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1 章
◎万民鼓◎
圣上暂时无法理事,吴大将军想要名正言顺的拿到东南大营的任命书,就必须洗清嫌疑。原本圣上不在能做此决定的就只有三公,可太后横插一手,太师又坚定的站在世家身后,想要推举世家子弟夺得兵权。以至于吴大将军与兰清越要想申诉就求告无门,堂堂宣国竟一个说理的地方都没有。
“无妨,他们做不得公正,总有地方能有人主持公道。”兰清越似乎并不着急,他从当上指挥使的那一日就想过自己有一日会百口莫辩,但是感谢自己的身份,也庆幸皇家宗室不都是酒囊饭袋,他虽不好走到明面,但也不是什么人都可以欺辱,泼脏水的。
“你准备去大理寺?”楚佑笙也想到了。
“有冤情自然要告官,这天经地义之事。”兰清越给陆晔倒了杯茶,笑道:“太祖年间,因为外戚干政,原本的功臣变成了尾大不掉的祸害,太祖不方便自己动手,为了师出有名,在大理寺设下一面万民鼓,若民有冤屈,上至百官群臣下至富商小吏,皆可告官,大理寺也必须得审。
太祖还因此除掉了作威作福的外戚,还这天下一片清明。只可惜万民鼓只有一面,想要来京告官,路途遥远很多人根本坚持不到这里,再加上官员谁都不清白,利益所致,后来的列位帝王也想省事,毕竟断案审案需要大量人手与时间,就干脆逐渐忽略这一面鼓,然后到了先帝,恐怕他到死都没想到大理寺还有这种东西。”
“老夫曾经也听过这面鼓,只是时间太远了,确实也记得不清了。”任老将军甚至是有些惭愧的说道,太祖时期刚刚建立宣国,那时候虽然国家并不富足,也刚刚经历完战乱,到处百废待兴,可百姓安居乐业,内心富足,再加上太祖是位明君,很多律法和政策直到现在都在沿用,百官别说鱼肉百姓,就是收受贿赂,处事不公都要担心被人举报,哪里和现在这样,官官相护,世家姻亲盘根错节,寒门再难出头。
不过,说来也是好笑,这些所谓的世家,在太祖那会儿好些都是下九流起家,某位自诩百年世家的阁老,祖上甚至是个不识字的龟公。
“既然历代先帝都没有取消这面鼓,那就定然有效,总不能忤逆祖宗吧。”兰清越轻描淡写的透出一句,拿眼去瞄楚佑笙。
楚佑笙只觉着这货就不是好人,说的好像他们两个不是一个祖宗似的。
“这事儿我来安排。”这鼓说是在大理寺,其实作为太祖时期的物件,也算是皇室的传承,所以这鼓真正是被宗人府保护着,这事到临头,藩王都要起兵造反了,总不好再让太祖留下的鼓深埋库房,是时候透透气了。
“有人,有兵,再师出有名。”兰清越不怀好意的说道:“对方将戏台子都搭起来了,我们怎么能不奉陪?”
次日寅时,大理寺门外,一面盘龙跃天的大鼓被人敲响,那沉闷的鼓点,如同雷神助雨,迅猛激昂,声声回荡,不禁大理寺附近的百姓全能听见,就连距离不远的皇宫也都因此点燃了烛火。
大理寺的大门早早打开,楚佑笙就站在门口,看着门外两人敲击万民鼓。
“万民鼓一响,可民告官,官告官,无论贱籍,无论平民,无论世家,众生在此时平等,尔等可有冤屈?”
天还没亮,月光放下黎明前最后一丝光纱,繁星点点,启明星指引着迷途者归家的方向。
吴为从暗处走到灯火通明的大理寺门前,抱拳道:“卑职南州参将吴为见过楚大人。”
“你有冤屈要申?”楚佑笙看着远处聚集着越来越多的人群,高声问道。
“正是,卑职在东南大营抵抗蛮族,朝廷发了诏令让卑职回京,原本此事卑职责无旁贷,可卑职来京的路上遭遇数次刺杀,又得知有人在朝廷上搬弄是非,诬陷卑职独揽东南大营兵权,与前朝余孽勾结,妄图造反。卑职不服,当年武侯将大营托付给卑职,卑职没有一日倦怠,眼下西临山匪被除,蛮子被隔绝在边关之外,卑职又怎么可能背叛宣国!”
吴为就像是没看到周围的百姓,他穿着军营里参将的官服,抱拳回道,虽这是计谋,可等他真正说到武侯托付,说到目前的西临,他是真的觉着心酸以及疲倦。
武将声音洪亮,传出老远,能聚过来的百姓平日肯定少不了八卦,这会儿听得这武将一番话,立刻交头接耳起来。
“这不是和之前一个话本子很像吗?武将为了边关鞠躬尽瘁,谁知道朝廷内斗,好好的守城之将死于同僚之手,之后边关被迫,那个国家竟然找不到一个能打的将军。”
“我好像也看过,好像半个月前,这故事就有了。”
“哎呀,不会上头也是这么干的吧,这万一事情没有转机,咱们边关还能好嘛?要我说,就是上头那些官儿太贪了,不然怎么什么都想要,简直十个娘们都比不上一个官吏心眼儿多。”
“你小声点,不要命了?”
“那鼓……到底什么来历?”
先只是两人压低了声音闲聊,之后更是多人加入,这其中再参合上半个月前的话本子,时态一度法效,议论声都超过了大理寺门口几位当事人的。
“肃静!!!”大理寺两旁的衙役用力击打着地面,周围终于安静了下来。
“可有状纸?”楚佑笙又问道。
吴为递上状纸,上头状告何人,哪些人参与了,是如何造谣的,又是如何在宫中搬弄是非的,一一细写。他是不可能真的有这么确切的消息,消息都来源于兰清越的鹰组,鹰组与明面的燕组不同,凡是脏的累的任务都是他们在暗处下手,为达目的不折手段。
状纸是不可能宣读的,上面那些人好歹也是朝廷命官,戏演到这里基本就可以进去说话了,他们想要的舆论也就都有了。
楚佑笙刚要转身,就见一顶官轿抬了过来,等衙役用火把一照,许久没见如同隐藏在黑暗中的大理寺卿从轿子里走了出来,这几乎是楚佑笙见过他的第四面,第一和第二次面是他刚任职的时候,那时候走个流程,例行训诫,和陌生人没有区别,之后就是上次兰清越下狱,之后在狱中“失踪”,大理寺这位寺卿就像是刚想起来他的官职,到大理寺废话了一个多时辰才走。
想过这位会出现,到没想过,会这么早出现。
“胡闹!简直胡闹,凌晨审什么案子?还闹到大理寺来了?”那大理寺卿头发花白,走起路来还要人搀扶,此时吹胡子瞪眼睛,就差立刻就给他们定下大不敬之罪。
“大人。”楚佑笙哪怕是皇室出身,也是下官,到底也给对方行了一礼。
“把那逃犯抓起来,要审什么案子进去审。”大理寺卿牛大人跌跌撞撞上了阶梯,不耐烦的挥挥手,就要进去。
“不可!”楚佑笙背着手,止住衙役,他与大理寺这些捕快衙役共事多年,他还有个王爷在后头撑着,大理寺办差的人自然更听他的命令。
“你!你要包庇逃犯?”牛大人佝偻着身子,大怒道。
“牛大人,此话差异,朝廷并未真正下旨定吴大将军的罪,又何来逃犯?”楚佑笙只觉好笑,圣上不能理事,这上头谁也没法一家独大,更不可能越过圣上越俎代庖,就连兰清越都没定罪,更何况是才刚从东南大营来京的将军。
“那就让这些人都散开,把那破鼓收起来,如此行事,哗众取宠。这里是大理寺,不是杂耍玩闹之处,即便楚大人贵为宗室,也不能当宣国的司法邢狱为儿戏。”牛大人甩袖满脸不屑。
“大人是真的不识这面鼓吗?”楚佑笙一扬手,指着那盘龙的大鼓喝道。
牛大人眯缝着眼,心下烦躁,可又不得不得转身瞧去,敷衍般打量一二,就回过身嗤笑道:“这是楚大人从家里搬来的古董?不会是因为上头盘了龙,就成了什么尚方宝剑吧。”
“牛大人!”楚佑笙大声斥道:“大人要不要再看看那鼓面下写着什么?”
牛大人身体微僵,有些不好的预感。
“万民鼓!大人要不要好好过去端详端详?”楚佑笙弯下腰,在本就颤颤巍巍的老头身侧咬牙道。
“本……本官……”牛大人紧紧抓住身边侍从的手臂,几乎要将人掐出血来。
远处又传来马车的声音,估计是这一路都民众堵了,所以来的路上十分艰难,等着车帘一开,韦太师也不用人扶,直接跳下马车,阴沉着脸走了过来。
“楚大人好家教,如此逼迫自己的上峰,还是位即将致仕老者,简直是……”
“本王的家教如何,韦太师何不亲自向本王请教,又何苦欺负一个孩子?”黑马白服,哪怕天色未亮,也在黑暗中如同一团萤火,引人瞩目。
作者有话说:
快要到尾声啦,你们想看什么新故事?
第 92 章
◎齐聚一堂◎
楚佑笙见着来人,到难得有了一丝不好意思,他双手交叠躬身道:“儿子给父王请安。”
庆王见着儿子无恙,心头大定,翻身下马对着太师拱了拱手,以示尊重。
韦太师哪里敢受,侧身避开,反而要给庆王行礼,无论这位庆王在朝中有无实权,那也是目前在京城辈分最大的王爷,身后怎么说也站着宗室,庆王的儿子也是暗地里继位呼声最高的人选。只可惜楚佑笙志不在此,到将很多人的计划打碎了。
“天儿还那么早,这里倒是热闹。”庆王看着过来请安的牛大人,点点头就算回应了,算不得尊重,但也没甩脸子。
“王爷是好兴致。”韦太师此刻再不提楚佑笙的家教,反倒也站在大理寺门口看向那面万民鼓,神色复杂。
庆王倒是随意,提着马鞭看向自己的小儿子笑道:“实在是家中孩子彻夜泡在这大理寺查案,好几日都没归家了,孩子他娘十分记挂,今儿我要再不来看看,恐怕连屋都进不去了。”
韦太师见庆王提起王妃那不值钱的样子,若不是碍于天地君亲师,他都想啐庆王一脸,今天闹得那么大的动静,庆王要真的不知道,他脑袋都能让出去。
“小公子到是能折腾,太祖的鼓也能拿出来玩儿。”千算万算,堵了对方那么多条路,韦太师到没想到宗室居然能下这么大的血本。
庆王漫不经心道:“本就是当年太祖爷用来斩奸除恶的,万民鼓原本就在那个地方,只是之后收起来多年,近期想起来了再放出来也没什么不好。”
牛大人站在两人身后,额头上的汗细细密密的往外淌,实在忍不住了,才用衣袖轻轻擦拭,他实在不愿回想刚刚自己那无知的模样,但这也实在不应该怪他,谁能想到这帮人能把这种老古董弄出来。
“行了,也没什么大事,既然鼓都敲响了,那就审吧。”庆王抬起眼皮,在暗处给儿子递了个眼神。
楚佑笙捏在衣袖里的手捏紧了,面上公事公办道:“吴大将军的状纸大理寺接了,准备开堂。”
牛大人大急,他本就是听说吴为来了大理寺,还想运作运作,却没想到事情是这个发展,若是不审还好,因为真相根本没人想要知道,可一但审了,各方势力又都盯着,那位大人想要的结果恐怕就没那么容易实现了。
“如此越级怕是不妥吧。”韦太师扫过所有人的表情,一抬手,他身边的侍卫就挡住了众人的去路。
牛大人像是好容易找到了个空子,马上道:“正是,卑职是大理寺卿,理应审案。”
“可大理寺的案子一向是我……”楚佑笙想过会被阻挠,但没想到竟然是利用官职夺权。
“之前是我身子不适,确有失职之处,可如此大案,我断不可再偷懒。”牛大人正义凛然对着众多百姓道:“此次大案我当仁不让。”
楚佑笙还想争取,却被庆王拦下,他有些不可思议的看向自己的父亲。
庆王轻笑,拉着楚佑笙率先一步进了大理寺,牛大人紧跟其后,伸手想要劝阻道:“这……这大理寺重地,审案需要择期,还要收集证据,今日恐怕不妥……”
“那你想如何?”庆王衣摆飞扬,转身问道。
就算是闲散的宗室也是皇家人,那皇家人的起势压的牛大人张张嘴说话都带了磕巴:“最,最好能先将人犯关押,这……这毕竟是内阁下了旨意的……等上报之后……”
“万民鼓一响,就要受理,且吴为乃是原告,人犯不人犯的,可等此案结束之后再行定夺。”庆王拍了拍牛大人的肩头,见他额间汗水打湿了花白的头发,只觉解气。
这人上任以来全无作为,就仗着是先帝留下的朝臣倚老卖老,圣上因为那时刚刚登基国事繁忙,暂时放此人一马,就想着先调楚佑笙做大理寺少卿办些实事,这人日后再处理。但没想到计划不如变化快,到让这人成了一块挡路石。
“可……”
“韦大人今日可也来了,再说吴为此案牵扯甚广,若是牛大人一人恐不能服众,倒不如本王与韦大人一同兼审,你觉着可够分量?”庆王退后一步也不等牛大人的回应,跟着带路的楚佑笙就去了审案的大堂。
韦太师与楞在原地的牛大人擦肩而过,连客套都没有。
牛大人无奈,也只好脚步沉重的走了进去,有这两人协同审案,这不就相当于将自己架空?他还有什么做手脚的机会。
大理寺的大堂此刻被点燃了所有的火把,早已准备好的衙役精神抖擞的布置好一切,又将一些证词放在了牛大人的面前,牛大人甚至都不清楚这些证词写的是什么。
“堂下何人,状告何人呐?”不情不愿的接过楚佑笙递过来的状纸,牛大人有心毁坏,却又怕被庆王看见,牛大人是坐在高堂,可他左边是庆王,右边是韦太师,他哪怕写个字,做个小动作都被人看死了。
吴为见事情与他们之前商议好的不同也没有慌,反而实话实话将西临发生的事情,当年武安侯之死,以及此次京城的谣言阐述的明明白白。
就连是哪些人造谣的,又是谁带头将此事捅到朝堂上的,名单很细,其中不但包括了四品以上的高管,就连通风报信,私下为这些官员传递消息的小吏都有。
“卑职东南大营参将吴为,状告以下众人,告他们捏造事实,污蔑朝廷命官,妄图颠覆国之根本,陷朝廷与不义!”吴为接着又将在大理寺门口那番话说了一遍,说的是有凭有据,就算韦太师看不起吴为也不禁在思考吴为所说的事实。
“你有什么证据证明当年武安侯托付你暂代大将军之位?”牛大人试探道,他在赌,赌吴为虚张声势,若是真有这个证据,为何不在武侯死后拿出来,让朝廷加封,毕竟宣国一直有这样一个类似托孤的传统,也名正言顺。
吴为也是乖觉,先将武侯给的书信递给韦太师,牛大人就算想要发火也只能忍着,韦太师看完还让身边带的人送去给了庆王,两人看完,最后牛大人才能看上两眼就被楚佑笙收藏起来当做了证据。
牛大人阴沉着脸又问道:“就算你有武侯交予的临时授命书,也不代表你没有和兰清越勾结,他乃前朝余孽,还弄出个假的武侯之女,你竟然要与这样的为伍?”
吴为刚要辩解,众人就听得外头的万民鼓再次被人敲响。
牛大人只觉着荒谬至极,怎么所有人都要在今日击鼓鸣冤?还都是天不亮的时候?
他刚要叫人将打鼓的人轰出去,就听外头的衙役道:“大人,宫里来人了,吏部尚书也来了,还有……击鼓的人是之前下狱的兰清越。”
“什么?”牛大人腿也不哆嗦了,人也不恍惚了,他站起身整理好官袍,直接到大理寺门外迎接。
庆王与韦太师互相交换了个眼神,接着一前一后也走了出去。
“有意思,笙哥儿你瞧瞧,这一出又一出的人往这儿来,都怕来的晚了,没占到先机,再失了话语权。”庆王见着大门外宫里来的马车,下来的是太后身边最得意的总管大太监梁内侍,而后头跟着坐轿而来的吏部尚书,“分崩离析,我们的人,太后的人,太师的人,还有藩王的人,如同汇聚成一锅杂烩,到底还有多少人是真心为了社稷着想。”
难得看到自己父亲眉宇间的惆怅与悲哀,楚佑笙迈步而出看着那打鼓的身影道:“父王不用担心,说理说不过,总要动点手腕,老鼠钻进了锅里,就要做好被烫死的准备。”
“今儿是真的热闹。”
各方势力齐聚一团,互相寒暄,兰清越完全没有逃犯的自觉,不但和每个大人问好,还递了状纸给韦太医,笑道:“污蔑我旁的还好,污蔑我是前朝余孽,那别说我不答应,宗室也不答应。”
宫中的梁内侍是第一个变了脸色的。
而韦太师本还不屑的看着状纸,却在看到某处时情绪大变,站在门外就怒骂道:“胡言乱语,胡言乱语,就你?就凭你?你这是大逆不道,混淆……”
兰清越就那样淡定的看着韦太师,完全不阻止他继续往下说。
今日原本是要陆晔前来击鼓的,她的身份已经板上钉钉,人证物证具在,就连武安侯的老太太都想到大理寺澄清。这样陆晔与吴为的供词对的上,谣言自然就成了笑话。兰清越所谓的前朝余孽也就跟着不攻而破,可也就过了一夜,他出去转了一圈后,回来就决定自己亲自击鼓,不让陆晔前去,他好似做了一个重大的决定,要将曾经一度逃避的事情,第一次正面的面对。
“你……你这是死罪!” 韦太师到底没说出口,愤然回身进去了。
吏部尚书没看到状纸,心头疑惑,到也没有多说,混在所有人里进了审案的大堂。
第 93 章
◎七皇子◎
星光尤在,陆晔从兰清越离开家就一直没睡,后来更是换了衣裳让燕十娘陪着坐上马车来到大理寺附近,她看着紧闭的大理寺大门,听着外头不愿散去的百姓的声音,一时觉着迷茫。
今日的战报还躺在兰清越的书桌上,晏王吸收了丰州的壮丁,经过这几个月来一次次的试探,吃掉了丰州大半的府县,那里的百姓被雪莲教坑害的家不成家,人不成人,在陆晔心里,比当初她从殷州一路逃荒到梅村还凄惨。而坚守城池的文官武官有人被无心门的人刺杀,有人被被身边的背叛,还有人坚持不降最后落得攻破城门,抛尸荒野的下场。
惨剧每一天都在发生,可在这歌舞升平的京城,这些食君之禄,本该为国为民分忧的高官们却为了手中的利益,将那些死伤视而不见,将那些哀嚎闭耳不听,他们高高在上,玩着谋权心术,满脑子都是扳倒对手,扩大盟友,吸取价值。
这一刻,陆晔居然想到了上辈子,她突然在这个时空和上辈子的反叛军有了共鸣,兴许联盟真的要比帝国更适合普通的百姓。
她无意参与远古的权利更替,也不是什么伟大的领导者,她保护不了所有的普通人,但她至少可以护住她身边的人。也不知道是这大理寺的门硬,还是寿安宫的宫门硬。
明明今天是该她来的,陆晔在这一天之前,都将自己将要阐述的情况全部演练过,她非常明白且能理解兰清越的心结所在,在那一段被人抛弃,遭遇不测。成为药人的痛苦经历后,还要变成这个魔窟里手染鲜血的傀儡,帮着他的仇人去伤害很有可能是无辜的普通百姓。六岁到将近十五岁,几乎九年的时间,从一个备受关爱的年幼皇子到一个性别模糊,走在刀尖,随时都可能被人入药的细作。
只要光想想,陆晔就觉着不寒而栗,兰清越没有变成一个杀人如麻的变态实在是他基因里就是个善良的人。也正是那一点的善良,这个男人在关键的时刻到底还是釜底抽薪了。
若是陆晔来,确实可以证明陆晔就是武安侯之女,这点没错,琥珀是真的虎符这也没错。但结合吴为的证词,却最多只能证明,吴大将军确实被人临危受命,陆晔也确实是武安侯之女,仅此而已。因为除了圣上亲自下旨,证明兰清越不是前朝余孽,否则还是洗不掉吴大将军与陆晔的立场问题,毕竟,兰清越出身日月楼,那是真实存在的,并非捏造。
没人关心兰清越是怎么到的日月楼,也没人去考虑兰清越想的是什么,那些人只会找到这个漏洞,不停的攻讦,泼脏水,以达到将三人一同拉下水的险恶目的。
兰清越的身世居然成了最优解。
可这是他们最不愿意用的最优解,就因为此,庆王才会为了拥有更多的话语权早早就到了大理寺,为他们增加筹码。
“还是应该我去,当年的证据都收集那么齐全,虽然不至于扳倒太后,但是起码能让她老实一段时间,别说追究我们叛逃假死,就是在军权上,她也不敢伸手。”先皇出事的时候,太后可不干净。
燕十娘很难得没有顺着陆晔的意思,反而经过深思熟虑后道:“主子是想明白了,自此之后除了姑娘,他便再没有软肋。”
光芒戳破了黑暗,云海染上了金边,哪怕黑暗占据了大半,可此时谁都知晓,太阳终将升起,势不可挡。
“一派胡言!”牛大人差点将惊堂木扔到堂下,他气得满脸通红,抖着手指指向兰清越道:“你敢冒认皇室,混淆皇室血统,简直岂有此理,你还敢状告太后,大胆,你太大胆了!此等……”
韦太师怎么想都觉着自己被人戏耍了,所以不等牛大人说完,他便拍案而起骂道:“竖子!为了活命,你居然敢做下如此荒唐之事,列位居然还能坐在此地听他这番胡言乱语。要让本官说,干脆直接拖下去乱棍打死,以儆效尤,否则长此以往,人人都来敲鼓冒认皇亲国戚,这宣国岂不乱套了,还讲什么律法,还讲什么尊卑?”
“且听他说嘛,毕竟当年七皇子确实走失,至今未寻回,若此事为真,我们也算是为了先帝找回遗失血脉,不也是兴事?”庆王到是不急不躁,甚至还能喝着自己儿子斟的茶,品得满嘴茶香。
“你!”韦太师觉着宗室已经疯了,为了夺权,都可以捏着鼻子认下一个野种,这哪里是为了宣国,这分明是想要谋朝篡位。自古皇室多凉薄,这世上能为圣上着想的也就只有他们这些世家大族,只想拥立正统,岂能随意认下一个身份不明,来路不明,甚至还做过细作的下贱奴仆。往阴谋论上去想,韦太师甚至觉着,是不是庆王这么久的淡泊名利都是装出来的,日月楼真正的背后人,难道和宗室一点关系都没有?他突然觉着他自己真相了。
吏部尚书也大为吃惊,他到不觉着兰清越信口雌黄,但这确实是个变数,这样的消息很是重大,总要想办法送出去。
众人都在吵闹,谁也没发现,梁内侍没有说话,只是取了帕子,稍稍擦了擦额角。
“那就让我们看看,你还能编出什么花样!”韦太师被庆王四两拨千斤,又因为吏部尚书想要得到更多信息所以也在一旁劝说,梁内侍没有拒绝也没有反对,到显得韦太师急躁了。
兰清越既然下了决心,就根本不会留下破绽,他将当年太后曾经与晏王通信的信件送了上来,虽然没有特别露骨的文字,可已经变成先皇的妃子却与前夫有书信往来,还在信中透露了先皇的行踪,单单就这一件事,就足够让太后的权威垮掉一半了。
“当时还是淑妃的太后,身边有一宫女名唤瓷白……”说着这人,兰清越却看向梁内侍,见这内侍表面镇定,实际紧张到后背僵硬,就知道此人恐怕也是当年的知情者。“这瓷白虽是淑妃的贴身宫婢,可也是从张老太傅府里带进宫里的,为人良善,很会照顾孩子。我当年本不应该离宫,那时候太子病重,宫中极少有人关心,我担心宫人照顾不周,就想搬去东宫陪伴,可淑妃非要带我一起,原还以为她是出于小姨的情分,想要带我出去游山玩水,但出宫之后,这淑妃是看都懒得看我一眼,我一直都是由瓷白照顾。”
“可笑,本官出入宫廷多次,从未听过有个叫瓷白的宫女。”韦太师当时临时被召进宫中,支持太子继位,每日不但要教导太子普通的拳脚功夫强身健体,还要贴身保护太子以防在特殊的时期,有人趁乱刺杀,宫里去多了,见太后的机会也不少,太后身边的宫女根本不叫这个名字。
“那是因为,淑妃想要拿我去投靠晏王失败,瓷白和我是唯二的知情人,先皇被杀,要是有人知晓淑妃与晏王藕断丝连,还绑架皇子投靠藩王,这位淑妃的命恐怕就要到头了。”兰清越淡淡的说道,以往模糊的记忆,在这样的环境下居然可笑的清晰起来,尤其是那个被淑妃扔下的夜晚,外头的月光亮到人发慌。
“所以人证也没了?”吏部尚书插嘴道。
庆王到是放下茶盏道:“我想起来了,那年淑妃被救回宫,求着还未登基的太子去找七皇子,说是她身边的宫女叛逃,抓走了七皇子,似要投靠前朝余孽。倒是可笑,叛逃的是淑妃,绑架的是淑妃,都被晏王抛弃了,还要将老情人掩藏起来。说起来,这前朝余孽的借口可真好用,当年也用,是现在也用。”
韦太师到是不知情,因为他得到的消息,是淑妃与七皇子走散了,圣上差点气急攻心,派了好些人也没将七皇子找回来。
“人证尚在。”兰清越的话,犹如一颗炸弹在大堂上爆炸开来,就连庆王都惊讶不已。
“那年我确实是被日月楼带走,瓷白被打成重伤,我也原以为她死了,可在我动手毁了日月楼的时候,我才知晓,瓷白那会儿被人带走不知所踪,而近期很不巧,我还真的找到了她的下落。”兰清越当真是前不久才得到的消息,瓷白也不是他专门去寻找的,而是她得知兰清越的消息,非要亲自前来京城见兰清越一面,这也是为什么兰清越前一天出去转了一天,他没去别处,只去寻了瓷白,问询此时可愿为他作证。
答案,当然是肯定,当年的事情犹如一块巨石压在瓷白的心头,她出生在张老太傅府上,是个家生子,自幼识文断字,也懂得仁义礼教,她作为奴仆没有规劝主子,犯下大罪是不忠,她作为宫婢没有保护好皇子,是不忠,她作为大宣子民,为了主仆情义,没有告知老家主是无可辩解的不忠。
九年过去,这一次是她唯一可以赎罪,获得新生的机会。
“你随意找个人来,谁知道是不是骗子。”韦太师从兰清越出现在圣上身边,就觉着此人是个刁民,迷惑圣上,寒门子弟生活贫苦,见识窄小,就算当官也不过整日为了蝇头小利到处算计,难堪大任。
“我想,在场有一个人可以帮我证明,这位瓷白,到底是真是假。”兰清越对着一直沉默的人道:“对吧?梁内侍。”
第 94 章
◎一盘散沙◎
梁内侍怎么可能不认识瓷白,当年张老太傅的次女从晏王妃变成淑妃,身边除了从张家带来的贴身婢女,其余晏王的人全部被处死,他是淑妃进宫后第一批跟在太后身边伺候的内侍,这么些年早就成为了太后的心腹。
而太后身边的瓷白与蔚蓝,一失踪一病死,寿安宫中能记得这两位宫婢的人也极少有活下来的,仔细想想,当时最早在宫里伺候太后的人也好像只有梁内侍他自己一个人了。
时光过的太快了。
“太后身边确实有位瓷白姑娘。”梁内侍到没否认,瓷白是家生子,张家有没有送奴仆陪着太后进宫,这查起来也没什么难度,他也不愿留下破绽,“可是那位姑娘早在十多年前,先帝出事的时候,为了保护太后失血过多去了,那会子太后还找人厚葬了,坟墓墓碑皆在,咱家也不知道这位前指挥使是从哪个坟墓里将人找出来的。”
韦太师像是早料到了一般,厌恶的看了眼兰清越,其余人也不多话,只能兰清越的说辞。
“梁内侍贵人事忙,若是实在记不清了,我还可以找张家的老家仆帮忙。”兰清越上挑的眼眸,眼尾微红,碎碎星光含在眸中,乍看很是惊艳,可此时在座无人欣赏这份美貌,只觉寒芒毕露,仍有后招。
梁内侍已经开始盘算,要先与兰清越之前找到瓷白,然后杀人灭口。
“内侍可是在想杀人灭口之事?”兰清越突然道。
手指先颤,再是一紧,梁内侍垂下厚重的眼皮,冷淡道:“兰公子说笑了。”
“不会,梁内侍也没这个机会,毕竟人证已经在宗人府的保护下,对了,这是人证的口供。”庆王非常自然的从袖口里,将一叠宣纸拿了出来,递给牛大人,然后还不忘解释道:“这虽然不合规矩,但是最为稳妥,毕竟这是咱们皇室的血脉,容不得马虎,这事儿由宗人府来审问,即便不妥,也情有可原。”
牛大人想接,又不敢接,他对着梁内侍求救了好几眼,只可惜梁内侍早已心乱如麻,哪里顾得上他。
到是吏部尚书替牛大人接了过来,仔细看过口供后,放在牛大人的案桌上道:“只有一位人证,难免有收买的嫌疑。”
“正是如此,所以我们将七皇子当初接生的嬷嬷还有乳母都找了出来,毕竟,七皇子丢失的时候是六岁,不是一岁。”相处六年,即便隔着十几年没见,身上的特征总是不会变的,更何况这些人都是皇家的奴才,就算再被收买,也不可能将当年伺候七皇子的人全部都收买了。
啪!
韦太师铁青着脸站了起来,极为不满道:“既然宗人府都代劳了,那还要我们坐在这里作甚,是想看我们的热闹,还是想戏耍我等?”
“那到不是,今儿不是吴将军的案子嘛,既然你们说兰清越与吴大人勾结,那兰清越总是要来自证清白的。”庆王到是不惧韦太师,就算韦太师为了世家的利益有自己的小心思,可说白了也不过是保皇党的一个分支,可这里的其他人就说不准了。
“就算能证明兰清越就是当年丢失的七皇子,也抹不掉他这么多年待在日月楼,更不能说明他不是日月楼的背后靠山。”吏部尚书不同于韦太师的脾气火爆,牛大人的外强中干,梁内侍的左右顾忌,他表面像是个纯臣,慢条斯理的只说案子,可说的每一个点都对兰清越不利,而且从他今日来到大理寺,就等于他开始打明牌了。
“再怎么说,也是我楚家的事儿,就不劳吏部尚书忧心了。”庆王冷了脸,平日的温和全然消失。
“尚书说的对,当年的事情,咱家不清楚,也不好替太后回话,可眼下晏王大军压进,也不是追究往事的时候,目前东南大军是此次战役的关键,军权绝不可交给身上疑团重重的人,吴大将军是武安侯一手提拔的不假,可他身后的兰公子实在可疑,就算是七皇子我们也没法深知其底细。”
“要我说,咱京中都尉,御林军的将军,随便一位都是家学渊源的领兵人才,先皇时期咱们且不议论,如今此事争议这么大,倒不如能者多劳,选了京中的武将过去。”韦太师早就盘算好了,也物色好了人选。
“甚是,庆王殿下,依我等看,日月楼之事实在不太光彩,江湖上还有日月楼留存下的无心门,可谓无恶不作,若是兰清越与日月楼的关系被透露出去,这后头如何服众?与其日后互相猜忌,还不如一劳永逸,全都避嫌,也好让众人放心。”吏部尚书话说的漂亮,可那肚子里存的坏水,差点喷死庆王。
牛大人好容易抓着机会,也附和道:“对对对,也不说就是要定这二位的罪,现在关键时刻,还是领兵的人选。”
哪里来的什么人选,经过先皇,这京里还有真正会打仗的人?说句不好听的,就是太师亲自前去,都不一定能夺回城池,他们哪里有吴为见多识广,经验丰富,再加上兰清越在江湖上的势力还有耳目,此时是对抗晏王最大的杀手锏,可看着这一圈人心各异的大臣们,庆王仿佛回道了先皇时期,就算是满心抱负,也只能寄情于山水,那种无力感,忽然引起他一阵的愤怒。
“行,你们找人,但是要立下军令状,若是输了一场,满门抄斩!”庆王也是气急,站起来就吼道。
其他人也翻脸了,哪有这样的,只要吃了败仗就杀人九族,那这京中还有什么人敢领兵,他们这不是瓜分利益,这是送亲信去送死。这里头唯一无所谓的,恐怕就只有吏部尚书了。
“殿下这叫胡搅蛮缠!”
“殿下……”
兰清越和吴为无声的交流了一番,这事儿最坏的结果,就是找个他们的人的顶上,可是没有到最后一刻,兰清越绝对不会让吴为丢掉手里的权利,哪怕来一个人选,杀一个。
不过,他们今儿的目的也算达成了一半,兰清越身份一出,那通敌卖国的罪名倒是不好定了,他们造假的事情也是站不住脚,要是兰清越真是有心造反,早就利用自己的身份带着东南大营反了朝廷了,又何必送到京城,让圣上定夺,更别提七皇子可是圣上的亲弟弟,圣上那个破身子,还没孩子,说句大逆不道的话,要是圣上真是两腿一蹬驾崩了,这兰清越躺平都能落到个皇帝当当,何苦那么辛苦的替圣上办差,再偷偷密谋抢夺军权,又不是有什么大病。
这里可都是人精,没有蠢货。就连那么瞧不上兰清越的韦太师都内心门清,他再不愿意,也断不了人家血缘,这宣国弄不好真能落兰清越手里。到那时候他们世家还没兵权,那不是全等着新帝清算,人头落地嘛。
“实在不成,我们入宫请太后定夺!”韦太师也顾不得近些年与太后的隔阂,他到想起当年先皇死的不体面,是太后带着以张老太傅一脉的文臣,加上他带着自京中世家出身的武将共同稳定了京城的局面,圣上才能安然登基。此次也同样局势严峻,他们也只能先联手,再私下分个高低。
梁内侍肯定也是赞同,他虽是内侍,在宣国东厂西厂皆没成气候,再加上兰清越当上指挥使后成立龙甲卫,从各个方面干预阉人干政,他们这些内侍实际的权利有限,太后才是他们最大的靠山。
“不可,太后日后还是不是太后都是两说,列位大人可别忘记了,我今儿是来状告太后的。”等这些吵闹的都要站起来的时候,兰清越缺德的补了一句,好悬当场气死几个。
韦太师更是火冒三丈道:“胡闹!你简直目无法纪,离经叛道!就算你是七皇子,太后也是你母后,血缘上还是你姨母,你简直不孝,大不孝,天下人都会以你为耻!”
“不然我认贼为母?”兰清越刻薄道。
“你!”
“不然就请了三公,朝堂上议事!”吏部尚书搅合道。
“还是请宗室……”
兰清越拍了拍惊呆的吴为,笑道:“傻了?像不像是个菜市场?”
吴为想点头,又觉着不大好,可他是真没想到,这朝堂议事会像土匪谈判,只差抄家伙打起来了。他们两个原告还在呢,这案子到底审不审了。
谁也说服不了谁,谁都有着自己的目的,谁都不愿意让出唾手可得的权利,各自为战,一盘散沙,宣国从先皇那会儿起就结党营私,最后的结局就是这样,谁也压不住谁,关键时刻谁都拿不了主意,也难怪当今圣上心力交瘁,实在是掣肘太多。
眼瞅着就要打起来了,大堂吵闹到互相说话都听不清楚了,这时候大堂门口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女声,用一种特殊的装置,放大了声音道:“喂?喂?都暂时安静一下,钦差到了!”
这简易的扩音器出自墨家,品质保证,童叟无欺,几句话一出,惊了满屋子的人,就连旁边的捕快都探出头,想要看看谁家的姑娘声音如此洪亮。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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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5 章
◎钦差◎
“钦差?什么钦差?”
回过神来,大堂内的众人才反应过来,这大理寺女人进来不说,还来了个什么钦差?简直越发的胡闹了。
韦太师不悦的看着外头那个拿着奇怪物件的女人,现在只想赶紧找捕快将这个不安于室的女子赶出大理寺。
“民女陆晔,想要状告晏王,与蛮族勾结,刺杀先皇,谋害武安侯一家,还有东南大营众多将士的家眷共六十三人。”陆晔不等韦太师说话,忙行了一礼,肃然道。
堂内安静到好像刚刚的吵闹是一场幻觉。
“又是万民鼓?今儿是真热闹,就好像是专门给这些人准备似的。”吏部尚书的声音在静悄悄的大堂上回响,其他人都下意识看向庆王,庆王一脸的无所谓,就算是专门为这些小辈准备的又怎么样,这些人又没有证据。
“告状就告状,说什么钦差,在这堂上胡言乱语你就不怕仗刑五十?”牛大人跟个乌龟一般,伸长了脑袋往陆晔身后看,发现没人之后,松了口气就发难道。
其余人也很不赞同,就连吴为也担心陆晔祸从口出。所有人当中只有兰清越虽然惊讶,可并不怀疑,只是好奇到底来的是哪路的钦差。
“钦差马上就到,民女不过是在钦差之前先将状纸递上来,以便之后钦差查阅审案。”说着话,她又将状纸递给了庆王,毕竟是熟人。
牛大人伸出的手悬在空中,气得甩袖坐下了。
没过多久,门外还真的进来一人,没穿官袍,模样陌生,甚至脚上都穿着一双布鞋,别说是钦差了,就是个县官也不应该穿的如此随意,简直像是个笑话。
“都押去大牢,统统押去大牢!!”牛大人压根都不想看,挥挥手极度不耐烦道。
可那人也不慌乱,直接从身后的箱笼里翻出了一卷圣旨,别说敬畏之心,就是爱惜之心似乎也少的可怜。
大堂之上,也不管这圣旨真伪,哗啦啦跪了一片,就连庆王都站起身,立与一旁躬身行礼。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毫无感情的读完,在所有人还陷在圣旨内容时,这男子居然将圣旨直接抛给了庆王,然后他坐到牛大人坐过的正堂之上,一拍惊堂木,懒洋洋的问道:“状纸都拿来看看。”
韦太师已经不去考虑这场官司到底怎么收尾了,他仗着自己是武将挤开了所有人,站在庆王身边反复看着圣旨,然后热泪盈眶道:“好好好,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说罢再不管其他,直接撩袍子大步离去,连堂上那个陌生的男子是谁都懒得深究,出了门就朝着宫门跑去,连轿子都不要了。
吏部尚书脸色也不好看,他什么都没说,只是礼貌的拱拱手,跟着韦太师离开。
梁内侍更是急不可耐,他都没想到他出了宫还没怎么发挥,事情就已经转折成现在这样了。
唯有牛大人哪里都去不了,就只能恍惚的反复问道:“圣上醒了?圣上真的……醒了?”
庆王大喜,一把搂过自己的小儿子闷声笑道:“果然天佑宣国。”
“哎?不对,就算圣上醒了,为什么要找个钦差来审案?这里头这人是谁啊?”牛大人一个激灵,又觉着自己的地位被人挑衅了。
“他?别看这位年岁不大,我都要喊一声皇叔,他是我皇爷爷七十多岁生下的最小的儿子,沛州福王。”庆王笑得一脸和善,此人一来,他也算不得什么长辈了。
“沛州也是封地?”楚佑笙也是第一次听说,沛州到是熟悉,毕竟大名鼎鼎的墨家就在沛州。
“皇爷爷赐了封地给福王,可是福王拒不接纳,还跑离了京城游学,可圣旨已下,覆水难收,就算先皇也没法子将沛州收回来。”庆王托着下巴,看向大堂上正生无可恋的翻看卷宗的福王,忽得握拳一击掌心道:“想起了,福王应该还是陆晔的师兄,是墨家人。”
“他是我二师兄楚药,他原名好像很少提起,我师父收人随意,只论先来后到,不论年纪大小,我们十四个师兄妹,最年长的四十多岁,我二师兄才三十多并非年纪最长,但又确实比大师兄年纪大。”上头在审案,陆晔已经完全不担心了,圣上已经醒了,兰清越的靠山又有了,她二师兄在宗人府辈分最大,她的靠山也有了。这要还能被人弄死,那她和兰清越干脆别管烂摊子,回沛州老家算了。
兰清越拉着陆晔的袖子,满脸的依赖,故作小声道:“还是娘子想的周到,日后还要娘子罩着为夫了。”
陆晔最受不了兰清越这么温柔小意,说白了,她上辈子其实有点大女子主义,社会环境也是男女平等,像她这样天生感情缺失的人,若是对方太过强势,她定然会与对方硬碰硬,好友做的,情人就免了,可偏偏兰清越就是没脸没皮,什么男人的自尊他统统都没有,甚至对性别其实都有些模糊,于是变成绕指柔的成了陆晔,在这样的世界里,他们却只想一个锅就只配一个盖,两人到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换谁都不成。
至于兰清越,只要对方是陆晔,让他改成什么性格都成,量身定做!
小情侣嘀嘀咕咕完全没有自觉,吴为整个人都像在梦游,后头也不知道自己给福王楚药说了什么证词,接着案子就全部受理了,大理寺的捕快都派出去抓人,什么诽谤的,疑似细作的,还有当年和武安侯事件有关的,晏王送来的暗钉,有一个算一个,六部都折进去小一半人,楚佑笙都怀疑他大理寺的人手到底还够不够。
谁也没想到,取出万民鼓本想着是最后一搏,起码是按照正常的流程最后一搏,谁知道最后会以如此荒诞的方式结束,也难怪墨家根本就不着急,还有空私下找了民间到处云游的神医悄悄送入皇宫,圣上这才得以苏醒。
可也是同时,在陆晔危险散去之后,墨家派出去的“触角”一时间全部收回,就算晏王要查也查不到任何蛛丝马迹,就连楚药也在大理寺重新正常运作之后,潜入人海,再次消失,宗人府想要找人,甚至就只能求到陆晔这处。
墨家再次沉寂,就连之后与晏王开战,战场上也没再出现过什么惊动世人的装备。
圣上醒了,兰清越重新恢复了指挥使的身份,但原先的指挥使府被人翻查过,他觉着晦气,所以干脆再找了一处更大的宅子,目前还在修缮与改造,陆晔暗搓搓的在其中假如了茅房与厨房,还有水房的改造设计,哪怕不能和沛州的房子相比,也一定要住的合心意。毕竟这房子兰清越就想着成亲用的。
有了御赐金牌,杀神兰清越的恐怖再次弥漫在了京城,凡是之前造过谣的,一律抓到大理寺审讯,就连齐王也都没有放过,太妃跪在圣上的寝宫门口都没让圣上改了主意,最后只能面如死灰的被抬出了皇宫,留齐王一命已经是对太妃最后的仁慈。
随着晏王的肆无忌惮,埋在京城的杀手也跟着疯狂,兰清越只要出府必被伏击,陆晔已经被禁止出门,就连访客都一律谢绝,毕竟杀手出现陆晔可能没事,来访的人却有可能丧命。
吏部尚书几乎明牌,却因为和太后一派勾结到了一起,势力居然能够和宗室与太师相抗衡,就仿佛宣王夫妇重新牵手,两人这是要里应外合了。
但,到底是有好消息的,吴为被皇上亲封安信侯,正式统领东南大营,特允东南大营有收编西临极其附近土匪的权利,江城也被封了参将,就等着回去带着一路兵马与晏王丰州一会。
“我听说,圣上要封你夏王,还准备将夏州给你,你怎么推了?”闲来无事,陆晔又过上了混吃等死,看话本,吃美食的日子,就连早出晚归的兰清越都没空搭理了。
兰清越很是不满,故意沐浴之后,敞开着亵衣,垂着长发,将人扑倒在软榻之上,不满道:“我现在忙的连媳妇都快不要我了,我要做了夏王,还要管那不知在哪儿的夏州,我这日子还要不要了,我说你二师兄为啥不要封地呢,都是麻烦!”
陆晔笑得不行,闭上眼将兰清越抱进自己怀中,沉浸在这片熟悉的气息里。
“阿晔。”
“怎么了?”陆晔依旧闭着眼睛问道。
“圣上对太后还有所顾忌,后头宫里抓了人审讯,太后给圣上从十年前开始下药,想要致其不孕。”兰清越将陆晔抱的紧紧,觉着身子都热了起来,“神医给圣上看了,说是因着这些年圣上都有用别的药,所以太后的药药效一般,但也确实无法逆转。”
“你想说什么?”陆晔睁开眼睛掐着兰清越的耳朵问道。
兰清越先是道:“好消息是贵妃有了身孕。”
陆晔应了声。
“不大好的消息是,很有可能是个女儿。”兰清越想起圣上看向他那种托孤的眼神,感觉头发都要秃了。
陆晔一时没反应过来,只顺口道:“女儿怎么了?女帝不也一样?”
说完,兰清越眼睛都亮了。
作者有话说:
准备完结,下一本大纲写好点
第 96 章
◎流放◎
女帝不女帝的还算遥远的事情,眼下最重要的却是在内拔除乱党,在外抗击晏王,兰清越就算一时斗不倒六部的人,也能拿下面的棋子杀鸡儆猴,只要能得到证据,能抓住对方的小辫子,一律统统下狱,和之前那些造谣的人关在一起。这其中江与舟,胡祈年以及梁羽,婵婵等等许多看起来并不起眼的人起到了重要的作用。
日月楼重新被兰清越整合了起来,反正他身份都过了明路,日月楼也不再是江湖上臭名昭著的魔教组织,反而逐渐变成了酒楼,茶楼,还有类似赌坊的棋牌楼,曾经被日月楼和无心门控制的细作们也都被一一找回,兰清越按照名录,愿意继续留下的给个活命的活计,不愿意留下的给了解药,送了银两,也将人好生安顿。
这是十多年后,兰清越第一次真正面对曾经他所经历的一切,可这一次他再也没做过噩梦,因为梦中陆晔永远牵着他的手,再也不会放开。
“走!快点走,看什么看!”府门大开,龙甲卫穿着盔甲,一批又一批的将人从里头带出来,府里的女子们捂着脸痛哭,男子们带着枷锁沉重的往前走。
“放开我!放开我,我是武侯的亲哥哥,我是武侯至亲的哥哥!你们不能抓我!”陆远山直至被抓,也还在做着被尚书赏识,一步青天的美梦,他以为他借着武侯的战功就能拥有免死金牌,他以为他为了尚书付出那么多,吏部尚书就能保下他,他还以为他好歹是陆晔的亲伯父,兰清越起码不看僧面看佛面,就算贬官也不至于下狱坐牢。
可他以为错了,应该说他就没有一步做对过。
“你们指挥使呢?我好歹也是他岳家伯父,你怎么能这样对我,怎么能如此对陆家!这往后陆晔还怎么见人!”陆远山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也再不提陆晔是假千金的事儿。
“堵上他的嘴!”领头的是燕组的人,一脚踹在陆远山的屁股上,让人狠狠摔了出去,身边的龙甲卫赶紧上前也不知拿了什么布将人的嘴巴给堵住了,“还敢攀扯,我们主子如今可是尊贵,你那张嘴都不配提他,再说了,你之前不是咬死了我们夫人与你陆家毫无关系?这会儿想保命了,你来认亲了,晚了!带走!再闹腾,就给他点苦头吃吃!”
几个龙甲卫过来,连拖再拽的将人拘走了。
“哥,陆家就真的只弄这一房?”身边一个相熟的龙甲卫靠了过来,看着事情都差不多了,过来闲聊。
领头的眼睛掌控着周围的情形,嘴上到也没敷衍:“另外两房可是聪明人,早早投了诚,还离了京,日后估计三代都不会回京城了,主子弄他们也没意义,更何况,这毕竟是武安侯府,总不能让夫人一个娘家人都没有。”
“这到是。”
身边的侍卫还想问,就听得领头大声嚷道:“都给我手脚麻利点,东西都不许动,这宅子老夫人还要回来查验,这次只抓人不抄家。”
至于大房的东西,自然归属武安侯府,罪人又有什么财产。至于武安侯府,等武安侯府的老夫人故去,就将彻底消失在宣国的京城,这也是圣上与兰清越商议的结果,那个骁勇善战,恣意潇洒的男子早在十多年前就已经在这个世界上消失,又何必还留着这空了的府邸,寂寞的荒废呢,无人继承,倒不如只留怀念,也省得日后还有宵小利用武侯的名头,沾污其曾经的功绩。
陆琳婉用帕子捂住脸,被人从屋子里拖了出来,她痛苦的呻吟却也引不来旁人的同情,甚至对方还为了验证她的身份,将她的帕子扯了扔在一旁。
“啧,还以为是个什么天仙要捂着脸,怕咱们有什么坏心思,且不说咱们纪律严明,人品尚佳,就说这人都烂脸了,我们也不至于如此饥不择食吧。”推陆琳婉出来的是个口没遮拦的龙甲卫,年纪还小,平日就是个刺头,嘴巴也毒,见陆琳婉这番做派,还想躲着不配合他们的差事,心火一旺,就免不了一通讥讽。
陆琳婉转过头,恶狠狠的盯着那个龙甲卫,缓缓爬起来,一瘸一拐的往外走。
她恨,她所有人都恨,恨陆远山从小将她与生母分开,给她编制了一个个根本不可能实现的美梦,推着她走向如今的深渊,她恨楚霆玉,就算两人只是虚情假意,可到底他占了便宜也得了消息,却完全没有一丝的情义,非但没有带她脱离苦难,还要在走之前坑她做最后一次棋子,她恨兰清越,吏部尚书,恨那些私下里嘲笑她的男人女人们,这些人有什么资格给她定罪,她不过就是个可怜的无辜少女。
当然,她最恨的是陆晔,她恨不得一口一口将那个女人咬死,吃其肉喝其血。若是没有这个女人,她早就坐稳了武安侯遗孤的身份,无论是嫁给尚书的儿子,还是其他什么达官贵人的子嗣,她都可以凭借自己的手段成为权贵的正妻,现在的她应该儿女双全,坐在后院中与前来奉承女眷赏花喝茶用点心,再偶尔露出几句夫妻恩爱的讯息,让人羡慕不已,而不是被陆晔的炸弹碎片伤着了半边脸,活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可是恨有用吗?她马上就要陪着陆远山那个混蛋流放到遥远的北方,今年的冬日能不能熬过去还不知道,她有什么资格去恨人家指挥使的未婚妻,她甚至连见人一面的机会都不可能有,因为她已经是枚废棋了,再没了用处,也不会有人相助。
“看什么看!都出去!”
陆琳婉跟在队伍的最后,身边的小丫头也都被龙甲卫发卖了,因为奴仆是武安侯府的财产,他们带不去北方。
站在府门外,陆琳婉转头最后一眼看向武安侯府的牌匾,难得的出现了一丝丝的悔意,假设说,只是假设,她要是在确定陆晔就是那个遗孤之后,没有那么多小心眼,没有那么的设计和使坏,她要是将陆远山所有的计划都和老夫人说了,是不是老夫人就能保下她,再给她找个普通且还不错的人家嫁了,那此刻她也应该能过的不错。
但是甘心吗?陆琳婉毅然的转回头,看向渺茫的前方。她不甘心,她不甘心这辈子就嫁给一个商户或是一个家庭一般的秀才举人,她要嫁去豪门,嫁给世家,她要成为京城里最被人羡慕的闺秀,她要钱,要权,最不要的就是平平淡淡过完一生,单薄的如同一只蝼蚁。
只可惜,这辈子,她再也没有机会了。
兰清越一回府,就让人备水洗澡,他知道陆晔喜欢他身上的药香,所以现在不但不用带香气的胰子,就连熏香都几乎不用了,他知道他对阿晔有种近乎于病态的执念,就连身上的气味也不想阿晔移情别恋,他要让阿晔喜欢他身上的每一处,最好成为习惯,非他不可。
“可是路上又遇上无心门的人了?”见兰清越湿着头发进来,陆晔就明白了,江城带兵直击晏王,连夺丰州数个城县,很明显与之前其余抗击的大营不同,这让晏王极其气恼,于是在重金之下,东南大营身后的支持者兰清越首当其冲,就是被报复的对象。
“裴百枯也就是这些人了,今儿我斩杀了他身边最得力的徒弟,去了他的臂膀,怕是他要元气大伤。”兰清越早不是之前那个对自己生命都漠视的少年,他没了内心的包袱,身后还有兄长为他撑腰,他若不趁着机会将这些宣国的蛀虫全部拔除,那等到将来就再难收拾了。
“清越……”看着靠在自己身边,依旧还是少年脸庞的男子,最近他早出晚归,却每日都要坚持回府,疲倦的模样让人心疼,陆晔忍不住伸手揽住他有些单薄的身形,轻轻将唇贴在他的耳垂上道:“辛苦了。”
忍不住抖了下身子,兰清越测过身紧紧回抱住陆晔,温柔的磨蹭着陆晔的软唇,双眸深邃,似在克制道:“聘礼已经准备好了,等着这阵子忙完,定了日子,成亲吧。”
再不成亲,感觉这人都要憋成太监了,陆晔略带粗俗的想到,脸上却笑得极为灿烂的应了,接着毫不客气的用力吻上兰清越的唇,反复蹂躏,用力碾压,直到这人忍不住微张檀口,就被陆晔凶猛的攻城略地,就连衣衫都散了。
似是被动的承受,兰清越仰起头,缓缓闭上眼睛,他不用像个野兽急于去证明这个姑娘属于他,而是要让这个姑娘在他身上留下印记,让他成为这个姑娘最疼爱的所有物。
这样,她才舍不得始乱终弃,还会安心的,放心的占有他,没有一丝危机感。只要主动权在她的手里,他们便再没有隔阂,也不会有防备。这是兰清越与陆晔在一起的时间长了,自己观察出来的,可能连陆晔自己都不一定知晓。
他这么久以来,一直在做的,就是要将自己变成陆晔手里的掌中之物,这样,在这个男权的世界里就再也没有人能替代他。
作者有话说:
心机兰
第 97 章
◎大婚◎
成亲,陆晔一直觉着这是个很遥远的事情,因为这段时间发生了太多事情,就连现在京城其实都不太安稳,刺客细作,谣言四起,人人自危。听喜心闲聊,最近就连京城的物价都开始攀升,很多百姓只敢私下抱怨,也不知道这样动荡的时期什么时候安定。
在这样的时期成亲,当真是件极其冒险的事情,可是兰清越已经再也等不及了。
其实不成亲也没什么,这是陆晔最直观的想法,反正他们现在也与成亲没什么区别,最后一步迈过去也就迈过去了,她从来不在乎周围人的看法,可她不得不在乎兰清越的感受,那一纸婚书对于她来说没什么大用,可是对于兰清越来说仿若珍宝。她这头敢说不成婚,那头这男人能给她哭一夜,哄都哄不好。
有时候她甚至在怀疑,这看上去她将兰清越捏在手里,实际上怎么好像她被兰清越吃得死死的?不过,这应该是个错觉。
新的宅子近期陆晔也专门过去看过,虽然离着她想要的还有些距离,但到底比京城之前的宅子都要舒服,陆晔竟然也生出几分想要成婚的心思。
选好了日子,又拟定了宾客名单,京城最炙手可热的兰指挥使终于是要成婚了。京中不少有未出阁女儿的官员悄然松了口气,说起来也是他们庸人自扰,在兰清越真正的身份没暴露之前,多少人都以为兰清越是个阉人,因为他长得实在太过艳丽,不似男儿,又整日妖里妖气嘴巴也毒。
圣上那时候天天想着给他赐婚,谁家疼女儿的不害怕,整日想着提早将孩子嫁出去,也省得落入杀人魔窟。这种恐慌直到陆晔进京,两人定亲都没彻底消除,就怕兰清越和陆晔的婚事有变,他们家的女儿就又要遭殃。
其实,也不能完全责怪这些胡思乱想的大臣们,实在是兰清越不符合当下对男子的喜好,不健硕也就罢了,还貌若好女,面上无须,身子瘦弱,几乎弱柳扶风,最重要的还爱熏香,那一身的香气散都散不掉,除了好南风的,谁想要这样的夫婿。他们想要的是一身肌肉,脸上美髯,行动之间一身阳刚之气,汗味十足的女婿。起码像个男人。
陆晔正在试婚服,听到外头如此传言,差点没笑死,青菜萝卜各有所爱,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审美,听说这个时空曾也有过男子瘦弱为美,面敷铅粉,头戴簪花的时期,兰清越若是去了那个时代,恐怕门槛都能被媒人踏平了。而在眼下这个时代,若要陆晔嫁给一个魁梧的壮汉,每日生活粗糙,一身汗味,还满脸大胡子,身有胸毛,她估计立刻就逃回沛州,从此清醒寡欲,不入爱河。
正巧,一个是被药物所害,性别模糊的凶残美人,一个是从遥远星际来的,感情有缺陷的未来女性。女子像石,内心淡漠,不为外物所动,男子却像水,倾心以待,温柔包容。
再不会有比这更契合的情人了。
陆晔亲手将盖头盖在自己的头上,面前一片艳红。曾经看过的那本书,剧情早就走完,纪寻文已经开始准备今年的科举,说不定日后就能在京城见他和杜秋梨,这两位原书的主角。而她这个在书中几乎没有什么描写的小人物,终究还是摆脱了剧情,走向了她自己的命运之路。
兰指挥使大婚,十里红妆,热闹非凡,除了墨家几乎搬来了这么多年大半的孤品外,皇宫都搬出了三分之一的皇帝私库,武安侯府虽然没有那么大阵仗,可也代表着娘家人送了份贵重的嫁妆,就更不要说墨家的那些师兄师姐,还有师弟,他们自己送了不说,连带在京城有背景的,都没少给陆晔添妆。
陆晔自己都没想过,她会有一日因为结婚一夜暴富。
上头热闹,百姓也自然跟着热闹,多日盖在头上的阴霾,似乎也跟着那一声声喜乐,那一块块喜饼,以及那一枚枚喜钱逐渐消散,拘谨不愿出门的百姓,又慢慢走上了街市,陆晔成亲队伍路过的商铺,也难得挤满了人,众人聚在一起,随着这最近最大的喜事,闹也好,笑也好,到底再不是望不到尽头的迷茫与慌张。
“大人,怎么说你也该陪我们多喝两杯。”
“就是,这可是大人大喜的日子。”
“恭喜啊,大人!”
“早生贵子!下一次就该喝满月酒啦!”
兰清越毫无心理负担的将自己的好友楚佑笙卖了出去,顺手还带了几个保皇党的寒门子弟,今夜说什么他都不能醉,这可是这辈子唯一一次新婚之夜。
假借不胜酒力,溜回了婚房,喜床上坐着的女子穿着他千选万挑的喜服,全身光是珍珠大大小小都有千颗,在这屋内龙凤烛的照耀下,熠熠生辉。
兰清越走到陆晔跟前,忽然手有些抖,几次想要拿起秤杆,手就不自觉的发软,握都握不住。这时刻像梦,他怕他挑起盖头,梦就会结束,然后他依旧孤独一人,他的世界从未有过陆晔。他承认,他惧了,他甚至还后退了一步。
“哎……”
兰清越眼前一红,就在他发愣的时候,陆晔居然将盖头盖在了他的头上,接着被轻轻一推,兰清越坐在了喜床上。他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儿,眼前就又是一亮,他仰头,那刻入骨髓的女子,就拿着秤杆挑起了他的盖头,笑颜如花。
旁边端着盘子的喜心,完全没觉得这有什么问题,一旁伺候的燕十娘就更是见怪不怪,对于一个天天被逼迫吃狗粮的人,她还能有什么意见。
“美人,该喝合卺酒了。”陆晔很难得看见兰清越如此迷蒙,好似走失的小鹿,她转身取了一对酒杯,将其中一只塞进了兰清越的手里。
兰清越这会儿脑子嗡嗡作响,就像是个提线木偶,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陆晔,顺着她喝下了合卺酒,辛辣的味道到底让他恢复了几分神志,面前的人也越来越清晰。
叫退了屋里所有的下人,陆晔才不管等会兰清越还要不要出去敬酒,这男人今儿进了她的屋,就再别想有机会出去。
“美人,别害怕,从此你就是我的人了。”抬起兰清越的下巴,陆晔恶狠狠的笑道。
兰清越这才眨眨眼,抖着身子忍着不知哪里来的酸楚,强笑道:“奴身子弱,还望大人怜惜。”
陆晔又不是什么大家闺秀,她直接利索的锁好了门,又回来脱了喜服,再爬上喜床的时候,兰清越就只剩下白色的亵衣,长长的黑发垂在胸前,衣襟半开不开,隐隐露出粉嫩的肌肤。
陆晔也是一愣,这场景实在太像当年在梅村的时候,她还是纪家的一个小厮,他则是半夜爬床的登徒子。
“阿晔……”对面的美人伸出了手,眼底已经有了泪,他那恐慌不知所措的状态,谁能相信他在杀人的时候,手稳刀狠。
心软的都能流出水,陆晔过去,将人抱在怀中,轻轻拍着他单薄的后背,温柔的哄道:“这不是梦,清越,我们成亲了,我们永远都不会分开了。”
泪珠垂下,陆晔的视线猛地倾斜,带着酒香的温热堵住了她所有的语言,肌肤相贴,墨发相缠,手指相扣。气温在喜床上渐渐升高,也不知是谁控制不住的喘气,幔帐落下,挡住里面无限的春光。
“阿晔,阿晔你疼疼我……”
陆晔在昏睡之前,突然深深的担心自己的腰子,兰清越就是个妖精!男妖精!
次日天光大亮,要不是外头燕十娘硬着头皮将陆晔叫醒,他们恐怕连进宫谢恩都省了。自认自己皮糙肉厚的陆晔,陷入了严重的自我怀疑,她这个来自星际的预备军校生,曾经和虫族大战过三天三夜的军团预备役,虽然后头因为情感障碍的事情搁浅了,但也不至于在床上如此脆弱,女人怎么可能说不行!她肯定是缺乏锻炼!
“阿晔!”馨香的怀抱从身后贴上,陆晔差点又软了腰,只怪她昨夜色迷心窍,兰清越又会讨好示弱,那一声声媚语,就像是她才是主导,可到头来,好像她才是被吃干抹净的那个。
“昨儿个阿晔好生厉害,为夫都起不来了。”温润的胳膊缠了上来,陆晔一回头就能看见这人满身的痕迹,再看看自己身上……怎么看,都像是她过分了点。
但是起不来的,好像还是她!
“今儿要进宫!赶紧的,你哥还等着你呢。”绝不心软,陆晔硬着心肠,拖着酸痛的身子,龇牙咧嘴的爬了起来,今晚绝对不要受到迷惑,她要修身养性!
兰清越蹭着陆晔的后背,舒服的都想叹气,食髓知味的他恨不得和他的阿晔融在一处,他可是在婚前什么品种的画本子都看过,田峥可是拖胡祈年送来了不少新作,就是图上不是男和女。
但他认为,只要陆晔喜欢,让他做什么都可以。
第 98 章
◎逼宫◎
这远古时期就是这点不好,男女体力相差太大,不像星际时期的新人种,男女平等表现在方方面面,体能和智商完全没有任何区别,有些女人还因为蓝星的遗传基因保留的较多,基因更纯粹,而比男子更不容易得星际的基因病,身体也更健康,稳定性更好。
可在这里,不过就是贪欢了一些些,陆晔就觉着自己身子骨都要散架了,手指头都懒得动,去宫里请安,还是让兰清越抱着上的马车。再看兰清越除了身体上印记多了些,完全没有一丝疲倦,反而神清气爽光彩照人。陆晔现在是看他哪里都不顺眼,说好的身娇体软呢?简直就是扮猪吃老虎!
听着媳妇鼻子里直哼哼,兰清越想要也要憋着,反而还过来宽慰陆晔道:“其实我也是强撑,昨儿个阿晔真的很厉害。”
谢谢,还不如不解释,陆晔觉着自己更可悲了。
圣上好容易醒了,宫里对圣上看护的越发严格,就是陆晔他们新婚去请安都能看见圣上的寝宫安排了两个太医随时候着,任贵妃自从被诊出了有孕就一直被安排在圣上的寝宫内,与圣上同吃同寝,竟如平常百姓夫妻一般。
“如此,皇后不生气吗?”陆晔与兰清越要留在宫中用膳,圣上又要多休养,他们就先回了宫中特意给兰清越准备的寝宫,那还是六岁前兰清越所住的宫殿。
“朱家从投靠太后那天起,这个皇后就不中用了,国公府想着脚踏两条船就要有翻船的准备。更别说他们仗着自己皇亲国戚太过张扬,弄得京城怨声载道,下场能是什么样,还两说。”兰清越见陆晔茫然的点点头,就知道她压根没想起在墨记遇见嚣张跋扈的朱雅雅,此人已经远嫁,指不定还是朱家下场最好的那一个。
“很快了。”兰清越又忍不住贴在陆晔身上,像条痴缠的蛇,“圣上已经准备开恩科,战争就算一时不能结束,我们也要尽快肃清内缓,当然,有人比我们还着急。”
午膳过后,指挥使的马车就离开了皇宫回到了兰府,亲眼瞧见兰清越夫妻离开的小太监,拔腿就往后宫去,此时太后早就没了原先的精致与从容,整个人忐忑不安,既兴奋又焦虑。
“怎么样?”小太监刚溜进寿安宫,太后身边的嬷嬷就问道。
小太监在寝殿外跪着回话道:“奴亲眼看着两人上了马车离开的,没有留在宫中。”
“好!”太后忍不住呼道,面色泛红道:“到时候想办法将兰清越支到京郊,再让人将其绊住,就那个女人在京城毫无作用,这皇宫还不是我说的算!”
嬷嬷忙奉承道:“还是娘娘神机妙算,如此一来,要么那兰清越死在京郊,要么等他赶回来,这尘埃就落地了。”
“吏部有传消息过来吗?”太后得了好消息,心也定了,到也有心思坐下好好喝杯花茶。
身边另外一位掌侍宫女躬身在太后耳边道:“禁卫军,亲军京卫还有五军都尉府都办妥了,当然了,还是希望娘娘不要惊动卫所,毕竟天气温差太大,一个不小心,也是难免的,这人……到底也昏睡了那么久,体弱着呢。”
“那到是,到时候贵妃伤心欲绝,总要好好养胎,哀家还要好好看着呢。”太后捏紧了茶杯,就像捏住了贵妃脆弱的小脖子,若是这女人听话,就让她生下孩子,要是儿子还罢,这要是女儿就再找个张家旁支的男孩充作双胞,也算是留着圣上最后一丝血脉养在宫中。
若是不听话,那就干脆别生下来,也省得任家给他们添麻烦,张家的那个男孩是独子也没什么不好,至于贵妃,无论听话还是不听话,这宫中只要自己一个垂帘听政的就可以了,孩子的生母悲痛欲绝早死也是正常。
想到自己往后就是宣国幕后的皇帝,太后整个人兴奋的都在颤抖,她瞄了眼身边掌侍宫女,忍下了杀意,她现在还需要借着晏王的手除掉圣上和宗室,不过来日方长,看在晏王还念着与她的情分,日后不削藩就是了,给老情人留个属地也算是对的起他了。
“告诉那边,等着圣上一亡,我就想办法让东南大营撤兵,丰州我也给他。”太后觉着自己尽在掌握。
掌侍宫女行了一礼,就悄然离开了寿安宫。
“早知道我那儿子如此不贴心,还不如让他早点生下孩子,再去见我那个苦命的姐姐。”太后掩唇而笑,到没猖狂,对着自己身边最得力的嬷嬷道:“我也是心慈手软,他们楚家害得我们夫妻分离,我父亡故,这血海深仇我居然还容了他活了那么久,也该是他报答我的时候了。”
灰衣的张嬷嬷叹了口气,搂住太后什么都没说,她没去过晏州,她是先帝过世后,太后亲自从张家将她要到宫里去的,她甚至连瓷白与蔚蓝都见着,她是太后自小的奶嬷嬷之一,后来生病才被家人接出去荣养,到没想到,最终还是要陪着自小奶大的孩子走向尽头。
没错,张嬷嬷经过这么久的观察,早就觉察出晏王的狼子野心,太后如此做不下于与虎谋皮,可她劝了也说了,太后根本听不进去,也或许她听进去了也没有办法,因为早从她身为小姨却绑架自己的亲外甥为质开始,她就已经没有退路了。
张家兴许就真的要被太后所累了。
正如晏王与太后预想的那样,兰清越回府没有两天,京郊就出现了无心门的人到处作乱,朝堂上立刻有官员跳出来让兰清越处理掉日月楼的遗留问题,不然江湖人士到处杀人,在这种时期就会引发更大的恐慌,实在对江山社稷不利。如此高帽子落下,兰清越是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根据太后他们的计划,兰清越当日就带着燕组和大理寺的人去了京郊,恐怕没有个七天是回不来了。
当夜,太医原先一直带着的小童换了个陌生的面孔,几乎到掌灯的时间才取了药来,要端进去给圣上用。
那小童低着头,走在朱红宫柱的阴暗处,神色匆忙。
“怎么今儿来的那么晚。”宫门旁的暗处站着个宫女打扮的少女,有些不满的问道。
小童没敢抬头,只道:“是陈太医发现太医院里的药材有些药效散了,必须重新换上新的,就延了一段时间。”
“行了,药给我,你下去吧。”宫女上来就要取托盘,那小童却是不愿了,倒退了两步。
“不成,陈太医吩咐小的一定要亲手将药送进寝宫内,不可偷懒。”
那宫女却不依不饶道:“贵妃娘娘让我在这里等着的,你还有什么不放心?”
小童紧张,想要绕过,却被那宫女一把抓住胳膊。
“好姐姐,今儿已经迟了,再晚我就要挨罚了,看着我年纪小,就放我这一次吧,别闹了。”那小童带着哭腔,可始终都没抬头。
宫女眼睛一眯,伸手直接抬起对方的下巴,惊得那小童差点扔掉了托盘。
“药是你亲自端进去,还看着圣上喝下去的,可懂?”
小童迷蒙着眼睛,松了手,任由那宫女将托盘拿走了,他自己迷迷糊糊回过身往太医院去了。
“都三十好几了,还装什么药童?”
宫女端着托盘进了寝宫,隐约还能听见她低声吐槽了一句。
没有多久,圣上的寝宫内漆黑一片,除了当值的宫女太监就都歇着去了。
宫内静悄悄的,安静的连个脚步声都没有,直到大约午夜,圣上的寝宫突然亮起了灯,里头哭声喊声,还有太监宫女来来回回折腾的声音,不一会儿宫门就被人打开,一个太监冲了出去,满脸是汗,一到太医院就哭道:“不好了,圣上吐血了。”
此刻,几乎宫中所有稍微有点门路的寝宫就都知道圣上病危的消息。
太后早已穿戴整齐,一直在寿安宫内坐着,这会儿她想要的消息终于传来,她忍不住激动的站了起来,扶着贴身宫女的手,一步步往外走,声音甚至还带着微微颤抖:“走吧,看看我那好皇儿能不能撑过今晚。”
除了寿安宫,禁卫军在宫中极快的变动,亲军京卫与五军都尉府也在暗处守侯,韦太师得到消息的时候就已经迟了,整个皇宫被围的水泄不通,他除了站在宫外大声训斥居然一时毫无办法,最后还不得不坐马车前往任大将军府上,想着借助大理寺的人手,看能不能与宫中联系上,却没想到兰清越前些日子居然被调去了京郊,大理寺的人也走了不少。
“这是要坏事啊!要坏事啊!”韦太师极少露出如此挫败的表情,就算当年先皇驾崩,他也凭借亲军京卫迅速控制了局面,他本以为事情尚能掌控,却没想到他身边的耳目早被堵死,别说圣上中毒的消息他几乎最后一个知道,就是他身边提拔上来的那些世家子,竟然在不知什么时候脱离了他的掌握,而那些人都是被他亲自送进的禁卫军和亲军京卫,五军都尉府到无人染指,可即便有兵,平日也多是用做灭火抓贼之事,哪里能得大用。
他,他就是个罪人啊!
作者有话说:
嗷嗷嗷,要完结了,我好开心,新坑写啥呢,好纠结~
第 99 章
◎乱臣贼子◎
皇宫之内灯火通明,每个宫里的主子都睡不住了,纷纷起身穿戴整齐,有些消息灵通的已经开始考虑往哪里藏身才能得以生存。太后拖着长长的衣裙,梳着高髻戴着宫中最名贵的凤钗与步摇,扬起消瘦尖锐的下巴,一步步走向属于她的胜利。
“圣旨拟好了吗?”扶着身边的梁内侍,太后已经无所顾忌的问道。
“已经都准备齐全了,明儿先秘不发丧,等着贵妃生产再……”梁内侍的汗水从额头滴落,可脸色不变,脚步也极稳。
“张家的孕妇和稳婆都找好了?”绕过回廊,前方畅通无阻,只要太后走过,旁边的禁卫军都会跪下行礼。
太后只觉着夜风徐徐,神清气爽,原来这便是掌权的滋味?
“回娘娘,都准备好了,就等日子了。”梁内侍扶着太后,却始终落后太后半步,腰也比往常更弯了。
养心殿大门紧闭,外头到是禁卫军把守,可太后已经觉着自己尽在掌握,丝毫没有慌张,反而站在台阶下让梁内侍过去传话。
“太后娘娘来了,尔等还不快点闪开!”
门口的禁卫军就像是听不见一般,纹丝不动,连眼珠都没瞥一下。
太后眉头逐渐皱起,不悦道:“你们是谁统领的,如此没有规矩!”
“赶紧散开,圣上出了大事,你们不但不让太后探视,还妄想阻拦,你们是要造反吗?”梁内侍走上台阶,垫着脚拎着衣袖对着大殿内高喊道。
可惜里头毫无声响,外头的禁卫军也没人回话,到处一片死寂,衬着这夜风都寒了。
“让他们开门。”太后搓了搓胳膊,耐心告罄。
跟着太后的禁卫军就都围了上去,原还想着都是同僚,或许可以免战,岂料站上台阶才发现,这养心殿周围的禁卫军居然一个都不认识,全是生面孔。
“你们是谁?”太后身边的禁卫军侍卫长举剑警惕道:“你们不是禁卫军的人,你们到底是怎么混入宫中的!”
这时藏在暗处的一人才走了出来道:“我们是圣上亲封的禁军,与你们不同,不认识也是正常,今日圣上下令无论是谁,一概不见。”
“不对,你们不是禁卫军的人,你们……你们……”实在拿不定主意,侍卫长连忙回头与太后禀报。
太后心知不妙,她现在也弄不明白,这围着养心殿的人到底是他们自己人,还是其他什么势力的人,关键是圣上死了没有。
“大胆,他们定是反贼,还不赶紧去护驾!”太后强装镇定,一挥手臂喊道:“还愣着干什么,保护圣上!”
师出有名,太后带来的禁卫军迅速围了上去,上头的那群人显然也料到了,纷纷拔出兵刃,双方在台阶上对峙起来。
“你们这是要逼宫?”殿门口的领头拔出剑,年岁不大的脸庞还有些娃娃脸,他舔了舔嘴角,两眼冒光道:“你们是要想被抄九族?”
禁卫军中一些人手腕一软,可想到这后头的盘根错节,还有那些上头许诺的好处,也都硬气起来,只要,只要过了今晚,一切就都会大不相同,富贵都是险中求。
禁卫军侍卫长往身后望去,再细数一下殿门口的这些杂兵,咬了咬牙喊道:“冲,一个不留!”
兵刃相接,黑暗中摩擦出金色的火花,喊杀声四起,太后带来的禁卫军几乎一拥而上,与守护养心殿侍卫战成一团。
鲜血,残肢,还有尸体,让养尊处优了许多年的太后禁不住想起十多年前的那个晚上,她无助的看着避暑山庄内无数的死尸,天大地大她居然无处躲藏,若不是身边的两个婢女,还有一直跟随她的七皇子,她恐怕早就死在叛军的屠刀下。
她闭了闭眼,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消除掉她当年的记忆,那个被她刻意遗忘的记忆,其实她是有机会带瓷白与七皇子离开的,她所谓的走散,也不过是为了掩盖她将两个累赘丢在沿途的路上,借刀杀人的借口。
“太后,为何不敢看了?”
冰冷的触感,耳边的寒气,太后哆哆嗦嗦想要回过头,可脖子就已经在别人的刀下,如待宰的羔羊。
京城乱了,京城的四面的城门全部被关上,就像是有人专门等着,想要将京城与外界彻底隔绝,城中的各方兵力开始混战,也不知道是谁家的卫所冲了哪家的府衙,捕快,侍卫,近卫,还有守军,统统乱成一团。
紧接着许多人开始浑水摸鱼,趁乱打劫,京城中的大户因为来不及逃出京城,就糟了毒手,京中几乎小半的大户都深陷烈火之中,周围居民灭火都灭不过来,有的地方还因着有人刻意纵火,连续烧掉了一条街,大批无家可归的人就只能逃到京城内比较偏远的市集,或是城隍庙一类的城中寺庙。
慢慢的,就开始有人谣传,说是宫中有乱臣贼子逼宫,为首的就是圣上最为信任的兰指挥使,宗室也混在其中,就是想要换掉龙椅上的圣上,另立新君,而太后一直在保护怀孕的贵妃,现在双方在宫中胶着,眼瞅着圣上应该就是驾崩了,只是秘不发丧而已。
动荡的气氛在次日宫门还未开启,亲军京卫的人开始围攻皇宫的时候到达顶峰,有失去控制的百姓甚至拖家带口求着京城的城门的打开,他们想要逃离战区,奈何如今事态不明,四门守卫没有一人敢强行开城门。
韦太师看着自己的儿孙奴仆,狼狈的被人接入任将军府,一时老泪纵横,差点引颈自刎。
“悔啊,悔啊,到老了,还被人利用,愧对列祖列宗,愧对先皇先祖。我……我晚节不保啊。”韦太师捂住脸,想到若不是兰清越早有准备,第一个灭门的就有可能他太师府。
任老将军也是感同身受,要不是他们早有准备,将军府身为贵妃的娘家,这会子估计早就沦陷被人抓去作为要挟贵妃的棋子了。
“行了,现在悔有个屁用,赶紧收拾收拾,看看你那些学生门徒,有没有得用的吧。”
韦太师抹了把脸,盘算了一圈,笃定道:“章祖培,他掌管金吾卫,定可以……”
“祖父,他已经投靠吏部尚书了。”浑身是血的太师府长孙韦敬旗提着红缨枪,冷脸说道。
“怎么会!”韦太师嘴唇都紫了。
“咱家就是他带人抄的。”韦敬旗指了指手上的血道:“我留下了他一条胳膊,这会儿他应该来不了了。”
韦太师揪起老脸,用力一跺脚,恼道:“哎呀!这该死的竖子。”
“那府军左卫……”
“已经降了。”
“右卫呢?”
“在宫门口正撞大门呢。”
韦太师想起这些亲卫里大多都是他从世家挑选的子弟,为此还抛去了不少寒门子弟,此时他们勾结起来,居然让人毫无办法,连个掣肘的人都没有。
“不成的话,我去!我就豁出命去,也不能看着宣国落入贼人之手啊。”说着话,韦太师当真就要带着家中侍卫骑马离去,结果被自己的两个孙子都拦了下来。
“祖父!事已至此,咱们只能等!”韦敬旗说到这里有些心虚的说道:“之前不敢与祖父提,现在这个时候了也没有什么可以瞒着的了,等着事情结束,我可以任由祖父处置。”
韦太师双脚发软,已经不知如何应对了。
韦敬旗看了看自己的胞弟,低头不敢看韦太师,可仍道:“事发之前,其实我与兰指挥使有过联系,是他给我们提过醒,知道事发之后那些人定不会放过我等。可我根本不敢告诉祖父,就怕祖父以为我被人蛊惑,妖言惑众,到时候打草惊蛇反而坏事。
所以事发前些日子我就让二房的两位兄长带着家中女眷以上香为名,去了祖母的娘家,祖母娘家怎么说也是侯府,府中有府兵,又不在京城,比我们安全的多。”
“都送走了?”韦太师刚看到被接回来只有孙辈,还以为家中已遭不幸,他不敢问,也不能问,他怕一出口就是坏消息,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承受。
“都送走了,只剩下我们了。”韦太师本来有六个孙子,四个儿子,如今在场只有两个儿子和三个孙子,还都是习武之人,就知道剩下的人都走了。
“多谢了。”一直以威严对待家人的老太师,终究低下了固执的头,他拍了拍孙子的肩膀,难得对小辈道谢。
“祖父,此后我们还要完成与兰指挥使的嘱托,不能在这里守着祖父了,还请祖父见谅,别怪孙儿们不孝。”三个孙子都跪地磕头,然后也不等老太师点头,就都朝着外头走去。
“任老头。”韦太师看着孙儿们的背影忽然道。
任老将军哼了一声。
“可愿借三匹马给我的孙儿们,只要我没死,日后必还。”韦太师挺直了背道。
任老将军冷笑道:“还用你说,早准备好了,再说了,今儿也不是就他们三个去,去的孩子们多了。你等着吧!看看你不屑的寒门孩子们能做到什么地步。”
第 100 章
◎算的是人心◎
“你说,我如果让他们都停手,他们会听吗?”身后传来奇异的香气,让太后又陌生又熟悉,可这个香气此时根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太后额头上的汗水轻盈的滑落,她不得不扬起下巴,是因为利刃已经紧贴她的咽喉。
“你,你不是应该在京郊吗?”
“对啊,可是我偏偏在宫里。”身后的人虽是在笑,可眸子满是冰碴,“太后,你以为你掌握了一切,可也没想到是在为别人做嫁衣吧。”
“不可能!”太后再忍受不了这种窒息感,她对着前方的禁卫军喊道:“停手,都给哀家停手!”
禁卫军侍卫长手中的长剑一颤,连看都没看太后一眼,就像没听见一般,继续拼命与对方厮杀。
太后满脸震惊,像是完全不能接受。
就连梁内侍就慌张的跑到了台阶下,对着众人喊道:“别打了,你们没看到太后被劫持了吗?”
除了利刃敲击的声音,禁卫军无一人回应,所有就如同一夜之间统统变成了哑巴。
“你们,你们……啊!!!”梁内侍气急败坏想要伸手去拽身边一个还算熟悉的禁卫军侍卫,谁知道那人非但不理会还嫌他碍事,给了他胳膊一刀,顿时血流如注,皮肉外翻。
“看来,太后已经是一枚废棋了。”兰清越收回了匕首,因为早有预料,到也不失望,他将太后往地上的梁内侍身上一推,身边的燕组立刻过来将两人捆上,就算这两人在兰清越眼里已经是两个死人,但到底不能让宣国的太后死的如此不体面。
“你放开我,我不信,我不信,我要见司缪,他居然敢骗我……他就不怕晏王降罪?他会后悔的!”太后被捆到一旁,嘴里还高声喊着。
兰清越坐在一旁,看着下头的攻势,头都没回道:“你找吏部尚书那个老贼?你以为,没有晏王的指使,这些禁卫军敢弃你于不顾?”
“我与他约好的……”
“其实你很清楚,从十多年前你被先帝看中的那一刻,你就是枚弃子了。”兰清越残酷的戳破了太后最后的臆想,“只不过十多年后,你看起来还有些用处,你就又可以再利用一次罢了。”
“不可能,我不信!你是在挑拨离间!你……”太后今晚头上刻意妆点的凤钗步摇统统都落了地,发髻散乱,妆容哭花的样子竟都显了老态,她一直想要捂住耳朵,可奈何兰清越将她捆了起来,她想做什么都做不到。
“人家将你当成了开门的看门狗,你却还想重温旧梦?”兰清越看着在人群里蹦跳厮杀的燕十八,忽然有些想笑,“其实,如果你没动歪心思,我也并不想揭穿你,因为毕竟你在最困难的时候拉了我阿兄一把,我为了阿兄可以忍你曾经对我做过的一切。即便不会将你当成太后,也不会与你为敌。”
太后听到这话,整个人安静了下来。她忍不住去回忆十多年前,兰清越还是七皇子的时候,长相精致,双眸湿润犹如葡萄,对谁说话都甜的令人心软,可她为了自己,还是将伺候自己多年的婢女与这个孩子扔在了逃命的路上。
她也曾经是愧疚的,是心疼的,所以她就将这一份心疼和愧疚放在了久病初愈的圣上身上,她也知道因为她是圣上的小姨,圣上对她很是孺慕,甚至在她身上寻找先皇后的影子。
若是继续这样母慈子孝,应该会荣享到死吧。
可这不是她想要的生活,她的人生就像是一场笑话,她想要的是可以自己摆布自己的人生,或者说她甚至想要摆布别人的人生,她知道晏王在利用她,她也想利用晏王,她讨厌兰清越在她面前出现,时刻提醒着她那不堪的过往,她也讨厌圣上对兰清越完全没有底线的保护与宠爱。
既然都不能让她满意,那倒不如干脆换个好操控的皇帝,她做一次垂帘听政又有何不可?谁说女人就不能掌权。
可到底还是算漏了。
“你手里能有的人,其实都是这些年晏王送人投靠你的。”兰清越无情道:“你没有任何御下的能力,除了胆小,自私,恶毒外你还嫉恨我们的母后,就因为我的母后可以坐上皇后的位置,而你只是个王妃。”
“你,胡扯!”下意识的,太后就脸色不自然的反驳。
兰清越到没继续辩驳,反而直接说道:“你对比我们的母后,一文不值,你这辈子永远都不会比她强。你以为在我母后去世之前是谁打理这个国家,藩王们那时候为什么都不反,是怕先皇吗?你以为先皇为什么讨厌武将,只是因为他们粗鲁吗?”
太后抖着嘴唇,这是她第一次听到她亲姐姐全新不一样的一面。
“那因为,在她在世的时候,国家是由她打理,宣国的几大军营都是由她派人建立,就是武安侯去接手东南大营身后也有她的支持。”兰清越抽出身后的长剑,站起身来,“若不是她早逝,哪里有藩王什么事,别人都只能看到她的美貌,她的母仪天下,她的贤良淑德,谁能看到她嫁给一个废物之后,努力想要维持一个国家的艰辛。”
“你不配做她的妹妹,你作为女人和我母后差得太远了。”
说完,他跃进人群,几乎发泄式的开始厮杀,一时间原本还势均力敌的状态居然开始逆转。
“不要退!冲进去!咱们的援军来了。”人群中不知谁喊了一声,不远处又开始出现一排排火把,也不知道来了多少人。
气势一下子就鼓舞了起来,禁卫军不要命的往里头冲,谁都想第一个将宣帝的项上人头取下立功,杀红了眼的青年们用鲜血和汗水想要证明自身的价值,在这些禁卫军心里,胜利已经唾手可得,从龙之功即将朝他们招手。
“不!啊!不是援军!”站在最外圈的少年在看到来人时还没来得及打招呼,对方就一刀劈来,少年捂住伤口大声的提醒道。
禁卫军这才发现身后原本以为的同僚,居然穿着五城兵马司的衣服,这些人不应该在城内灭火,抓逃犯吗?
“末将韦敬旗幸不辱命,已将禁卫军统领曹鹤斩于掖门,收编人数三千人,其余拒不投降者杀无赦!”韦敬旗高声对着人群中的兰清越喊道,今日本就是抱着必死之心来的皇宫。
兰清越顺手砍下一人的头颅,短暂的扫了眼前方兵马司的小兵们,这些小兵大多都是寒门出身,就算通过武考,到了京城也就只有去疏通河道,灭火抓小偷,像是京军,武军都尉府还有兵部,那都是世家子弟去的地方,油水多事情少,只要不是京城出了大事,这些人平时除了巡逻根本无所事事。
可就是这些从四面八方来的寒门子弟,今儿就要好好的给这些世家的酒囊饭袋们上上一课。
注定血洗的一夜,宫内在杀,宫外也在杀,曾经兵变几乎快要解散的西南大营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兰清越偷偷弄到了京城,虽然人数不多,可对付兵部那些人却也绰绰有余,喊杀声直到天亮都没有停止。
随着最后一个禁卫军扔下了兵刃,关闭了一夜的养心殿大门终于打开了。
可从里头出来的不是宣帝也不是贵妃,而是一个看起来娇俏的小宫女。
“要不是怕宫殿都塌了,早在门口埋点窜天猴,昨天前半夜事情就能解决。”小宫女抱着胳膊哈气连天,等了一晚上都没睡。
兰清越几句话将事情交代完,也顾不得其他,直接将小宫女抱了起来进了宫殿,边走边道:“让他们备水,阿晔你洗漱完就好好休息,怎么可以一晚上不睡。”
陆晔闻着兰清越身上的血腥气,困倦的说道:“你不是也没忙完嘛,我可不能睡,你那里万一计划有错漏,我还能补救不是?”
对于天天想着用极端手段解决问题的媳妇,兰清越还能怎么办,当然是疼着爱着,呵护着,不过其实养心殿炸掉也没什么,反正这地方也是前朝建的,炸毁了重建,也能有点新鲜感。
养心殿的大门再次关闭,但并没有因为没了兰清越的指挥,外头就乱成了一团,相反燕组的人早就习惯自家主子为了夫人不管不顾的样子,他们非但可以自己照顾好自己,还能按照原先的计划,将剩下的兵力整合起来,重新掌控了皇宫,也打开了紧闭的宫门。
想必兵部那边,也应该差不多收尾了。
太后与梁内侍被扔进天牢的时候,太后突然对着燕组的人问道:“圣上和贵妃是不是根本就不在宫里?”
燕组的人笑笑,也没否认,然后锁了牢门就出去交差了。
“是了,是了,那日他们看到的兰清越与陆晔就是圣上和贵妃,我们被骗了,哈哈哈哈,我们被他们骗了!”太后边笑边哭,摔倒在地上哀戚的说道:“晏王,你自诩算无遗漏,但事到如今,定也会如我这般的下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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