿，就知道拆拆拆，拆了咱们住哪儿？”张桂花还是心里没底。
唐庆国随手一指，指着不远处被冲掉的木头茅草屋，说：“那儿盖个小平房，不用太好，够咱们仨住就行，我们一间，念念一间，中间弄个小厨房加客厅，外头小院儿搞个厕所和洗澡的，完事儿！”
“你又要造新房，又要造小平房，你哪来的这么多钱？”张桂花额头青筋直突突，自己这老伴儿，是想上天呐！
话音刚落，边上三人直接搭腔。
舒玉华：“妈，我和振杰能拿出十五万。”
赵秦：“妈，我和佳欣还有点积蓄，十万不成问题。”
唐佳菲：“妈，我也有钱，我有两万，聊胜于无，都给你。”
最后，唐庆国笑了，“成了，咱俩存着还有些，都拿出来，齐活儿！”
一家人，齐心合力，就没有什么难关是过不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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