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1 章 也许爱在梦的另一端
HotPot-51.也许爱在梦的另一端
整个青春期,明雀几乎都是在小心谨慎和自卑中长大的。
最明媚的大学时光,也只有和娄与征认识,在一起的那一年半载里有过片刻高光。
她曾经拥有的明艳与自信,大部分都是从娄与征身上得来的。
她觉得娄与征高不可攀,却又因为这个人,屡屡对自己产生自信。
他好像就是有这种魔力。
语气浅淡,言语也并不华丽,行为也没有什么故弄玄虚的技巧,却可以这样简单又直接的给人汹涌的底气。
并非因为这张支票,只是因为娄与征的一句话,一份肯定。
让本来已经对这件事过眼云烟的她,压根没有真的去想过这件事的可实行性的她,真正开始思考起来。
思考着,如果连娄与征都说可以试试,那么她是不是真的可以勇敢一次。
断去所有后路,拼这么一次。
创业是一个拼赢了也不会一劳永逸,但拼输了一定一无所有的游戏。
真是豪赌啊。
明雀把支票放回盒子里,重新合上放在一边。
娄与征靠着桌子瞄着她这番动作,歪头询问:“不填么?没想好需要多少?”
娄与征父亲这人除了空有一副好皮囊,其他一无是处。
大概在娄与征十岁的时候,杨海华第一次得知娄伟峰和黄莉的苟且事,十五团圆那天,她领着娄与征去老头老太太那吃饭,打进门开始气氛就不对劲,饭桌上没人说话,也都阴着脸。杨海华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每每问,每每被搪塞。
直到饭场散了,娄老太才扬言催着她带娄与征回去,可杨海华并不愚笨,磨磨唧唧待到了傍晚,老两口仍没有让她娘俩留下来打算。她越发觉得蹊跷,娄伟峰常年在外省做包工,过节自然就没能回来,以往都是一家三口待到晚上吃完晚饭才坐车回去。
杨海华低头看看儿子,再看看不远处般大的小孩,心脏像是被拧干了血。
直到现在,娄与征依然清楚记得那天晚上蚊子在他胳膊腿上咬了多少个包,杨海华捏着他手,站在黑漆漆的瓦房墙后绝望地听了多久。
娄与征靠在医院的椅子上,后脑勺贴着白墙,眼皮睁一半耷拉一半,不知在想什么。
明雀坐他对侧,目光顺着望过去,那双平日本就黯淡无光的眸子,此刻看着更加的冷漠。
“杨海华?”一位小护士捷步走过来,合上记录案,“杨海华的家属在哪?哪位是杨海华的家属?”
娄与征蓦地站起身,“我是。”
小护士的目光在他身上扫量一圈,“你是他儿子?”
“嗯。”
“行,病人伤口没什么大碍。打完针,现在情绪稳定了。”小护士说着,把单子递给他:“先去一楼大厅口缴下费。”
“好。”
娄与征接过来就要折身走,还没走出两步,忽地反应过来什么,两手摸了摸兜,有些难以言喻。
明雀看出他应该是钱没带够,起身慢慢走近,拍了拍他胳膊,说:“给我吧。”
娄与征低头看她一眼,站着没动。
“别犟了。”明雀主动从他手中抽出单子,“先进去看看你妈妈吧。”
娄与征睁睁地望着她走远的背影。
消毒水的味道刺鼻难耐,一会功夫,走廊接连拉出好几辆担架车都从他身边推过。他站当中碍事,小护士喊他腾腾空,他却丁点儿反应没有。
小护士无奈:“欸,麻烦你让一下啊,堵着道了。”
走廊尽头的楼梯口早已空荡荡的,娄与征被唤过神,抬脚进了左侧病房。
这间病房有三张床位,空了一个,还有一个已经睡下。
娄与征寻了寻杨海华,走到最靠窗的床铺。他进来的时候杨海华已经醒了,睁着眼,直直看向摆在窗台的那盆假绿植。
娄与征拉开床侧的板凳,站到床头桌中间给她倒了杯热水,递给她时她没接。娄与征就这么举着,也不说话。
病房里要是有人碰见这么一幕,一定会觉得这家人有病,气氛极怪。
僵持着十来秒,杨海华似乎想开什么,从他手中接过纸杯,攥在手心里。娄与征见她似乎动非动的抿唇,知道她有话要说,也没着急,回身拉过椅子坐下静静等她开口。
“那钱我不会给她们。”杨海华捏着纸杯。
“嗯。”娄与征看着她后脑勺的纱布,“随你,想给就给,想留就留。”
杨海华平静地出声:“你爸死之前留下唯一有用的东西就只有这个,这也是我们娘俩应得的。”
娄与征转头,目光穿透窗户落到光秃秃的树根上,横生枝楞在半空,显得格外萧落。
“你别提他,他算什么东西。”
杨海华未语。
痛恨娄伟峰的不止她一人,娄与征也是,是他把好好的一个家砸得稀烂,把原本可以圆满的家庭搞得支离破碎,所以她从来不怪娄与征说话难听。
杨海华偏头看了看,娄与征的脖颈还在滴着水珠,再往下深了一大块的领口。
“她们是死是活与我半毛钱关系没有,那钱是妈留给你的,谁也不能动。”
娄与征半垂着头,“留着吧,吃药也要用。”
杨海华的思绪越拉越远,自顾自地说:“以前你爸在的时候总拿你跟他比较,他觉得你没出息就打你骂你,慢慢的,你爷爷奶奶也不喜你,我给你找老师补课,就是希望你不比他差。”
娄与征似乎不愿意回忆那段日子,“我知道。说那些做什么。”
提到补课,杨海华顿了下,“明老师呢?我记得她今天过来了?”
时间过了半圈,这个点明雀差不多该上来了。娄与征说:“嗯,昨天她有事,要换到今天下午。”
杨海华想起下午那场丑态,心里也不好受,她知道自己有病,哪怕很少犯,其实她已经很久没这个样子了,生活工作都很正常,放在平时完全不会有任何发病的征兆。
“妈今天让你在老师面前出丑了。”
外头浩荡的雨还在下,今年整体气温偏低,十月的天已经冷得像入了深冬,通城还没有集中供暖,病房阴凉阴凉的。
过了很久,娄与征靠在椅子上抬头,声音低到自喃:“没事,有谁在乎。”
两人的距离不算近,杨海华躺在病床上,似乎没听清这句话,又问:“老师呢,回去了吗?”
“出来的急,我钱没装够,她去一楼缴费了。”
杨海华微微偏头找自己的包,看了一圈也没有,应该是都没带出来,她心里觉得过意不去,说:“我屋里的床头柜有现金,等哪天老师再过来,你取出来拿给人家,让人奔前跑后的太辛苦了。”
娄与征点点头,没再接话。
明雀回到病房后见杨海华已经清醒,小心斟酌着跟她聊了两句,她态度还算和善,不像之前的几次交谈这么冷淡,现在回过头再想想,其实也是个可怜人。
杨海华道了几句客气的话,“真是麻烦了,等晚些我再一起补给你,今天我恐怕不能回家”
明雀懂她的意思,忙开口说:“不用那么放心上,没多大的事。”
杨海华难得笑的慈祥,点头称好。
两人再无言,明雀觉得该走了,正准备和杨海华道别时,她却提前一声喊坐椅子上的那人:“娄与征,你去送一下老师。”
娄与征脸上淡淡的,没点儿表情,明雀知道他现在心情差,对杨海华说:“没事的,让他留下来照顾您吧。”
“这是应该的。”杨海华摆摆手。
她在想推辞说些什么,娄与征已经从椅子上起身要朝门口走了,不好拂了人面子,明雀只好答应下来。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门,沿着走廊到尽头,拐下了楼梯。
医院大厅的人擦肩奔走,旁边缴费窗口排着一长溜的队,有时候进了趟医院就会感慨,生命真的很脆弱。
半空早已阴沉,明雀在门口停了下,这会儿才想起来少了什么东西,她腾出胳膊在挎包里翻了半天,又转手去摸外套口袋,仍都没找到。
娄与征站一旁,望她两秒才出声:“怎么了,找东西?”
明雀放弃了,抬眸说:“手机应该没带。”
“在里头?”他侧身后偏了下。天翻了一通,风势渐渐变大。
明雀收拾好卧室,等房间通风差不多就把窗户关上了。她走到对面那间屋子,见谢灵还在铺床,主动向前帮她一起。
这套房两室一厅,六十个平方,不算大,两人住下刚刚好。
八点多的时候,才算把整间屋子收拾完毕。
两人早就饿过了头,明雀本想下楼到小区外边随便吃点,但谢灵不让,说什么搬家头天必须要守在屋里,不能随意出门,这叫护宅。
她神神叨叨的,要自己下楼去打包,让她等着,说只要家里有人在就好。
临出门前把鞋柜边的高跟鞋收起来,换了一双平底的,说了一句等着,推开门就火急火燎地往楼道走。
明雀只觉得好笑,不知道她从哪搞来的无稽之谈,也没跟她争论,只好随她折腾了。
她闲着没事干坐沙发上开了电视,一部豪门虐恋。
平日里这个时间都在上辅导课,突然停一天,莫名感到清闲,想着想着,脑海里那张脸就成了形。
明雀不知道她不在,没人督促他会不会又懈怠了,刚想摸抱枕下的手机发消息,斟酌几秒,又觉得不妥,怕他觉得她管太紧起反作用。
难,辅导个小混蛋可真难呐。
谢灵很快,来回没用半个小时拎着俩小炒菜进了门,垂眸换鞋的时候往地面看了眼,这一看不得了,“嚯,这么干净?”
明雀从阳台露出头,“你慢点,地还没干,别滑倒了。”
“哎呀。”谢灵走到茶几边,弯腰打包好的饭菜摆上,笑着砸砸嘴:“娶你可真幸福,太贤惠啦。”
“少神经啊。”明雀从她后头过。
两人已经饿的前胸贴后背,洗了手,没点形象地大口夹菜扒饭。
谢灵吃到一半抬头,对着明雀鼓当当的两腮,想起什么,突然噎一句:“你要是答应了徐老师送,咱早就能吃上饭了,至于等那个搬家的到下午才来啊。”
徐谦羽的办公室就在明雀带的实验课楼上,教室门正对着楼梯,两人几乎每天都能碰上个一两回。
明雀觉得徐老师这个人过于热情,有事没事都要和她打声招呼,算起来她只是个小小的助教,和正儿八经的的讲师完全搭不着边,但他一次次的指点她,给她指路,教她明年如何升讲。
“又不熟,怎么好意思麻烦人家。”她说的实话,欠人人情总得还。
谢灵也懂这个理,舀了口粥,咧嘴笑:“你觉得不熟,我看他倒是对你热情的很。”
“哪有,别乱说话。”明雀低低反驳。
谢灵哈哈笑:“真的哎,我就觉得徐老师对你不一般,估计一见钟情了?”
明雀觉得无语,“你恐怕对这个词有误解。”
“信我的。”谢灵听出她意思,夹筷子的手摇两下,蹙眉看她:“咱样样都拿得出手好么。”话落后几秒,不顾她回答,又感慨似的:“不过男人是肤浅,一顿饭都能感情上头。”
谢灵一提起来,明雀才回想到上半年和徐谦羽的第一场饭局。
说来那次挺尴尬的,明雀本以为导师只是和她简单的吃顿饭,没想到后面又喊来一人,饭吃到一半,才莫名觉得暗藏玄机。
导师叫陈红,五十多岁,学术放面挺严格的,但私下反差极大,爱聊喜热闹,得意弟子中最重视明雀。徐谦羽曾经二硕的时候也是她手下的,同处一个学校,两人经常见面,关系也甚好,他经常去办公室拜访陈红,所以和明雀也就这么一来二去认识了,但也仅限于认识。
人一上了年纪就爱张罗好事,陈红见明雀一直没谈对象,又想到身边有这么个好的人选,转眼就要给两人牵线。
明雀明里暗里都推辞过,陈红不傻,看她没这层意思,自己也就撒手不管了。
“就你对男人了解。”明雀弯唇笑她。
谢灵吃饱后懒洋洋的,倚在沙发上,闲聊:“男人没啥好东西,看起来人模人样,但大部分都表里不一,就像我们公司那群西装革履的,看着成功相,实际上肚子里的黑墨水都盛不下往外溢。”她就这么随口一说,嘴永远快脑子一步,并没有针对谁。
明雀不置可否,又闲聊了一阵,两人先后去卫生间洗了个澡。
明雀再出来的时候,谢灵那屋的门已经合上,她把洗衣机搅干的衣服拿到阳台一一晾上,晒完后也没着急回屋,开了会儿窗透透气。
说这套房子是不错,前排没任何遮挡视线的建筑,十三楼的话,白天应该采光也很好。
环境舒坦了,价格自然也就上去了,她现在除了科研助教岗的工资,剩下的就来源于家教费,以后生活在这,日常吃喝的开支也会流水一样加大,这么一想,让明雀不由得发颤了下,她现在只期待着明年能顺顺利利的升讲,着落以后,工作就算是彻底稳定了。
明雀弯腰趴在窗台置衣杆上,打开手机看到上次通话的时间,已经三个月之久了。
三个月都没和家里人打电话,不是她不想,而是每每通话都会有种噬心骨的痛。
明雀拨通后,悄声喊:“妈,睡了么?”
明雀家是老式座机,她妈站在沙发跟前,声音不冷不热,“还没有,在给你爸按腰。”
“爸的身体好点了没?”她问。
“老样子,什么好不好的。”明母顿了顿,不知想到什么,“六七年了,要好早好了。”
明雀嘴里一阵苦涩,“警察那边那边还没有消息,让我们再等等。”
明雀母亲没吭声。
冷风从窗口的缝隙刮进屋,刮到她面上,明雀知道明母还在怪她,忽地眼眶变红,“妈,对不起,当年我不该粗心,不该把他一个人留在卫生间外面,也不”
“他不该跟你去什么松禾镇玩什么冬游。”
明雀的心跌进谷子里。
明母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很低:“如果你弟弟还在,年纪应该和你当年差不多大,我前几天看你隔壁林婶的儿子真好,学习也好,每天上学路过咱家门,乐呵呵的跟我打招呼,是不是这个年纪的孩子都和他一样快乐。”
明雀不知道如何接这句话,明母没再回忆,说了最后一句,“你要愧疚,就把你弟弟找到,也不枉你爸瘫倒床上的这六七年。”
明雀一只手盖住脸,“我会的,那也是我弟弟。”
挂了电话后,明雀没收手机,原本想给孟警官打个电话,可是看一眼时间,太晚了,不合适,也不好打扰人家。
她随手往上一翻,看到了字母L的联系人,这一栏只有他一个。
明雀看几秒,风吹的有些冻手,她把手机收下去了。
明雀抬抬头,视线向远投放,穿过黄白暖调的万家灯火,斜右侧有一处四四方方的空旷之地,她想了想,应该是学校的操场。
天冷,很少会有学生出来散步,那块黑乎乎的,只剩一两盏照明灯点缀在半空。
明雀望了很久,直到冷意渐渐灌满全身,才拉上窗户走回卧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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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天,空气灰蒙蒙的。
估摸着搬新家的原因,谢灵上午起得很早,洗漱后主动去买了早餐。家里除了没碗筷这些,还得添些日常用的必需品。
两人十点多去了趟超市,逛了接近两个小时还没把东西买齐,明雀念着下午的课,催了催谢灵,没敢太耽误时间。
回家的路上阴沉沉一片,路上行人也少,估摸着要下场大雨。
中午明雀露了一手,谢灵擦桌子洗碗,结束后,已经过了下午两点钟。
她出门前给娄与征发了消息,让他提前准备着,不过等下了公交车后那家伙仍没动静。
她拨了通电话,第一次没人接,转手又拨了一遍。
半空还是阴,沿着那条通往家属楼的小巷,走着走着雨点就噼里啪啦杂了下来。
明雀边打伞边在心里把他换着花样地骂,似乎没注意前方的异样。
也就三四米的距离,一个套着羊绒长衫穿皮靴的女人,跟一个老太太共撑一把伞,那老太拄着拐杖,女人不耐烦地语调丝丝传入耳朵里。
“是不是这栋啊,妈你到底有没有搞错?”女人仰面找着楼层号,“确定他们还住这?”
一道颤颤巍巍的老人声:“哎呦,是啊,不住这里他们娘俩还能去哪啊”
女人低头瞥了老人一眼,提醒道:“你待会说话不要心软,别忘了你孙子的救命钱。”
“记着呢。”老太拐杖敲了敲满是水花的地,似乎叹了口气,“都造孽哦。”
明雀从她们后头经过,再往后的话没听到,她现在无暇注意别的,就想知道娄与征那个死孩子跑哪去了,她赌他肯定不在家。
明雀换了只手撑伞,刚要重新拨给他,那边先来了动静。
“是我。”话筒那头乱糟糟的。
“我知道。”明雀没好气,直接问他:“你人在哪呢?”
娄与征回头朝小吃店看了眼,跟胡斌和昊子招招手,露出个唇形说要回去。
那两人看出他意思,也没嚷嚷,摆手直接让他滚蛋了。
娄与征听出她语气不大对,好声笑了笑:“在外边呢,这就回去了。”
他中午没地儿吃饭,自己又懒得做,突然想到昨天胡斌跟昊子因为文佳佳的事闹得有点尴尬,他夹中间也不好受,于是决定当个和事佬缓冲一把,顺便借此机会解决了一顿午饭。
事实上,男人之间确实很少有隔夜的仇,吃饭时候他先说一句,然后他在垂头给个台阶,这茬就算是过去了。
娄与征见她没说话,问:“你现在到哪了?”
明雀站定,盯着面前锁死的防盗门,冷冷地回:“你家门口。”
“你去那么早?”娄与征诧异。
“你不看看几点了。”
娄与征还真把手机拿掉往屏幕上看了眼,拉着长音:“三点了啊,我没注意。不是,你昨天也没提前跟我说几点啊。”
明雀没心情跟他扯皮,说:“你还要多久能到?”
雨点愈发密集,身边的男男女女撑伞而过,过了红绿灯,娄与征步子开始加快。
“马上,你先进去。”他停两秒,继续道:“钥匙钥匙应该在门后的油漆桶下边还有一把,你踢开看一眼。”
明雀顺着他话音往脚边看,盯量少许,还是觉得不妥,家里又没人,她自己进去不太合适。
娄与征好似看懂她一样,“白墙泥地,破成那样有什么值得的,进我屋待着。”说完后,又觉得语气不大对,缓声添了一句:“天冷,你要是病倒了可别耽误我补课啊。”
明雀默默叹了声气,“嗯。”
这句话刚落,走廊的窗户外激起一道白光,蜿蜒疾驰,随后一阵轰鸣雷声响起。
明雀挪开视线,往上看了看:“你出门带伞了么?”
雨水从他脖子灌进去,娄与征满不在意地抹了把。隔着电话的距离,他也昂头向上,好像跟她同个步骤。
他说:“没有啊。”
“现在下大了,要实在不行,你先找个地方避避雨吧。”
娄与征顶着冷雨迈步,笑了笑:“你担心我淋着啊?”
明雀没跟他开玩笑,“不要在路上耽误时间,先挂了。”
娄与征:“”
她按照娄与征说的位置摸钥匙,开完锁后,又弯腰放回去。
这是明雀来的近一个月里,第一次仔细扫量这间屋子,虽然面积不大,但各种家具呈放的整整齐齐,丝毫不显得拥挤,进门右手边就是两尺高的红木鞋柜,然后对着老式的皮面沙发,茶几,沙发扶手的后侧是厨房,无门,出来就是的小方桌,应该是留吃饭用的。
不过,在她少有的印象中,娄与征很少用这张桌子吃饭,包括上次两人用的也是茶几。
她没再多看,抬脚准备进娄与征卧室,身后却响起了几道敲门声。
头两声还算轻,直到第三下力度猛地加大,她直觉应该不是娄与征,他没这么快回来,但也不像是杨海华。
明雀想了想,怕是邻居有什么事,还是主动走了过去。
“莉莉,你小点声哦。”
女人说:“小点声他们能听到吗?”
门敞开,打头而站的是个还算时髦的女人,后边是一位上了年纪老太太,头发花白。
明雀觉得眼熟,愣几秒才认出是刚刚楼底下搜寻门号的女人。
她客气地问:“请问你们找谁?”
黄莉上下扫视一番,不知道这是哪号人,转过头看身后老太太。
娄与征奶奶显然也是木讷,以为是换人了,佝偻着身子朝客厅里瞧,“你好啊姑娘,请问原先住这的人不在了吗?”
明雀手扶着门把,虽然带着警惕,但还是规规矩矩问话:“您是哪位呢?”
“什么哪位哪位,她是娄与征的奶奶,就原先这家人儿子的奶奶,这还不让进吗。”
娄老太还没来得及说话,身后的女人不耐烦地拉开她,老人身子骨散,眼瞅着要站不稳时明雀急忙上前一步扶稳她。
黄莉撇一眼,又继续说:“所以还住不住这,麻烦给个准话。”
明雀脸上不大好看,撤回手,凝神盯着她。
“你这女人怎么回事,你谁啊,问你话也不吭——”
“进来吧。”明雀淡淡开口,继而转过身往屋内走。
黄莉听她这么说,意思已经很明显了,说明那娘俩没搬走,还住在这。
她边挎包边挤着进,“冻死人,早说不就好了。”
娄老太丧了口气,“你收敛一点,不要这么急急慌慌的,等会儿好好说话。”
黄莉转头打量这间小客厅,不屑道:“我是可以不急,就不知道你孙子的命,还能不能等。”
“不是。”明雀脑子里晃出零零碎碎的片段,轻声说:“应该在你家客厅,忘记拿了。”当时场面太混乱,为了扶杨海华她把手机撂在了沙发上,走的着急就没想起来。
娄与征没吭声,默了会儿,说:“你急么,不急的话给我个地址,我拿了给你送过去。”
明雀垂下眼,瞥到他裤脚的泥斑,积在布料的水珠拖着衣角往下,身上没有几处还干着的地方,又怎么忍心让他来回跑这么远。
明雀挎好包,轻声对他道:“一起吧,你回去洗洗换身干净的衣服。”
娄与征心里被扯了下,随着她视线往下看,淡淡嗯一声。
从上了出租车后,两人没再说过一句话,明雀慢慢消化他家庭的关系,感慨复杂之际,同时也想安慰几句,不过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切入点。
雨不似先前这么大,仍细细毛毛的往下落。
车窗外的街景疾驰而过,雨幕将路灯勾勒在深沉的夜色,打下的光影带着点破碎。
出租车停在了路口,娄与征先一步从裤兜里掏钱,明雀看他一眼,默默将包收了回去。
从路口到家属楼还有些距离,两人都没撑伞,下了马路牙后人流也渐渐散去,道两侧的小摊也早早打了样,偶尔剩着一两家盒饭快餐之类的摆在折叠雨棚底下。
明雀步子比他快一步,娄与征注目着她背影,总觉得消瘦,却又坚强,他不知道这种想法从何而来,只是万般笃定。
娄与征抬手拉开衣链,兜到底,摸了摸夹克的内里。还干着,不算湿。
他忽然朝她背影喊了一声:“老师。”
明雀驻足回头。
短短一瞬,娄与征提步站她身后,半昏半暗的影子随着他动作颤动,还未等她晃过神,一件沁着温热的黑色夹克罩在她头顶。
就这么滞了两秒,明雀下意识地推掉,她要转身:“不用,你自己穿好。”
娄与征大手没松开,隔着那层厚重的布料按住她头,说:“挡着。”
他浑身上下就只有这件能替她挡雨,好像这样做能让他觉着自己不再像个废物一样处处被庇护。
小道很窄,两人又站在路中央,身后有骑着电车的按了两声喇叭。
娄与征感受着她的肩膀慢慢懈了力,才把手收回,“走吧。”
明雀未语,她两手撑着外套快步往前走,动作越大,冷风越肆意地刮乱内衬里的衣味,那味道悠悠转转最终都飘进了她鼻腔。她忽然想到几分钟前出租车里的念头。
也许不提,不安慰,是维护少年自尊最好的方式。
就在明雀倍感不妙的时候,一直沉默的柴方荣突然一拍桌子站起来:“明雀!!”
“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针对我们母子俩!?啊!”
明雀心跳一踩空,懵了,不懂自己又怎么了。
柴方荣扬眉瞪眼,指着罗昊,含着泪愤怒地质问她:“你为什么要找你男朋友把我儿子打成这样!!你是真不怕我去报警,一家子闹翻了在外面丢人是不是!”
罗昊皱着眉,压着她的手:“妈,行了。”
明雀站在原地愣了几秒,怒火攻心又觉得荒唐至极,猛地冷笑出声:“哈哈哈。”
她乌黑的瞳孔猛然放大,像只炸了毛弓腰的猫,泄露汹涌的防备与攻击性。
明雀微微歪头,按捺着抖动的手指,“哎,柴阿姨。”
“你他妈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
第 52 章 无法存活在真实的空间
HotPot-52.无法存活在真实的空间
明雀一个从小逆来顺受的,连说话恨不得都没个大声的人,第一次在家里还是对着长辈骂了脏话。
瞬间,家里的氛围从紧张直接僵硬到了极致,几个人脸色瞬间就变了。
明国兴率先表态,严肃批评她:“明雀!你怎么和你阿姨说话呢?”
“我就是这么教你的?”
罗昊的女朋友和明睿纷纷露出不安的表情,尤其是罗昊女友,作为外人看见这家里闹起来的一幕多少是有些尴尬的。
空气里弥漫着硝烟气味,随处都隐藏着一点就炸的危险。
让人连大气都不敢喘。
而明雀被罗昊倒打一耙的行为彻底激怒了,或许是这几天娄与征给她的安全感太过扎实,成就她此刻不顾后果地也要反击自己遭受的所有委屈。
她看向自己的父亲,视线略过他苍老的眼纹和白发时心里一闪,不过仍然选择按下那多余的心软。
“爸,”明雀苦笑,讽刺道:“这些年您但凡对我多一点关心。”
她目光发狠看向罗昊,意有所指:“他都不能被打成这样。”
“你们可以快点找吗?拜托了,他们手里都拿着凶器,真的,每个人都有!”
“姓名。”
“明雀。”
“失踪者。”
“明辉。”
“年龄?”
“十一岁。”
一位青涩的小警官抬头,忽问:“你多大?”
“十九岁。”
小警官抿紧唇。
姑娘搓手合十,半身前倾焦急道:“快点快点!就在松禾镇下坝的公共卫生间,他们车已经开走了。”
小警官扶了下眼镜,合上文件夹,慢吞吞地站起身,只敷衍吐了两个字。
“好的。”
此后一经多年,再无音续——
外边雨丝毫没停歇的迹象,明雀只觉得焦躁。
她完全弄不清现在处在什么情况,不过明显能察觉这个叫黄莉的女人不是个善茬。
黄莉随意的把包放下,坐在一侧的单人靠椅上,径自开口:“这女人白占着这么多钱也不知道好好利用,你看这屋子寒酸的。”
这话又像是故意说给娄老太听的。
明明明雀才是替杨海华和娄与征接客的,现在弄得她像服务人员,很不爽,尤其是服务这种没礼貌的女人。
娄老太堆满皱纹的脸上挤出个笑,抬头看向明雀,“姑娘啊,怎么人都不在家?你是哪个?”
明雀认为长辈的话还是要好好答:“奶奶,我是娄与征的补课老师,他妈妈应该上班去了,具体回来的时间我不知道,娄与征在外边吃饭,很快就能到。”
阒静的屋子蓦地溅起笑。
“你是那玩意儿的老师?”黄莉笑的不正常看向娄老太,“妈,你听见没,你那不争气的孙子还请老师补课呢,烂泥还能有救?”
明雀火窜出来,如果她没听错,她口中不争气玩意儿指的就是娄与征。
明雀想了想,虽然他有很多时候都不是个好东西,但这种话从别人嘴里出来,多多少少心里都听着不好受。
“请问你是娄与征的哪位?”
“我是”
“你是谁都不应该说这种话。”明雀一字一句,语气像是较上真了,“不管以前是什么样,他这段时间都很努力。”
努力说完后她有点牙疼。
黄莉抱着肩一阵狂笑:“哟,你这老师还挺护宝啊。我告诉你,我就是这赖痞子的弟弟,娄华的亲妈,他是和我没什么直接关系,但和我死去的老公有,我关心两句有什么问题?”
“黄莉啊,你快少说两句!”一旁娄老太看不下去了,见缝插一句。
先不说他死去的老公是谁,光是这一连串关系,明雀都理了好半天,正当她恍然出什么,客厅的铁门蓦地被推开。
她回头,看见那人铁青的脸色,混着雨水,就像此刻外头阴沉的天。
明雀见到他的那刻就被一身湿水勾走了,抬脚要走过去,他神情像是见到什么猛兽迅速苏醒,当即变得暴躁。
明雀挡在前面,他侧掌推开,死盯着沙发上的女人,“谁让你来的,他妈的谁让你来的。”
娄老太见孙子浑身都湿了,哎呦一声:“征啊,你怎么没打伞啊?”
“我妈呢,我妈回来没?”娄与征没理娄老太,一面问明雀一面拔腿往杨海华的卧室去。
“没有,怎么了?”明雀见他情绪不对,一颗心也不自觉收紧。
他猛地转身朝明雀吼了一嗓子,指着沙发上那女人:“谁让你给她们开的门?谁让你放她们进来的?你问过我吗?!”
他声音又粗又大,震地明雀无意识肩膀颤了下,没出声。
娄老太连忙摆手:“不是不是,你听奶奶说啊”
“操!”娄与征现在像条急疯了的狗,什么都听不进去,“快点,快点滚。”他说着跨前拽那女人的胳膊。
几分钟前黄莉还是一副涨了势的焰鸟,对娄与征说话也是不屑,可真当他站到这的时候,这女人又明显是怕的。
“你别,欸——你这孩子别沾我。”黄莉抬手打他。
娄与征顾不上这么多,也没时间和她计较,必须赶在杨海华回来之前把这人轰走。
黄莉的力气哪能有他三分之一大,娄与征拧着她胳膊硬提起来往门口走,黄莉死活不愿意,又是大骂又是拿包从后头扇他。
那包前面有个金属纽扣,头是尖块壮的,她举起包就往娄与征后脑勺打,一连好几下,娄与征连脖子都没扭过来看她,死活就是要把她撵出去。
明雀不知道场面怎么演变成这样,只觉得那纽扣尖头打他后脑勺肯定很疼,她想都没想就要上前按住黄莉胳膊,可就在黄莉举包打下去的那刻,链条突然甩过来划到明雀的脸。就这一下,火辣辣的疼。
娄与征回头看一眼,一双眸子陡然阴沉,松开黄莉手臂瞬间捏上她脖子,“你想死了?给脸不要脸?”
明雀见他虎口卡紧她脖子,手背上暴起一条一条青筋,连着骨骼处乍放凸起。
黄莉面上顿时变了色,抓着娄与征胳膊一阵捶打。
有那么一瞬间,明雀觉得娄与征会掐死她。
娄与征往明雀左端的脸颊瞟了眼,手上的力又着重几分,“他妈的就没见过你这种女人,我说没说过别来我们家晃?”
明雀想制止,但阻挡的念头每一次都被他燃烧的眼神烧灭,只能适当地提醒找回他的理智,“娄与征,你别这样,会出人命的。”
“我的老天爷啊。”娄老太拄着拐棍站起身,“征啊,快松手吧,真是造孽。”
就在几人说话拉扯间,杨海华开门进来了,表情和娄与征进来时如出一辙,甚至更为激烈。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杨海华扔掉手中的雨衣就要冲过来,娄与征还算清醒,见状立刻松开黄莉去拦杨海华。
“你这个贱女人,破小三怎么会来我家?”
黄莉猛咳了几嗓子顺势倒在沙发上,脖子上被娄与征勒的通红,缓过来后,捂着脖子求助娄老太。
“妈,你快说声话啊,你忘了我们来干嘛的。”
“闭嘴!你有什么资格喊她妈!”杨海华恨恨地瞪着黄莉。
娄老太举起拐杖砸了下桌子,终于带着点威严一次,“都消停会儿。”目光转向杨海华,沧桑着脸,意味深长地说:“海华啊,妈这次来是有点事想和你商量,你现在”她话说一半留一半,想了想,还是直说:“你现在情绪可稳定?”
黄莉脖子疼:“我看她清醒的很,一点不像有病的样。”
娄与征没心情跟她们掰扯,只怕再说下去又会刺激到杨海华,说:“没什么好商量,都走,快点。”
屋外的雨依旧没有停的迹象,哗哗地刺透耳膜。
杨海华突然出声,平着一张脸坐在沙发另头,“有什么事,你说吧。”
黄莉松了口气,手肘碰了碰娄老太,示意她来张口,她忽然庆幸今天把这老太太喊来了,不然杨海华不可能做到平静待人。
“海华啊,就是”娄老太可能也想快些解决,决定一刀来个痛快:“就是伟峰走之前的那笔赔偿款,你这还剩好些?”
没人能看出杨海华藏匿的心,她没吭声,静静等着撕破这群人的嘴脸。
“海华啊,妈知道这样说不好,可是能不能拿出来一部分救救小华?”娄老太脸上的悲伤不假,“小华这病不能拖了,要急着做手术,你看能不能”
“能什么?能给你们?”杨海华冷笑:“你们是不是忘了,他到死之前都没和我离婚,这笔钱理应揣我兜里。”
不知那句话刺激到黄莉,抻着脖子就吼:“那还不是你死缠烂打不愿意离,你也是狠,靠着神经病赖死他,现在好了,人走了,你就凭着虚名霸着赔偿款,我看你是该傻的时候精明的很。”
娄华患有先天性心脏病,她不是不知道,娄伟峰活着的时候多多少少就听说过,杨海华觉得是报应,是狗男女出轨的报应,只是可惜,遭到了孩子身上。但她并没有什么感触,连带着那份恨一起转移到那份血脉。
“总共就三十万,你们要多少?”
杨海华的话落地,黄莉和娄老太的都顿时怔住,以为她就这么轻易松口了,黄莉更是,昏了头,一嘴说出:“二十万。”
杨海华先是没出声,死盯黄莉的脸一直看,看到黄莉开始发毛,她才仰头狂笑,“二十万”
明雀有点看不下去,她今天过来就是个错误,此刻小小的屋子里乱成一团,听了这番话,她大概也弄清楚了里头的弯弯道道,她微微看向靠在电视机柜上的娄与征,捏紧拳头,脸上冷得好像能结层霜。
她想,他应该是不愿让别人看到这种场面,窥探到他最不能敞开示人的内心。
明雀准备默默拿包走人。
“二十万”杨海华像着魔一样,来回重复这几个字。
娄与征太阳穴突突跳,他太清楚这是杨海华发病的前兆,等他拔腿要拦杨海华时候已经晚了一步,她起身就往黄莉那侧冲过去,狠狠咬住她脖子。
“啊!滚开滚开!你这老女人。”
太突然,没人反应过来。
黄莉上身被她压着不能动弹,只能用力抽出胳膊撕扯杨海华头发,嘴里不停着喊娄老太救她。
可娄老太哪里有那个劲,只能哎呦着声在一旁摆手干着急,来来回回就会说这两个字:“造孽,造孽啊”
明雀差点心脏都要跳出来,忙丢掉包过去安抚杨海华。
杨海华扒着她肩膀死死不松口,娄与征也急,但他知道这会越激怒越没好处,杨海华不仅听不进去还会变本加厉。
“妈,是我。”娄与征捏着黄莉肩膀往下托,“你抬头看看我。”见没效果,他想都没想,转身奔去杨海华卧室拿镇静剂。
砰的一声,花瓶从上口炸开,后脑的疼痛让杨海华仅一瞬张了口,黄莉顺势猛地推翻杨海华,抹掉脖子上的血珠拿包就要跑。
杨海华的视线开始变得昏昏沉沉,大脑更是,明雀扶不住,随着惯性一起跌倒在冰冷的水泥地。
这一切都发生的太快,没人反应过来,几秒钟的功夫,伤者已经换成了杨海华。
娄与征出来时就看见这一幕,狂骂了一句后立刻扯黄莉的手臂。
“快点叫救护车,快点,先把你妈送医院!”明雀刹那间捂住杨海华的头,朝娄与征喊:“快点!”
娄老太这会已经吓懵了,原本一场好声商量的戏码,最终还是用悲烈式收了尾。
没要多久,救护车停在了楼梯口,几个医护人员熟练地抬着担架将杨海华送下楼,娄与征寸步不离的跟着,内心多多少少带着慌乱。
明雀担心,自然一起上了救护车,匆忙中看了他一眼,湿透了的衣服还没来得及换,整张脸埋在湿漉当中,不知是汗还是雨水未干。
救护车开上大路,她想起几分钟前出来时,每家每户的都敞着门,邻居勾头凑到一起嚼舌根。
“哟,这是又犯大病了,好久都没这样嘞。”
“可不是,上次还是老娄工死的时候发病喊医生。”
说是嚼舌根,声音未免太大了点,她当时注意力没在这上面,也不知道这些人躲在门外偷听了多久。
明雀只觉得今天过来是个错误,太凑巧,也太不合适。
第一章
2011年的雀天入得很早,枯黄凋零的落叶布了遍地,进了九月,通城的气温日日转凉。
通大寝室。
明雀一场午觉醒来已经过了下午四点,盯着房梁看了很久,才恍惚这场梦依然没有结局。
床尾传来细细簌簌的动静,她回过神,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机看了眼时间。
床尾那人正在捯饬衣柜,转过头就见明雀坐在床上傻盯着屏幕看,愣愣的。她从柜子里翻出条薄绒衫,唤她一声:“干啥呢,怎么一脸苦相。”
明雀抬手抓了抓了头发,忙不迭捞衣服套上。
“吱个声,睡傻了。”谢灵问。
“去上家教。”明雀佝着身提鞋,说:“快到约好的时间了。”
“不是说不想去?”
“那能怎么办,都答应人家长了。”
“挺远吧,市郊那边?”
明雀顿了下,脑子里过了遍位置,说:“嗯,要坐大半个小时的公交车。”
“你不嫌累就瞎折腾。”谢灵多一句。
上周末,她在城网上发了一条应聘家教的工作,可能是这学期刚开学,课程还没多紧促,所以整整一周就只有一位家长打她电话咨询。
多等一天,多闲着一天,但明雀不愿意等,最终答应下来。
谢灵见她好半天没说话,以为是自己那句话过了度,“要不你找个别的兼职么,又不是只有做老师。”
明雀拉开抽屉,翻了老半天,从紧底下抽出一本数学资料书。
她笑笑:“反正以后也要留下来,就当提前积累经验了。”
谢灵非常不赞同她想法,问一句:“你还真准备留校?”
“嗯。”明雀笑笑:“咋啦,学校亏待你了?”
“没点出息。”谢灵见她脸上写满了明知故问,“这点志向你就满足了。”
明雀越过这茬,打闹一笑:“好了,不瞎聊了,去吃晚饭不?”
谢灵拿起手机看了眼,“才五点?”
“早吃会儿,我得在七点前赶到。”明雀站起身,拿过椅子上的开衫。
这个点吃饭对谢灵来说属实过早,不过闲在宿舍里也无聊,一起就一起了。
明雀今年二十五,本科硕士都念在这,虽谈不上多好,教学楼也破旧,但毕竟生活了六七年的地儿,心里多少还是有点分量的。
通城位于天寒地冻的北方小城,通大是整个市唯一的大学。她老家在隔壁市的一个下辖县,比这儿还不如,谢灵说得对,她确实没什么大志向,能在通城落脚安顿以后的生活,心满意足。
如果再添一个奢求的,那她希望能找到一个人。
找到一个男孩儿。
从食堂出来后,明雀和谢灵在六号楼挥手分离。
一溜烟的功夫,她再回头,那人已没了身影。
明雀着急出门赶公交车,而谢灵则是忙不迭回去,继续置身于她的互联网世界。
出了校门右转,六七十米处有个站台,她提前查了线路,公交车行驶的时间虽然长,好在不用倒车,一趟就能到地方。
约莫五六分钟后,一辆公交车稳稳当当停在脚边,明雀抬头看了眼车次,才跨好单肩包排队上车。这趟车开得远,终点要到市郊的一家鞋厂,所以人流没有到市中心这么多,明雀挑了个后排靠窗的位置坐下。
公交车刚上路,正值周边一所中学下课,街道上几个学生背着鼓鼓囊囊的书包,耷拉着脑袋,一副假期没尽兴的模样。
明雀收回视线,静等着这近一个小时的车程。
**
石瓦巷。
灰蓝挂牌布掉了半截的一家网吧。
门后的屋内半昏半暗,烟味浓烈,电脑桌前坐满了一排排青年,干什么的都有,抽烟的,吸溜泡面的,偶尔几个扯着嗓子,对着屏幕里的游戏咒骂连篇的。
反正里面味道不大好闻。
“操!”最后排的角落处,倏地传来一句骂音。
为首的男生皱眉继续骂:“他妈的一群傻逼,都说退了还不动,跟死了一样!”
胡斌扔掉鼠标,冲他呵呵一笑:“自己技术不过关,朝别人撒什么气。”
李昊章抡起拳头,朝他肩膀上砸了一下,“滚,那边队友不行。”
胡斌笑笑,没理他。
胡斌左边还坐着一人,李昊章朝他后面看过去,话却是对胡斌说的。
“征子今天咋了?一句话不吭。”
胡斌回头,就见那人窝在靠椅上,埋头看手机,一脸无精打采的样。
“甭管。”胡斌对李昊章一乐:“难受着呢,以后晚上就剩咱二人组咯。”
“啥意思?”李昊章捏了粒瓜子磕进嘴里,声音小了点:“他咋啦,他妈又管了?”
说话间,身后发出板凳擦地的声音,角落里站出一高个子男生。
那人穿着黑色牛仔裤,上身是一件同色的普通短袖,网吧厅内的暗光掠到他面上,模样有点儿恍惚,他拉开椅子,抖了抖裤子上的烟灰,才倾身去关电脑。
这次挺清晰,男生眉骨锋利,侧脸的棱角挺括,单眼皮,个头极高,打侧面看身板结实硬朗,他抬起胳膊摸了把极短的头发,衬出一条臂膀的线条结实流畅。
在这闹哄哄的旮旯处,也不说话,看起来是要比周围几个同龄人偏成熟点儿。
胡斌点点头,回李昊章上面那句,别的没说多。
男生拿掉椅子上的校服,从板凳腿底下够过包,一手握着带子甩在肩膀处,“先走了。”
“这么早?”李昊章扭头朝他喊:“这还没待一个小时?”
男生顿了半步,“有点儿事。”
他说完就要走,胡斌也随着起身,拎上书包跟他后边,对李昊章说:“我也走了,你自个玩去吧。”
李昊章愤骂:“你俩要死,着急投胎啊!”
毫无意外,没人理他,那两人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门后。
外边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小巷外行人两两。
男生走出门口,往旁边坛子处靠了点,看了眼时间,又没着急回家。
“来一根?”
胡斌也停下,兜里掏出烟,递给旁边那人。
娄与征侧过头瞧他。
胡斌走近两步,往他脸上扫了几眼,一人一根,打上火,就这么抽了起来。
巷口处,明雀对着手机上发过来的位置,两只眼睛乱转着找路。
地点属实不好找,下了公交后,过了条马路,才走到这条巷子,可关键还不是这儿,家长发过来的地点是一个职工小区,但明雀完全没瞅着,只好进了家小卖铺问老板娘。
她顺着老板娘说的方向才走到这,穿过这条巷,就是她要到的地方。
路灯打在脚底,影子伴随着昏黄的光飘动。
周边没人,走着走着,明雀的注意力被前方花坛边上两个抽烟的男生勾走了,没什么理由,单纯因为味道飘过来,有点呛人。
她偷瞄了几眼,两人站姿像二流子似的,指尖夹着烟,说说笑笑,偶尔还掺着几个脏字眼。
明雀不免腹诽,一点儿没有学生的样子。
下一秒,其中一个男生抬头,目光对上两米外经过的女人。
明雀蓦地反应过来,忙侧过头继续走,她余光瞟到旁边玻璃门上的四个大字。
老巷网咖。
胡斌无所谓地收回视线,继续道:“欸,我跟你说话呢。”
娄与征嗯了一声:“差不多吧。”
“什么差不多?”
“估计晚上是出不来了。”娄与征说:“要补习。”
他话落,胡斌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一样,哈哈扯声:“我没听错吧,你要补习?”
娄与征也自嘲地笑,睨他一眼:“滚蛋。”
“真的假的,头两年都没放心上,最后一年来劲了?”
烟灰老长一截,娄与征熟练地抖掉,不甚在意开口:“我妈找的,我无所谓。”
胡斌脸上的笑渐缓,正经了些许,“阿姨最近管你严?”
娄与征裤兜里的手机震动了一声,不过他没掏出来。
“嗯。”他把烟掐了。
娄与征的家事胡斌不好多问,但其中的弯道他也知道点儿,随即附和着:“行呗,那你可得努力,到时候考上大学哥们还得仰仗着你呐。”
娄与征将校服搭在肩上,嗤笑:“少扯犊子,都一个死样。”
这句倒是实话,坏事虽没做到尽,但好事一桩没干成。胡斌摇头一乐,问:“你回家?”
“嗯,走了。”
娄与征拐出巷子,朝后面那条街迈步。
两人路不同,家在两个方向,胡斌想起什么,朝他背影喊一嗓子:“明早第一节英语课,再迟到那老太就得叫家长了!”
娄与征没回头,摆了摆手。
**
职工小区内,二楼。
一层好几间房,都正对着门,明雀站在楼梯口,看了眼房门号,门已经半敞开着。
她没着急进,礼貌性地敲了敲铁栏,问一声:“请问,有人在吗?”
很快,里面走出一位穿着铁路制服的女人。
她手拉在门把上,身上穿着工作服,上身是蓝衬衣,下面是一条黑色宽脚裤。
明雀看过去,站在门口的女人露出极淡的笑,先是没说话,看起来挺瘆人的。
一两秒,双方各自扫视一番,有了答案。
杨海华先出声:“你好。”
“您好。”明雀露出笑:“我叫明雀,下午您跟我通过电话的,来做辅导老师的。”
杨海华侧身让她进来,“是的明老师,请进。”
除了下午那通电话,两人在此之前还联系过一次,当时简单地介绍了一下双方情况,明雀自身的,以及即将要辅导的小孩的。
杨海华从厨房端出一杯水,朝她递过去:“明老师先喝口水吧,路上辛苦了。”
“好的,好的。”明雀忙着起身接下,“谢谢。”怎么反倒她拘束起来了。
“之前听你说了,路程是有点远,辛苦你跑一趟了。”杨海华笑了笑。
“没关系,有直达的车就还好。”
杨海华看她:“这个时间会耽误你学校的课吗?”
明雀回笑,说:“不会的,我们学校助教老师晚上不排课的。”
“那就好。”
说着,杨海华眉头紧锁,又看了眼时间。
明雀往屋内打量,没见到除两人外的第三个影子。
话再出口,杨海华的语气也不是多好:“我儿子还没到,可能还要等一会。”
“没关系的。”明雀点头一笑。
其实明雀有些怵见家长,主要是她这个人嘴笨,不擅长沟通。
平日里还好,在学校带的那群本科生用不着跟家长打交道。周六日在补习班,有专门对接家长的老师负责这些,而她只要备好课,教会学生足够了。
“之前我儿子的情况也简单向你介绍过,等他到了你可以检验一下。”杨海华主动开口:“我平时工作忙,也没时间监督他,还是得麻烦你。”
“应该的,我等会儿先和他聊一会儿,问问最近学习情况之类的。”明雀想起什么,忽然道:“他对找辅导老师有什么看法?”
杨海华偏头,与明雀对视。
明雀意识到问的不清楚,解释说:“是这样的,我记得和您提过,之前我在辅导班也带过课,有些学生不是自愿补习,是被父母强制带过去的,小孩很反感补课,这样就会导致进步的空间很有限。”
滞了一两秒,杨海华说:“他会好好补。”
这一答倒是把明雀的话含糊过去了,她心里慢慢有数。
话音刚落,铁门的锁芯传来动静。
下一秒,门被推开,走进来一个大男生。
明雀偏头看过去,两人直直打了个照面。
她几乎一眼就瞧出来,是十来分钟前,那个松垮站在网吧门口抽烟的男生。
娄与征也一样,望着沙发愣了下,不过很快,脸上神情又恢复正常。
他将钥匙放在鞋柜上,不带情绪地喊了声:“妈。”
“小征。”杨海华站起身,朝娄与征伸手示意站过来,向明雀介绍:“这就是我儿子,叫娄与征。”
明雀忙从沙发上起身,人都站着,就她还坐着不大好看,她转头对娄与征笑笑,主动打招呼:“你好啊。”
娄与征站着没动,也没接话。
杨海华视线落到儿子面上,放下胳膊,声音渐沉:“这是明老师,辅导你功课的。”
明雀脸上的笑闪逝,有点尴尬。
“嗯。”娄与征朝明雀点了下头,继续对杨海华道:“我先回屋,你们说。”
他说完这句话,人已经走到玄关左侧的房间。
客厅静了半刻,明雀说不上来,总觉得这家子气氛有点怪异。
杨海华的目光落在娄与征屋子的门上,沉默一两秒:“不用管他是什么看法,只要他态度不好,你尽管告诉我就可以。”
突然的一句话,让明雀恍惚过来,杨海华是回复娄与征进门前,她问的那个问题。
明雀只好笑笑,“我会尽力。”
两人又聊了几句关于娄与征补课的事儿,看时间差不多了,杨海华才要结束这一大通叮嘱。
“辛苦你了,那先这样,课时费还按照之前的价格结给你,麻烦先上课吧。”
明雀正准备过去敲娄与征的门,听到话回身对杨海华笑道:“好的,我先进去聊聊看。”
杨海华站起身,将茶几上的装好的水壶放进布包里,走到鞋柜边上又说了句:“明老师,我今晚上夜班,要先去火车站,有什么事你可以电话联系我。”
对方磨磨唧唧非要问个所以,明雀不悦地附在他耳畔挑衅:“娄与征,你还是不是男人?”
“是男人就弄我。”
这句话彻底挑崩了娄与征残存的“绅士风度”,用力捏她一把,惹得明雀闷哼出声。
她从兜里掏出一盒东西塞给他,娄与征低头一看,和家里的那些不一样。
3D动感大颗粒。
娄与征拿着这盒,直接托着她的臀把人直接抱起来,抱起的同时还掂了掂她。
她的黑发垂在他的肩上,明雀的搂着娄与征的脖颈,与他平视着。
男女之间的眼波火光一触即发。
他抱着人走向卧室,同时埋在她颈侧吸吻一口。
娄与征摩挲着手里的颗粒款,压着嗓音嘲她一句。
“明小鸟,今儿够野的。”
第 53 章 想回到过去
HotPot-53.想回到过去
他们的卧室也有一面偌大的落地窗,此刻剔透的,映着黑夜底色的玻璃反射着室内男女交叠的身影,时而轻缓时而激荡,时而耸起又时而匍匐。
在这种事上,娄与征总是乐于扮演全程服务的那个人,以她的体验为首,而他也正有喜欢看她情动时各种模样的癖好。
他喜欢看着她在自己手上,嘴上,身上屡次崩溃,极度快乐却又难耐溢泪的模样。
但是今天,明雀却主动夺过来这个角色的扮演权。
她需要让自己不断地动着,投入在他身上,才能忘记自己的烦心事。
娄与征躺着,喉结随着呼吸紊乱滚动着。
他眼眸滚热,眯着眼注视着面前坐在自己身上乱玩的女人。
明雀一颗颗扭开他睡衣的扣子,像剥花瓣般掀开他在外的所有阻挡,撩出里面活色生香的肌肤。
娄与征的腹肌随他此刻的动情而用力紧绷,线条比平时看着更加立体,她伸手,指腹在那沟壑块状的肌理划过。
他偏开眼,抿住嘴,咽了口气。
明雀坐在他身上,慢慢扶下去,嘴唇靠近他腹部的时候用温热的呼吸故意喷在他腹肌上,感受着这里不正常的收紧时,她得到了剧烈的成就感。
她挽起一侧黑发,吻上他的腹肌,如蜻蜓点水般随处燎原,故意发出一些轻吮的声音给他听。
通城的天气就是这样,季节一到,老树的叶子枯黄枯黄,夜晚的风一刮,零零落落飘了几片。
随处一瞟,狗牙根子杂乱无边。
“娄与征?”第二天娄与征刚进班门口,李昊章就从后排蹿起来向他摆手,就差拿大喇叭喊了。
今天上早自习的人挺多,教室没剩几个空位,娄与征这会儿大摇大摆的从前门进少不了一顿欣赏,不过他没太在意,懒着步子慢慢朝里走。
他拉开板凳刚坐下,徐露瞬间被他模样吓着了。
昨天下午娄与征没来上课,课间休息的时候她依稀听到胡斌和李昊章勾头提到了那人名字,说到什么打架,她心里咯噔一下,本想问他们点什么,但奈何关系没到那一步,只好抿唇打消了念头。
娄与征把手里卷起来的资料书塞进抽屉里,他昨天没背书包回去,做的题也是明雀拿来的试卷。
昨晚她走之前,叮嘱他白天必须要做布置的习题,晚上她要检查。
他下意识想拒绝,可看到她那双真切的眼神,脑子里蹦出到还没到日子的二人约会,忍了忍,最后还是答应了。
早自习是语文,他本来就困,朗朗的文言文念经声冲进他脑子里,弄得他更想趴着睡觉。
他今早起晚了,起因做了场梦,他大概能猜到梦中人是谁,就是看不清她的脸。
那天晚上下着大雨,下课后,他耍赖不愿意回去。那女人不同意,他就死缠烂打屁股黏椅子上不愿意走。
娄与征很清楚,地点换了,不是那间逼仄晦暗的家属楼,而是她家。
“我今晚能不回去了么?”
“不能。”
“你想看我淋死?”
她犹豫着,还是说不行。
“发烧了耽误考试。”娄与征说:“就借住一晚。”
“那你睡哪儿?”
“我睡”娄与征转头搜寻着能容纳自己的小窝,瞅了半天,最后只能落在米白色的瓷砖上,“你给我拿床被子,我就睡地下。”
反正他记不清怎么哄的,后来那女人半推半就同意了。
夜里刮着大风,他最后冻得不要脸皮地爬上她床。再回味起来,梦境里前所未有的感官全然消失,他只能记得一系列的动作,和他轻声哄骗的言语,很香很软,整个鼻尖充斥着她的体味。
然后……
然后这场梦最终还是有头无尾,他手刚伸下去,李昊章烦躁地催命电话给他叫醒了。
窗帘后的白光细细纱纱飘进来,屋内敞亮了一半。
娄与征胡乱搓了把脸,揭开被子,盯着身下隆起的小兄弟愣了老大会儿,等缓过神来,才低声咒骂一句。
春梦做过八百回,但这么身临其境鲜活的,还是头遇上。
他翻身下床,从柜子里拿了一条新内裤,踩着拖鞋去卫生间洗那鼓鼓囊囊的一团
“娄与征?娄与征?”
徐露一直给娄与征打掩护,不知道他在发什么呆,“娄与征,语文老师进来了。”
娄与征游魂了一圈回来,还有点懵,“哦。”
徐露看他桌面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好心提醒道:“你先把书拿出来吧,老师让读文言文。”
徐露说话的时候一直小心翼翼地盯着他脸看,一句关心疼不疼的话,在嗓子眼里咽了好几遍都没说出口。
娄与征把抽屉里乱七八糟的东西重新整理了一遍,最后才翻出语文书。他又埋头看了眼露出一角的习题,想了想,才把这个一并放到桌面上。
早自习快下课的时候,班里一半的人已经坐不住,读书声也变得乱糟糟的。
徐露见他胳膊下压着一本厚厚的蓝皮书,不由得愣怔了下,她意外的是娄与征竟然会买课外习题。
“咦,你也买这本资料书了啊?”
娄与征胳膊肘移开,垂眸看了看,“什么?”
徐露从自己包里抽出一本,抿唇笑了笑,指给他看:“专项习题,我们一样的欸。”
娄与征的目光挪动了下,看到她封皮名字,好像是一样,不过这玩意都大差不差,不知道有什么好稀奇的。
徐露像是找到了话题的切入点,和悦地笑:“这本题库很全,从低到高的难度系数全都覆盖,我舅舅说,吃透这本数学上一百二没问题。”
“你舅?”
“对啊。”他难得能主动问她话,徐露心里冒着雀跃,“他在通大教物理,不过数学也没问题。”徐露掀开书包拉链,笑着朝他示意:“你看,这些都是他买给我的,你需要的话我推荐给你。”
“不了。”娄与征好笑,他看样是能用得着的吗。
“你呢,你自己买的?”
娄与征顿了顿,脑子里又想到那人,不想跟她多提,就随口嗯了一声。
说实话,徐露不太信,虽然他这学期在学校是收敛了许多,但也没到那种彻头彻尾的不做混子,收心学习了。
不过,他有上进的劲头,总归是好的。
“我这还有英语和物理的,你都可以试试,上面标明了三周一个层次跨越,按照上面学进步会很快的”徐露把书放到他那边的桌子上。
娄与征没接,也没拒,任她放着。
他有点儿纳闷,这个班长平时看起来文静静的,怎么聊起来话也这么多。
就这样又混了一上午,放学后,胡斌和娄与征先下的楼,快出校门的时候李昊章追了上来,火急火燎地冲着他俩背影喊。
“你俩跑这么快干嘛?”
胡斌回头骂他:“不走搁那等你泡妞?”
李昊章嘿嘿笑,还没等他兴奋上头,一眼被娄与征铁青的嘴角惊住了。
“操,上午没仔细看,那小子把你打破相了?”
他说着要上手摸摸看,娄与征反应快,抬手挡了下,“你他妈神经。”
胡斌推他俩往前走,乐了两声:“他这还算好的,你是没见赵勤的那俩跟屁虫,我昨天中午赶到的时候牙都揍掉了两颗……”
李昊章勾着娄与征肩膀笑:“你这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啊。”
娄与征撇他一眼:“他拿着棍子。”
“就怪胡斌。”他转身往胡斌的脑袋上挠了下,“你干嘛呢,游戏打迷了,这么大的事怎么能让他一人掺和!”
“嘿你这孙子。”胡斌不乐意了:“你他么自己跑着享清闲去,还有脸怪我。”他迟两秒,又说:“我确实也不知道他买包烟也能中奖啊”
娄与征没心情听他俩拌嘴,“好了好了,屁大点事儿。”
李昊章露着心虚,点头哈腰地装孙子:“是是是,我也有错,不该为了佳佳撂兄弟,哈哈,但有下次,我还是得去找佳佳。”
胡斌咬着牙,孬种两个字还没出口,就被身后悠出的一个身影吓回去了。
“嗨,好巧,你们班今天下课这么晚啊?”说话这人就是文佳佳。
姑娘挺纤瘦的,宽大的校服外边套着厚重外套也挡不住苗条身姿,一头黑长发散着,对比周身满是沉气的学生是要洋气不少。
文佳佳的一双大眼清如水亮,纯真里掺着点媚惑,勾勾一笑,李昊章瞬间就能栽进去。
“你咋跟上了?”李昊章贱兮兮地绕到她那侧,歪头对她笑:“不是说要去办公室?”
文佳佳捋了下头发,“回来了都,就和老师商量下艺考的事,能要多长时间。”
“你真准备去啊?”李昊章皱了下眉。
文佳佳没理他这句,她也不确定能不能成,反正她成绩不好,除了跳舞什么也不会,要想考大学,走艺术是对她来说最捷径的一条路。只要她妈同意
李昊章识趣不再问,转了个话题:“欸,我们班班长呢,平时不是你俩一起回家?”
文佳佳的视线定格在马路牙子上,那里停了整条路最豪的一辆车,“你说徐露啊,她舅舅来接就没一起。”
两两并排,中间间隙越走越大。
胡斌搁心底暗自咂嘴,拿胳膊肘捣捣娄与征,头一撇,示意他往那边看。
娄与征往左侧随便扫了眼,模样是不差,倒也没昊子夸得这么惊艳。
“见你对人敌意挺大啊?”他开荤玩笑:“怎么着,你跟人谈过伤着了?”
“去你的。”胡斌嘴撅老高:“我才不爱莲花款。”
娄与征问:“莲花?”
“哎呀我说不准,这妖精把他吃的死死的,不信你看,后头有他悔的时候。”
这时候的娄与征还没把他话放心上:“你什么时候成算命的了?”
“老子看女人最准,行不行,一眼就能给出答案”胡斌把话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最后还是说给娄与征听:“她,会玩死昊子。”
……
周边学生来来往往,人流声被隔绝在车外头。
“舅舅,你怎么来接我了?”徐露扣上安全带,转头对身边的男人笑道。
徐谦羽从后座拎起一纸袋子,递给她:“你妈喊我回来吃饭,让我顺便给你带点资料。”
“啧啧,又来,上次的还没做完。”
徐露说这话的时候眼睛正往外边瞟,她一眼就看到几米开外,人群中个头最高,最硬朗的大男生。
徐谦羽视线跟随过去,随口问:“看什么呢,遇到熟人了?”
徐露说:“没啥,不算熟,就几个同学还有同桌。”
“你同桌?”徐谦羽启动车子。
“是啊”徐露还在看,他嘴里咬着抽烟,但是没找到打火机,两手分别在裤兜里摸索着,不知不觉轻轻念了下他名字,“叫娄与征”
徐谦羽打方向盘的手微顿,速度也慢了下来,停在红灯前。
徐露见他视线跟着人行道的人穿梭,说:“怎么了舅舅?”
“你刚刚说的名字叫什么?”
“我同桌啊”徐露没在意,“娄与征。”
徐谦羽有好一会都没说话,直到黄灯闪了几下,后面有车按喇叭催促,徐露转头说:“走啊舅舅,可以过了。”
徐谦羽的视线从不远处收回,说:“哦,走吧。”
如果他没记错,昨天明雀通话的时候,喊过这个名字,而挡风玻璃外不修边幅的小子,似乎也是昨天走在她身旁的那个。
徐谦羽甩甩头,起车拐入马路。
**
谢灵的行动能力很强,自从前两周提过要搬出宿舍,找房,看房,联系房东,全部弄好只用了两个星期。
周五下午,两人收拾好行李等着联系的搬家公司车开进来。
大门那边不让进,明雀跑了两趟门卫厅才跟大爷商量好,其实东西不算多,明雀就一个箱子一个包,还没塞满。主要是谢灵,衣服和化妆品就已经导致她负重地拿不动,只好找辆车拉着。
来的是辆银色金杯,正中停在宿舍楼门口,等师傅放置好行李,明雀和谢灵一前一后上了后排坐进去。
她刚打开手机,娄与征的消息就跳了过来。
上一条还是两个小时前,她主动跟他提今晚有事可能赶不过去,想把时间调到明天下午,也就是周六,问他有没有空。
娄与征看到这条消息的时候正叠腿蹲在花坛边上抽烟。
这两天学校开运动会,放学早,他本想早回去写写题,装装好孩子给她看,结果人家今天根本不来了。
娄与征两手敲着字:不来了?
明雀回:嗯,明天行么,我今天有点事,可能赶不过去,我晚点和你妈妈打个电话说一下吧?
娄与征觉得她是傻的:你是教我还是教我妈,怎么什么事都得跟她说一声?
面包车过了条减速带,开得猛,明雀跟着车身颠簸一下。
她看到这条消息不知道怎么惹着着小混蛋,只好呛他一句:你吃枪药了?又不好好说话。
娄与征光顾着打字,烟身在嘴里快烧没了,嘴里一动,烟灰尽数掉落。
他就觉得不对劲,打自己心思不纯开始,就老想着多了解点她的事儿,比如今天在学校干嘛了,教的学生有比他还浑的么,或者有没有臭男人围着你转?
当然,他现在一个问题都没资格问出口。
他们每天见面的时间只有晚上两个小时,他总觉得和她在一起,屁股都没把板凳捂热就结束了,尤其是她还不愿意用补课的时间来说两句闲话。
抛开什么劳什子师生关系,他们的年龄也差不了几岁,两个小时一过,做做朋友还是可以的吧。
他也没管人家愿不愿意跟他当朋友,脑子开始胡思乱想,就这么想着想着,越想越觉得自己的理对,朋友之间不得关心关心彼此生活?
他脑子一发癫,想的东西也干净不了哪儿去。
娄与征打字:没。是不是晚上要约会,所以才不来?
娄与征转头。
“你晚上不是问我会不会告状么?”明雀看着他道。
她突然提起饭桌上那茬,娄与征差点都忘了,随口“唔”了声,没放在心上。
后背着风,都并肩而站。
“不会。”明雀眼里似乎烧着束光,“不会,是因为已经不在补课的时间范围内,你把我要求的完成,出去那间屋子,你做什么都是自己的事。”
他没说话。
“但娄与征。”明雀直言不讳,不过语气很轻:“我只是不想刚开始就给你个糟糕的印象,包括今晚在这吃饭,也是想从你同学嘴里多了解了解你的情况。”
他还是没说话。
裤兜里的打火机最终还是掏出来了。
他扣住打火机,按住卡壳,一小团火光燃起,一下两下,亮了又灭,升了又暗。
明雀见他来回摆弄手里点火的东西,只是打火机,没有掏烟。
再张张嘴,一辆出租车的几声喇叭打断思绪,然后降下车窗,露出个中年男人的头。
“欸,你俩是拦车的不?”司机喊。
娄与征也抬起了头,黄蓝色出租车停在了跟前。
车都到了,两人也没什么好说的了。明雀朝司机点点头,就要拉开车把,又回头对娄与征道:“你快回去吧。”
娄与征看了眼司机,目光刻意瞟动,落在副驾驶座前贴的名牌上,姓名照片扫过一遍,随口说:“嗯,你坐后边。”
明雀顿了下,往后走两步拉开后座车把,趁车开走之前,摇下车窗又叮嘱两句:“你回家!不要跟着他们去网吧了,听见没?”
娄与征还是站着没动,朝她面上看:“知道。”
见他答应了,明雀才把头从车窗伸回去,让司机开车。
“好嘞。”司机挂挡上路,透过倒车镜瞧了眼,憨厚笑着:“你弟弟呀?”
明雀转向司机的后脑勺,想了想,如实笑着说:“不是,一个学生。”
“呦,那这学生听话,大晚上还知道送老师到路口打车。”
明雀没听出别的意思,笑着把包挪到大腿上,她每天带的书很多,资料加试卷,单肩挎着挺重的。
她没再接司机这句,至于学生听不听话,还得有待考量。
车子开出百十来米,明雀忽然回了下头,目光所及的位置还杵着一黑影,低头,伸手挡火,点了根烟,动作老成的不像样。
明雀转回身,小小年纪也不知道哪这么大的烟瘾。
娄与征一手夹着烟,一直等那蓝底白字的车牌照看不清才折身走。
深雀的风凉飕飕刮进脑门,先前那女人说的大段话钻着他心底丝丝麻麻的痒,娄与征狠抽了口烟,烦躁地挠了挠头。
知道什么,又懂什么,以为自己多伟大?
他“哼”一声,步子迈开往回走。
天气越来越凉,夜街收摊早,人也渐渐散了。走到头有个分岔口,往左是回家的路,往右是弟兄仨常驻的网吧。
一根烟抽到尾,娄与征脚底站定。
旁边垃圾桶发出呜呜的闷叫声,里头带着塑料袋嘶嘶啦啦的响动。
娄与征刚想探头过去看,倏地一只脏狗跳出来,嘴里叼块骨头一下一下嚼着,吃完甩甩头,冲他嚎两嗓子,样子明显是护食。
娄与征脸气黑,抬脚往前跨一步,倒没成想是个怂狗狗,吓得拔腿就跑。
“操,傻狗。”
他抬手把烟蒂扔进垃圾桶,头也不回地朝左边巷口拐了去。
**
明雀住的宿舍在三楼,硕博都在这栋,这会儿正摊快要停热水,楼道里几个脸熟的同门拿着浴篮子快速往澡堂冲刺。
“明雀你才回来啊?”
明雀停下,对赵聘婷笑笑:“是啊,今天有点事儿,回来的晚点。”
赵聘婷着急忙慌地刹车,不忘提醒一句:“那你快点啊,等会澡堂没热水了。”
“好,你先洗你的,快去快去。”明雀摆摆手。
赵聘婷风风火火地又往前跑,“走了啊。”
推开寝室门,正中眼帘的是瑜伽垫上的大白腿,谢灵穿着一条超短运动裤,堪到大腿根,上面灰色背心,正做弓腿拉伸呢。
“你不冷啊?”明雀讶然盯着她。
“把门关上。”谢灵正巧做完最后一组,拍拍手起身,“还好啊,这会儿挺暖和。”
明雀抬手将包挂在门后钩子上,朝她啧了声。
谢灵边把瑜伽垫卷起来,边问:“你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晚啊,小孩不听话?”
小孩
明雀着实愣了下,很难将吊儿郎当的痞小子和小孩儿这个词联想到一起。
“没,吃了顿饭,耽误了点时间。”
“啊?”谢灵坐床上顺了口气,抬手擦了下脑门上的汗:“和那学生一起吃饭?”
明雀拉开板凳,和床上的谢灵敞面而坐,随口聊了几句:“没要多久,回来的路上碰到他同学,挺热情的要一起吃个饭,也不好拒绝。”
谢灵一挑眉,“看样子师生关系处的不错?”
明雀心说才怪,摇摇头:“你想多了,就是因为相处的不融洽才做一张桌子吃饭。”
谢灵听懂了,勾着唇笑:“想拉近关系啊。”
“那能怎么办,答应补课,没让人学生进步多不好啊。”
明雀一晚上没喝口水,刚倾身要从桌子上拿茶杯,微微低头,毛衣上沾着的烧烤味轻瞟飘地钻出来,大排档离隔壁的烧烤摊不过一两米,烟囱排出来的味道这会儿算是闻出来了。
“你倒是个尽责的。”谢灵昨晚也没仔细问她辅导课的事,这会儿想起来,像是要知道个底,“欸,小孩什么样的啊,高三是吧?”
明雀端着搪瓷杯喝了口热水,怔仲问:“什么什么样?”
“对啊,听话还是捣蛋?”谢灵说完觉得不对,笑笑继续道:“应该不是个听话的主,不然你也不会大半夜赶不上车都要去哄小孩儿。”
“应该是他妈逼着来的。”明雀换了双拖鞋,抬眸对上谢灵:“都高三了,一点高考的压迫感都没有,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还是孩子嘛,也正常。”谢灵打了哈欠,没再问。
她一口一个小孩,明雀也没反驳,年龄上确实是,但心智却没体现半点,甚至不说话的时候浑身透着一股超于同龄的成熟。太成熟,看不到这个年纪该有的青春与潇洒,就好像一颗滋深茂密的大树上,凋零掉落了一片枯叶。
单单只有这一片。
明雀想,不应该是这样的。
谢灵走到阳台拿浴巾,折身回来时候见她还坐椅子上,“你不去洗澡了?”
“哦。”明雀又闻闻身上的味,“还能来得及有热水么?”
“不好说,一起去呗。”谢灵速度块,三两下拿好洗漱用品,站在门后对明雀抬抬下巴,“走啊。”
两人赶到澡堂的时候人已经不多了。
通大是老,破,不过也能捞着个好处,公共浴室从没招人嫌弃过,虽然私密性不算完美,前面也没个门遮挡,但好在中间夹着块隔板,比那些光溜着身子,左右互看尴尬的要强不不少。
谢灵眯着眼睛笑,关上置物衣柜随明雀一起进去,往她身上打量:“你说你这也不练啊,身上怎么这么有料啊?”
明雀早就习惯了她这样,抬手挡了下胸口,白她一眼直接进了旁边的隔间。
热水蒸在皮肤上的温度刚刚好,磨砂挡板上渐渐浮起一颗颗水珠。
谢灵冲掉头发的泡沫,忽然想起什么,“对了,跟你说件事。”
“嗯?”明雀侧过头。
声音从挡板那侧传来,“我过段时间应该搬出去了。”
“什么?”明雀把水量调小,听的仔细点。
谢灵说:“今年研究生宿舍挤死人,下午在导师办公室还个见研一学妹,人说老校区那边的宿舍翻修呢,估计过段时间就得安排调整那边的学生过来住,到时候每间屋子都得满满当当,二人寝是不可能的了。”
明雀听明白她意思了,“都会过来么?”
“差不多,那边你也知道,都破旧成什么样了,要我说早该翻修了。”谢灵说着还哼一声:“要怪只能怪时候不对,不是去年不是明年,非得赶在我最后一年待这边搞,我可不想屋这么小,还都要挤在一起活动。”
“那你房子找了么?”
明雀她们现在住的是二人间,寝室很小,平时两个人还好,要是真改造成多人间,住的确实没这么舒坦了。
谢灵把那边淋浴头关掉,声音更清楚:“就是跟你说这个的,你要和我一起搬出去么,一起的话我就租个两室一厅,你要是还准备住宿舍,我就只好找单身公寓了,毕竟工作也定了,以后不怎么回学校。”
明雀犹豫了下,谢灵跟她说这事,很明显是想让她一起搬走。
其实她住在哪里都无妨,她和谢灵认识了两年多,除了偶尔脾气会臭点,其他挑不出来一点毛病,如果她搬走了,明雀多少还是有点舍不得的,更何况换一批新的室友,没接触过,生活习惯上也不一定能合得来。
明雀抽掉挂钩上的浴巾围在胸口,悄声说:“我考虑考虑”
“行,不着急。”谢灵体会到她的顾虑,“我就找附近的,租金便宜点儿,而且咱有事儿回学校也方便。”
明雀先她一步出来,路过她时嘴角扯出个弧度,“好,那你先找上吧。”
谢灵一笑,冲她背影喊:“等我啊!我马上好!”
回到衣柜前开锁时,明雀听到里头手机震动了一声,她顺手拿出来。
……
仅一通未接电话,明雀看清屏幕上的备注,怔了半刻,穿上衣服后立刻走到门口回拨这通电话。
嘟嘟声响了有四五下,随后蓦地被按掉。
明雀怀疑可能那边在忙,她犹豫着,敲上几个字。
【孟警官你好,是有小辉的消息了么?】
明雀的目光一直定在屏幕上,她忽然想到,如果不是孟警官的电话,她似乎真把那件事封存到梦里了。
她侧过身,视线放远到对面的宿舍楼,本科生那栋,有几个略微青涩的男孩吃着串,勾肩搭背的嬉闹进宿舍楼。
明雀想,谁都可以忘记那个男孩,唯独她不可以。
过道半空,夜晚风嗖嗖刮着,有些冻手,她把手机重新装进口袋,静静站在护栏墙边等着。
直到谢灵出来了,她依旧没收到肯定的答复。
**
整整一周都是老样子。
明雀白天会在学校上课,晚上还是那个时间点去杨海华家里伺候黑脸孩子,不过这几天她发现娄与征明显消停了。
比如去的时候不睡觉了,改成玩手机,见她到了后就把手机扔床上,然后等着她发号施令,她说什么,他做什么,一切都顺着,有几分真心倒是看不出来,至少没有再挑刺反驳。
他能够做到这地步,明雀已然很欣慰了。
就这样,还没欣慰个一周
一个烂摊子的事竟然找上了门。
周二下午,明雀等实验室的学生都离开了才准备锁门回去,前脚刚迈出门,包里的手机就开始闷闷震动。
是陌生号码,她没见过。
随即迎面走来一位白衬衫西裤的男人,他见到明雀,眼睛亮了下,笑开招招手,熟络地喊了一声:“明雀,刚下课吗?”
手机铃声仍再继续,还没有接,但她莫名觉得这通电话有点烫手。
明雀笑了下,朝徐谦羽打招呼:“徐老师。”
徐谦羽做出一个摆手的姿势,说:“你先接电话。”
明雀正在犹豫要不要接这通陌生电话时,很奇怪,手指已经按上了接通键。
她把手机挪到耳边,顺着听筒,听到那边略微低哑的声音。
无头无尾,也没个称呼。
他开口:“你能来给我开个家长会么?”
“她到死都还在体谅你,体谅你不得不要听奶奶的话,体谅你工作忙,事业心重,原谅你对妻子孩子的所有疏忽。”
“昨天那件事过去我明明都打算恨你了,结果你今天……!”明雀说到这儿,语气颤抖难以吐出后半句。
今天却拿出这些东西,说这些话。
非要刺激她残存的那点孝心,还有对母亲遗言的绝对顺从。
五年前她选择保全父亲,保下妈妈的这套房子,放弃她那时候本就觉得自己配不上,总有一天会分手的娄与征。
如今她再次面临选择。
可当明雀坐在这儿,面对苍老的父亲和母亲的画册。
脑海里,却全是娄与征站在熙攘人海中认真望向她的模样。
哪怕她已经弃他一次。
五年前后,他仍始终如一。
第 54 章 试着抱你在怀里
HotPot-54.试着抱你在怀里
他前阵子对她说。
“就当全是我在错。”
可是明雀心里清楚。
在这段关系里明明是她一直在亏欠娄与征啊。
最终明雀没有给娄志任何答复,只是出于礼貌留下一句“请您保重身体”,之后就起身离开了。
而娄志也没有拦她,或者给她什么最后时限。
他不需要这些威胁,因为有绝对强权的人只需要把需求说出口,什么时候是最后时限,该怎么做,听者心里自然而然会惧怕,不会让他真的等到耐心耗尽的那天。
娄志随时可以一通电话,断送明国兴的二十多年以来的所有努力。
可当选择真的来临,她却发现。
对娄与征,她比五年前更难放手了。
明雀觉得自己对娄与征太宽容了,从替他开完家长会后,到现在过了大半个月,她几乎没跟他红过脸。
主要是因为他最近表现确实还不错,不说成绩进步多显著,至少小测不再是半死不活的样子。
明雀很欣慰,总觉得是在变好。
当然,也有被现实打回原形得时候,比如现在,他又开始说些不着调的浑话。
车子还在大路上行驶,谢灵坐她右侧,可能是困了,半个身子歪靠在椅子上睡着了。
明雀把头转回来,默默叹一声,继续打字:你脑子每天都在想什么,还有,我去哪与你有什么关系,你就说你明天在不在家?
娄与征说:不在。
明雀很无奈,正想收了手机,手里又震动一声。
她点开,那人说:要在也行,除非你给我说你今晚要干嘛去?
明雀差点被他气笑,但也真的笑了,他突然变成缠人鬼,让她一时有点儿不适应。
不过本就不算什么事,说了就说了。
明雀打了很长一段:我今天要搬家,有点儿忙,还要收拾下屋子,估计赶到你那的时间有点紧,所以准备调到明天。我原本想着你这两天开运动会,回去都比较早,就想明天呢,谁知道你又不在家
原来是这么个事啊。
娄与征笑成二傻子,说:你要搬家啊?远么?
明雀说:不远,现在在路上。
娄与征:东西多不多,我去帮你呗?“问她做什么?”
“没事,就问问。”
娄与征不给面子地问:“你怕我妈回来?”
明雀下意识回:“没有。”
“一起吃顿饭而已,有什么可担心的。”他确实不信,这女人爱多想。
说完好像又怕他不信似的,不耐烦重复了一遍:“说了只是问问。”
娄与征没拆穿她,点点头,随便她说了。
完事后,明雀弯腰把他的碗筷拿过来摞到一起,她要刷碗,娄与征也没跟她客气。
他先回了卧室,踩着拖鞋停在桌角前,双腿像是被定住了一样,桌面被她收拾的整整齐齐,只留几支笔和资料书搁在当中,其他乱七八糟的全被她挪到靠墙位置摞一起。
娄与征稍稍低头,就见那身叠好的毛衣还在床边,他弯腰捡起来,目光盯着没动。
看了好一会儿,直到客厅传来脚步声,他才平整地塞进衣柜里。
今晚辅导的时间比平时早了半个小时,明雀本以为娄与征会跟她讨价还价,但罕见的没有。
八点多的时候,明雀讲完知识点让娄与征开始写题,那会儿正好客厅的门传来动静,应该是杨海华下班回来了。
娄与征肯定能听到,不过没什么反应,支肘撑着下颌,另只手在演草纸上画着明雀布置的题。
明雀的注意力完全被他半张肿起来的侧脸勾走,嘴角血淋淋裸烂,吃饭时还张那么大口,也不怕扯着疼。
娄与征蓦地出声:“我破相了?”
“什么?”明雀一时没反应过来。
娄与征写完最后一题,把笔扔下,他屋里没有镜子,只能摸出小小的手机屏幕照个虚影儿,又说:“我现在很丑啊。”
明雀抬眼往他脸上看,止不住想笑:“你还挺在意形象。”
娄与征放下手机,鼻腔里哼出一声,这句说的幼稚:“这可是门面。”
“嘴角疼不疼?”明雀还是忍不住关心了下。
娄与征对着她眼睛,等了等,还是说:“不疼。”
“你妈肯定会发现,等会儿你打算”
明雀包里的电话倏地响了,打住她将要说的话。
娄与征把目光转移,看她一直没动作,“你先接电话呗。”
她原本想下课后再接,但看到屏幕上的联系人时指尖迅速僵了下。
客厅还有杨海华来回走动的动静,明雀这个点出去不太好,她让娄与征先看会儿书,起身往窗户边走。
娄与征这间房的窗后有个小隔间,没封顶,只搭个棚子,也就约一两平方,乌漆嘛黑的,平时他都不愿往那儿站,没成想这女人竟然知道那个位置。
娄与征动动嘴皮子。
呵,破电话搞这么隐蔽。
**
明雀走出去后回头一眼看了眼窗户,小声道:“孟警官?”
“小明啊。”
这道熟悉声音传进耳朵里,明雀的心脏不受控制地紧缩起来,自从上周她给孟国强发出的短信石沉大海后,就没有再过多叨扰。
通城警局。
孟国强蹲了两三天的人贩子,下午终于逮到落网了,今晚厅里开报告会,闲下来翻记录才想起这姑娘的消息。
孟国强带着点歉意,“小明啊,现在不忙吧?”
“不忙不忙。”明雀忙开口,“孟警官,上次您给我打电话我没接到,是有小辉的消息了吗?”
她开口很急,一下子问到要点。
电话那头静了几秒,明雀以为信号不好,拿掉屏幕看了下,又重新压回耳边。
“孟警官?”她又喊一声。
“小明。”孟国强干瘪地笑了笑:“你听我说。”
明雀心里隐隐有种不好的直觉。
局里破了案,一屋子小年轻兴致高,整间屋子被热闹托着。这样一对比,孟国强不太想把这个失望的消息带给她。
“上个月有线索的贩子团伙,今天落网了。”孟国强停了一瞬,翻开架子上那记档案,缓缓道:“但是明雀啊,里面没有你弟弟那桩。”
入了雀的风刮进窗后的小隔间,侵入裸漏在外的皮肤,明雀抬手搓了搓脖子。
“怎么会呢”她声音低了一个度,又像说给自己听的,“不是说当年有个男孩是从这个团伙拐走的么?上个月你们查到的”
孟国强心里也不太好受,这个姑娘她认识六七年,从刚上大学那会儿开始到现在,一直没放弃找弟弟明辉的念头。
一般人贩子拐小孩,超过三年,很多家庭就默认不太能找回来了,即使心里不愿相信,但不得不承认,能回来的机率太小了。
明雀也不知道自己的弟弟能不能算是幸运的那个。
孟国强看着白纸上打印出来的监控一角:“不是这个。”他摇摇头,适当地透露一两句,“大鱼不是这条线,我们还在查。小明,我们警方也需要时间,但是会有消息的。”
时间
明雀不知道还需要多久。六年了,真的还能等到吗。
“孟警官,我方便问一下,当年那批孩子是送出去了还是留在省内?”
等了有几秒,孟国强都没说话,明雀好像明白了点什么,“好吧,不方便就算了。”
“边境一带。”孟国强看着右侧白墙上的地图,语气深沉:“分人,有的留下,有的会送出去,小明别的暂时不能透了,有消息我会再通知。”
明雀明白他的意思,且不说人在哪儿,像明辉这种有生理缺陷的孩子,能平安活着都是个问题。
她稍稍闷头,余光撇进窗帘后半弓身的黑影儿,随即想起来还在上课。
“好,那我等等。”明雀吸了下鼻子,抑住鼻腔的音儿,“那您有什么消息再通知我,需要我提供的我也可以再过去找您。”
孟国强没有否定她,她能提供的线索早已耗尽,而他也老早刻进了脑子里,点了点头,又想到姑娘看不到,出声说:“好,会的。”
**
挂了电话后明雀又站了会儿,待风吹走了鼻尖的酸意才折身进屋。
娄与征依旧那个姿势,就是脸快要贴到试卷上,明雀从后头看还以为睡着了,刚想坐下来训斥两句,却瞟见他胸口前的笔尖慢慢动着,再往卷面上看,头两题的大题也写出来了。
其实这一个多星期的晚辅,明雀早就发现娄与征很聪明,脑子转的比谁都快,有些例题讲过一遍他自己就能举一反三,只是认不认真对待全靠他心情罢了。
就好比现在,心情应该是不错。
“前面都写完了么?”明雀问他。
娄与征“唔”一声,转了两下笔后把手揣兜里,仰头看了她几秒,蓦地来了闹心,直勾勾地问:“你刚跟谁打电话呢?”
明雀当然不会回他闲话,坐下伸手去翻他试卷。
她手落下的那瞬,娄与征慢她半秒的大掌也贴上试卷,他粗粝的手指碰到她手背,明雀触电般惊了下。
还没等她来得及抽回胳膊,娄与征皱着眉,嘟囔道:“问你话呢,怎么不理人啊。”
说的理直气壮,手也没挪开,像个二大爷一样侧身跟她对视。
明雀就害怕他这样,好像什么气场都能轻松被掌控,睨他一眼,“与你有什么关系呢,把题拿给我看看,别耽误时间。”
娄与征啧一声:“你不是说是我老师么,这不是上课的点么。”说完咧咧嘴,没过脑子地来一句:“你打电话我还不能问问?”
明雀顿了顿,以为他是埋怨自己耽误了上课时间,面上有些不好意思,再出声语气也软了不少。
“我下次没什么急事,我不会再打了。”
这话听着不大对,他起初没反应过来。
明雀抽回胳膊,捏着试卷上角抖了抖,娄与征低头看一眼,也慢慢将手抬起来,刚琢磨出点什么的时候,那女人已经把试卷摊到正面开始改题了。
这些题是她在车上的时候提前准备过的,改起来很快。
明雀以为这茬就算过去了,旁边那人还在喋喋不休。
“不是,不是那意思。”娄与征挠挠眉毛,直接问:“跟你男朋友打电话?”
明雀指尖微顿,偏头去看他,不知道他怎么会突然问这个,但不想拿这种事开玩笑,最后还是耐心道:“不是。”
“那你躲什么,讲什么见不得人的话?”
明雀说:“没有躲,怕打扰你写题。”
娄与征显然不信,轻呵一声,又问:“那你有男朋友?”
明雀蹙眉说:“没有。”
“真没有?”他两腿剌开靠着椅子,咧唇傻乐了两秒,无厘头地说一句:“我也没有。”
明雀:“”
他转头:“哦,我说的是女朋友。”
小台灯的光暖亮呈在他肿胀的半张脸,时明时晦,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特别滑稽,可是明雀没有笑,也笑不出来。
娄与征还继续,抻头凑她跟前,“怎么没谈,你学校工作忙?没时间还是”
“娄与征,你是不是觉得我太好说话了。”
娄与征愣了两秒,见明雀拧眉,两眼散着愠怒,他抬手撸了把头发,换上一副嬉皮笑脸地模样,“这么严肃,开会儿玩笑呗。”
“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总之今天的一切进展都不在原定的计划,她不该来开家长会,不该单独吃他做的晚饭,更不该为了他不抵触她补课,一次次好言好语的和他拉近关系。
这种感觉很奇怪,明明他们之间可以只谈补课,却硬生生地被扯出了一道口子,虽然她现在还不太明白这条分岔的口以后将会通向到哪儿。
总之,她今天不想再和他聊些有的没的。
娄与征盯着她看了小会儿,想来想去还是没继续闹她,邪笑着切了这个话提:“那行,上课吧。”
明雀默默松了一口气,点点头,把改好的错题圈出来,轻声道:“今天挺好的,进步很大,选择部分只错了三道,抛去运气的成分还是很厉害的。”
娄与征想笑,这话纯属哄小孩,这女人真把他当小孩待了。他没吭声,听着她啰嗦那几道错题。
还是老时间结束,明雀听着客厅窸窸碎碎的动静,放在门把上的手迟缓了下。
她思忖半秒,转身开口说:“那个,今天谢谢你的晚饭。”
娄与征连头都没回,倾身朝前够烟盒,“饭桌上就谢过了,能别这么讲究么。”
一份炒饭而已,她搁心里念叨一晚上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做的什么豪餐。
娄与征抖出跟烟,摸上打火机,这女人真行,多大点事儿一直虚客气。
心底那几句没嘀咕完,他又听到明雀说:“改天我请你吧,你喜欢什么就吃什么。”
娄与征点烟的手一滞,回头定着神看她,笑了笑:“你来真的?”
“嗯。”明雀被他看得不自然,“去不去随你。”
娄与征本该是生气的,她太见外,但转念想想,这女人的脑子就爱想多,去了也好,白嫖一顿不说,还能捞着一次单独跟她出去的机会,这么美的事哪有拒绝的道理啊。
“去啊,当然去。”他把烟从嘴里拿掉 ,“什么时候?”
明雀也是临时起意,就没想到时间的问题,随口一说:“那等你饿了吧。”
“我现”
“现在不行。”明雀见娄与征脚抬了一步,登时开口:“今天就算了,下次吧。”
屋外传来断断续续地声音渐停,伴着阵阵脚步,客厅变静,应该是杨海华关掉了电视。
娄与征琢磨了一阵,半响,轻佻地笑笑:“行,听你的。”
**
通城警局。
乱糟糟的办公桌旁围着四五个男人,整齐地闷着头吸溜泡面,其中一位端起来喝了口汤,把叉子扔进去,继续先前的分析。
“也就是说,上次落网的那伙人当中,一个起到关键作用的都没有?”
“就目前审查情况来看,是这样,有突破口的,跑了。”
穿制服的警察懊恼咬着牙,“差一点抓住黄武胜,差一点!!”
一位年纪稍长的警官抬头,目光落到说话的人身上,叫他:“小陈,我上次让你调他信息,有发现吗?”
小陈眼睛扒在电脑上,“有,他露面见过一个人。”
“见一个人?”年长的警官就是孟国强,他点了一根烟,倚着背思索了几秒,不可置信,“他从云南特意过来见的?”
“是。”
黄武胜是七年前拐卖团伙的二把手,人狡猾又狠辣,尝尝只闻起名却不见踪影,但狼心狗肺的事一样没少做,老家通城,走向违法犯罪道路后逃去了云南,他拐卖发财的地方。
“前几天网布得这么深,他肯定有所耳闻,能让他冒着风险露面见的人,一定重要。”孟国强夹烟的手微顿,说:“查查。”
小陈是局里数一数二的技术人员,速度快效率高,鼠标上的指尖滚动一轮,他蓦地抬头,“孟队,他有一个亲人,上个月在南华路口见过一面,黄武胜带着口罩。”
“亲人?”
“对,他姐,常住这,不管他短期会不会再露面,我们可以先从这入手。”
孟国强沉声问:“叫什么?”
“黄莉。”
他打着打着,又觉得哪儿不对劲,补了一句:我闲着没事干,给你当苦力?
明雀坐在车里头皱眉:你试卷写了么,练习题做了么,还有英语让你背的单词,我回去都要检查。
娄与征简直一个头两个大,怎么会有这么煞风景的蠢女人。
他把烟从嘴里拿掉,粗粝的指腹蹭掉屏幕上的烟灰点儿,蹙眉敲字:现在又没补课,不要拿老师的语气和我说话。
明雀默默叹一口气:不用,我朋友在这里,你来反而不方便。
娄与征又问:什么朋友?男的女的?
明雀说:女的。
娄与征表示满意:你合租室友?
明雀要被折磨烦了:娄与征,你怎么这么多问题,快点回家去。
娄与征笑了笑:你怎么知道我没在家啊?
明雀抓了把头发,胳膊刚放下,余光瞟见谢灵勾着唇,直直地盯着她看,也不说话。
明雀莫名心虚:“怎么了?”
“我应该问你怎么了?”谢灵换个姿势,说:“聊一路了,从上车就开始,和谁啊?”
明雀低头往屏幕上看了眼,最后一句还停在他那。她也没什么隐瞒的,直接说给谢灵听:“就是学生,和他说一声晚上不过去了,调个时间。”
谢灵挑挑眉:“市郊那个家教的?”
“嗯。”
谢灵迟了两秒,笑着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谢灵的眼神让她觉得不是很直白,本想解释两句,可又怕越描越黑,只好收了手机索性罢了。
绿灯一亮,面包车慢慢起步从路口向右拐,喧闹的街道慢慢隐去,换了一片居民楼。
又往前开了百十米,进入一家小区。小区内路还算新,不过面积不大,前面两栋后面三栋,都是小高层,前两栋是拆迁安置房,租金便宜点。
谢灵正好租到的也是前排安置房,反正环境都一样,她这点看的挺明朗,说有便宜不占是王八蛋。
明雀笑了笑,“几楼来着?”
“十三。”谢灵从包里给递给她钥匙,说:“我又配了一个,这样方便点儿。”
明雀抬手接着。
两人拿完行李后司机就把车开走了,小区有电梯,行李直上也方便。趁谢灵开门的时候,明雀的手机又响了一下。
刚刚没结尾的短信这会来了动静。
【刚跑完步,现在回去的路上,你明天过来前跟我说一声,我给你开门。】
明雀不知不觉地笑,又看了一遍,才觉得他这两句话说得像个人
学校后门有一排小吃街,这阵子的学生很多,都是下了运动会饿肚子补充能量的。
文佳佳要吃麻辣烫,李昊章正在摊位前给她排队,就这么回头看一眼,活生生地被娄与征表情震住了,夸张道:“欸,他蹲那干嘛呢,笑的一脸褶子。”
胡斌正站他旁边喝可乐,撇头看一眼,“谁知道,这几天不都这样。”
“咋了,发情呢?跟谁有情况?”
胡斌白他一眼:“问我我上哪知道。”
李昊章接过麻辣烫小碗,抬腿踢他:“嘿,我就问问,什么态度你。”
胡斌现在对他意见老大,看不惯他为那姑娘扑前倒后,拧紧可乐瓶,语气愤愤:“你现在可真行,她随口一声麻辣烫你就跑这排半个小时队,合着我俩还得搁这陪你装孙子。”
李昊章心情好,任凭怎么嘲讽他都乐意,他也知道胡斌一直看不惯文佳佳娇气,但那又能怎么办,他喜欢的姑娘呐,可不得好好捧着。
“商量个事?”
“放。”胡斌没好气。
“能别对佳佳这么大意见不,她最近对我挺好,哥们总觉得胜利就在眼前了。”李昊章朝着娄与征方向边走边说,“到时候我俩真在一起,弄成这样不好看,你说我到时候向着谁啊。”
有这么一两秒,胡斌没说话,这种事完全就是多虑,因为他打心眼里觉得他跟文佳佳成不了。
“挺好。”胡斌直说:“用着你的时候想起你了,叫好?和她妈吵架没地方去了找你接济,叫好?还是把你当她情绪发泄的垃圾桶叫好?把你当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
李昊章火被他点起来:“我操/你。”
“你俩干嘛呢!要打架死远点!”娄与征忽然站起来骂了一句。
他老远就看着不对劲,打小摊那开始两人就噌噌冒着火花,眼瞅着要干起来才快一步骂醒。
李昊章顿几秒,舔了下唇,说:“我还有事,你们先回吧。”
说完头也不回的往学校后门走,最后跟着一群穿校服的学生没入人群。
等人没影儿了,胡斌也没吭声。
娄与征可没经验处理这档子事,胳膊肘戳他两下,说:“走?”
胡斌喝完最后一口,刚拧紧瓶盖要扔垃圾桶,迎面看到一位佝偻着身子的老太,穿得破破烂烂,一手拄着木棍挑垃圾,另只手撑着着蛇皮口袋往里放。
“回去吧。”
胡斌转手把可乐瓶置在垃圾桶旁的架子上,没丢进去。
还是每天来回的那条道,路走半程,进了熟悉的群房小巷。
娄与征说:“你老跟他置气做什么,喜欢就喜欢呗,马上三年了不也没个头绪。”
胡斌拧眉道:“最近不一样,那女的给他点甜头就把他迷晕了,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
“有这么严重?”娄与征随口问。
“嗯。”胡斌继续说:“这女的真把他当猴甩,昊子他家什么条件,这个月他自己生活费不够都得带她去吃饭,她呢,一离家出走就找昊子,昊子没地方收她,只能给她开宾馆送进去。”
娄与征听到这也愣怔,“我怎么不知道?什么时候的事?”
胡斌佯装瞅他一眼,“你不是忙着补课去了么。”想了想,又说:“有段时间了,从这学期就这样。”
娄与征抹了抹头,想来也是,他已经快一个月都没晚上和他俩混一起。
胡斌没等他回,又说了件事:“你知道么,他前两天跟我说不想上了要办退学,我当时吓一跳。”
“他来真的?说原因了么?”
“问了不回。他不就那死样,之前也说过类似话,我权当开玩笑了,但那天说的时候态度很真,我觉得他是真有这个念头。”
昊子家条件不算好,他们几个都知道,事实上弟兄几人的条件都差不多,娄与征能请得起家教,也是因为娄伟峰死后的赔偿金。
就算几人再不是学习那块料,最后一年怎么都得拖着上完。以前他也是走一步看一步,再做个随波逐流的混子,但现在不一样了,他不能让杨海华受刺激,也不想让这么多年,头一回对他抱有希望的女人失望。
人都不在,他俩说再多也是白搭。
娄与征脑子转几秒,说:“你最近看着点儿,别让他干出了分寸的事,到时候没法儿收场。”
“我上哪能问得了,他现在脾气可大着,不准人说那女的一句。”
娄与征也没办法,这玩意使人眼瞎,他又能说什么。
下午四五点钟,大片乌云翻滚遮住最后一抹阳光,天渐渐黑沉下来。
小巷口的网吧牌子清晰可见,两人停了一步。
胡斌看他一眼,故意问:“你上哪儿去?”
“回家。”娄与征回答地干脆。
“得嘞,你现在是决心改头换面了。”胡斌笑了笑,“快回,补你那温暖的课吧。”
娄与征脚底碾了碾石子,补个屁,人都放鸽子了还补,但他嘴硬回:“嗯。”
胡斌掂了下包,要从巷口拐方向。
“你干嘛去?”娄与征回头瞥一眼。
男生转个身倒着走,两指并拢从额头前甩出去,做了个耍酷又装逼的手势,“你们都有事,就我一人玩个什么劲。回家!学你做好学生!”他最后两句是用喊的。
娄与征见他贼笑转身,冲着背影低骂了一句。
风嗽嗽的往脖子里灌,娄与征拉紧校服拉链,本着掏手机随便看一眼,没成想那女人还给他回了消息。
他划开,嘴角的笑被堵住。
【昨天布置的四十个单词,在旁边列好中文,对照默写完发给我看。】
笑着笑着,他眼角泛起光泽。
明明周围没有人,娄与征却仍然狼狈地抬起手臂,把双眼遮住。
那瞬间他就知道,他这辈子都没法恨明雀。
恨不了,也放不下。
真窝囊。
赌气删掉明雀微信之后的五年里,他偏偏又靠着和她的那些回忆,靠着她的模样。
熬过一个个夜晚,攻克一个又一个难关。
在她或许早已开启新生活的时候,他仍在拿回忆当解药。
4年半,54个月。
1642个夜晚。
他在梦里拥她入怀。
第 55 章 羞怯的脸带有一点稚气
HotPot-55.羞怯的脸带有一点稚气
距离现在的一年之前,娄志公司那年出事所造成的所有危机才算打扫干净。
虽然有一部分损失无法挽回,公司的整体身价也倒退回很多年前的水平,但他成功组织了大厦倾倒的既定结局,稳住了娄志在集团仍然掌权的局势。
娄与征这四年里几乎没有干过别的事,收拾残局的同时他还在修剑桥的硕士学位,因为过于忙碌和焦虑,中间有足足一年的时间他无法正常入睡,手抖心悸,甚至有开会到一半中途晕倒的极端情况。
但即使是这样,他仍然抗到最后,完成了原本不可能做到的事。
很多人知道他的所作所为,没有一个不惊讶赞叹娄与征简直不像正常人。
俨然就是一个已经超脱凡人层次的怪物。
只有娄与征自己知道,四年间,他有多少次的崩溃。
但每一次撑不下去的时候,他脑海里都会闪出一个身影。
周末明雀回家了,早上还是照旧去爷奶那边吃早饭,问早安。
“还是爷爷的一勺糖的豆浆,奶奶什么都不加的原汁原味。”她扬着甜甜笑意把两碗豆浆挨个呈上。
明知松笑呵呵接过来,“女孩啊,还是多吃点甜的,心情好,爷爷也给你来勺糖。”
明雀摆摆手,坐下,“我随奶奶的喜好,就喜欢豆子原本的味道~”
彭芹瞧孙女一眼,也吃她这副乖巧娇气的劲儿,脸上露出几分笑,用手指刮刮她的脸蛋,“就你会撒娇,行了,快吃饭吧。”
“早餐的时间有时辰讲究,不能拖过这段时间,对身体不好。”
明雀点头,等爷奶都动筷后再吃,刚抿了口豆浆,听到门口佣人和邮局小哥的交谈声,眼神顿时变了。
佣人拿着一堆信件进来时,她一时间都忘了爷奶还在,站起来就去迎。
“哎,小姐…”佣人眼见着她快步走到门口,拿过自己手里的一堆信件。
明雀的眼神认真而急切,在信件里翻找着,发件人的姓名一个个从视线里过,最终,还是没看到日日夜夜念着的那个名字。
她的目光逐渐暗淡下去,彭芹一句冷厉的“圆圆,你在干什么”吓得明雀肩膀一耸。
她缓缓回头看见奶奶那紧皱的眉心,站在原地像个做错事不知所措的孩子,动也不敢动。
奶奶知道她为得是什么,所以才这么严肃。
“怎么站在门口?”男声如冬日雪后的竹柏,磁性沉冽,还有淡淡温柔。
下一刻,她的肩膀被揽住,手中的信函被抽走。白色奥迪还停在原先的车位,里头坐着一男人,半只手臂搭在方向盘上,一双眸子跟随车身旁路过的一男一女朝十字路口走。
他看了一会儿,待两人的身影淹没在路灯下的人行道上才收回。
徐谦羽降下车窗,点了根烟。
**
今天日子晴,下午的阳光斜在老职工楼,墙皮渐渐镀上一层金黄的薄纱,带着不一样的韵味。
路上偶尔有退了休的大爷大妈遛狗,狗好像熟悉娄与征,见到他后蹦起来嗷嗷叫。
娄与征还挺有闲心,明雀都走到楼梯口了,他还在杵在那逗狗玩,她越看越生气,索性先一步上楼。
好在娄与征还算是有眼色,弯腰从地下捡了几颗石子,胳膊一扬,小黄狗跟着划出的弧线屁颠屁颠跑远了。
两人进了客厅,谁也没搭理谁,娄与征去厕所放了个水,明雀依旧无所事事地坐在每天的老位置。
她低头看了一圈,今天床面不像平时这么乱,床对侧的老衣柜开了一半,里头衣服毫无章法的堆在一起,她目光垂落,一团黑乎乎的料子半搭在柜角,要掉不掉。
明雀暗叹一声,站起身走两步到衣柜前,弯腰给他捡起来。
娄与征进来时正看到她在床沿叠毛衣,脚底不自觉顿了下,瞧了有那么几秒,才抬手关上卧室的门。
明雀回身看他一眼,两只眼盛着怒火,明显还在气头上。
娄与征也没闹了,一屁股塌在床边,那身叠好的毛衣被他压到他大腿下,扬起头盯着明雀看,声音低沉:“你生我气?”
“我难道不该生气吗?”明雀站直说。
娄与征身子后仰,两手撑在床面上,点点头,“行。是该,是我麻烦你呗。”
明雀也被他说的来了脾气,“你是不是没良心。”
“那你生气什么?”娄与征忽然换上正色的语气,一双黑眸锁着她,不厉,就只是深沉,他看她时不时瞟他脸,再开口时声音低了一个度,“是气我麻烦你来学校帮忙,还是气我打架伤着?”
他问的直白,两人视线相碰,明雀发现自己又要做鸵鸟了。
她俯头,目光慢慢转向坐在床上那人的脸上,鼻梁也青了,原本下午看只有嘴角那块最严重,现在半张脸都肿了起来。
要是真气开家长会,她一开始就不会过来。
“就因为这么点事就打架?”明雀还是避重就轻地回他。
“嗯。”
下午在学校像主任坦白的一半都是假话,明雀当时没细究,现在看他这样也是不准备坦诚说,她轻叹一声,“你多大了,以后能不能情绪稳定一点,做什么事都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你现在这个节骨眼背处分意味着什么知道么?”
“早十八了。”
明雀道:“什么?”
“早成年了,过了年就算十九,不然我这身高白长的?”娄与征说着晃了两下腿。
明雀要被气死,跟他说话简直对牛弹琴,“这个是重点吗,你能不能分清我问的是哪个问题?”
娄与征见她较上真了,双腿一合,站起身,“知道了知道了,我饿了,先吃饭再说。”
话刚落地半秒,他粑了粑头,又说:“哦,吃完饭上课。”
他说着就走,没等明雀反应过来,人已经消失在了门板后。
反正干什么都比他对学习有热情,明雀也不知道他准备去哪吃,就这么把她一个人留屋里,死孩子。
桌子上有张上周五讲过的试卷,大剌剌的红叉场面摊开,当时她走什么样,现在来还是什么样,应该是一题没改动。
明雀坐在床边,侧身替他整理书桌,抽屉她没乱开,把一堆没用的东西都摞在桌拐。
客厅传来霹雳乓啷地响动,前后没到一分钟,他又折回来。
娄与征没走近,就立在门框口:“你吃炒饭吗?”
明雀一时愣,脑子转了两秒,说:“谢谢,不用了,你自己吃吧。”
娄与征凝着她看,忽然哼笑声:“你还真是客气。”他又跟刚刚一样,不顾人回答,说完就闪身走。
明雀咬咬牙,咽下这口气。
娄与征在厨房一阵捯饬,饿是真的,不想在听她口头教育也是真的。
厨房有杨海华中午蒸剩下的米饭,他懒得炒菜,又从冰箱里掏出四个鸡蛋,切完葱后,拧开煤气灶,就这么开火炒了起来。
他知道问她,肯定说不吃,这几天早摸清她什么性子了,好说话,但也犟,爱认自己的死理。
还玩客气这套,那就先斩后奏呗,反正做都做好了,不吃就控诉她浪费。
娄与征边搁心里嘀咕,边翻锅,念叨完了,饭也做好了。他从柜子里拿出两个瓷碗,对半盛,两眼虚量了下,又觉得她那份太多,吃不完肯定要硬撑,最后用勺子拨出点分给自己。
对,他笃定她一定会。
娄与征这次回屋动静小了许多,打开门,依旧是明雀的侧影。她侧身坐在床沿,一只胳膊撑在书桌,另只手握着笔,在那张满是红叉的卷子上不停写着字。
娄与征语调变缓:“吃饭了。”
明雀转头,还没等她开口,娄与征又快一步,“马上六点了。”意思是也到饭点了。
门打开,饭香味噌噌往里涌,只闻着味都有些蠢蠢欲动。明雀以为他会跑外面饱肚一顿,没想到是自己动手做。
“你在家吃?”她确实有些意外。
“嗯。”娄与征还站在卧室门口,直说道:“就两碗蛋炒饭,一起吧。”
果真如娄与征心里想的。
她说:“我不饿,你自己吃就好。”
娄与征跟本不急,拿出刚刚想好的折子,“行,那我扔了吧。”
明雀皱皱眉:“扔了?”
娄与征脚底一动,做出要转身的样儿:“没人吃不扔,留着干嘛?”
“你留着晚上啊,你不是还要吃宵夜?”
“你晚上吃两顿炒米饭啊。”没等她接话,娄与征继续说:“会腻,晚上再说晚上的事。”
最后明雀也不知道怎么被他骗到桌子上,不过她无暇想别的,着实被碗里色泽吸引了,金黄油亮,他应该是放了果蔬,里头还有豌豆跟玉米。
明雀吃完第一口,娄与征就知道她脸上的表情骗不了人,自己端起碗扒了两口,嘴里鼓鼓囊囊地说:“我做饭好吃。”
明雀没应他自恋,蛋炒饭不讲水平,但娄与征的厨艺确实超乎她的意料。
“你经常做饭?”
“凑合。”娄与征说:“一个人,总得填饱肚子。”
“一个人?”明雀看他。
娄与征无所谓道:“我妈平时不在家,就我一人,偶尔不出去就自己瞎倒腾。”
他这两句话的语气很真,不像敷衍,明雀知道娄与征母亲在铁路上班,没能准时准点在家很正常,但她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她来的这一个星期,几乎没有见到过娄与征的父亲。
她想着,也就问了,“那你爸爸呢?”
娄与征扒饭的筷子滞了下,抬起头,腮线鼓动了一瞬,说:“死了。”
就一个轻描淡写的词,没后文了。
明雀有点愕然,但没再继续问,这个话提就停到了这。
娄与征吃得快,明雀还剩一小半的时候他碗已经空了,他没拿手机,又懒得往屋里跑,就这么睁睁地盯着她看。
明雀内心不比他悠闲,她想知道今天为什么不是杨海华开家长会,为什么他会有她电话,又为什么
“你在想什么?”娄与征突然问。
“嗯?”
“你想问什么就说吧。”
明雀放下筷子,直接道:“你怎么会有我电话?”
娄与征就知道她要问这个。
中午被李主任叫到办公室后,挨个要学生打电话给家长,他按照要求打了通电话给杨海华,但没说明具体原因,只告诉她,需要明雀的联系方式,问几句补课的事。
杨海华没怀疑,挂了电话后用短信发给他,那会儿她情绪还算稳定。事实上,只要没受到娄华和那个贱女人的影响,她大多数都是清醒的,娄与征不想刺激她,索性就直接瞒到底。
娄与征回:“我问我妈要的。”
“你妈不知道你打架?”
娄与征一摇头,“不知道,没说。”
明雀表情噎住,娄与征道:“怎么,你又想告状?”
“什么叫又?”明雀被说急了,觉得他就是一白眼狼,“我要是真不想你好,根本不会来给你开什么家长会,你不要总把人想这么坏。”
娄与征半刻沉寂,再抬起头,忽然笑了下,“嗯,你最好。”
真心话,听着倒像是讽刺的,但娄与征一张口就这样儿,说不出来好听的词。
其实今天纯属是意外,如果不是赵勤突然上头先动手,他压根就没想过掺乎那些破烂事。
他盯着桌对面那人的眼睛,态度诚恳,“我知道,以后不会了。”
明雀没有信他,只是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娄与征并没跟他妈说实话,所以今天开家长会完全就是他自己的主意,如果要是被杨海华戳破了,该怎么圆谎。
从几次交谈中,明雀能看出来,杨海华对娄与征的学习非常重视,但这种重视似乎缺乏了点鼓励和耐心,像是只看重结果一样。
明雀抬眸寻着挂钟,语气不太自然,“你妈上班去了?”
娄与征想了想,“嗯。”
明雀垂头看着瓷碗中金黄的蛋炒饭,有一瞬的心虚,她毕竟是娄与征的辅导老师,两人阒静地坐在一起吃饭,闲聊,这种感觉让她很不适应,也有些没安全感。
对面那人又一眼看穿她。
娄与征身子后倾,两手叠在脑后,靠着椅背看她,“问她做什么?”
明雀红着眼角仰头,看见站在自己身后的大哥明逾,开口求助:“哥哥…”
明逾没有继承母亲那边的混血基因,黑发黑眼,国人模样,但比一般亚洲男性的五官轮廓要立体很多,剑眉星目,鼻梁高挺。
身上的西装将他宽肩窄腰的身材修饰淋漓,明逾站在她身后,像沉毅高耸的靠山。
他俯首垂眸,浏览这些信件,如雕塑般立体的侧脸流露温情,“嗯,我在呢。”
明逾知道小妹的用意,抬眼隔空与奶奶对视,笑时带着些许对峙:“奶奶,您对圆圆是不是过于严格了。”
他天生气质脱凡,入商场后更是居重驭轻,手段刚硬,沉稳与城府浑然一体,饶是明家长辈们如今都要跟他三分商量。
明逾的温柔耐心,都给了家里人,尤其是妹妹。
彭芹非常不赞同长孙这么溺爱妹妹的作为,放下筷子,“你让她看看自己像什么样子。”
“我会再多教导的。”明逾把信件递给佣人,握住妹妹发凉的手,问:“还没吃早餐?”
明雀点头。
“早餐我带她出去吃,您慢用,等回来再专门给您二位敬茶。”明逾交代完,直接带着明雀去玄关换鞋离开。
上了哥哥的车,明雀才放松下去,重重地舒了口气。
明逾把她的包递过去,坐进驾驶位启动轿车,“早餐想吃点什么,粤满楼的早茶可以吗?”
“好。”明雀抱着自己的包,委屈又袭来,自省地问对方:“哥哥,我是不是让奶奶伤心了。”
每次邮局的人过来,她都冲在前面翻找,无非是希望能收到妈妈来自海外的信件。
小时候妈妈和奶奶闹僵了,所以离开家庭在外闯荡,这么多年也没有回来过,虽然爷奶和哥哥们把她养得很好,但明雀心底对母亲的思念依旧难以平复。
明逾通过后视镜看了她一眼,“想妈了?”
“还好。”明雀抹了下眼角,“我不能表现出来对吧,这样奶奶会很失落,我太不懂事了。”
奶奶肯定觉得她是个没良心的小白眼狼。
“圆圆。”明逾将妹妹难过的神色纳入眼底,笑了笑,“没有人这样要求过你。”
“待会打算去哪儿?我送你过去。”
“市中文化中心。”明雀说:“今天有二哥的专业项目竞赛,我要去给他加油。”
说到二哥这不得不赢的比赛,也跟她有关。
母亲虽然离开他们,但这些年并没有疏于关注,反而还会给一些小考题,以来督促他们多方面成长。
二哥上学期的那次比赛,妈妈说只要他拿了头奖,就会回来看他们。
就因为被同专业的娄与征横刀夺冠,让他们兄妹的盼望落空,恰逢明雀高三压力紧张的阶段,情绪起伏过大,身体承受不住发了高烧。
二哥说当时她烧得迷迷糊糊都还在叫妈妈,听得他心都碎了,即便如此,妈妈都毫不心软只字不提回国。
这次的比赛他这么想赢,除了想碾压娄与征,也是为了争这口气,弥补遗憾。
“看来你对他很有信心。”明逾的嗓音让她回神。
明雀莫名想起娄与征,突然有些复杂,“嗯…二哥会赢的。”
…………
明雀到的时候已经来晚了,第一阶段刚结束,各个小组随顺序上台介绍自己的东西,然后进入测试阶段。
她没有去看台坐,而是就站在入口处阴影下悄悄看着。
先是看见了二哥的小组,她看见张家铭挂着牌子安稳坐在其中时,眼神触电般忽闪,下一秒去找娄与征。
娄与征就坐在离他们不远处,面色云淡风轻,好像完全不意外张家铭会出现在对面,甚至还没另外两个伙伴脸上愤懑的表情真实。
他淡定得过分了。
每个组别的构成人员都很丰富,只有他们三两人,像孤狼,在纷扰中格外突出。
比赛的人都十分投入,看台上来的观众也不少,明雀站累了就悄悄上去摸了个边坐。
如她所料,二哥的项目准备完善,各个指标上看都是一骑绝尘的成绩。
反观娄与征那边。
陈述环节都还获得一致好评,但是到了成品测验阶段,就出了问题。
这还是前方的工作人员回到看台和同伴交流时,明雀听到的。
简单来说,就是娄与征组的东西明显是半成品,完整度简直没眼看,可是即便是个刚刚成型的东西,它每一处细节的精致程度都已经超过了这次比赛想象的上限。
三个人能做出这样的东西已经是奇迹了。
他们组无法获奖是真,但是东西就这么埋没可惜也不假。
听到这样的话,明雀的心里更是酸涩。
她望着远处站着,面对评委各种质疑和批评却依旧不卑不亢的男人,就像被塑料袋罩住头,呼吸一寸寸变得艰难。
有些东西,本该是他的。
她阴差阳错,间接地成了造成遗憾的罪魁祸首。
评委组宣告明绰组获得本次比赛的冠军头奖,明雀抿着嘴唇跟着鼓掌。
娄与征坐在台下懒散支颐,盯着那一群人站在台上捧花领奖,忽然笑了。
明绰领完奖带着组员下来,路过娄与征的时候停下,颇有深意地来了句:“做不了可以弃权,拿一个半成品上来糊弄事丢不丢人?”
“不丢人。”娄与征玩着手里的东西,“没你玩儿脏的丢人。”
明绰并不知道张家铭背地里干的那些事,哼笑挑衅:“娄与征,又不是第一次输我了,承认技不如人有那么难么?”
“不至于少个人,连东西都做不完吧?早知道多找几个人啊,抠门抠到最后一毛钱没落到。”
火药味无声蔓延,周围都不约而同地压下声音。
氛围陡然紧张。
明雀察觉不对,嗖地站起身来。
娄与征行事太傲,像团野火路过之处寸草不生,揽收所有名利。
上次的比赛,明绰本想不计前嫌,跟他合作牢牢把头奖拿到手,让妹妹成功见到母亲,结果这人喜欢剑走偏锋,最后仅凭一人就夺走金奖,大获风光。
明绰到现在还记得妹妹高烧时颤抖着叫妈的画面,叫他怎么看得惯面前这个狗?
“之前怎么说的来着。”他双手抄兜,嘚瑟起来:“以后见着你绰哥低着头走道,别老觉得自己是什么角色。”
娄与征折纸的动作停下,紧绷的腮颊松弛下去,“明绰,别太过了,我劝你。”
他缓缓抬头,即使坐着也依旧有压迫的气场,娄与征忽然偏移视线,往明雀的位置看了一眼。
短暂一眼。
娄与征眯起眸子,语气拖出几分痞劲儿,对着明绰一字一句道:“我听说你有个妹妹,叫…明雀。”
他一笑瘆人:“对吧。”
明雀愣在原地,后背刹那间凉透。
这痞子话里不善的隐晦过于明显,直接扎到明绰要害,理智崩坏让他直接冲上去拽住了娄与征的衣领,怒骂一声挥拳要打。
“我去你的!娄与征!”
“我警告你别动我妹!!”
周围人全扑上去拦,还有很多被吓到的,叫主办方的,现场顿时乱成一锅粥。
明雀面对着混乱的现场,急得往前两步,又停住,视线在二哥和娄与征的脸上来回,最终,她又后退了一步。
什么意思……
明雀无措,眼波不止晃动。
娄与征看过来的那一眼,看的是她吗?
如果看的是她,又意味着什么呢。
难道,他知道她是明雀?
明雀的心,比当下喧闹荒唐的场景还要乱。
…………
因为明绰现场动手违反规章制度,有可能影响成绩,说不准全组都要被收回奖牌和奖金。
医务室的工作人员给明绰检查痛处,明雀已经偷偷溜进到他身边了,很无语,“哥,人家一下都没还手,你还把自己手打伤了?”
“你平时健身,健得是什么啊…”
“靠…那个狗,骨头比铁硬…”明绰嘶嘶叫疼,“你这丫头,你也不看我为谁动手的,还有,来了怎么不说一声,都没看见你。”
“这次是你不对了,哪有拿了奖下去挑衅同学的。”明雀摸摸他的卷毛,安抚,“这可乘之机,是你亲手送上去的。”
明绰愣了:“你说……”
她对自己这傻哥哥说:“他是故意引导你动手的。”
“他已经在报复,”明雀偏眼,看了下一脸诧异的张家铭,“亏欠他的人了。”
“先走了,今天这事你做得很不好,我要跟大哥告状。”明雀把他的外套叠好放在旁边,转身离去。
背后二哥的哀嚎声还在追随:“圆圆!跟咱奶告状都行,别告诉大哥啊!!”
明雀出了医务室,停住脚步,回头,对上跟上来的张家铭的眼睛。
张家铭支支吾吾,想说什么。
她转身,对他明白解释:“就是你想的那样,我不是生窈,我叫明雀。”
“那天,我是代替朋友见你的。”
张家铭瞪大眼睛,大脑一热,“什么,你…”
“张家铭,我想问。”明雀垂眸,睫动缓缓,“你背弃娄与征,真的是因为我吗?”
他没有想到,表面看上去这么纯真又可爱的女孩子,竟有这么精锐的直觉。
张家铭更无法辩驳了,“当然,我是真喜欢你……”
“你如果真的只是因为我,就不会离开他,转身投奔我二哥继续参赛。”明雀就等着他嘴硬,进一步质问。
显然,张家铭套着受情伤的皮,行自己的私心。
她二哥已经确定大四保研,之前他说过,一个专业只有两个名额,按照各方面综合情况评定,张家铭如果跟在娄与征名下参赛,又会当陪衬。
他必须拿到成绩,另外还不能让娄与征获奖,才更有机会赢得保研资格。
娄与征这一挨打,如果真的影响全组成绩,张家铭的算盘也都落空了。
稍露可乘之机,就让他一石二鸟,娄与征,果然是不好惹的。
对方的反应已经给出了答案,明雀不想再看见他,直接走人。
…………
出了文化中心,明雀迎面撞上门口杵着的一行人,贾明看见她,直接招呼:“哟小美女!你也来了!看征哥来的是吧!”
其他几个同伴纷纷把目光投到她身上。
明雀记得娄与征实打实挨了二哥好几拳,走过去关心:“刚刚看见起冲突了,他人呢?”
“上厕所,对了,征哥说一会儿一块吃个饭。”贾明邀请她:“一块呗,虽然没拿到奖,哥几个忙这么久了也该犒劳犒劳。”
刚刚娄与征看过来的那一眼,那隐晦不清的眼神让明雀到现在心有余悸,确实该探明白。
她答应:“好呀,告诉我地方,我回家收拾一下马上来。”
…………
拿到地址后明雀直接回了家。
重新梳妆打扮,换好衣服后,明雀站在试衣镜前忽然顿住了。
她看了看自己身上平价连衣裙,然后叫佣人进来,环顾一整墙的鞋帽,“衣服都是家里帮着买的,您知不知道,这些鞋里…哪双是最便宜的?”
最后佣人艰难地挑出一双GUCCI的厚底白板鞋,“小姐,基本都差不多。”
学校里那些人对自己的议论明雀始终介怀,面对娄与征以及他的朋友,她想让自己看上去和他们是一样的人。
明雀点头:“那就它吧。”
约定的饭店在上次去过的春福街里,地道的湘菜馆子开在巷子深处。
在走入这巷子区之前,明雀低头看着白得发光的鞋子,一狠心,直接把鞋头扎进泥坑里蹭了好几下,脏到她满意了,才继续往前走。
旧城区的巷子条子就如地下蚂蚁的洞穴暗道,交错纵横分不清楚。
明雀刚准备打开导航软件时,巷口杵着的高瘦人影叫停了她的脚步。
破旧的街灯昏黄,灯罩挂着灰网,飞着夏末的虫。
娄与征站在窄小光圈下,视线放空似是在沉忖,他宽阔漆黑的影吞了大半部分亮源,眼睑投下一小片阴影,光加重了孤寂。
听到脚步声靠近,他偏头,隔空接上明雀熠熠的眼眸。
他是怕她找不到,所以故意来这里等自己的吗?
明雀因为自己不请自来而惴惴的心情,因为他一个举动,奇异地安定了。
她又听见他对自己说。
“过来。”
明雀迈开步子,匆匆走向他。
“等久了吗?”她忍不住愉悦,问。
娄与征深深盯她一眼,轻叱:“怎么就认定是等你呢。”
“跟上。”
两人走入巷子,在路过一个小卖部的时候,娄与征停下,叫她在门口等。
明雀以为他要去买酒水,没想到过了半分钟他捏着一包湿纸巾走了出来。
娄与征直接在小卖部外面的石台坐下,明雀有些不懂:“怎么了?我们不直接……”
剩下的字还没出口,对方拽住她的胳膊一用力,另一手绕过她双腿腿弯,明雀顿时腾空,吓得失声。
再回神,她已经坐进他怀里了。
明雀哪跟异性有过这样亲密的举动,脸腾地红了,挣扎要起来又被他摁住:“娄与征…你干什么…”
女孩娇软的嗓音弄得他耳根子发痒,娄与征眉心跳了跳,捏住她的后腰,低音微有沙哑:“别动。”
九月初,人们穿的衣服还单薄,男人胸膛隔着层T恤传来的热度和硬度贴在她身上,铺天盖地的男性荷尔蒙袭来,吓得明雀浑身僵直。
小卖部外的灯光描绘着他流畅的侧脸轮廓,像镶了光边,娄与征似乎做什么都那样懒散。
可明雀发现了,他认真的时候,眼睛会很亮很黑。
娄与征抽出一张湿纸巾,俯身,把她故意弄脏的鞋头重新擦干净。
“没必要这样儿。”他说。
她怔住。
心跳在顷刻之间颠倒翻滚,她揪着娄与征衣服的手更紧了。
身体里好像有什么在动摇,快坠落了,而自己却接不住。
明雀脑子一片热,有些难受,好像必须做什么才会缓解,她举起手——
白嫩的手指,轻轻地抚上他唇角破淤的伤口。
软软的指腹摸在他嘴角,又痒又疼的交感袭来,娄与征手一停,愣了。
“我们说好了。”明雀严肃强调:“现在有事必须及时沟通,哪怕是你不愿意说的我也有知情权。”
“我必须要知道,你快点说。”
他看着明雀。
她应该没发现,才过去两个多月,她和刚遇到的时候也已经不一样了。
半晌,在短暂抉择过后,他还是选择对明雀坦白。
“是,你走以后,我和我爸见了一面。”
明雀听到这个开头,再加上他的眼神,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紧接着娄与征就说。
“我已经知道你当初为什么要和我提分手了。”
在明雀略有慌乱的注视下,他坐起身,伸手替她挽起耳畔的软发。
娄与征的目光深邃,仿若能包容一切。
他略显无奈地笑了声,手指蹭了蹭她的脸,“明小鸟,怎么背着我受了这么多委屈啊。”
第 56 章 想看你看的世界
HotPot-56.想看你看的世界
明雀本以为当初被娄与征父母要挟和他分手的这段过往会被她一个人永远埋葬在以前。
没想到,这被压在箱子里早已落灰的,复杂的东西还有掀盖曝光在两人面前的一天。
明雀抿抿嘴,莫名下放视线,小声问:“你爸爸,怎么跟你说的?”
“还能怎么说,他那人一向只陈述事实,不添油加醋。”娄与征叹息,指腹摩挲着她细腻的腕子,“是我当初没察觉到,我只是没想到那两个人能做到这个地步。”
“我也跟你说过,我对他们不是子女,是工具,是他们履历里的一部分。”
明雀摇摇头:“我知道,你不用道歉,选择是我做的,我应该跟你说对不起。”
其实不仅仅是娄与征父母的逼迫。
一步步把她从他身边推开的人,是她自己。
是她自己的自卑把她从娄与征身边拉开了。
从一开始她对他的感情地位就不平等,后来切身意识到自己和他在家庭背景的差距,自卑进化成了恐惧。
娄与征从未对她施展过自己的优越感,而是她,光是瞥见他身上的光芒,就被刺得抬不起头。
娄与征身上多半的攻击性都在那双如鹰隼的眼睛,配上瘦削的脸和挺鼻,看上去特别难相处。
而他本人似乎知道这点,所以习惯戴着棒球帽,把帽檐压低遮住眼神。
但他不知道的是,这样做却适得其反,旁人看不清他的眼,反显得更神秘高冷了。
此刻站在娄与征面前的小学妹拿着时间表,胆战心惊,小心翼翼询问:“学长……这个情况怎么办?”
是招生会上不同社团对主舞台早就抽签定下的使用顺序的冲突。
“设备租赁快到期了就想插队挤兑别的社?”娄与征嗓音凉,波澜全无,帽檐抬起睨她一眼:“你去问他,下次排队上厕所喊句快拉裤子了,看有没有人搭理他。”
小学妹立正憋笑:“好的!”
一语中的!学长霸气!
学妹跑走,带起一股风,轻掀娄与征宽大的T恤衣角,融进周遭纷纷攘攘的氛围。
他侧身时,兜里手机正巧震动。
瞥见来电人姓名,娄与征抽出手机接通,轻飘飘叫了声:“叔。”
人影在身旁窜动,他高瘦的个头杵在人群里冲突,刺热的阳光怎么都打不透他的身体,像照不穿的黑曜石块。
脚下的漆黑影子笼罩着一场默剧,不知电话那头说了什么,娄与征松弛的神色分秒间紧了。
他的手骨因为迸力迭起时,电话听筒爆发出了对方深恶痛绝的辱骂。
“操/他妈的神石!!”
“明家人全都该死!!”
明雀挂了电话后急匆匆地往楼下赶,手里还抱着书,本想回寝室放个东西收拾一下,脑子转了两三秒,最终还是决定直接去娄与征学校。
徐谦羽把公章送到办公室的同事,又折过头去追明雀,前面女人的步子越走越大,他喊了一声:“明雀,你稍等一下。”
明雀就快走到正门口,闻声停了下,“怎么了,徐老师?”
“没事,刚想起来你说的学校。”他顿了顿,说:“要不我送你吧,你这坐公交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
明雀没动,眼睛对着他看,主要她不太好意思麻烦人家,毕竟和徐谦羽认识的时间不长。
徐谦羽尴尬笑了笑,解释道:“你不是很着急么,正好我也要过去一趟,顺路的事。”
明雀疑惑:“顺路?”
“对啊。”徐谦羽做了个往前的手势,边走边说:“上次在书店提过的,我外甥女,也在你刚刚说的那个学校,正好有段时间没见着她了,我过去看看。”
明雀有印象,上次她给娄与征买资料的时候在书店碰上徐谦羽,当时他还介绍过外甥女的备考资料。
原来这么巧,竟然是一个学校的。
徐谦羽看她面上松动了点,和蔼笑笑:“一起吧,我车没停远,前面就是了。”
明雀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马路牙的台阶边上停着一辆车,待她走近才看清,挺新的,一辆白色奥迪。
她很少会做私家车,一来是没有,二就是没什么场合可以用的到,没给娄与征补课之前,她的活动范围顶多就是学校内,偶尔会跟谢灵去商场逛逛,生活上其实也挺简单枯燥的。
徐谦羽把车开上路,见明雀一直低头盯着手机,又想到刚刚在实验室门口的电话,不免好奇问了嘴:“学生怎么会叫你开家长会?”
明雀也想知道,那孩子打电话时的语气很不好,话不多,但每一句都带着不耐烦,不过能听出来,不是冲她的,只是叫家长档子事缠的他上了脾气。
明雀逼着他如实说清楚,不然她不会过去。
那通电话静了好一会儿,明雀才听到冷冷清清的调子:“因为打架。”
她骤然慌神,急忙问:“是你打别人还是别人打你?你有没有事,有没有伤到?”
一时沉默,娄与征又不说话了。
那时她还不知道娄与征心里在想什么,就当她急的上头时,隐约听到电话那头带着轻而短促的笑声。
“我说我伤着了,你会来么?”
他这么说,明雀心里就有数了,再想问点什么,他又开口:“地址我等会发你。”说完直接挂断了,默认她会去似的
“可能家里有事吧,找不到人了才把电话打到我这,我也没什么事,去就去了。”明雀模棱着说了个理由给徐谦羽。
徐谦羽没多想,只觉得明雀人善良,心里又为她打了一层滤镜。
一路上明雀都绷着神,脑子不停在想等会见到娄与征班主任该怎么处理,她没有过这种经验。
她也想知道为什么不是她妈去,而是打给了个家教老师。
她没有理由去的。
手机屏幕暗了,她又重新按亮,他先前发过来的位置没什么作用,徐谦羽认识路,也不需要。现在明雀只想知道打架的原因是什么,消息发出问他,可等了老大会儿,那头依旧没有动静。
一道声音把她思绪拉了回来。
徐谦羽微微偏头,眉眼中带着笑意:“课上怎么样,这群学生听话吗?”
明雀想了下,如实说:“挺好的,今年新生还是比较懂事的。”
徐谦羽挑了挑眉,表情明显不信:“你们数理统计的学生都这么乖的?”他说着摇了摇头,“物理的倒是不行,上大学就撂挑子了,上课不是睡觉就是打游戏,都没高考前的劲头了啊。”
明雀提起嘴角勉强笑了下,没再接话,她现在属实没什么心情开玩笑,低头看了眼手机,娄与征这混账孩子还不跟她解释原因,她很怕到办公室里一脸懵,到时候对方在被他揍的鼻青脸肿,场面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徐谦羽见她明显跑神,估摸着在想别的事,很有眼色的没再开口。
徐谦羽车技很好,开的快而稳,又过了二十来分钟,车子停在了一所高中门口。
明雀透过车窗往外看,红砖墙上的四个亮金字格外显眼。
第十六中。
不算新,整体建造比她那时候在老家读高中时还破旧,就校牌还凑合,她顺着车子移动的速度,从东头扫量到西侧。
明雀目光挪回来,她没反驳徐谦羽的话,倒是能听出他对这所破破烂烂的高中不满。
其实明雀不这么认为,哪里都有好坏,哪个学校有成绩好的,就一定会有次一点的,只是看个人的上进心罢了。
况且成绩不好的孩子,未必人就坏。
她不敢再耽误时间,见车停稳,解下安全带道谢:“谢谢您徐老师,我先进去了。”
“好的,我在这等我外甥女下课。”徐谦羽笑着降下车窗,不忘问一句:“那你结束后怎么回去,晚点需要我稍你一起回市区吗?”
明雀已经合上车门,俯身从车窗对他客气道:“不用了徐老师,我还要辅导学生,要到很晚。”
这话已经明着拒绝了,徐谦羽的手搭在方向盘敲了两下,听不出什么情绪,笑道:“也好,那你注意安全。”
明雀弯起唇,跟他道别。
光线明一阵,暗一阵,头顶上的云将阳光半遮半掩。
待那道身影消失在大门后,徐谦羽才把视线从后视镜挪开。
明雀从校门大爷那打听到,高三年级在五楼,最顶一层,她顺着大爷指的教学楼方向快步跑去。
明雀一口气爬到五楼,大气都没喘匀就听到走廊左边一间屋子传来几句怒音,带着一阵拍桌砸板的声响。
这个点是上课时间,走廊几乎没人过,周围悄静。
明雀礼貌性地敲了下门,里头有人应声,她才抬脚进去。
场面很混乱,老师学生都有,窄小的办公室夹着一股火药味,三四个大男生排着队靠墙站,脸上都挂着彩,侧对着她的应该是个老师,一手叉腰,一手指着鼻青脸肿的学生愤骂,胖乎乎的,看样子被气的不轻,脸通红,骂完之后才把头转过来看明雀。
“你是?”
明雀一眼就看到了娄与征,他没说谎,是真带着伤。
娄与征无所谓地倚在墙皮上,嘴角裂了条口子,带着蹭掉的血印子,颧骨上应该是青了一块,眼神漆黑,从明雀进门的那刻视线就黏她身上没离开过。
旁边几个大男生也伤的不轻,一时不知道是谁打谁,明雀觉得头疼。
班主任老郑又问一声:“你是哪位学生的家长?”
明雀朝着最边侧走过去,她也不知道自己算什么身份,只好道:“你好,老师,我来看看娄与征。”
老郑把手从腰上拿掉,着实愣了下,他有印象娄与征的母亲,但绝对跟眼前这人对不上号,好奇道:“你是娄与征哪位?”
明雀已经站在娄与征身旁,不自主抬眼往他脸上看,纠结着这个问题该怎么答。
娄与征垮着身子,低眸看了眼,就在她犹豫不决时,他毫无表情地先一步开口。
“我姐。”
明雀心里咯噔一下,捏紧挎包的带子。
说话间,另边一个戴眼镜的男生偏头往这边看,目光在娄与征和明雀的脸上打转。
盯量几秒,娄小华才抽回视线。
“你姐?”老郑又问一遍。
娄与征不耐烦道:“对,有什么处罚就直接说。”
老郑只顾着处理眼前的问题就没多想,轻咳两嗓子,皱眉对明雀说:“今天麻烦你来,是因为娄与征在学校后门参与了一起打架斗殴事件。”老郑说着指了下旁边几个二流子,“就这几个学生,性质极其恶劣。”
明雀只想知道原因,虽然娄与征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打架这种事,都不是小孩子了,肯定得有个源头。
“请问郑老师?”明雀看了眼娄与征的嘴角:“这几个学生为什么会打架?”
话刚落地,办公室的门猛地被推开,打头进来个浑身冒着厉气的中年秃顶男人,直接逼近墙角几个罚站的学生。
李主任骂的厉害,唾沫星子都能喷出来,“你们几个是不是想翻天,这么特殊的日子非得给我惹祸!非要给学校抹黑!不学好的东西,都等着背处分吧!”
一听到处分两个字,明雀吓得不轻,忙转头看娄与征要弄清到底什么情况。
在她的认知里,学生背处分是一件极为严重的事,她循规蹈矩二十五年里,学生时代没出过错,半只脚踏入的工作更没有过,如果学生打上了处分这层标签,那么以后一辈子都得跟身上了。
明雀有些动怒,皱着眉,再开口也带着几分怒气:“到底怎么回事,快点说清楚。”
娄与征低了下头看她,还是那副死样,不吭声,无所谓。
“好。”明雀点点头:“你不说话我走了。”
娄与征插兜的手滞了下,这才有点反应。
他嘴皮动动,刚想开口,一道冷静自持的声音插了进来,“是我的错,不关娄与征的事。”
明蕴这才注意到角落里的男生,个子不高,瘦瘦小小的,眉清目秀,鼻梁上架个眼镜,像是个乖学生。明雀总觉得这张脸哪点熟悉,但又说不上来,当下没心情研究,索性就没关注这些。
男生说话斯斯文文的,要不是也参与了打架,她还真以为是好孩子误入了一群恶狼窝。
“对,娄华。”李主任典型摇摆人,对着好孩子又一副面孔,“你来说,你说话老师信,究竟为什么打起来的?”
报道完成,收拾完宿舍,明雀看着学校地图去信息学院,虽然二哥说办完事会回女生宿舍接她,但考虑到刚刚帮她搬行李上楼的时候两人就过于惹眼,还是自己去找他比较好。
学校大得快抵上两三个社区的面积,但好在排布规整,正南正北的走向也让人比较好记方位。
明雀比生窈的方向感好,迅速适应环境不在话下。
她踩着玛丽珍小皮鞋慢步,环顾四周,虽然学校可能还没家里开的度假庄园地阔气派,但是静谧却青春的氛围无时无刻不叫她感受到自由。
这股雀跃,让明雀此刻觉得反抗奶奶上滨大是值得的。
信息学院的几个学科是滨阳大学的招牌,每年招生也很多人,学院建设体现着高科技工科的严谨先进,又有顶级学府的气派。
主楼有九层,明雀站在空荡荡的大厅,抬头向楼板中空望去,不知道二哥在哪儿。
因为还没正式开学,楼里空无一人,细小的声音都回荡漫长。
明雀耳朵尖,捕捉到一楼深处传来的交谈声,其中一人的声音是二哥的,她迅速迈步往声音源头找去。
一楼是回字廊结构,明雀走到转角刚要拐弯,探头一瞧,顿时缩回去。
她贴着墙壁,只漏出一双眼睛望向远处——看到了站在二哥身边的张家铭。
怎么这么巧啊!在这里都能碰上。
他和二哥是专业同学?
回想到自己佯装生窈对张家铭撒泼耍脾气的场面,她阖眼懊恼,真是一步错步步错。
看来是不能过去了。
就在明雀正苦恼的时候,那两人对话的回音精准飘来,对话内容被她听了个清楚。
一开始还听不懂,随着二人话里话外传递的信息越来越多,脑子里的猜测逐渐成型,明雀骤然蹙了眉,看向明绰的眼神透着不敢相信。
他不久前刚跟自己说的那句“你哥我,这次胜券在握”有了依据。
他们怎么可以这样……
这,这不该是二哥做出来的事。
正在对偷听到的对话惊愕时,背后突然传出平稳的脚步声,明雀回头,在看见娄与征那抹颀长身影时浑身汗毛立了起来。
怎么全撞到一起了!
明雀急切地又看了一眼还在聊的那两个……怎么办?
按照自己的对错观,就该让娄与征直接撞见他们碰面,像他那样敏锐的人会立刻怀疑,说不定能阻止二哥的错误做法。
可是……她眼神闪动。
那是自己亲哥哥,另一方,只不过是两三面之缘的“陌生人”。
脚步声在接近,留给她抉择的时间迅速缩短。
结束新生报道会的活儿,娄与征回楼里继续弄项目,他低头看手机,熟稔地沿路线迈步。
下一秒,在听见迅速跑近的声抬头的瞬间,撞上明雀匆乱的澄澈眼睛。
再下一秒,手臂被她双手抱住,小姑娘用足了力气,将他直接拽进最近的教室里。
嘭——门小声合上。
这间教室偏小,窗帘也都拉着,门合上的瞬间,空气停止对外流通,信号封闭,细尘漂浮,二人鲜明的体型差与女孩略促的气息熏稠了氛围。
玛丽珍的圆头鞋尖挤进男人双脚之间的领域,透白丝袜与黑色长裤相蹭,一时间不知蓄意搔痒的是谁。
精磨的黑曜石哪怕处暗中也会发亮——如娄与征此刻睥睨她的眼瞳。
单眼皮的丹凤眼敛下时会格外凌厉,他懒懒散散被明雀摁在墙上,看她到底要干嘛。
感受到面前人压迫的气场,明雀立刻后悔了,男人薄衣下结实的肌肉烫得她倏地腾开手。
“你…”娄与征刚开口,面前的女孩毫不犹豫捂住他的嘴。
明雀:不许说话!
娄与征:?
干嘛呢。
暗室空气骤然波动,像滚烫的海浪,滋滋翻滚。
小腿传来摩擦感,激荡了明雀的心。
太冒犯,太不合礼貌,这不是她该做出的举动。
心跳在耳畔蹦,明雀一寸寸往上看,对上他目光。
“你先别说话…”她声音都发颤了。
娄与征瞧着她无措的眼神儿,特不理解。
明明走到半路被拉进屋里的人是自己,怎么她一副好像是他耍流氓的委屈劲儿?
男人的温热吐息喷在她手上,痒痒的。
他个子好高,明雀捂他的嘴还要踮脚,身体有些失去平衡,脚尖往前踉跄时后腰被男人握了个实在。
从未被异性碰触过部位骤然被全部侵占,明雀无声瞠目。
娄与征手上一用力,把人提到怀前。
他另一手直接攥全了她的双手,把被封闭的嗓音解放出来,俯首,半带好笑:“什么意思?”
男人帽檐的阴影打在她白皙脸上,两人距离已经快抵额,娄与征的嗓音显低,细微的砾感更性感。
门外的脚步声和交流声好像都消失了?还是被心跳声扰乱了听觉,她失去了判断。
明雀晃动的眼波被他掠夺干净,谎话编得迅速,小声说:“我…看见张家铭了,不想见他。”
娄与征脑海里飘过张家铭那肥仔的样,呵笑:“念念不忘呢?”
明雀摇头。
“那来这儿干嘛的。”他追问,非要拿到一个合理的解释,解释当下。
他们好像真的走了,从走廊的另一侧走的,明雀心里松了口气,就差应付面前人了。
他不是好敷衍的人,她生怕在对方审视下暴露端倪,挣了挣还被他紧握的双手,“…找你?”
“找我?”娄与征一字一字复述,更不信了。
“听说了你的专业,想来撞撞运气,看能不能碰到你。”她垂下眼睫,像蝴蝶翅膀扑闪,“谁想到先碰到张家铭了。”
他松开她的手,视线落在对方被攥出红痕的腕子,油盐不进:“碰我?有事儿?”
有事?能有什么事。
“我发现你很奇怪。”明雀鼓起脸蛋,没控制住继续说:“我不是你…”声音随着羞臊心戛然而止。
不是你……看上的人吗?
不应该是你很想见我么。
瞄见她速度红起的脸蛋,娄与征往后一靠,冷淡的眼竟勾起了尾,拖腔带调的:“嗯?”
“把话说全了。”
…………
结束一天所有事所有工作,进家门的时候已经是深夜十一点了,浑身疲惫。
手机被娄与征扔到鞋柜上,客厅游戏直播的吵闹噪音钻进耳朵里,没几秒立刻缩小,随着贾明的一声“哥!回来了!”传来。
贾明放下手里的游戏,快步走向他,追着进门洗手喝水的娄与征问,犯难道:“什么叫你叔突然不借钱了?”
“他不借钱,你爷爷怎么做手术啊?”
“咱上哪儿弄钱去,把吃饭钱都搭进去也不够啊。”贾明垂头丧脑,“我收回前几天说的那句生活总是往好的方向发展,太操/蛋了。这都叫什么事儿啊。”
娄与征洗脸的动作停了停,哗哗的水声还在贯彻,水滴顺着眼睫往下掉。
他没说话,只是顿了一下,继续洗。
“所以到底是为什么!不都答应好好的,什么狗屁叔叔。”贾明啐骂。
毛巾擦脸,娄与征回忆白天接电话的内容,平淡复述:“他工作没了,自身难保。”
贾明:啊?
娄与征堂叔是个企业员工,干了很多年,收入还算不错,之前答应借钱给他家解燃眉之急。
谁知道就因为明家小姐受了丁点委屈,明家掌舵人直接把娄与征堂叔所在的公司直接搞垮,好几条链崩盘,破产了。
现在公司拖欠很多人工资和绩效,正在闹着组团起诉,堂叔虽然工作体面,但拖家带口老婆不上班,有两个还在上学的儿子,中年再找工作太难,根本拿不出闲钱了。
所以才会骂出那句“明家人都该死”。
有钱人的孩子一件微不足道的小打小闹,这么多人跟着遭难。
娄与征原本就紧绷拮据的现状,也随之雪上加霜了。
“没钱就没钱,能抢是怎么?”娄与征脸上丝毫看不出慌张,打开冰箱翻找吃食,“没钱就让老头子死去。”
贾明抱着椅背,哼了一声:“你早有这个狠劲也不至于有今天。”
他忽然想到:“哎,要不我再找彪…”
话没说完,贾明就被娄与征一记眼刀杀得闭了嘴。
冰箱冷气嗡嗡外冒,最后他只拿出一瓶水,蹲下把冰箱电源拔了省电,掀眼皮瞥去,威慑力极大:“贾明,话我只说一遍。”
贾明赶紧打自己嘴,“错了错了,绝对不再找他们了。”
“兼职的钱还能凑,再说。”娄与征拧开瓶盖灌了两口,“等比赛拿了头奖就有钱了。”
…………
明绰回家换鞋,以为家里的人都睡了,刚走进来被安安静静坐在沙发上瞪他的明雀吓了一机灵,拍胸口:“我的祖宗……熬鹰呢你?你不是住校吗怎么又回来了。”
他特别强调:“我可规规矩矩换鞋了啊!别冤枉我!”
白色睡衣在月光下镶着毛茸茸的光边,明雀鲜少一点笑脸都不给他:“哥,你为什么要挖娄与征的墙角。”
明绰的表情变了变,似乎没想到她会知道。
“我今天去信科院,无意间听到了,要不是我…”明雀说到一半,怕暴露给哥哥自己和娄与征有接触的事,切换话头:“爷奶从小教育我们的是什么?君子财名,取之有道。”
“我不能理解你这是做什么?这比赛非赢不可吗?”
“就是非赢不可!”明绰打断她,同样坚决。
明雀皱着眉头,气得胸口起伏。
明绰走上前,条理清晰告诉她:“首先,是张家铭主动找上我的。其次,他是专业里能力数一数二的人才,有他在只有益处,最后。”
他蹲在妹妹面前,叫她看清自己的眼睛,“我没让他把娄与征项目的内容,数据全都偷出来或者毁掉,只是同意他的入组申请,已经够守原则了,圆圆。”
“你知道什么叫真正的竞争吗?那都是不留余地的。”
明绰握住她有些凉的手,用力,眼里飘过几缕情绪,“圆圆,你知道的,我必须拿下。”
“就是为了你,也得拼全力。”
她知道,就是因为知道,所以今天才违背自己的正确观把娄与征拦下。
可是脑海里,他握住自己双手时散漫的幽幽目光,却怎么都挥散不掉。
明雀漫上愁意,伸手覆上哥哥的手背。
“下次…不要这样了。”
“好不好。”
晚上九点半,娄与征紧赶慢赶带着从外面酒楼买回来的餐品回了家。
进了家,他把车钥匙扔在鞋柜上,扫了眼一片安静的家,开口问:“明雀?在家呢?”
他问完,书房传来一阵趿拉拖鞋的脚步声。
娄与征身上还带着室外的飞尘味道,看着明雀从屋子里走出来,眼睛红红的。
他立刻放下手里的东西,走到她面前,用指关节蹭蹭她的脸:“怎么了?哭过?”
明雀握住他的手腕,目光有些涣散,眉宇间却仿佛坚定了什么。
她轻摇了摇头,“娄与征……我有话想说。”
他点头,耐心引导:“有什么事就说,别憋着。”
“我想。”明雀抬眼与他对视:“我们要不分开一阵子吧。”
第 57 章 想在你梦的画面
HotPot-57.想在你梦的画面
她这句话落地之后,生生砸出了好一阵子的寂静。
娄与征手里还拎着餐袋,眼梢怔松些许,似乎是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看到他愣神的表情之后,明雀的心也跟着晃起来,她忙着躲开目光,盯着地板捡拾惭愧。
娄与征虽面不改色,可发沉的胸膛已经暴露了一切。
他走过去把袋子放在餐桌上,拉开大衣脱掉,在这段短暂的动作之间让自己迅速冷静下来。
氛围死寂,好似掉根针都能在地板上荡出回声。
两人能回到目前这样的状态有多不容易她知道,明雀几乎是杵在原地等着娄与征的爆发。
可是,她也已经想明白了。
就在这时,娄与征忽然回过身来,两三步逼近她面前,“理由?”
不再是当年血气方刚的小年轻,几年过去,两人都已经是能够在自己工作上独当一面的成熟男女。
尽管各自都想在面对这种问题的时候尽可能表现得理智冷静,可当明雀抬眼对上他目光的瞬间,她的心被震颤了。
因为她想错了。
娄与征一点都不冷静。
撞入娄与征急切的神色的刹那,明雀意识到自己还是小瞧了他。
小瞧了,他现在对她的执着。
娄与征将两人的距离拉到最近,似乎试图用这种方式窥一窥她这颗心到底都揣着些什么。
“下午发微信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
他不信空穴来风,拧眉问:“还是说又有什么人跟你说什么了?”
张家铭的眼睛几乎就离不开明雀这张脸了,他活了二十多年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女孩子,气质还这么矜贵。
明雀太特别了,她是明家两辈人里唯一继承混血血统最多的人,卷毛白肤,棕发棕眼,在明家就像一群中国人长相里出了个洋娃娃。
唯有玲珑苗条的身子和偏柔淡的五官像国人模样。
尤其是那双像南洋金珠般的圆杏眼,一颦一动,流情灵动,看你一眼,像有把小绒毛刷子在心上搔划。
别说男人,连女性小孩都挡不住被她俘获芳心。
“所以,今天是我们第一次约会吗?”张家铭低下头,竟然脸红了,“待会我带你去吃饭,好好纪念一下。”
明雀哪想得到竟然这样发展了,立刻拒绝:“我不会去的。”
说完也不再装任性不懂礼数的女生了。中午放学后,娄与征没回家,跟着胡斌就近去了学校后门一家网吧。
李昊章这孙子又叛变,说好了中午一起开局,结果正吃着饭就被文佳佳一个电话叫走了,那会儿三人正挤着快餐店吃盒饭,女孩哭哭啼啼的,话筒盖不住腔音。
挂了电话,李昊章急的跟狗样要跑。
胡斌转头就喊:“欸,嘛去?”
那时候李昊章手里还攥着筷子,低头量一眼,扔进门口垃圾桶,“佳佳跟她妈吵架了,哭着往外走呢。”
“那关你啥事啊?”
“不行!我得去看看。”撂下话扭头就跑。
胡斌刚想冲他背影喊,娄与征拿胳膊肘捣捣他,“吃饭吃饭,你管他的。”
“这玩意现在被蛊惑了吧?怎么成这样的了。”胡斌挤眉,想起之前的种种,“那女的典型玩他,把他当备胎啊。”
娄与征喝了口稀饭,又夹一块红烧肉往嘴里塞,说实话他不太记得这女的长什么样,隐约知道是学舞蹈的,听昊子那意思,说是脸蛋标志的像天仙。
笑话,也不一定,昊子的眼光一直都俗,不然他怎么能记不起来年级还有这号美女。
娄与征不甚在意,扒完最后一口米饭站起身,踢他一脚:“咸吃萝卜淡操心。快走,再晚就没机子了。”
两人出了快餐店,直奔埋在巷道的一家网吧,进了门,趴前台柜上女人抬头,一看是熟面孔,乐呵呵招呼。
都常来,谈不上陌生。
俩人要了两台机子,最后一排,靠墙,拐角位置。
胡斌打闹笑他:“他么就会选这种阴不歪的位置,你不能见光啊。”
娄与征哼一声,已经进入了角色,没搭呛。
下午一点半。
总共玩了三四局,最后一场娄与征先结束,原因输了
胡斌还在继续,娄与征窝在椅子上歪头看一眼,估摸着还得一大会儿。
他觉得无聊,手摸到口袋里去拿烟盒,蓦地想起来早上出门前扔床上了忘记拿。不想还好,瘾头一上来了就挠心,他起身在胡斌耳朵边上说了句去商店买烟,不知道那家伙听没听见,胡乱嗯了两下,打的正入迷。
娄与征站门口瞅了一圈,没见到附近有小卖铺,反正他闲着没事干,晃晃悠悠朝另一条小道走去,进了家生活超市。
娄与征站在玻璃台前屈指弹了下,说:“来包红利群。”
老板娘拉开柜锁,笑呵呵递给他。
再过会儿就是上学的点儿,路上偶尔过着三三两两学生。
娄与征边往回走,边撕开塑料薄膜,扣动打火机先点上一根。
这条主路两边分岔着几个旮旯巷,又走了十来米,就在娄与征要路过最后一个时,里边突然传出一阵奸笑声,紧接着“砰”的一下,那奸笑变成低骂。
他点烟的动作僵了瞬,偏头往右侧扫一眼,地下蜷着一人,周围围着两三个年纪般大的学生正对着那人拳打脚踢。那人好像傻子,只知道捂住头,不出声,不叫人,自己咬着牙硬生生捱着。
娄与征不是多管闲事的主,更不明白里头七七八八的道,不明真相的时候只好闪身走人。
他刚抬脚要过旮旯巷,旁边突然有人喊话,拖着长音:“等一下——”
娄与征又停下步子,无所谓看一眼。
“哟,等下。”其中一个高个子男笑道,“这不是娄与征吗。”
话出口,底下被打的那人蜷着身子又缩了一个度,猛地挡住脸。
娄与征目光从那人身上挪动,见他一身伤也没什么情绪,嘴里衔着烟,理都没理就要走。
带头群殴的男生叫赵勤,赵勤对身边小弟一甩头,马屁精急忙上前拽娄与征。
娄与征一甩膀子,不想惹这些糟心事,“滚开,别挡道。”
“早就听传闻说这玩意”赵勤话说一半,拿脚勾了勾娄华的书包,嘴角阴笑:“这玩意是你弟弟?”
娄与征立在原地没动,眼皮垂落,往底下那人的脸上看了看。
赵勤也是个暴脾气,一想到自己女朋友偷偷找娄华补习,窝的一肚子火没处撒,本想叫两个人好好给他揍一顿,让他说点好听的,跪下求个饶,再灭灭好学生心比天高的气势,结果那玩意死活不吭声,一副你弄死我随便的样。
就这样赵勤忽然转念心思,想把怨气往娄与征身上撒。
但娄与征更不是好惹的主,都不是学习的料,混的圈子也半差不差,偶然听说过两人身上带着点渊源,虽不确定,但也能说出来恶心他两下。
他打不过娄与征,还不能恶心他么?
“是你弟弟吧?”赵勤贱笑,来回往两人身上扫量:“怎么跟你不像啊?这玩意挺窝囊的,打不还手,骂不吭声的。”
娄与征抬手把嘴里的烟拿掉,激的一笑:“滚远点,老子没心情跟你们玩。”他虚指一下娄华,“打了杀了随便。有事,别碍着我路啊。”
“欸!话可不能这么说。”赵勤往前走两步扯住娄与征肩膀,“要真你弟弟,你这做大哥的不得替他还钱?”
娄与征脚停下,眉头动了动,下意识问:“什么钱?”
赵勤转身把地下那人提溜起来,再出口咬牙切齿:“你弟弟给我女朋友补课,收了八百块钱,昨天周考成绩出来,汤萌还没上次考的好,一直哭到今天中午才消停,你说他真认真补了吗,有能耐吗,这不他妈的就是骗钱?”
他后来才知道,汤萌就是赵勤女朋友。
汤萌是个乖乖女,跟娄华一个班,属于尖子生,之前理科排名在年级数不着前五也能算得上前十,但不知怎么被赵勤骗到手了,成绩一落千丈,又不敢跟她妈说原因,只好偷偷找前桌娄华补小课,娄华缺钱,她提议,他当然答应,这事儿就这么一来二去扯上了。
“我没有。”娄华突然出声,声音不大,但多少带着不屑,“我会的都讲给她听了。”
言外之意学没学进去是她自己的问题。
娄与征觉得这事是真傻逼啊,想补课不找老师补,找个什么半吊子同学,同学知识再好,那也是自己消化过的,输出能力哪能比老师强。
他要无语,“还有,你怎么不说是你耽误人家成绩,你不舔着逼脸凑人家身边,人能分心成绩掉下来?”他转身要走,推了把后面两个跟屁虫,“再说一遍滚,他妈的都什么屁事儿。”
他说话难听,想什么就说出来什么了,并没向着谁,可这话一出口,瞬间把赵勤激怒了,旁边还有俩兄弟,觉得面子上挂不住,猛地松开娄华衣领,抬起胳膊就往娄与征脸上挥了一拳。
这一拳出的快,来得突然,娄与征身子一斜,懵了下,他根本没料到赵勤会动手,可他也低估了男人卑劣的自尊心。
赵勤着实被气着了,狰狞着脸咬牙,对着娄与征这大块头放狠话:“别以为我不敢动你,口头厉害算什么东西,我这今天三个人,你试试谁赢?”
娄与征觉得口腔有什么铁锈味,舌尖扫了一把,吐出口血沫子,“操,真是烦。”
娄华吓的往后缩,他最清楚娄与征什么人,能忍,但绝不屈服。
娄与征紧绷着脸,反应过来后猛地踹了赵勤一脚,这一脚不得了,娄与征力气壮得跟牛似的,赵勤打了个趔趄,还没反应过来,他扬起胳膊还了他一拳头。
赵勤被惯性冲倒,脸朝下摔了过去。
后面俩小弟挺有眼色,收到赵勤信号就开始动手,一个从地下摸砖头,另一个随手捡了个木棍举起来就乱挥。
有帮具跟没帮具倒底是不一样的,娄与征脸上挂了两处彩,嘴角一处,颧骨一处,但对面那两人伤的更不轻,打到最后砖头裂了两半,棍子也转接到娄与征手里了。
就在他要甩棍子时,旮旯巷口出现几个人模人样的眼睛男,“住手!”
其中一个就是李主任,他指着娄与征,气得要发抖:“干嘛的!你们干嘛的!”
这一抓抓一窝,身上还都穿着校服。
十六中虽说老牌学校,但近几年的学习风气非常不好,校内领导抓的严,今天又正好摊上教育局派督导下来检查,上午放学后,几个穿衬衫西服的,还有年级主任就近在学校附近聚餐,出来就碰上这一幕,影响能不差么。
后来胡斌找不着人,顺着路摸过来看到这一出。
娄与征摆摆头,让他离远点,几个人就被抓到了办公室一待到现在。
当然,有些话并没有如实汇报,比如赵勤女朋友,比如娄华收的八百块钱,打架归打架,但规矩几人还是明白,最后像串通了气一样说是意外矛盾动的手。
本就没多大的事儿,硬生生撕扯成一顿办公室相会,现在几人都哑巴了,李主任说什么就是什么,惩罚错失也都认。
“李主任”不过明雀还是想替娄与征争取一把,“李主任你好,请问记过还有得商量么。”她边说边拽娄与征的胳膊往前站,“他知道错了,不该违反校规,更不该打架斗殴,能给他次机会补偿可以么?”
身上背处分,她总归是担心的。
李主任还在气头上,吼一句手掌拍下木头桌:“知道错了?你看他这吊儿郎当的样像是知道错了?!给学校抹黑,必须要严惩!”李主任瞪着明雀,“还做大姐的,领回去好好教育教育,十六中的名号就是被这样的学生坏下来的!”
娄与征先开始没什么反应,直到他把话的矛头带向了明雀,他把那女人往后拽了拽,跨前一步。
“我什么样?”娄与征不要脸的气势又上来了,点头笑笑:“你说说我什么样?”
“你,你这是什么态度!”李主任气的鼻孔都放大一圈,拿手指着娄与征,最后又朝明雀点了点。
“娄与征,你还想不想好!”明雀快要被她气过去,“快点闭嘴!”
娄与征不说话了,他知道自己再添油加醋场面更乱。
又费了接近半个小时的口舌,李主任才勉强答应处分是暂时的,如果娄与征高三的成绩有考学的希望,那上头自然也会给他取消。
能商量到这个地步明雀觉得已经很不容易了,最终李主任让娄与征停课半天,写两千字的检讨明天交上来,这事就到此为止。
娄与征走后,门口陆陆续续又进来了两三个家长,都是排队等着挨批的。
走廊另头传来高跟鞋的哒哒声,他回头看一眼,好像什么东西带动了他的情绪。
明雀喊他一声:“走啊?”
短短一秒,娄与征皱着的眉头松开,跟着她下了楼梯,“嗯。”
娄华的母亲向梯口探头,但若有若无的影子已经消失。
出了校门接近五点钟,明雀有点儿不知所措,离补课的时间还有两个小时,她没准备回学校,不然一来一回时间都浪费在了路上,她正犹豫着安排。
身边那人立在树荫底下,两手揣着兜,语气不紧不慢,说:“要不先去我那儿?”
这话乍一听没什么问题,结果他自个又接了一句。
娄与征抬抬唇角,正身对着她:“我妈不在,就我一人。”
她坐正身子,又恢复了往常高贵小天鹅的模样,看着他,语重心长地把话挑开:“我今天来见你,也不是同意交往的意思,是我认为赴约是对人基本的礼貌。”
张家铭愣了愣。
“我今天跟你见面以后……觉得线上和线下的接触还是有差别的。”明雀抿抿嘴唇,尽量把话说得好接受一点:“如果你愿意,以后继续在网上当好友也可以的。”
“可是你明明说喜欢我!每天都说!”他不懂了,一下子说话很大声。
明雀被吓了一下,肩膀缩缩,“我那个是……”
生窈!你看看你都闯了什么祸啊,哪有人还没见过就爱来爱去的。
“你听我说,男女之间不一定就是爱情,接触了这几个月……”
“那我现在重新追你行不行?”张家铭就跟认准明雀似的,一激动,西装外套的扣子都崩开了,“反正也在一个学校,我追你,我会对你好的。”
明雀最擅长细水长流的慢慢引导,可谁想这人根本不听劝,她应付不了,只想逃,刚拿上包包,对方见自己要走人,急得站起了身。
“你先别走,我们再聊聊…”张家铭伸手就要去拉她,明雀一惊,用包挡住自己,这时,他伸到半空手骤然被一人横拦下。
来人动作又快力道又大,攥住张家铭胳膊的瞬间碰出闷响,那手很大,手背盘踞轻浮的青筋,极有男性力量感。
张家铭和明雀同时抬头,皆是一怔。
娄与征另一手抄在裤兜里,散漫出手竟让另一人无法挣脱。
他先睨了眼明雀,后慢慢歪头看对方,轻悠悠撂了句:“张家铭,这是我看上的人。”
语调轻,却满满威胁意味。
明雀眼睛瞪得像圆珠子,直直望着他,眨眼都忘了。
他说什么?
“啊?”张家铭脸上的动摇,暴露了他对娄与征的忌惮,语气都弱了,有点不服气似的:“她,她可是跟我聊了好几个月。”
“你的意思是,她同时聊我们俩人?”
“这不是被当鱼养了吗!”
明雀满脸不敢置信,抓住娄与征的衣角,使劲摇头,眼神仿佛大喊:你不要乱说!
他无视她的警告,直接在明雀身边坐下,手臂搭在靠背上。
这傻×,为了个女的连项目都翘了。
娄与征做事的风格最能显露骨子里的浑劲儿,只要结果,不顾过程。
来就是为了逮张家铭回去做事的,听她说了半天废话,还没他一句话顶用。
他知道,只要开口说她是自己的人,给三百个胆儿张家铭都得乖乖死心。
在张家铭眼皮子底下,他缓缓捏上明雀的颈后,仿装亲昵。
娄与征镇定自若,懒洋洋的:“我就好她这口儿。”
“不行?”
身边人突然靠近,他的指腹粗粝,后脊骨一溜串酥麻袭来,明雀大脑空白,宕机了。
张家铭大喜后又大悲,实在喜欢这女孩又实在不敢沾染,瘫坐回原地,脸色难看。
娄与征这种冷漠狠厉的人,只能做同伴,绝不能成敌人。
娄与征偏头,对上明雀愤懑的小脸,用眼神嘲讽她:甩个人都不会甩?
明雀忍着想揍他的冲动,脸都憋红了。
坏蛋,你什么都不懂!
……
这股羞愤,在明雀脸上持续到了傍晚。
“圆圆,你发烧了啊?脸这么红。”二哥明绰回来的声音打断了她盯着电视发呆的神色。
明雀一愣回神,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有些不自然:“没,没有。”
明绰靠在一旁,懒洋洋左脚踩右脚把鞋脱了,趿拉拖鞋往里走,刚要开口,被对方拦下。
“二哥。”明雀声音淡淡的,有提警的意思。
明绰立刻停在原地,“咋的了。”
明雀端坐在沙发上,手里捧着本杂志,看向他随意甩在玄关的球鞋,“鞋,重新换。”
明绰:?
明绰塌腰叹气,耍赖:“哎哟我的姑奶奶,你哥我外面累一天了,饶了我。”
“二哥,人不可一日无规矩。”她坚持,教育对方:“随意惯了,到时候出去丢的是明家的脸。”
“是是是。”明绰无奈,回头蹲下把东倒西歪的两只鞋摆正,放进鞋柜里,给她请示:“行了吧?”
明雀点头,这才重新低头看杂志。
明绰摇头,往里冰箱走,“你是越来越像咱奶了,一天天端着不累吗?”
明雀完全没听对方说什么,盯着杂志的注意力又飘出去了,她翩翩眼睫,抬头瞧自己二哥,搭话:“你的项目怎么样啦。”
明绰在读滨阳大学计算机大四,为了毕业和竞赛正在忙项目,也不知怎的,一向对事业学习很佛系的他最近上进心强得很。
“还行,但还不够。”明绰靠着冰箱门上,不知想到谁了狠狠灌一口冰水,跟要吃人似的低语一句:“这次老子必赢他…这第一我拿定了…”
“赢谁?”
“没谁,一个你哥瞧不上的流氓地痞。”
“哦。”
明雀摸着杂志,完全跟对方不同频,突然来了句:“哥,你被人暗恋过吗?”
明绰挑眉:“都说是暗恋了,我上哪儿知道去。”
明雀:哦,是这样的吗。
明绰脸色变了变,问她:“这次又是哪个癞/蛤/蟆追你?告诉我,哥重拳出击。”
明雀摇头,撒谎撒得面不改色:“是生窈啦,说有个男生暗恋她。那个男生挺特别的,以前没有见过他那样的人。”
明绰:跟她表白了?
“算…吗?”明雀抬头看哥哥,也疑惑,问:“那个男生当着她的面跟别的人说,这是他看上的人,算表白吗?”
明绰沉默了。
“这哪儿来的傻逼?”
……
滨阳市第一人民医院,住院楼四楼。
两个住院陪同家属站在走廊闲聊,因为某个房间突然的吵闹惊扰了原本安静的走廊,引得路过的人往那门里看去。
“又是那个娄老头啊。”其一家属小声窃窃,“我听护士说,过阵子又要做手术了。”
“不是没法治了吗?干嘛还在这里耗着啊。”另一人说。
“人家不想死,就是续命也愿意在这儿待着呗。”那人啧啧两声,眼神鄙夷:“听老头说,他们一家子都叫他孙子克死了,我听着都觉得瘆人哟。”
“上次我在门口,亲耳听见,他那个人高马大的孙子骂他。”
“说什么该死啊,有钱也不救他啊,可没良心咯。”
病人家属捂嘴,“哟,哪有这样的人啊,真缺德。”
“那个男生,看上去就凶神恶煞的,看我一眼,我后背都凉了。听护士说,有时候来都是浑身伤,不知道去哪违法乱纪了,谁知道是不是真煞星。”
就在这时,两人盯着的那间病房嘭地被推开,娄与征从里面出来,脸色阴沉,还略有几分苍色。
脖颈紧崩的青筋暴露情绪。
他一眼扫过去。
说闲话的两个人瞬间就吓得闭嘴了,结伴往远处走。
病房里老头子骂咧的话还源源不断殴在后背上,娄与征站在病房门口,眼见着外面人从很多方向投来异样的眼神。
他腮颊鼓动,半晌,不咸不淡地哧一声。
煞星?
半个小时后,夜幕降临。
高楼大厦的霓虹灯光,将繁华都市割裂成阶梯状,在纸醉金迷的缝隙里,藏匿着无数市井晦涩的旧巷老房。
娄与征提着便利店的塑料袋,熟稔地辗转大街小道,最后拐进禄坊胡同。
胡乱垂搭的电线把天割开,绕进各家各户,大部分旧居被二次改造出租给外地打工族,狭小的巷子承受着超载的居住人口,一到傍晚热闹地挤不开身。
因为是深巷僻壤,腐藻极娄滋生,禄坊胡同的名字也频频出现在法制栏目之中。论脏乱差的程度,这胡同早就该被纳入拆除计划中,但不知怎的一直没有消息。
小巷子里开着各种外地居民弄的小商贩,娄与征抬腿迈过的水坑里,融着鲜鱼宰杀的血腥,摩托车不知减速,窜过他身侧,留下长串黑烟。
狭窄居民楼的铁护栏早已生锈破烂,挂着男女衣物,随风飘动。
不知谁家的电动车被误碰了,正发着刺耳的报警声,把一楼的小孩吵醒了哭闹,大妈开窗子泼骂。
娄与征稍压眉头,充耳不闻上了楼。
家住四楼,他打开家门,有人迎了上来。
贾明饿得游戏都打不下去了,扑上来:“征哥回来了!靠饿死我了,买泡面了没?”
娄与征把袋子甩给他,扶着柜子换鞋,听对方问:“张家铭那个傻逼到底咋回事,两天不接电话不干活,还以为死了。”
张家铭是娄与征正带领的项目的制作组员之一,这个项目不仅是大四毕业的项目,更是急着拿第一挣钱的参赛作品。
“让他滚回去了。”娄与征甩了句。
贾明凑过去,碰碰他腰腹,“伤没事了?那帮讨债的孙子真下狠手啊,也就是你扛得住。”
“就是一堆臭流氓,迟早进去,想想我就气。”
娄与征挥开他乱碰自己的手,话都没说,往卫生间的水池子走去。
“那就行,没事,反正你手头马上就宽松了不是?”贾明烧上泡面的水,追着他唠:“你叔叔说借给咱的那笔钱,过几天应该就给了吧。”
“有这个钱,老娄下阶段的手术费就不愁了。”
贾明望向天花板,感慨:“之前谁说的来着,天无绝人之路,生活啊,总是往好的方向发展的。”
“就比如,虽然征哥你现在穷困潦倒。”他拍拍胸脯,“但我觉得以后你绝对有出息,票子房子车子要啥啥有。”
娄与征停下洗手的动作,偏眼,轻叱一声:“我穷困潦倒?”
“以后没钱别张着大嘴找我。”
“哎哎哎,别啊。”贾明狗腿笑呵呵:“虽然我家有饭,但我就稀罕跟你吃这口泡面。”
“对了,我妈说叫你上我家吃饺子呢。”
他靠在一边听着烧水壶逐渐沸腾的声音,瞧着捧起凉水洗脸的娄与征,叹了口气:“不是我说,真不知道那堆长舌大妈凭啥说你不好,你说说,你爸妈,你奶奶,还有老娄,他们一家子人实际上跟你没狗屁关系。”
“结果你少了一天伺候吗?这老娄都半死不活了,躺在医院跟烧金窟似的,你再能挣也不够填窟窿的。”
“没他们拖累,你早就发了。”
娄与征抻过毛巾擦脸,水顺着脸颊滴下,鹰隼般眼睛侧瞥他一眼,颇有杀伤力,“从这个门儿出去以后,把你嘴闭上。”
贾明没觉得自己说错啥,但也不敢跟他对着干,点头,“得得得。”
反正您大爷也从来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你。
两人拉开椅子坐下,贾明撕开调料包把面泡上,忍不住八卦:“怎么,我听说张家铭那小子是因为搞对象。”
“有没有搞错,什么姑娘能让他丢了魂儿似的,连钱都不赚了,还翘得是你娄与征的项目,不怕死啊他。”
他笑得贼兮兮,“你今天去逮人,是不是看见了?好看吗?说说啊,难不成真是仙女?”
被徒手掰开的苹果躺在手里,听着这话,娄与征鲜少有几分出神。
苹果白里透红,莫名像某个人慌乱时的脸蛋。
明雀颈子滑腻柔软的触感,像团透明的火,扑不灭,烧他的手心,久久不散。
娄与征收紧五指,捏捻苹果,看着汁水流淌。
他唇线稍动,意味深长。
“娄与征,我们真的需要分开一段时间,”明雀说话带着憋泪的鼻音,贪恋他掌中的温度:“你要为了我放弃现有的生活,而我也要承受你对你父亲妥协的巨大压力。”
“我只是想让咱们都冷静下来,用时间沉淀得出一个答案,我们究竟有没有必要。”
“真的,要为彼此牺牲这么多。”
她坐起来,拉开床头给他看母亲留在画册上的留言:“这是我今天发现的,娄与征,我已经决定要创业了。”
“我要做我喜欢的事,为了我妈妈,我要勇敢一次。”
娄与征坐起来,翻着画册,神色一点点认真起来。
“虽然童月一直说我的水平足够自学一阵子就出来开店,但是我想这还不够。”明雀迅速对自己的事业有了准确的规划:“我需要进行正规的培训,专业的考试认可,专业的证书或者比赛的作为身份凭证。”
“我会去了解这些,”她看了眼正在阅读内容的娄与征,一点点补充:“这段时间,我可能不在滨阳。”
“我们俩可以趁着这段时间,都好好想想。”
明雀把最后一点,一直都不愿意对面前男人敞开心扉的,最深层的心事坦白。
“娄与征,你不知道,其实如果那时候没有你父母介入,我们有可能还是走不到最后。”
“不是你的问题,是我。”她微微低头,说话的语调却始终向上:“不管是18岁还是24岁,我始终都不愿意你迁就我的自卑。”
“不是非要等到成为一个独立且成功的人,我至少要成为一个足够认可自己的人,然后自信地站在你身边。”
明雀笑了,拉着他的手,小幅度晃晃:“那样,我们不是更相配吗?”
娄与征合好画册,看着她认真且柔和的表情,意识到她已然落定了决策。
虽然她一直用他们两人关系的发展做目的,可实际上这是她对自己人生的决定,他无法干涉。
比起他们的感情,对现在的明雀来说。
她急需先找到自己的价值。
看着他沉默且动摇的表情,明雀知道终于劝动了他,说:“如果,如果我们经过足够深刻的思考,经过时间和距离冷却,仍然觉得对方值得……”
她看向他紧捏着自己的手。
“下次,一定换我主动来牵你。”
第 58 章 只要靠在一起
HotPot-58.只要靠在一起
那一夜过后,两人达成了口头协议。
五年前,因为种种原因他们被迫放开了对方的手,这一次,他们选择主动放开对方的手,为了更各自以及这段关系更圆满的发展。
四月滨阳春,夜风都温柔。
这个春夜的拉扯与闷痛仿佛是故事的某一个节点,又像是某种季节之间必不可少的过渡。
得到了娄与征的祝福,她第二天下班就找上了童月。
得知她最近经历的事情,又知道了她妈妈留给她的东西,以及最后明雀确定创业的心。
童月听完这些禁不住也热泪盈眶,替她高兴,也觉得她走出这一步太不容易。
如今美甲行业鱼龙混杂,美甲师的质量良莠不齐,很多人表面上说自己是什么设计师,什么总监,实际上连专业的职业证书都没有,消费者到店里做美甲跟开盲盒一样,做得不满意大部分人也只是默默忍下了。
所以当原本已经技术精湛的明雀提出,还是要出去学习考证的时候,童月感受到了她对这件事的认真负责。
明雀问她认不认识这方面比较靠谱,比较权威的办学机构,童月就把当初自己考美甲师证书的那家学校介绍给了她。
地点在南城,距离滨阳一千多公里之外的祖国另一座超一线城市。
也是她的老家。
美甲学校不提供食宿,南城的消费水平又太高,童月知道她在将星入职也才刚稳定,有点担心她的开销。
于是明雀把母亲留给她那张存折的事告诉了对方。
童月一听这个存款数额,一下子眼睛亮了:“这样不仅学习的钱有了,等你回来正式准备开店,也不愁没有起步的费用!”
明雀看着她真心为自己高兴,握住她的手,顺势邀请她:“那你想不想跟我一起做?”
派出所小房间的灯光一打,刺得两人皆是一眯眼。
肇事者已经被控制,那个中年男人半晕着被交警从车里揪出来的时候,他看见踉跄出来的娄与征,顿时清征,瞪大了仇恨的眼眸骂着:“怎么没撞死你!!”
他脸上还流着血,双眼充红,像个从地下爬出来的厉鬼,吓得明雀下意识往车门后躲了一步。
“娄与征!别让我出来!你迟早死在我手里!”
“我要把你碎尸万段!丢山里喂狗!” 明雀眼睫轻颤。
他是来真的,腰被箍住不舒服,她根本动不了,只能被动地承受着他。
娄与征眉眼很冷,黑暗中,他低眸在她唇上辗转碾磨。他吻得用力,像是恨不得咬穿她,要在她秀气单薄的肩膀上咬出一个血淋淋的洞。
看不出什么心情,他眼眸里始终浮着一层晦暗不明的情绪。
娄与征很高,明雀不算矮,今天配合着长裙,又穿了细高跟,然而站在他面前,她还是不够看。
只能费力仰着脑袋回应。
这场吻到了最后愈发激烈,尖锐沉默,明雀能感受到他吻得不带感情,只不过她退他进,像是始终漫不经心。
娄与征本来就是个没什么感情的人。
就像唇瓣分离,她微微喘着气,他却像是什么影响也没有,夜晚里,他眉眼冷静一如往昔。
然而娄与征顿了半晌,忽地笑了。
仿佛饶有兴致。
听见他问:“明雀,你凭什么还回来?”
明雀微微一怔。
娄与征继续嗤笑,双臂如铁般撑在她身侧,眼眸深邃,略带嘲讽:“回来继续钓男人?还是说给钱哪个男人都能上你?”
明雀心里骤然一刺,忍不住真想给他一巴掌。
然而她捏紧身上皱巴巴的裙子,只是勾着唇:“你生什么气。”
“你觉得我在生气?”他面无表情。
“不然呢?”明雀舔舔嘴唇,继续道,“我以为娄爷多大本事,真把我忘了。”
房间视线昏暗,明雀抬睫,看不清他神情,或明其实他根本也没有神情。
像他所说,一个情人,怎么会放在心上。持续了半天的白昼暴雨,直到傍晚这时候才有见小的架势,像打碎的水雾洋洋洒洒得没什么威力。
一轻一重赫然不同的脚步踩在会所后面这条巷子里,巷子年头太久一整条羊肠小路都没有照明的大灯,只有十几米一盏的破旧黄灯勉强给脏雨坑扮演水中月的角色。
像是走出了很远,明雀完全跟不上身前男人的步速,像被抻胳膊飞着走。
“那个……”她细喘着,搭话:“他们是不是不会追来了?我看那门是单向锁。”
巷子里太黑,漆黑的环境让她害怕,但这人始终捏着自己胳膊,高大的身影像伞,让明雀忐忑的心里逐渐安定。
又往前走了十几米,直到依稀能看到巷口大道光了,娄与征停了下来,回头。
两人恰好站在一盏暖黄路灯下,泥泞的灯罩绕着飞虫。
她抬头,好像在他沉寂的眼里看见了水中月,黑中一抹光点,会吸人。
喉咙怎么有点干。
明雀蹊然避开了他的注视,往身侧窄屋檐下躲了躲,嗓音在雨雾削弱下更软了:“可以借用一下手机吗?我打给家里人。”
“到时候车来了,送你去医院,如果要钱也是有的。”她补充。
娄与征暗灼的目光始终定在她脸上,对她开出的这些“条件”毫无兴趣,从兜里拿出手机甩给明雀。
明雀接过手机,面露喜色,还喋喋不休自证清白:“你放心,我不是那种假借打电话,盗取个人信息的诈骗团伙…”
说着拨通了司机叔叔的电话,想到什么,还不忘抬头问他:“这里的地址,你知道吗?”
“出语巷,25号,西侧小口。”娄与征字正腔圆,多一个字都懒得吐。
明雀微笑点头,正巧那边也接通了,听见司机叔叔的声音,一下子委屈起来,憋着哭腔说话都抖却还要装平静,说话条理清晰把事简单交代,叫他连忙来接自己。
娄与征倚着脏土墙边,衣服里的疼痛逐渐蔓延而来,呼吸渐沉,耷拉着眼皮子盯着她。
明雀挂断电话,手机还给他的时候,借着微弱的光,再次打量了下这人身上。
休闲会所里男员工统一粗糙的制服在他身上却显出贵气,扯坏的衣服沾着血,脸色青白,有种奇异的靡乱蛊惑。
危险,不容侵犯,散漫却疏离。
对女性有特别的吸引力。
这种人,跟她八竿子打不着边。
但是……
明雀却有点挪不开,黏在他身上的视线。
自己这是怎么了。
“以后还是。”明雀还是忍不住想开导这人,目光避开他手腕上的血,有点发怵,“不要打架,很危险的。”
良久,明雀听见他冷声道:“明雀,你想死。”
从来没有人敢这么挑衅他,除了从前的明雀。
现在她回来了,依然还是那副妖娆的样子,不知深浅地触犯他禁地。
他的手顺着下颌,圈向她脖颈。缓缓收紧。
眼神却还是三分轻佻三分散漫,像是怜惜,又不留情面。
窒息感颤栗爬过全身,明雀微张着嘴,发不出声音,只是不甘示弱地回看他。
“我有说错,你不就是生气。”
她也不知道自己犯什么病,在他的地盘,海城人人避讳的海庭,在他掌中,她居然还能说得出口。
明雀只是心里一肚子火。
当初他把她送出国,行,分手就分手。
被咒骂的娄与征云淡风轻,他虚虚撑着冒烟的车前盖,眼梢一勾,爽朗笑出声,伴着微弱的咳嗽,更显病态又邪魅。
明明是受害者,他却露出一副反派角色的恣意样儿,斜视对方似乎在说:你先有那个本事再说,废物。
这样的娄与征,在明雀眼底展出异常扭曲的魅力。
“说说吧,怎么回事。”警察的声音打破了她的回想。
城市里车辆之间的剐蹭相撞每天都会发生,但是这样的恶性伤害事件并不常见,警方一定会查干净。
娄与征懒洋洋坐着,往上瞟了眼正对他们的监控摄像头,偏开视线摸摸鼻梁,无奈道:“他骂得那么狠您不也听见了,看我不爽啊。”
吊儿郎当的,却没油嘴滑舌的意思,纯粹实话实说。
明雀经历一场事故脸色还惨淡着,被惊的魂魄一半还吊在半空。
一对比,娄与征的坦然自若就显得特别诡异。
他的敷衍让民警不快,民警瞪他一眼,接过同事调出来的资料,对比一看,抬头看娄与征。
“你和肇事者都姓娄是吧。”
“什么关系?”
明雀一愣,悄悄打量身边人。
娄与征垂眸,细密的眼睫遮住大半情绪,如实说:“我三叔。”
说完,他扭头,抓住明雀偷看的目光,倒着大拇指跟警察指指她,“如果非要往下说……无关人员能先出去么。”
七月中,滨阳一年里最热的时候,地面和风里都带着热浪。
在空调车里坐久了,明雀一下车,眼镜的镜片被外面的热浪结出厚厚的雾气。
眼镜结雾的那一瞬间,明雀恍惚了。
好像突然回到了去年圣诞节,在暴雪天里走进火锅店的那个瞬间。
“姑娘!行李箱还没拿呢!”出租车司机提醒。
明雀赶紧回神,到后备箱拿了箱子,往火车站里走。
因为机场的停摆,火车站里的人比平时多了一倍。
站内大厅不断广播着最近出发的列车信息。
明雀站在乌央乌央的人群里,给娄与征拨了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都没有接通,她想,对方许是正在归国的万米高空之上。
明雀挂了电话,盯着手机屏幕流露落寞。
最后在上车之前,她给娄与征留了条微信。
【对不起,没等你。】
【我得先走了。】
第 59 章 就能感觉甜蜜
HotPot-59.就能感觉甜蜜
四个月后。
今年的冬季也如约而至。
七月份的时候她抵达南城的美甲学校,如期开始上课。
即使她因为这份爱好自以为自学的东西已经足够充分,可在专业的课堂里,她发现自己欠缺的还有很多。
只是作为业余爱好,没有人会多加要求她。
但是一旦要把这些当成未来谋生,甚至扬名的手艺,那么就必须精益求精。
在班上,她也认识了很多各有长处的同学,她们有不一样的年纪,有不同的经历,但来到这里的目的却小异大同。
明雀意识到果然人要不断往上走,往外走。
俗话说山外有山,人外有人,想要开阔视野,就要一座山一座山地不断翻越,不断刷新对这个世界的认识。
美甲市场几十年来不断发展,到如今已然是足够饱和与成熟的行业。
但明雀听老师讲着,赞同大家的观点——那就是既然还有这么多人陆续涌入这个行业,说明美甲行业还有精进上升的空间。
不禁要横向发展从业体量,也要纵向发展款式和质量。
他们这些聚在一起专业学习的人,就是以此为目的的。
五年之间,她以为娄与征早已忘记了自己,结果对方却在努力地为重逢铺垫。时间逐渐靠近新一届滨阳大学新生入学的日期,暑热正在渐渐褪去,蝉鸣还在喧嚣,狂妄自大。
明雀出了中古店,打开遮阳伞时,接到了发小生窈的电话,“亲!你现在是在牛津街吗!你去那里干什么呀。”
“这里有家店收藏了品质很好的欧泊,我来看看。”明雀有些遗憾,“就是店长开价太不友善了,我要再考虑一下。”
“喜欢就买啊,你不是还有零用钱吗?”
“有钱也不能乱花呀。不浪费粮食,不乱用钱财,是我家的家训。”
“…佩服,你明家发达也不是没理由。”上一次,是在海庭,她刚回国,他们第一次重逢。
后来,她没再看娄与征戴过。
她不知道娄与征忽然这么说是什么意思,是仅仅想吓退梁以柔,还是带着嘲讽自己的意味,毕竟当时在海庭,是她先提醒他,娄先生,你订婚了。
明雀嘴唇动了动,拿起眼前吃剩一半的剧组盒饭,继续吃了起来。
娄与征看她低头,满肚子窝火。
他刚刚的确是抱着讽刺她的目的,故意那样说,然而明雀却根本无动于衷,像八百年没吃过饭了一样低着头。
这算什么。
娄与征莫名来气。
石瓦巷。
灰蓝挂牌布掉了半截的一家网吧。
门后的屋内半昏半暗,烟味浓烈,电脑桌前坐满了一排排青年,干什么的都有,抽烟的,吸溜泡面的,偶尔几个扯着嗓子,对着屏幕里的游戏咒骂连篇的。
反正里面味道不大好闻。
“操!”最后排的角落处,倏地传来一句骂音。
为首的男生皱眉继续骂:“他妈的一群傻逼,都说退了还不动,跟死了一样!”
胡斌扔掉鼠标,冲他呵呵一笑:“自己技术不过关,朝别人撒什么气。”
李昊章抡起拳头,朝他肩膀上砸了一下,“滚,那边队友不行。”
胡斌笑笑,没理他。
胡斌左边还坐着一人,李昊章朝他后面看过去,话却是对胡斌说的。
“征子今天咋了?一句话不吭。”
胡斌回头,就见那人窝在靠椅上,埋头看手机,一脸无精打采的样。
“甭管。”胡斌对李昊章一乐:“难受着呢,以后晚上就剩咱二人组咯。”
“啥意思?”李昊章捏了粒瓜子磕进嘴里,声音小了点:“他咋啦,他妈又管了?”
说话间,身后发出板凳擦地的声音,角落里站出一高个子男生。
那人穿着黑色牛仔裤,上身是一件同色的普通短袖,网吧厅内的暗光掠到他面上,模样有点儿恍惚,他拉开椅子,抖了抖裤子上的烟灰,才倾身去关电脑。
这次挺清晰,男生眉骨锋利,侧脸的棱角挺括,单眼皮,个头极高,打侧面看身板结实硬朗,他抬起胳膊摸了把极短的头发,衬出一条臂膀的线条结实流畅。
在这闹哄哄的旮旯处,也不说话,看起来是要比周围几个同龄人偏成熟点儿。
胡斌点点头,回李昊章上面那句,别的没说多。
男生拿掉椅子上的校服,从板凳腿底下够过包,一手握着带子甩在肩膀处,“先走了。”
“这么早?”李昊章扭头朝他喊:“这还没待一个小时?”
男生顿了半步,“有点儿事。”
他说完就要走,胡斌也随着起身,拎上书包跟他后边,对李昊章说:“我也走了,你自个玩去吧。”
李昊章愤骂:“你俩要死,着急投胎啊!”
毫无意外,没人理他,那两人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门后。
外边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小巷外行人两两。
哪知梁以柔没听出来好歹,她还以为是娄与征故意,在考验她。
她柔柔地扮委屈:“没关系的。”
她伸手,要解娄与征的皮带,眼角眉梢都带着风情。
娄与征愣怔,恍惚间,觉得自己好像看见点明雀的影子。
他沉下脸来:“你学她?”明雀的媚浑然天成,他领教过就忘不掉。
他没说是谁,但梁以柔心知肚明:“您要是喜欢,我……”
她悄悄贴着他耳朵:“娄总,我能学得很好的,不会比您以前的女人差。”
娄与征觉得可笑,沉着声音,低低地道:“你是这么想的?”
梁以柔一怔,习惯性地讨好:“嗯。”
娄与征忽而挑着笑,有些沉默打量她:“梁小姐,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
梁以柔紧张地咽口水:“什么?”
他眼尾锋利扬起,冷到带煞,一字一顿地道:“东施效颦。”
梁以柔陡然变了脸色。
娄与征拧开她的手,暴喝道:“滚。”
他声音极大,不仅是明雀和秦阳,就连另一组拍戏的人员,也疑惑往这里张望。
梁以柔捂着脸跑了。
“这是怎么回事?”
秦阳起身,看见娄与征暴怒的神情,还有扣眼松开的皮带,心里咯噔。
真是祖宗。
这他妈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秦阳连忙打圆场:“哎哟,别气,别气,你也是……给我个面子。”
他倒了一杯酒,明雀不好自己坐着,只能跟着起身,也倒了一杯酒。
那杯酒还没送到他跟前。
娄与征抓起酒杯砸在地上。
“既然你现在还在牛津街,帮我个忙好不好!”生窈的嗓音听上去挺迫切的。
明雀眉头动动,预感不好。
五分钟过后,生窈总算是把事情来龙去脉讲明白了:总结来说,她这个暑假在网上聊了一个男网友,两人处成暧昧关系,因为对方声音太好听,又温柔纵容,还带她打游戏,生窈就沦陷了。
一次聊天,生窈不小心透露自己是滨阳大学大一新生,结果巧合对方是大四的,就提出见面。
也是激动又好奇,生窈人脉很广,拿着对方的名字去找人查,结果一查——发现对方是个长相普通的死宅,跟她幻想的男神形象完全不符,瞬间就下头了。
生窈不想坦白因为不喜欢对方现实形象而拒绝,也说不出口,到了今天见面的日子还龟缩在家里。
她的意思,是让明雀代替自己去见那个网友,当场说明白别再联系了。
明雀站在树下乘凉,认真听电话,等对方说完了,沉默了一小会儿。
她对朋友一向是事事有回应,很少这样晾着对方,把生窈都晾心慌了:“亲爱的……你咋不说话……”
“窈窈。”明雀眉头皱得相挤,低头盯着自己凉鞋上的碎钻,很认真地批评对方:“你这样很不好。”
生窈撒娇磨她:“哎呀我知道啦…但我实在忍受不了,你也知道我的性子,我看见他那张脸我再说出什么很伤人的话不就更不好了吗?”
“你呢,温柔又巧言善辩的,肯定能三两句把他忽悠过去啦。”
“帮我这次吧,行不行~”
明雀叹了口气,“你以后真的不能这样了,以貌取人不对,你这样爽约更不对。”
“嗯嗯。我以后绝对改正!”
她本就不擅长拒绝人,更何况是朋友的请求,“那就好,你告诉我咖啡店的地址,我去见他。”
咖啡店离她目前的位置并不远,明雀步行五分钟就到了,推门进入,冷气的凉爽扑面而来。
照片上那个男生已经在约定的位置等她了,看样子坐了很久。
男生明显捯饬了自己,不过依旧算不上多整洁,人有点胖,脸色偏黄,穿了套很不合身的休闲西装。
感受到对方的真诚,明雀就更惋惜,想了想要怎么给对方落下坏印象,一改往常姿态,大步流星地走过去。
男生低头玩手机,突然“啪!”的一下,包被她直接丢到座位里,翻了好几滚。
明雀承着对方抬眼的目光,抬下巴,趾高气昂道:“你就是张家铭?”
这四个月下来,在她开始焦虑两个人会不会因为这次的分开冷静而疏远,怕他会改变心意。
结果这个人脑子里想的却全是,为这场东京夜行做足准备。
她好像远远没有娄与征爱她一样,这么的爱娄与征。
明雀感到惭愧。
半晌。
明雀放下盛着百利甜的酒杯,不再看夜景,而是回头看向他。
“娄与征。”
娄与征始终盯着窗外的繁华,闻声回眸,嗓音淡淡的:“嗯?”
味蕾消化着百利甜的深意。
她忍着翻涌的感情,对他扬起冁然的笑脸。
“我们好好在一起吧。”-
既然惭愧,那就用余生几十年,一点点弥补。
我会越来越爱你。
直到,超过你爱我的那种深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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