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日渐变暖,地彻底化冻,整个圆明园绽放新绿,犹如蒙上了层绿茸。有南归的燕,在廊檐下筑了巢,每天一大清早就开始叽叽喳喳叫唤。
糖罐子听到傅丹薇说,燕子要在巢里孵出小燕子宝宝,早上起来脸都不洗,最先做的一件事是,跑出去抬头看燕子窝,期待着早点见到小燕子出来。
在眼巴巴的盼望下,终于有天早上,糖罐子看到了小心翼翼探出头,肉乎乎的两只小燕子。
“额涅,生出来了,生出来了!”糖罐子激动得声音都劈叉了,连蹦带跳叫着傅丹薇。
傅丹薇走出屋,看着糖罐子红扑扑的脸,不由得好笑地揉着她的胖脸蛋:“对呀,有两只呢。等过些天,小燕子宝宝长出了羽毛,翅膀长硬些,就能飞了。”
糖罐子目不转睛看着,嘴里啧啧称奇,过了一会,她看向傅丹薇,好奇地问道:“额涅,我也是从蛋里孵出来的吗?”
“呃?”傅丹薇彻底呆住了。
傅丹薇曾与兄妹俩讲过死,却还没有讲过生。
该如何讲呢?是按照生理学上的讲,还是编一个故事?
傅丹薇没遇到这种情况,她一时被难住了。照说在宫里长大的孩子,懂事得早,尤其是阿哥皇子们,很早就有侍寝的宫女。比如弘历,大婚前就已经有好几个格格。
这种事情宫里有教养嬷嬷会教,不过教的内容都是最直接部分,前期关于人的生理部分非常隐晦。
傅丹薇认为女孩子一定要了解自己的身体,尤其是关于各种发育的部分。永琏也需要学习,照说弘历该承担起教导之责。
不过,傅丹薇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除了如何造孩子的部分,弘历懂个逑!
认真思索之后,傅丹薇打算迟一些再告诉糖罐子人从何来,以及如何保护自己。
抚摸着她的小脑袋,傅丹薇笑着说道:“你当然不是从蛋里面生出来,你是在额涅肚子里长大的。”
糖罐子很会举一反三,追问道:“是像小狗狗那样吗?汗玛法有条狗狗肚子就大了,里面装了只小狗狗。还有苏格格,她肚子也大了,玛嬷说里面有个小阿哥。”
傅丹薇囧,眼角抽了抽,牵着她的小手进屋洗漱:“差不多就是这样,有些是站在肚子里,比如狗狗,猫,猪,羊等。而鸟儿们呢,都是从蛋里面孵出来。”
“呀!”糖罐子呀了一声,一幅恍然大悟的样子。
傅丹薇看得好笑,也不知道糖罐子呀个什么劲。长这么大,她只吃过猪肉羊肉,还没看过活猪活羊呢。
傅丹薇想到这点,开始认真思索起来。
站在傅丹薇的角度,肯定希望糖罐子永远都浸泡在糖罐子里,甜甜蜜蜜一辈子。
傻白甜谁不爱,可那样不行啊,除了天选之人,傻白甜等于一辈子把命运交在了别人的好心上。
糖罐子是格格,等长大之后,哪怕不抚蒙古,也必须要嫁人。除非她能有大成就,站得足够高,完全能掌控自己的人生。
傅丹薇希望将好好培糖罐子,现在还在不断发掘她的长处与兴趣。只会诗词读书远不够,需要做出对朝廷,或者皇家更实际的贡献,比如成为王贞仪那样的天文学家。
可就算成了大家,傅丹薇还是希望他们兄妹,能外圆内方。人情练达即文章,知道柴米油盐价钱几何,人生路走得会更顺,不会被人糊弄了去。
傅丹薇想起曾打算与兄妹俩种番椒,这天恰好永琏歇息,晚上刚下过一场春雨,她便带着兄妹俩,在院子角落,寻了块空地松了土,将番椒种子洒了下去。
“额涅,什么时候可以长大啊?”刚把土培上,糖罐子就迫不及待问道。
傅丹薇没种过地,她也不知道这样撒种对不对。问了许嬷嬷与瑞香结香她们,她们一样不懂。
倒是厨房有几个太监种过地,不过他们净身进宫早,时隔多年,只能说出个大概。
傅丹薇一想还挺有意思,身边会种地的,估计就只有雍正,还有以前在旁边看过的弘历了。
起初傅丹薇只是想让永琏与糖罐子观察番椒的发芽以及成长过程,培养他们的观察力,既然大家都不会,干脆变成了一起摸索。
撒下种子之后,糖罐子的兴趣,从小燕子身上,转到了地里,每天都要去角落里看一下,简直望眼欲穿。
功夫不负有心人,撒下去的番椒种子,终于有几颗发芽了。看到那丁点的绿意,不止是糖罐子与永琏,连傅丹薇都高兴得很,颇有成就感。
糖罐子去到九州清晏,刚走到东暖阁门边,就迫不及待大声跟雍正炫耀了:“汗玛法,种子发芽了,我与哥哥都有帮忙哦。”
雍正听得一头雾水,转头看向永琏问道:“什么种子发芽?”
永琏上前请安,笑着解释了,“就几颗番椒而已,额涅说,春天正是播种的季节,地里的麦苗应该长出来了。可惜我们不能看到,那才是真正的种庄稼呢。”
雍正愣了下,笑着问道:“你额涅要带你们种地?”
永琏摇头:“额涅说她不会种地,可我与妹妹都应该知道粮食从何来的。妹妹不会写字,她只需要经常去看番椒苗,长高了多少,有没有什么变化,一点点讲给额涅听就行。我会写字,就得写出来了。”
雍正看到永琏苦着的小脸,不由得哈哈笑了起来,说道:“你额涅说得对,你们是该懂得一粥一饭从何而来。你早些写文章也好,这不难,尽管照着你看到的写,文章哪怕平实,生动亦有趣。”
永琏说是,“可是番椒苗长得好小,还没米粒大呢。”
雍正唔了声,“那么几颗番椒苗,是不好观察,得去真正的田间地头看。不如这样,让你额涅带着你们兄妹,趁着天日晴好,一起出去走动瞧瞧。”
雍正吩咐了护卫之事,干脆把这件事交给了傅清负责。
傅丹薇终于能真正走出宫闱高墙,她比糖罐子与永琏还要激动,几乎没喜极而泣。
像是以前春游般,傅丹薇早早就让厨房做各种点心吃食。能出去玩耍,饿了就当野炊,这种极为难得的生活,傅丹薇感到比神仙还要快活。
这个季节吃青团正好,兄妹俩都不喜欢艾草的气味,傅丹薇也闻不太习惯,便将艾草换成了菠菜。
菠菜在加了盐的滚水中焯水,洗干净之后尽量绞成菠菜泥,用细布过滤出菠菜泥汁水。
糯米粉加温水到半湿状态,番薯粉则加滚水,搅成透明的糊状,然后把两种粉混合在一起揉。
糯米团里加了猪油进去会更香,傅丹薇为了健康,换成了茶油加进去,然后放在蒸屉里蒸熟。
把菠菜泥汁倒进蒸熟的糯米团里,趁热搅拌,不一会糯米团就变成了碧绿的颜色。等到不烫手时,手上沾少许的油,揉成光滑的团子,压扁包进馅料。
傅丹薇选了咸甜两种口味的馅料,一种是豆沙馅,一种是鲜肉笋丁馅。包成圆圆的团子,放进蒸屉里蒸熟。
早饭的时候厨房送了些来,糖罐子与永琏趁热先吃了。
永琏喜欢豆沙馅的青团,而糖罐子则两种都喜欢,实在难以取舍,双手各拿了一只。
左边咬一口,小嘴里的还没吞下去,紧接着咬了右边的一口。
糖罐子小脑袋来回转,看得傅丹薇笑个不停:“你慢些,也不怕头都转晕了。”
傅丹薇让厨房做得多了些,备了一大匣子给傅清。跟着他们出去不比跟着雍正正式,歇下来的时候能吃些垫垫肚子。
收拾好之后,傅丹薇带着兄妹俩,身后跟着许嬷嬷与随行的宫女太监,浩浩荡荡出了门。
出了长春仙馆,傅丹薇看到前面弘历大步匆匆走了过来,不由得眉头微皱,带着兄妹俩上前,福了福身请安。
“你们这就出去了?”弘历转头看了眼天色,郁闷地说道:“太阳都还没有出来,早上还冷着呢,仔细生病了。”
糖罐子绷着小脸,不服气地说道:“阿玛,我不冷。”
弘历看着糖罐子身上穿着翠绿色的小行服,陪着她圆鼓鼓的脸颊,十足像是一条胖青虫,被她逗得哈哈笑起来:“谁给你穿成这样子的?”
转头再看永琏,不断点头夸赞:“这身好,神气。”
糖罐子低头扯着自己的衣衫,更加不高兴了。雍正允许他们出去之后,便吩咐下去,给他们兄妹各自做两身利索的行袍。
雍正让人抱了各种颜色的布料来,颜色由着兄妹俩自己挑选。永琏选了大红色与黑色,糖罐子选了翠绿色与褐色。
两人的选择,雍正倒是没说什么,由着他们去了。傅丹薇却很是不解,后世那么多关于颜色的注解,她实在好奇两人为何会这般选。
红与黑两种极端的颜色,永琏这么小的孩子,他居然会喜欢。还有糖罐子,小姑娘都喜欢粉色红色等鲜艳的颜色,她却选了两种偏老气的颜色。
傅丹薇问了,永琏答道:“额涅,我觉着红色好看,一眼就看到了。黑色的话,妹妹若是手脏了,抹在我身上也看不见。”
糖罐子的回答更有趣:“这个绿色好看呀,跟园子里的树一样,我就想做棵树,可以有小鸟来找我玩儿。这个颜色呢。”她指着褐色的衣衫,舔了下嘴唇,咯咯笑成一团:“好像是一大块糖呀!”
兄妹俩各有自己的天真与实际,傅丹薇不知该如何形容,只随他们自己选着穿了。
永琏毫不犹豫选了红色的行袍,他肌肤白皙,始终偏清瘦,眉眼温润,穿上一身大红色衣衫,竟然说不出的好看。
而糖罐子的衣衫穿在身上,傅丹薇只一看就忍不住想乐。圆溜溜的大眼睛,圆鼓鼓的胖脸蛋,加上圆乎乎的身形,不像是大青虫,倒像是只青团。
糖罐子见弘历笑话她,嘟起嘴,背着手藏在了傅丹薇身后生气。
弘历笑个不停,看向傅丹薇说道:“你看她,脾气还不小。”
傅丹薇抬头望天,蓝天上飘着一样的云,圆明园繁花似锦,姹紫嫣红。外面是春满人间,自由自在。
一切都那么美好,除了弘历。
这些天傅丹薇很少见到他,不知道他在忙,还是在反省德行的问题。端看他没有任何反省的模样,估计是在忙。
盼着能快些离开,傅丹薇克制住了脾气,微笑着问道:“爷可有什么事情?”
弘历不满地斜了傅丹薇一眼,说道:“我这些天忙,听说你们母子三人要出去,连忙赶来送送,顺便叮嘱你们一声,在外面可别出了差错。糖罐子调皮,你得拘着她些,别让她到处跑摔着了。永琏身子弱些,别跟着糖罐子一起疯跑,仔细吃一肚子冷风。”
糖罐子嘴巴撅得都快能挂油瓶了,永琏则恭谨地应了是。
弘历看了傅丹薇一眼,“你早些回来。可惜我忙着,不能陪你们去。等到我空闲了,带你们去登盘山。登高远眺,山下周围美景尽收眼底,保管你们能喜欢。”
雍正在位时,连木兰秋狝都没去过,弘历作为康熙的忠实拥护者,肯定早就憋坏了。
不过听到盘龙山,傅丹薇实在是无语望天。
傅丹薇看到了一个数据,乾隆一生留下来的四万多首诗里面,其中盘山特别幸运,独占鳌头。
乾隆共登山三十三次,赋诗一千三百六十六诗,平均每次约四十二首。
盘山海拔还不到九百米,山上的每一寸土地,每一颗花草树木,估计都沐浴过乾隆的诗意。
眼见弘历还想说什么,傅丹薇赶紧福了福身道了谢,拉着兄妹俩离开。
弘历背着手,望着他们走得看不见了,方怏怏转身回去。
糖罐子边走边回头偷瞄,过了一会嘻嘻笑道:“阿玛不见了,真好。”
傅丹薇捏了捏她的小手:“不许胡说。”
糖罐子耸鼻子,转瞬间就高兴起来,挣脱开傅丹薇的手,朝着守在门外马车边的傅清奔了去,大声喊道:“二舅舅!”
傅清身后跟着五个侍卫,远远就请了安,冲着跑上来的糖罐子,赶紧蹲下接住了她:“格格小心些。”
永琏紧随其后跑上前,眼睛亮晶晶的,叫了声二舅舅。傅清蹲在那里,一手揽住了一个。
傅丹薇心里挺不是滋味,傅清奉命护送,还得对着两个晚辈小屁孩矮下头。
护卫加上身后的随行人员,这么一大群人前呼后拥,这不是去田地间学习,这纯粹是去扰民。
傅丹薇想了想,笑着对傅清说道:“二哥,不用让百姓避让,可别耽误了他们的春耕。”
傅清笑着说是,托举着永琏与糖罐子,把他们送上了马车。傅丹薇绕开上前跪下的小太监,拉着车门框上了车。
傅清眼里闪过一丝笑意,拉开一脸懵的小太监,手一挥,队伍很快动起来,蜿蜒而去。
圆明园周围都是庄子园林,康熙建畅春园的时候未曾强令百姓迁徙,甚至畅春园里还留着百姓的坟地。
不过到了如今,圆明园乃至畅春园周围,到处都是达官贵人的庄子别业。马车行驶了约莫近一个时辰,方能看到真正的村落与庄稼。
傅丹薇搂着糖罐子与永琏,母子三人靠在车窗边,朝外看得津津有味。
糖罐子小嘴巴巴问个不停,问了之后,根本无需傅丹薇回答,很快就转到了下一个问题。
虽说不用特意让百姓避开,他们这么一大群人,声势浩大,周围百姓见到,赶紧躲开了,悄悄在一旁指指点点看热闹。
道路逐渐狭窄起来,傅丹薇与傅清商议了一下,干脆带着兄妹俩下了马车,从简步行。
田间里,农人埋头在地里忙碌,阡陌交错的小径,隔开一块块铺满碧绿庄稼的农田。
路的两旁,野草野花生机勃勃,杏花桃花樱花,各种花竞相开放。
明明圆明园里的花草有人精心伺候,更美更金贵。傅丹薇却觉着,好似路边那颗歪脖子桃树开的花,野性十足,比圆明园里的要美上十倍。
傅丹薇不懂庄稼,傅清稍微多懂一些,领着兄妹俩蹲下来,教他们辨认哪些是高粱,哪些是小麦。
一路边走边看,傅清带着永琏与糖罐子,不时与人打个招呼,问声年景收成。
傅丹薇只在旁边默默听着,京城周围的地,几乎都归了八旗旗人,哪怕少量的留在了百姓手中,到如今肯定早就不在了。
这些种庄稼百姓,都是些佃农,或者哪家旗下的奴才,丰年对他们来说,亦没多少盼头。
如果,摊丁入亩,再从京城做起呢?
寻几家配合的,给好处。另外的,有人会从众顺从,有人会反抗。
反抗者,就好处理了。
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锦缎常袍,傅丹薇自嘲地笑了。
“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这件事,她还不能出头,哪怕傅清都不能提,不能让他们与永琏成为靶子。
太阳升上了头顶,糖罐子饿了,吵着要吃点心。傅清寻了块平坦开阔些的地方,铺上地毡,正要让几人先歇息。
这时,几人牵着骡子与马,从西边走了过来。
傅丹薇一眼就看到了走在道路左边的年轻男子,他身形瘦高,穿着半旧青色细布直缀,手上牵着匹老马。
此刻他微微低着头,似乎在沉思什么,只能看到清秀的五官轮廓,轻烟笼罩着般的眉头。
侍卫警惕地要上前,傅清定睛一看,忙拦住了他们,笑着对傅丹薇低声说道:“牵着马的那人,就是曹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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