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时决定来这里,苏梨也只是想碰碰运气。
在港媒过往的报道中,傅筠是唯一一个高频次出现在沈博舟生活中的人。
所以她在想——
这个人于沈博舟而言,必然是很重要的人。
即是生日,他或许会来探班。
只是没想到,她的运气能这样好。
刚到这里就碰上了他。
也不知道对方和他说了什么,但沈博舟似乎是听懂了,男人淡无情绪地点了下头,随后将两张崭新的百元人民币放在了餐桌上。
男人的普通话很标准,但依然能听出很重的港腔,他嗓音沉缓,透着上位者惯有的冷冽气场,不容置喙。
他说:“我给镇上招商引资,扶植你们开店,不是为了让你们欺生宰客的。”
“记住,下不为例。”
收了钱,几个蛮横的男人迅即变了脸。
态度比那庙里的菩萨还和善。
苏梨大概明白了店家对他不同的原因。
人性的善与恶从无绝对,善与恶的转变,从来没有真正守得住的防线。
她将一切都看在眼里,始终安静。
倒不是她不好奇,只是觉得,像沈博舟这样的人,做事定有他的章法,她不想节外生枝让他心生不喜,再为接下来的沟通增加不必要的阻力。
其实,她早都后悔了。
刚才要不是天降沈博舟,她今天肯定会挨打。
现在想想,她着实是冲动了。
直到两人走出商铺,沈博舟都没跟她说过一句话。
出来的时候走得急,苏梨将伞忘在了商铺里,她生怕一个转身,沈博舟就不见了便也没再回去取,她提着旅行包,亦步亦趋地跟在他的身后,也不说话。
雨雾很快就浸湿了她的头发。
春雨寒凉,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男人顿住脚步转身,神情似是才察觉到她跟着那般,“你跟着我做什么?”
“……”
他说的是粤语。
所以,他是知道她能听懂吗?
只是…她虽是土生土长的南湖人,但母亲是江南人,她自小便在母亲的吴侬软语中长大,父亲喜欢这种温言软语的氛围,便也极少和母亲说粤语。
是以,她的粤语并不好。
“沈,沈先生…”苏梨莫名地有些结巴,“我叫苏梨,我……”
“阿嚏……”
“……”
她竟然对着沈博舟打了个超大的喷嚏!
“sorry啊…”苏梨急忙道歉,“我不是故意的。”
沈博舟眉心轻蹙,淡声道:“没事。”
而后将伞沿朝她倾斜,气场贵重也冷情。
直到这一刻,苏梨才真正地看清楚他的脸。
男人骨相极佳,皮相尤为扎眼,极黑的瞳孔里三分戾气七分凉薄,却给人一种凌驾其上的坦荡荡。
苏梨看着他,无端地想到
——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他?
正想开口问他,却听得一道漫不经心的嗓音,“苏小姐看够了吗?”
苏梨镇定微笑道:“抱歉啊,刚走神了。”也直接弃用了“见过他”的烂俗梗,“沈先生,我是特意过来找您的。”
“找我?”沈博舟看着她眼睛,眼里起了些兴味,“苏小姐既能找到我,该是做足了功课的,难道就没查到,我对女人没兴趣吗?”
苏梨眨了眨眼睛,眉眼一弯,“没关系。”
“沈先生也可以当我是男人,我不介意的。”
沈博舟:“……”
这时一辆吉姆尼越野车停在了他们的面前,驾驶室走出了一位年轻的男子,一副耐心不佳的模样,“小舟,我跑遍了整个小镇也没买到蛋糕。”
小舟?
于他而言,好违和的称呼啊。
年轻男子刚说,他没买到蛋糕。
她果然猜对了。
他的确是过来陪傅筠过生日的。
“抱歉,苏小姐。”沈博舟收了眼里的兴味,港腔温柔又冷淡,“我还有事,失陪了。”而后将伞柄朝她递了递,“拿着。”
苏梨接过他递来的伞,“多谢。”又看了眼他身后的车,态度诚恳地问道:“沈先生,能请您给我十分钟吗?”
沈博舟直接拒绝:“不能。”
说完便转身往前走了去。
“……”
想过会被拒绝。
但没想过会被拒绝得如此彻底。
“沈先生。”
苏梨一时情急想去追他,却没留意到脚下坑坑洼洼的路面,“啊!”
听到动静的沈博舟一回头就见她坐在地上,一张脸拧成一团,眼泪汪汪地望着他,瓷白的脸上,鼻头微红,一副要哭又不敢哭的模样。视线往下,女孩白色的羽绒服上沾上了污泥,右手掌心靠近虎口处有条触目的伤口,血流不止——大约摔下时被路面凸起的石头割伤的。
真可怜。
沈博舟难得生出了几分怜悯心来。
沈博舟上前将她扶了起来,随后用方巾帮她压住了流血不止的伤口,声音冷冷淡淡的也不失温柔,“上车,我送你去医院。”
苏梨红着眼瞧他,听话地点了点头。
一路上,沈博舟始终都没松开过她的手,而她疲于憋眼泪,也根本不敢去看身侧的人,她有些不安,怕他以为她是故意的。
大约十分钟后,她被沈博舟带进了一家诊所里。
诊所的面积不大,环境虽简陋但很卫生,走廊里挤满了病人和家属,却只有一个医生和一个护士在忙。
医生的年纪稍大些。
护士约二十七八的模样,皮相清秀,笑起来眉眼弯弯的模样很是耐看,只是脸色看着有些苍白,给人一种病弱的感觉。
“67号可以进来了。”
护士抬头叫号看到是他们,神情略显讶异,“沈…先生?您怎么来了?”
这里的护士竟认得沈博舟?
一时好奇,苏梨瞥了眼护士胸前的铭牌——苏晚。
只一瞬,苏梨就红了眼。
她的姐姐也叫苏晚。
五年前,因一场意外去世了。
这些年,但凡看到与姐姐同名同姓的同龄人,苏梨都会倍觉亲切。
苏晚朝她颔首点头,而后看向沈博舟:“沈先生,这位是您的朋友吗?”
“好漂亮呀。”
沈博舟没有否认,将她受了伤的右手抬高,“她是67号。”
两人说的是粤语。
苏梨疼得都要晕过去了,也没多余的心力去听他们说了什么的。
苏晚接过她的手,仔细地查探了一番,问:“怎么弄的啊?”
这回她听得很清楚,是标准的普通话。
苏梨疼得额头都是汗却还在强撑着笑,“不小心摔了一跤。”
像是故意那般,苏晚又将她的手还给了沈博舟,笑道:“您先带她去医生那开个单,我去清创室等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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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创室里,苏晚在给她清洗伤口。
刚才忍了一路已是她的极限,眼下清洗伤口,痛感陡然被放大,苏梨一口气没缓过来就晕了过去。
意识恍惚中,苏梨感觉到有双大手拢住了她的肩膀,鼻尖有股淡淡的香。
像皂香又像草莓香,有些熟悉。
醒来后,苏梨的第一反应就是搜寻沈博舟的身影。
却一无所获。
清创室墙上的时钟显示16:47。
所以,她竟然在这里睡了整整四个小时。
苏梨:“……”
“哎,苏小姐!”才跑出清创室就被迎面走来的苏晚给拉住了,对方指着她的脚说:“苏小姐,你这么穿鞋是想一会再来找我缝一针吗?”
这话像是按下了某个开关,苏梨的脑子里无端闪过一句话——给她缝美容针吧,她这么娇气,留了疤会不开心的。
像是沈博舟的声音。
竟是那样的温柔。
疑惑一闪而过。
苏梨边弯腰穿鞋边急问道:“苏护士,你知道沈先生是什么时候走的吗?”
苏晚回:“下午一点半走的。”
“……”
苏梨懊恼得想撞墙。
“护士。”
苏梨直起身子便要往门外跑:“今天谢谢你。”
“苏小姐。”苏晚再次拉住了她,“你鞋带还没系好呢?”像是觉得好笑又问:“你急什么啊?是怕沈先生把你扔在这里不管你了吗?”
当然怕啊。
她一路颠簸至此,好容易才见到的人,要是无功而返,她找谁哭去。
至少,她得把自己的来意跟他说清楚啊。
虽然大概率还是会被拒绝。
但万一呢。
毕竟他是国内少有的以营利为主的同时,还能想到平衡自然生态的人,这样的人,应该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一方净土毁于一旦吧。
看她急红了眼,苏晚也没再逗她,“放心吧,我悄悄把你的药放他包里了,小镇缺医少药是常事,沈先生是不会浪费医药资源的。”
“等他祭奠完故人,肯定会回来的。”
祭奠?
苏梨这才想起,今天是清明节,她鼻子一酸,眼泪就掉了下来。
苏晚不明所以,“苏小姐,你没事吧。”
“没事。”
苏梨用指尖拭去泪痕,故作轻松一笑,“我就是突然想我的姐姐和外祖母了。”
“对了,苏护士。”
苏梨问:“沈先生不是港城人吗,他怎会有故人长眠于此?”
苏晚笑而不答,视线越过她看向门外,“苏小姐,你要找的人回来了。”
说完便转身忙去了。
“苏护士。”苏梨站在原地冲着她的背影喊了声,“谢谢。”
随后便急急往门口跑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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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好像是大了些,那辆黑色的吉姆尼越野车打着双闪停在路边,苏梨撑着伞走到车前敲窗,“沈先生。”
车窗降至一半,男人伸出一只手,食指上勾着医生开的消毒药水,他只是静静地望着她,没说话。
透过他鼻梁上微微起雾的镜片,苏梨看清了他的眼睛,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他不说话的时候,瞳孔特别冷,尤为寒凉,让人生畏。
苏梨有点想放弃了。
可一想到农场,她又不甘心。
“沈先生,”苏梨硬着头皮上前接过他手里的药,“我是春去也农场的负责人,我知道这样很冒昧,但春去也农场是我多年的心血,它……”
“所以呢?”沈博舟打断了她的话。
一句“所以呢?”把苏梨问得有些懵。
苏梨的大脑在飞速地运转中,她很清楚,沈博舟并非她三言两语能糊弄得了的,搞不好还得被他笑话。
于是,她决定走迂回路线。
“所以,沈先生…”苏梨硬着头皮,故意连打了三个喷嚏,“看在我不远万里来找您的份上,能收留我一晚吗?”
“我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万一再遇到上午那样的事,我一个女孩子,也不能回回都能遇到沈先生这样的好人,那样的话多危险啊。”
也不知是她的话戳中了他的哪个点,沈博舟忽地笑开来,鼻腔里溢出一口气,连带着胸腔都震了起来。
“上车。”他说。
上车?苏梨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可她又不敢开口去确认,于是试探上前拉开了副驾车门,男人并未阻止,她便当他是默认了,而后麻溜地坐了进去。
不是吧,传说中杀伐狠绝,六亲不认的太子爷竟吃她撒娇这一套?
想到这,苏梨不免在心里为自己的坚持和机智点了无数个赞,她似乎看到了自己的农场起死回生,欣欣向荣的景象了。
“谢谢沈先生。”
苏梨边系安全带,边望向后视镜里的他,“您真是个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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