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苍茫,军营里除了外头柴火堆发出的“噼啪”声,还有营帐里弟兄们如雷轰鸣的打鼾声。
王四铁如往常般翻来覆去睡不着,他扯过毯子盖在身上,侧躺着闭眼欲要入睡。
这时,地里却传来轻微的震动,像是无数匹马踩踏地上发出的声响。
多年的军旅生活让王四铁心里一咯噔,他一下子弹坐起身,急促喘息着。
帐子里的其他士兵也好似听到了动静,纷纷转醒。
有人还搞不清状况,破口大骂道:“哪个龟孙吵爷睡觉!”
“给爷……”
突然,营中响起号角声,那人的话被打断,听到号角声后脸上浮现凝重。
王四铁来不及细想,他跟随众人匆忙换上简陋的盔甲,抄起放在身边的长枪便跑出营帐。
百夫长早已站在外头,只来得及朝众人招呼一声便冲向前。
兵器冷硬的响声中,王四铁被裹挟着往前冲,他紧紧抱住手里的武器,像是把身家性命也一并抱紧。
到了营帐外头,借着惨白的月光,王四铁看到了前边无数正快速移动的小点。
他们高鼻深目,穿着毛皮衣服,手里或是拿着弓箭或是拿着弯刀,底下的马毛皮光滑油亮,与王四铁这边的马匹形成了鲜明对比,更何况,这边还有大半人只能徒步作战。
王四铁被挤到了前边,他听见校尉们的谈话,好像在说那边是骆雪国的军队,大概有一千多号人。
可骆雪国不是要跟我朝联姻吗?王四铁疑惑想道。
有校尉也想到这个问题,神情纠结,迟疑要不要打。
若是开打了,影响两国关系,他们就是夜朝的罪人!
可若是不打,任凭敌军宰杀,他们也做不到引颈受戮!
但那校尉很快没有心思考虑了,因为敌军森冷的弯刀已经冲到了面前。
由于前头的犹豫,将士们动作不可避免带上些迟疑,只一个疏忽间,一个又一个头颅便滚落在地。
王四铁咬牙,麻木挥动手里的长枪,脸上满是腥热的液体,也不知是同袍的血还是敌人的血。
对面骆雪国的士兵见深夜偷袭有用,士气大涨,一时竟将王四铁等人逼至绝路。
被逼至角落的杨志抹了把脸上的血迹,那耳边狼牙也沾上了几滴血珠,他神情阴戾,双眼紧盯前方正提前庆祝战胜的将领。
驻守夜朝北疆的军队有二十万余人,将军回京前圣上借口战事平息挪走一半兵力分散至本朝各处,另八万兵力也被北疆各个将领分夺,只余他带着二万兵力驻守在定北县。
而就在今夜前两天,隔壁县令借口本县防守薄弱,拿着圣上的密旨抽调了大半兵力,只剩两千兵力留在定北县。
杨志抽空回头望了一眼身后的边城,再转过头时神情比方才还要阴戾万分。
前方正满脸喜色的将领笑意凝固,他招来副将询问:“你确定这定北县只余两千兵力?”
副将肯定道:“启禀将军,密报上的确是这么说的。”
那将领冷哼一声,握紧缰绳,“不过是纸老虎罢了!”
他夹紧马腹,想要取下对面参将的首级,若能得到对方的项上头颅,珠宝美人唾手可及。
这时,漆黑的前方突然划开一道口子,有什么东西不紧不慢向这边奔来,宛如一头伺机吞咬的夜中巨兽。
恰好乌云散去,苍白的光线下,那将领看到有一人手执一杆红缨长枪,枪上挂着累累残尸,直到那尖头隐没于另一毛皮衣服里再未穿出,那人才扔掉长枪,抽出身后那柄佩剑。
待看清那人的面容,骆雪国的将领原本绷紧的心弦顿时松缓,不过是一小娇娘,有什么可怕的。
他下意识忽略了数个挂在红缨长枪上的骆雪国士卒,冷眼看着对方靠近。见对方闯进了包围圈,他不再犹豫,手执弯刀冲上前。
他需要用她的热血来祭旗,她应该感到庆幸,毕竟他的弯刀今日首次饮血。
周围的将士似乎被他的英勇感染,大敞喉咙呼喊着,发出冲天的喊杀声。
刀剑相撞,虎口发麻,激起的火花让他不禁闭上眼,这时刀上力道松开,周围的喊杀声顿时静止,他好像掉在了地上。
那将领还有间隙疑惑,怎的没了声音?
他忍不住睁眼,看到了天上那轮惨白的圆月,圆月旁,是一道胸口微微起伏的身影,她凤眼朝他看去,眼底一片漠然。
那分明就是他前一刻还瞧不起的小娇娘!
程时茶没有再看地上死后双目圆睁的将领一眼,她双腿发力从马背跳下,仅用一把剑硬生生从骆雪国的包围中厮杀而出。
杀到最后,倒在程时茶剑下的亡魂不计其数,她身上的衣裳不断往下滴着血,宛如从地狱中走出的血罗刹。
身后骆雪国的士卒已被震骇,眼看带队的将军头颅滚地,同袍阵亡无数,余下的残兵不敢久待,连忙踉跄逃离了战场。
程时茶执着剑走向军营,一滴温热的血从她眼睫滴落,落到脚边。
她踢了踢倒在一旁的某个参将,收回脚时,那参将伸出血肉模糊的手,死死握住她的脚踝。
程时茶拿剑拨开那手,不想那手这次握上了她的剑,皮肉割开,剑上又染了一层血污。
程时茶:“……”
她蹲下,问道:“死了没?”
“还没死。”杨志翻了个身,大口喘着气,游离的视线这次停在程时茶身上。
他露出挑衅的笑,“总比你活得要长。”
说完,他慢吞吞起身,瘸着腿宛若负伤的野狗般跟在程时茶身后。
走回军营的路上,他还颇有心思想着,左右将军也不待见这名义上的长嫂,不如给他个机会,他必定把她当作小祖宗般好好对待。
当然,按这女人霸道的性子,是容不得半点沙子的,他哪敢跟她叫板。
到时候她让他往哪边跪就往哪边跪,要是她生气了想惩罚他,也不是不可以。
他失神盯着前边滴血的剑,痴痴笑了起来。
正要上前询问伤情的吴校尉停住脚步,他纳罕打量杨志几眼,心想这杨参将莫不是伤到了脑子。
眼看两人来到营前,吴校尉唤来大夫给杨参将疗伤,随即谨慎地对程时茶道:“敢问姑娘师承何方?”
他思索着江湖何时出了这一人物,不想听程时茶道:“并无师承,姓程名时茶。”
面前的姑娘黑目沉沉,眼里没有过多情绪,却无端让吴校尉心底发凉。
他余光瞥见那柄利剑,瞬间挂上了笑脸,自来熟道:“原来是程姑娘,久仰大名!”不管如何,现如今军中绝不能失去这等人物,还是讨好为上。
直到躺在榻上,吴校尉这才反应过来骨碌起身。
程时茶,那不就是将军密信中要求除掉的女人?!
北疆的战事,远在京城的谢玉阶暂未得知,他沉着脸将湿透的里衣换下,室内渐渐漫开一股奶香。
随着肚里胎儿月份逐渐变大,他的身体也发生了一些让他难以启齿的变化。
他的身子变回了少年时期的柔韧,情绪暴躁易怒,也不舍得叫肚里的东西孽种了,夜里总会梦到……那个女人。
谢玉阶抿唇,面无表情喝下苦涩的保胎药。
这时,窗边传来动静,他拿起信封,扫视下去。
片刻后,信纸飘落在地,谢玉阶匆忙部署一番,随后换上盔甲翻身上马,朝北疆奔去。
一路颠簸,腹中开始疼痛起来,他知道此时最好的选择便是折身返回京城,这样既没暴露计划的风险,也能顺理成章除去那女人。
况且……那女人最是心狠手辣,谁出事她也不会出事。要是出事了最好,以后孩子就属于他一个人的了。
可谢玉阶只是冷着脸按住肚腹,策马加速,直到感受到有股热流从腿侧滑落,他才慌了神。
木槿村的赵郎中正要关门,一只满是擦伤的手握住了门沿。
他打开门,便见一形色狼狈但仍难掩贵气的男子倚靠在门边。
那人面无血色,眼中布满血丝,神情执拗疯狂,那右手的剑却稳稳搭在了赵郎中的颈前。
男子嗓音嘶哑:“给我开安胎药。”
赵郎中:“?”
他抖着胆给那男子把脉,许久才一脸难以置信道:“这是流产之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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