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天边刚刚泛起鱼肚白,第一缕阳光悄然透过半透明的和纸,金纱一般的光温柔地抚上少年的脸颊。睡梦中少年唇角稍稍上翘,不仅没有半分白日里的攻击性,反而还给人几分脆弱的错觉。
少年的眼睫毛微微颤动,下一刻阳光点亮了紫水晶一样的眼眸。
散兵眨了眨眼,从昏沉的睡意中挣脱出来。他扭头看了看明亮的日光,又转过身看向还沉睡中的大妖怪。
黑发的妖怪阖着眼睛,继承自母亲的那部分让他比奴良滑瓢看起来更柔和俊美些,这种感觉在白日里浪子做派的放荡不羁时并不起眼,只有在此刻安静下来,那些属于璎姬的特质才愈发明显起来。
只是——原本一手拖着胳膊一手拖着脸颊的散兵缓缓靠近注视着那张俊秀的面容——这种警惕心也太差了吧。
眼眸里划过一丝恶趣味,唇线扯动起一个恶劣的弧度,散兵伸出手探向大妖怪的脸颊——
金眸终于猛地睁开,朦胧的双眼眨了眨,像是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散兵不为所动地捏住脸颊向外扯动,悠悠道:“你这种性格到底是怎么活到现在的,就靠其他人的溺爱吗?这点时间足够我把刀送进你的心脏。”
“唔……”奴良鲤伴意识不清地应了一声,声音含含糊糊的,“你不会,所以没问题。”
手指上使了些力,“喔?你这么信任我,那可是早晚会吃亏的,到时候再后悔可来不及了喔?”
“识人不清的后果就自己承担嘛。”奴良鲤伴的声音近乎无赖般地撒娇,但抓着作恶的那只手的动作却很敏捷,“再睡会儿,今晚有的是事情要做呢。”
“明明好懂得很……”散兵似乎听到了奴良鲤伴含含糊糊的嘟囔。
“啧。你不是说白天……”他松开手还没说完,猛地一把巨力把他扯倒在榻榻米上,奴良鲤伴搂了搂,像抱着一个玩偶一样将人拥入怀中,下巴还顺势抵在少年的头顶蹭了蹭柔软的发丝。
散兵设想过奴良鲤伴很多种反应,唯独没想过会是这样的发展,短暂慌神之间已然让重新陷入睡眠的大妖怪如愿。身后透过薄衫传过来的属于他人的体温令不习惯与人如此距离的散兵僵硬地怔愣了片刻,被半妖略高于人类的温度的传染至脸颊,他的眼睛惊讶地睁大,不可置信般地眨了眨眼。
下一刻他才如梦初醒般使力脱身,半坐着起来,拎着奴良鲤伴的领口,将他从榻榻米上拎起半截身子,用力地摇晃——
“现在,清醒点了没。”
“停停停——”头晕脑胀的奴良鲤伴终于睁开了一只眼,神情是令人可恨的无辜,他一手抵着额头,一手试图去抓散兵的手,打了个哈欠抱怨着,“现在不是还早着呢……”
散兵怒极反笑,一时不知道该从哪儿开始追究起,他缓慢而优雅,语气却像是将每一个字都在牙齿间狠狠咬过,“容我提醒,昨天有人告诉我说,花火大会白天要举行祭典,而称职可靠的江户守护者要前往现场,跟随着花车游行巡视城内。”
“相信我们都衷心地希望,他还能记得这件事。”
他扯了扯嘴角,以一个假笑作为终结。
“抱歉抱歉。”奴良鲤伴在冰冷的视线和语气中很快找回了理智,他飞快地扭头看了看天色,“早上的仪式比较多,神轿游行应该会在中午过后,花车游行的话,按照计划会在接近傍晚的时候在城里游行一圈后直接前往隅田川,现在嘛……你早上想吃什么?”
“呵。”散兵凉凉地笑了一声,慢条斯理道,“这种转移话题的方式是不是太拙劣了?我想要勉为其难地配合你一下都显得太过违心。”
他这样说着,手上却已经开始换起昨天送来的和服,或许是尺码量的确精准,衣服做得正合身,上身后布料比触摸时更加舒适。
这却是更令人苦恼了。璎姬已经充满关爱的“给予”,但如今的自己显然并没有等价的东西“奉还”。甚至于奴良鲤伴本身的价值交换是否等值都有待商榷,毕竟即使奴良鲤伴克制住了好奇心,自己被召唤至此如今来看也是必然。
“唔……”奴良鲤伴也拿起和服往身上穿,在散兵思索的同时,他也沉吟着寻找到了理由:“毕竟奴良组是阴影中的组织,即使是妖怪也需要睡眠,白天晚些起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自称是半妖。”
奴良鲤伴将腰带系好,他正等着对方这么问,于是轻快地应道:“没错,所以我是半妖,在夜幕交接时醒过来,才最合理吧。”
“……对你抱有期待,是我异想天开。”散兵实在无法理解为什么奴良鲤伴能一脸得意地说出这种话。
奴良鲤伴不以为意地耸了耸肩,在心底庆幸着逃过一劫,他拉开门,明亮的阳光便射入室内,清新的草木香气随之萦绕。
“这个时间摊贩应该出来了,今天应该会有不少小吃出摊。”奴良鲤伴转过身弯了弯眼眸看向散兵,“这么多天也吃腻了吧,所以也不算转移话题啦。”
“食用什么对我来说并无太大区别。”散兵低头整理了一下腰带,漫不经心地说道,“你不觉得今天太安静了么。”
“有什么安静的。”奴良鲤伴的疑惑只持续了很短的一部分时间,两人都快走到门口了,一路上也没看到几只奴良组的妖怪,就算是看到的,也是一副匆匆打算出门的样子。
“呵,看来就算是你的部下,也不赞同你的理论呢。”散兵毫不客气地嘲笑。
“喂……!你们今天都这么早吗!”奴良鲤伴震惊地睁大了双眼,没想到被部下背叛之时到来的如此之快。
“今天是祭典啊。”纪乃一边梳着头发一边走过来,“难得这么热闹呢,大家可是期待已久了。”
“首无呢。”看到纪乃的时候奴良鲤伴就已经有了推测,但他仍不死心地问道。
“他啊。”纪乃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帮我买早餐去了,毕竟有很多外地游客也来江户了吧,排队还是很麻烦的。我也该出门了。”
奴良鲤伴目送着纪乃远去,他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散兵从来不介意做那个落井下石的人,他假惺惺地道:“天没亮前属于妖怪是合理的,谁也没规定天亮了妖怪就得睡觉不是吗?”
半妖深吸了一口气,他勉强扯了扯嘴角,用散兵看不懂的坚定和莫名的斗志,认真道:“……是时候让你看看滑头鬼的力量了!”
……
散兵沉默着捧着章鱼烧,看着奴良鲤伴在周围人小声的“这是谁?”“咦刚刚我是不是忽略了他”之类的话语中面不红心不跳地接过店家递过来的小吃,一时难以抑制地对滑头鬼产生了深刻的怀疑。
“怎么看,你都才是江户规则的破坏者吧。”
奴良鲤伴将一份烤玉米递给散兵,自己咬了一口热乎乎的烤玉米,惬意地眯起眼,“怎么会呢,这只是滑头鬼的天性而已,不会真的有那种老实的同类吧?”
“再说了,我这次可是给钱了。”
“……这不是值得骄傲的事情吧。”
“呵呵。”奴良鲤伴看向熙熙攘攘的人群,一些掩饰不好的妖怪在人群中显得别别扭扭的,但今天是祭典,从江户之外来的人并不在少数,沉浸在欢快的气氛中,这种异样便少有人在意了。
“妖怪啊,并不同于人类。天性是难以抑制的,强行抑制的话,就算是最温顺的那些家伙,也难以接受吧。”他用悠闲的语气说着认真的话,“不管是人还是妖怪,都遵循着各自的‘规则’,如果强行用一方的规则来束缚另一方,只怕双方都无法接受吧。”
“奴良组要做的就是剪除这些越界的人,而不是用新的规则束缚大家。”
“毕竟这种事情,换谁来了也做不到嘛。”奴良鲤伴随手将啃空的玉米棒子扔向墙角,摊了摊手,“起码现在不行,现在的人类还没有让妖怪屈服改变的资格喔。”
“看不出来你倒是想得通透。”散兵若有所思地看着人群,他一直以为奴良鲤伴是个天真的理想主义者,如今看来这个印象倒是有些片面了。
“毕竟首领不仅实力也靠得住,也要负责指引方向啊。”奴良鲤伴笑眯眯地接受了夸奖。
“那个家伙……”散兵突然转头看向了卖团子的铺子,此刻正排到了一位少年,他的眸底划过一丝沉思,对那个瘦弱的身影总有种莫名的被吸引感,但仔细感受之下又好像是错觉。可他并不认为自己会在这种异界产生这样的错觉。
是见过的人吗?
奴良鲤伴见他的反应也跟着望了过去,一个瘦弱的身影从钱袋中摸出几文钱递给店家,接过团子时过于苍白的脸上带着明显的喜意。
奴良鲤伴注视着那个被收回去的钱袋,和少年身上穿着的粗布衣不同,钱袋在明亮的日光下散发着柔润的光泽,显然用料不像是这个少年用得起的。
不能这么武断。奴良鲤伴想到,这也并非是他该管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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