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1 章
好在康氏终于被田嬷嬷请了来。
她一进门就见刘钰拿着剑, 在屋里叫骂着要杀人。
“住手,你这孽障,你不如先把我捅死。”
上前就要锤他,可见阿元哭的厉害, 忙又撇开刘钰, 走过去看孩子, 她从庭娘手里接过阿元,心肝肉的急哄着。
孩子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早起小肚子里有些胀气, 因哭的急,就听喉咙里呃儿~的一声打了个嗝,小脸立时憋红了。
康氏看的心惊肉跳,一面给孩子拍背顺肚子里的气, 一面抖着身子又骂刘钰。
“你们两个不成器的东西又闹什么,我阿元要是吓出毛病来,我同你们拼了。”
转头见若芯白着一张脸坐在地上, 那地上冰凉, 她被丫头搀着强撑起身子, 却没站起来, 跪着往她脚边挪了挪。
“太太, 太太,二爷要裁了伺候我的丫头,还要断了我的吃食,太太救我…”
若芯没想在长辈跟前儿告状, 可这一大早出了这么多事, 刘钰又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 她情急之下只能找康氏求助。
“你……”
刘钰那本就殷红的眼一瞬间布满愤恨, 恨不能将她的嘴堵上。
听了若芯的控诉,康氏一脸不可置信的瞪向刘钰,她这混账儿子爱胡闹她知道,可也不兴拿子嗣来闹,她一时气急了,余光瞥见卫林家的在屋里,抖着手指向她说:“你,你去,去郑姨娘那儿请老爷来,这个孽障我是管不了,老爷管不管的,叫他给个话儿,若是不管,我带着阿元回扬州去,不在这里受你们的气。”
康氏说的激动,说完胸口上下起伏着急喘起来,跟她来的崔氏忙上前劝道:“太太息怒,保重身子。”
康氏喘了两口气,忙又低头看孩子,就见怀里小人可怜猫儿似的抬起小手给自个儿抹泪,心疼的又一迭声哄。
她一眼便从阿元抬起的小胳膊上看见一条口子,那口子极浅,虽说早就不冒血了,可之前冒出来的血迹沾在孩子月白色中衣上,斑斑点点的挑红了她的眼。
康氏心头又是一恼,夸张的质问众人:“谁干的,这么大一道口子。”
怎么也没想到,跪在她面前的若芯,冲她磕了磕头:“太太息怒。”
康氏又是一脸不可置信,心说,今儿真是开了眼了,这两个孽障竟没一个干人事的。
“好啊,你可真是个当娘的,这都下的去手,打量着你怀着孕就没人敢治你吗?”
说罢,拿起炕桌上刚奉给她的茶,砰的一声摔了出去:“你们俩这是要活活气死我。”
刘斌急忙赶来时,正瞧见康氏摔了杯子动了气,也是一吓,他还没闹明白怎么回事呢,就被康氏一通数落。
“老爷养的好儿子,一大早的折腾我阿元,我活了半辈子了,可也没见过这样黑心的爹娘,子不教父之过,老爷要再不管,我也没脸去见老太太了,趁早带了阿元回我娘家去。”
许是被这俩混账东西气失了心智,康氏也不顾忌着儿孙下人都在场,气急败坏的就开始指责刘斌。
刘斌到底是一家之主,比康氏冷静不少,他先走过去瞧了瞧阿元,见孩子只是哭并没有什么不好,就又去看若芯……那本就不好看的脸色更不好看了。
他狠狠瞪了刘钰一眼,呵斥下人:“都是死的么,把姨奶奶扶起来,去屋里歇着。”
又吩咐卫林家的:“去请太医来给姨奶奶看身子。”
话音未落,就听刘钰脱口喊道:“不许请太医!”
刘斌怒目瞪过去:“混账,你说什么!”
气的他差点上了手。
这边若芯自不肯去歇着,她撇开要扶她的人,冲刘斌直磕头:“老爷,二爷要断了我的吃食,求老爷给妾身做主,求老爷做主。”
刘钰:“闭嘴。”
他大步过去就想拉若芯去卧室。
只一碰上她,触手满满都是冷汗。
“怎么这么凉?”
刘钰吓坏了,手忙脚乱的搂住她,先给她搓了搓手,又将她从地上横抱起来,去了卧室。
田嬷嬷见状急忙去灌汤婆子。
待他将她放到卧室床上,才察觉她那凉透了的身子虚的直发抖。汤婆子没来,刘钰便将若芯抱在怀里,敞开外衣裹住她,用身子给她取暖。
可要想暖身子,还得靠汤婆子,田嬷嬷足拿了四个汤婆子进来,塞进若芯盖着的被子里,才见她回了一丝血色,身子也渐渐热起来。
若芯身上一有了劲,就伸手抱住刘钰的腰,也不管田嬷嬷和下人们都在,脸埋进刘钰脖子里就开始哭,一边哭一边求。
“你不要我们的孩子了么?”
她这一套装乖扮柔弱的手段用起来十分娴熟,且屡试不爽,这回……好像也没出什么问题。
刘钰:“你先躺下歇着,我一会儿就叫下人端参汤给你吃。”
可这不是他的作风,若芯根本一个字都不信。
她脑袋从他脖颈里抬起来,流着泪看他,下意识就说:“你骗人。”
人就是这样奇怪,初怀有孕时,心中挣扎:一怕眼前男人不肯要孩子,又怕这在一起两年的夫君点头舍弃了她。
刘钰再忍不住,眼里淌出两行泪来,他低头抵上她的额,抚着她的脸颊说:“若芯,你信我一回,别让老爷太太知道,好不好,求你…”,哀求的语气低到不能再低。
若芯闻言,瞬间大哭起来:“我不…”
不知是哭孩子还是哭自己。
永远不要企图考验人性,也大可不必给人做选择的机会,因为怎么选都是错的。
刘钰不用猜也知他爹娘会怎么选,即使内心会彷徨会困惑,可那又如何,人最擅遗忘,等日子辗转一过,隐去那些不为人知,转而又是一派欣欣向荣。
卧房里只有若芯不高不低的哭泣声,她像是压抑太久好容易发泄出来似的,直哭的停不下来,不知过了多久,田嬷嬷的声音响起来:“二爷,老爷太太还在暖阁里。”
一句话把刘钰从这摄人的哭声里拉了出来。他一直是个果敢精明又心狠手辣之人,可也不知从何时起,竟抵不住眼前女人这般低劣的纠缠。
刘钰忍着揪心的疼,强硬地把若芯环在他腰上的手扯下来,不料,又被她反握住他的手。
若芯识时务地止了哭,放柔声音问他:“爷还回来吗?”
“回。”
他尽量不去看她的眼睛,只怕轻轻一瞥又要沦陷在她的泪眸里,急着就要站起来出去。
可若芯还在用力握着他,他刚要抽手,就见她一如平常玩笑般,把他的手放到她的小腹上。
“我昨天晚上又梦见孩子了,梦见二爷给她梳头发,戴头花,抱着去讨老太太的喜欢。”
“爷,我和孩子等你回来。”
他的心已经很疼了,可眼前女人就是有本事让他更疼,他直接将手抽出来,起身就走,头也不回的对田嬷嬷说:“看着奶奶,别叫她出来。”
——
外头刘斌早等的不耐烦,康氏也不似方才那样激动,身边一圈人围着阿元,终于把孩子逗笑了。
康氏把阿元递给庭娘:“收拾阿元的东西,把孩子抱到长春馆去。”
庭娘迟疑片刻,还是把孩子抱出去了。
又问紫嫣:“刚才姨奶奶说,二爷要裁了那几个大丫头,怎么回事?”
紫嫣想了想回道:“可能是姨奶奶身子有异,爷觉得是丫头们伺候不周,一生气就…”
康氏没说什么。
又问:“为何要断了姨奶奶的吃食?”
紫嫣:“并没有断了姨奶奶的吃食,早饭端上来的姨奶奶不爱吃,许是…在气头上…就…就说了那话…”
刘斌闻言怒道:“姨奶奶想吃什么叫厨房做就是了,这点子小事也值当闹一回么…”
心里忍不住就想,莫不是这个妾不安分,仗着有孕就恃宠而骄,没事找事来跟他儿子闹。
可转而又想,他儿子那霸王性子,还有那句“不许请太医”的混账话,又觉着该不关若芯的事。
刘斌咬牙切齿想了半天,就见刘钰终于从内室出来了。
他哪里忍得住不骂他。
“你给我跪下。”
“你越发能耐了,她怀着身子呢,想吃什么你给她就是,家里穷的差她那口吃的么,倒来生这闲气,还把孩子吓哭了。”
康氏见状,忙摆手挥退钟毓馆的下人,身边只留了崔氏和孙氏在旁。
刘钰跪下来,梗着脖子一句话也不肯说。
刘斌又骂:“便是她没怀孕,我们这样的人家也没有苛待妾室的道理,你是抽的哪门子风闹这么一出。”
他到底在意若芯这一胎,又不放心的说:“以后叫你母亲来照看若芯,用不着你…”
骂的正起劲,不妨刘钰突然喝了一声:“不行。”
刘斌又瞪大了眼:“你……”
身边康氏早静下心来琢磨了半日,此时见刘钰这般,已觉出大不对,她转头同身边两个心腹对了两眼,崔氏便福了福,轻手轻脚的从暖阁退出去了。
康氏:“老爷别生气了,方才怪我太急,还以为阿元吓坏了,才着急忙慌的请了老爷来,老爷放心,我自会照看若芯的。”
她可见过太多回这父子俩僵持不下的场面,心里直后悔,后悔怎么一时激动叫人请了刘斌来。
又训斥刘钰:“那几个大丫头伺候主子不力,罚两月月钱就是了,你这会子把她们撵出去,这一时半刻的,叫你穆姐姐上哪给你找妥帖的人伺候。”
她斥完刘钰,又去看刘斌,缓声道:“这么早,老爷还没用饭吧,我陪老爷回去吧。”
说罢,起身拉刘斌出了钟毓馆。
作者有话说:
? 第 122 章
长春馆里
康氏伺候走了刘斌, 就歪在暖阁炕上,一面哄阿元睡觉一面听崔氏回话。
“太太,我在钟毓馆里查问了半日,那里昨儿晚上闹了个底朝天, 像是出了些事, 只关着门, 没传扬出来,桂芝姐也并不是特意来看太太和二爷的, 是叫二爷硬从京郊家里接出来的。”
康氏阖着眼问:“出了什么事?”
“桂芝姐嘴严, 自问不出什么,我只去问丫头小子们,可这些奴才受了责罚,都吓得不轻, 只说二爷叫桂芝姐搜了姨奶奶的屋子,又挨个责问他们姨奶奶的日常饮食作息,还把小厨房里滋补的东西全都撤走了。”
康氏嘴里低声重复着崔氏的话:“撤了她的滋补, 撤了滋补”
“你们怎么看?”
崔氏和孙氏互相对了一眼。
孙氏先开了口:“这当口撤了姨奶奶的滋补, 要么是姨奶奶惹怒了二爷, 二爷同奶奶怄气, 要么就是二爷不想姨奶奶生孩子, 二爷就要娶亲了,会不会是王家那边有什么不乐意的,二爷才”
康氏打断她,斩钉截铁道:“不可能。”
崔氏:“该不会是上头的意思?太太何不去探探老太太的意。”
康氏:“若是老太爷容不下这孩子, 老爷不可能一点儿也不知道, 可早上在钟毓馆时, 老爷分明气的不轻, 吃饭时也没说什么。”
屋子里又陷入沉默,过得一会儿,崔氏没底气的说:“那就只一种可能了。”
康氏挣开眼睛看了看睡熟的阿元,不作声的默认了崔氏说的那种“可能”。
孙氏:“可姨奶奶早上吵着闹着说二爷断了她的吃食,这”
崔氏:“会不会是姨奶奶不知道”
“这也不通,姨奶奶娘家是学医的。”
……
三人议论了半天也没能议出这前因后果到底如何。
却在一件事上得了共识:不管是姨奶奶自认体质好不怕难产,还是谁要喂大了孩子,横竖刘家在这件事上不吃亏就是了。
生过孩子的妇人大都知道,后宅里一旦碰上了这种糟心事,无论主家多想保子,孩子最终能不能顺利生产,还得看孕妇。
康氏心里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她起身叫人备了一盒子吃食,带着孙氏和崔氏去了钟毓馆。
——
这一天下来,若芯只吃了些清粥小菜,见康氏带着吃的来了,先是心里沉了沉,又缓缓将心安定下来。
康氏:“你好好养胎,阿元这些日子就留在我那里了。”
若芯应着:“是,有劳太太了。”
康氏便招呼她坐:“这些都是你素日里爱吃的,瞧着你脸色不好,该多吃一些。”
说这话时,她余光瞥见田氏往她跟前挪了挪,似是想说什么,却没开口。
若芯谢了赏,她没拿筷子去吃她爱吃的东西,直接端过搁在桌边儿的一碗参汤吃起来。
康氏讲规矩,她便不敢大口去吃,只慢慢小口啜着,吃了一半才拿起筷子,去夹那想了一天的滋补吃食。
田嬷嬷见状,殷勤上前去给若芯布菜:“我来伺候姨奶奶吃吧。”
说罢,拿起公筷,夹了桌上的清淡小菜塞满了她的碗。
若芯便不好再去夹那些荤腥,只又拿过参汤来吃。
她想着肚子里的孩子,一门心思都在吃上,没留意康氏盯着她看的眼睛里,竟晕一抹红来。
康氏清了清嗓子,柔声道:“好孩子,别吃了。”
若芯看向她:“太太怎么了?”
“没怎么,只许久没同你说过话了,今儿得空,咱们娘俩儿好生说会儿子话。”
若芯愣了一瞬,才缓过神来应声,原是她少见康氏对她这般和颜悦色,还真有点不适应。
方才田嬷嬷说太太来了时,若芯还当是为了早上的事,太太又来训斥她了,只没想到,康氏是来试探她的。
摆上桌的,有她喜欢吃的清粥小菜,还有养身子用的参汤吃食,如果若芯不想要孩子,大可去夹那小菜吃,没必要在一顿饭上骗她,康氏的心随着若芯吃汤的动作,倏忽抽了抽,她以前只道这女孩心性好,绝不会害人,如今心里竟莫名涌出一丝悔意,她想,她以前许是对她太过严厉,以至于这孩子见了她就怕。
“是我钰儿好福气,上辈子不知修了什么,娶了若芯你。”
顿了顿又说:“若芯,你已经有阿元了。”
女人的心从来软弱,虽知眼前的女孩是为了孩子,她还是想给她提个醒儿:这府里的妾能有一个儿子,已能保住一世富贵,何必,非要强留住眼下这个。
若芯没办法告诉她为什么,只冲她笑了笑:“阿元有了兄弟姐妹,不知会高兴成什么样。”
康氏心里颇不是滋味,没再说什么,只嘱咐了田嬷嬷几句,就带着崔氏和孙氏走了。
路上,孙氏已忍不住说了起来:“太太方才可瞧出来了,姨奶奶为了孩子,也是愿意的,若依了姨奶奶,等孩子生下来,不管是给大奶奶养还是给将要嫁进来的二奶奶养,没有生母,那孩子可就是实打实嫡出的名分,即便是咱们阿元,将来也是半个嫡出的世家公子,太太,如今万事俱备,太太只要劝说二爷,给奶奶吃些开胃的粥,再多进补,这事”
这事就成了。
康氏抿着唇没说话,身边另一个人却说话了。
崔氏:“太太三思,太太也知道,二爷很把姨奶奶放在心上,这样做只怕母子生了嫌隙,还有阿元,小少爷这样依恋母亲,太太再雷霆手段,可没有不透风的墙,等少爷长大了,被人嚼了舌头,会不会因为这事同二爷有龃龉,会不会记恨太太,太太三思才是。”
倘若康氏没来钟毓馆之前听了这二人说的,怕不会念着孙氏说的那些好处,真去劝说刘钰给若芯进补,可此时,她脑子里全是若芯那张干净澄亮的脸,孙氏的话再勾人也没能听进去。
许是上了岁数,那一瞬间,她竟莫名其妙想起了若芯母亲,都是爹娘双亲养大的孩子,倘若她们知道自己女儿这般,做父母的怕不会心疼死。
直到回了长春馆,康氏都没说一句话,她神思疲累,一回来就叫人伺候着睡下了。
崔氏和孙氏这才从长春馆前后脚的出来。
孙氏只当闲聊着说:“姨奶奶进府那年,虽是你教的她,可这一两年里也没见你同姨奶奶多亲近,倒这样替她说话。”
崔氏:“明人不说暗话,我就是教过姨奶奶,才知姨奶奶那寡淡性子,是断不肯拉拢咱们这些人的,倒不像姐姐,这么多年把宝都压在了月姑娘身上,没想到那姑娘出师不利,去钟毓馆这么久了,也没见冒个头。”
“你”
崔氏:“话说冲了不是,说一千道一万,咱们都是奴才,太太面前若不把话说尽了,回头就要派我们个不是,便是姐姐你说了我的话,我也是要把姐姐说的那些说给太太听的,不然,太太要咱们这些上了年纪的老货做什么,你说是不是。”
孙氏这才缓了脸色,点了点头道:“这话说的是。”
崔氏叹口气又道:“依我说,那损阴德的事断断做不得,如今二爷这样警醒,那院里一有个风吹草动,二爷立时就会知道,太太只怕连根针都插不进去,太太若当真要管,就冲二爷那劲,说不准就会为了姨奶奶同太太翻脸,真到那地步,府里可就没那安生日子过了。”
孙氏却道:“你把心放肚子里吧,我伺候太太这么多年,太太什么意思还是能看出来的,她嘴上虽没说保大还是保小,可意思明了,她是不会管的。”
长春馆内室里,说是睡觉,康氏却只眯着,怎么也睡不着。
到了晚上用饭时,她心里的慈悲之气一淡,便又硬起心肠,继续做她的当家主母。
刘斌从前头一回来,她就缓缓同他说了这事,末了道:“老爷,若芯来府里两年了,伺候钰儿,伺候我,不可谓不殷勤,她是个难得的好孩子,最要紧的是,钰儿十分怜惜她,阿元也还小,离不开母亲。”
谁都不想面对这样的选择,即便是刘钰康氏心中已选了大人,也都不愿宣之于口,毕竟她肚子里怀的是刘家的骨肉。
可刘斌就不一样了,他同他儿子的妾没什么交情,自始至终只在乎孩子。
刘钰没想到他爹大晚上的,把他叫到了外书房,还知道了所有的事。
这位一家之主直接吩咐他:“保住孩子。”
刘钰脸色瞬间冷下来,看着他爹,没头没尾的说:“儿子没记错的话,阿元刚抱进府时,爹是不喜他的吧。”
刘斌:“同阿元什么相干。”
刘钰难得这样认真地同他爹讲道理:“儿子知道爹心里是怎么想的,爹觉得阿元是外头养大了抱进来的,不如府里养大的孩子干净,便一直不肯抱阿元。”
“荒谬,谁同你说的这些。”
“直到爹发现阿元会读文章会背诗,同大哥小时相像,爹才对他另眼相看。”
“你”
“若不是阿元聪明,爹也不会这样看中若芯的胎,爹是觉得若芯再生的儿子也能同阿元一样,正好生出来给大哥做后,是吗?”
“你这个孽障。”
“爹就这样看不上钰儿,心里头只有大哥吗?”
刘斌没能抗住他儿子一步一步的逼问,大怒道:“你,你为了个妾,这是要气死你老子么。”
不由红了眼,心也跟着抽疼起来。
刘钰每一句话都戳在了他爹痛处上,心里隐隐觉出一丝快感,这些话尘封许久,终于被他说出来了。
作者有话说:
哈哈,洗白了一个,又搭进去一个!心好累!
? 第 123 章
父子俩俱都沉默下来, 屋中只有刘斌浓重的喘气声一呼一吸回荡着。
刘钰喉咙滚了滚,鼻子里有些许酸涩,他分明有一千种办法对付他爹:拿自己的前程威胁,找人给他爹捣乱, 却下意识里选了最伤人的这一种。
他知道他爹有多疼阿元, 疼阿元也不全是因为他死去的大哥, 也知道自己当初被抱到太子府时,他爹也曾去祖父跟前尽力阻拦, 可他就是在心底深处默默羡慕着小时候的哥哥。
那些积压在心的话一经倒出, 刘钰紧绷的神色不由松了下来,跟他爹说话也不再咄咄逼人:“爹,若芯她还会有孩子的。”
“那这个呢,这个就不是你的孩子了么?”
没出生的孩子算不算孩子, 这事不好说,皇宫大内以皇嗣为重,只要是怀了孕的都算, 高门显贵便多效仿之, 虽没有皇位要继承, 可也有爵位家产要传下去。
刘斌甩出来问的这句, 正是刘钰和康氏闭口不言的原因, 他们只能在心里默认了想保住若芯,却不敢张扬着说出来,否则就是要害刘家断子绝孙,死后哪有脸去见祖宗。
可刘钰似乎还没想过死后见祖宗的事儿, 他说:“我不要这个孩子了。”
刘斌难以置信的看向他, 啪的一掌甩了过去:“逆子”
再没了方才被他儿子戳心肺时的心疼和纠结, 直接传了家法, 一鞭子一鞭子的抽在这忤逆不孝的混账身上。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刘斌做一家之主后记得最牢的就是这句。
其实,他方才被儿子逼问时,很想替自己辩解一句:“钰儿,爹疼阿元不是因为阿元跟你大哥像,是因为你从小就不跟爹亲。”
心里分明软成这样,也不过才两三句话的功夫,就在祖宗家法面前硬起了心肠,将不孝子打的血肉模糊。
刘钰挨家法挨惯了,被小厮拖回外书房后,心里反痛快不少,大约是身上疼了心里就没那么疼了的缘故,他趴在外书房的床上伤神的想,他爹他娘都还好对付,最难啃的骨头还被他圈在院子里关着。
若芯听人说刘钰挨了家法,吵着闹着要去前头看他,可大门紧闭,没人敢放她出去。
自那夜后,贴身伺候她的人被刘钰吓怕了,死死盯着若芯的吃食,一有不对马上禀报,生怕二爷又来发难。
最头疼的还是田嬷嬷,若芯在她跟前儿又哭又闹的要见刘钰,怎么劝都不肯消停。
老嬷嬷被她磨的头都要炸了,当了一辈子差,可也没见过这样固执的主子奶奶。
这天,她伺候完姨奶奶吃饭,交代了丫头几句,就回了屋,正碰见她媳妇宝琴往外走,要回家一趟,便嘱咐她:“家里的事张罗完了就快回来,奶奶天天闹腾,我一个人实在应付不过来。”
宝琴道:“我今儿晚上在家住一晚,明儿办完家里的事,就雇辆车回来。”
田嬷嬷:“二爷身边的管事不是说了,让拉你回家的马车,在家跟着住一晚,明儿再给你拉回来。”
宝琴只道:“别住了吧,妈也知道这府里的人金贵,张罗着招呼车夫还得费我的功夫,再者,咱们不好仗着二爷高看一眼,就这样装腔作势的。”
田嬷嬷笑了笑:“我的儿,还是你懂事,我们老何家娶了你,可不是捡着宝了。”
这田宝琴是田嬷嬷千挑万选了,给她那混账儿子娶回家的,娘家也姓田。
这边宝琴刚到家,就见刘家的另一辆马车在她家院门口停着。
宝琴一拍脑门,恍然自语道:“可不是忙忘了,今儿是二爷给家里送月例银子的日子。”
田嬷嬷虽说不在刘府当差了,可刘钰心系乳母,照旧每月叫人给她送月例银子,外头的管事小厮不知道田嬷嬷跟她媳妇去了府里,这才又送到家里来了。
刘钰小厮吉武在田嬷嬷家等了一会儿,见宝琴回来了,忙迎上去:“奶奶回来了,早知奶奶和嬷嬷去了府里,我就不跑这一趟。”
宝琴笑着招呼他进堂上坐,见她男人也在厅堂,却只管坐着也不招呼客人,便狠狠瞪了他一眼。
吉武将一包银子递与宝琴:“奶奶,这是这个月的月例,还有二爷叫备的礼,奶奶点点。”
宝琴忙笑回道:“吉大爷送来的,不必点。”
吉武笑着拱了拱手:“那我还有事,就不多打扰了,奶奶留步,我走了。”
也没理会宝琴男人,直接跨出了厅堂。
宝琴虚送了几步,回过头来就骂她男人:“客人走了,也不说起来送送。”
田嬷嬷儿子何晋一脸不耐烦:“哼,一个奴才也值当大爷我送。”
宝琴:“这一脸倒霉相,谁又惹你了。”
“方才你没回来的时候,我都跟那姓吉的说了,说你和妈去了府里,让他把银子给我,谁知那狗奴才理都不理,直接去问了丫头,非要等你回来才肯放银子。”
“哼,给你?给了你咱们这一大家子这个月就得喝西北风。”
“他给了我,我自然也是要给你和妈的。”
宝琴啐了他一口:“呸,鬼才信你。”
这何晋是京郊出了名的混混,吃喝嫖赌样样精通,还常打着刘家的名号横行霸道,田嬷嬷知道她儿子什么德行,便死活不肯让刘钰管他。刘钰也不是没抬举过他,瞒着田嬷嬷给过他些体面差事,可都叫他办砸了,这一来二去的干不成一件事,他索性破罐子破摔,直接在家啃他老娘的月例银子了。
宝琴:“别在这儿吊相了,去给我找个大夫来。”
何晋倒还是个人,知道关心他媳妇的身子:“你怎么了?”
“我没事,找大夫问些事,快去。”
来的大夫有些年岁,宝琴将一个绣百合花的素缎香囊递给他问:“这香囊我闻了好几天了,总觉得味儿怪怪的,有花香有草香,可就是说不上来是个什么味,劳烦您给看看,这里头都是些什么东西?”
大夫接过香囊,仔细看了看,又凑近闻了闻,像是还不确定,问宝琴能不能剪开。
宝琴便叫小丫头拿了把剪子来,剪开一看,她这鼻子还真没闻错,里头有晒干了的茉莉花片,还有些干透了的香草片,宝琴看着那些寻常东西,一时觉得是自己多虑了,却不料,那大夫摇摇头道:“奶奶,这香囊里掺了避孕的东西,所以味才对。”
宝琴惊讶地啊了一声,心里念叨着,这香囊不是别人的,那可是从姨奶奶的床头柜里搜出来的,怎么会有避孕的东西呢,既有避孕的东西在,那姨奶奶又是怎么怀的胎?
她愣了好半天,才问大夫:“闻了这个,会不会生不出孩子?”
大夫:“那倒不至于,最多一时半刻怀不上孩子。”
宝琴心里头有事,一晚上都没睡好,她次日早早起来,急急地把家里的琐事都料理完了,雇车赶回了刘府。
那夜搜出来的香囊足有五六个,田嬷嬷当时就觉着不对,只不过被后头的事一搅和,就给忘了,倒是她媳妇留了心。
田嬷嬷看着眼前的香囊,心说:府里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若芯的肚子,纠结着保大保小,竟无一人追问,造成这事的因由是什么?直觉告诉她,跟这个香囊脱不了干系。
田嬷嬷冲宝琴笑道:“我的儿,不枉费我把你从家里带出来见世面,我就知道你是个有心的。”
宝琴道:“妈,这事要禀告二爷么?”
田嬷嬷犹豫了一下,眼松松垂下来叹了口气,她不提香囊,转而同宝琴说起了陈年往事:“那些年我是真把二爷当亲儿子养,一时一刻也不敢放松,一是为我自己挣个好名声,二是想何晋那混账东西长大了能有二爷帮衬着,没成想,他长成那么个不成器的样子,是我不好,小时候一天也没管他,老天爷罚我,叫我自己的亲儿子长成了这样。”
宝琴忙劝道:“妈好好的说这些做什么,没人管的孩子多了,也不是谁都长成他那样,妈快别难受了。”
田嬷嬷抹了抹眼睛,道:“好在有你,宝琴,我想过了,等姨奶奶这事办完了,我就去求二爷,叫你和阿晋一起,给姨奶奶做陪房,我冷眼瞧了这几日,那位奶奶虽说是个妾,在二爷心里的分量可不轻,再者,你心思细,是个在后宅里伺候人的料子,将来给若芯做个心腹,绝不会混不下去,只有把你们俩都安排明白了,我死了才能闭上眼。”
田嬷嬷想的明白,她活着,刘钰能想着给她银子养老,若是她死了,刘钰可不见得会想起她那倒霉儿子,她要趁着自己还有口气儿,替儿孙打算打算。
宝琴不由红了眼:“什么死不死的,妈可别再说了。”
又问:“那妈的意思是,这事不告诉二爷。”
田嬷嬷点了点头:“你只说我不知道,先去探一探姨奶奶的意。”
宝琴会意,她婆婆这是叫她用这香囊在若芯面前卖个好儿,先立下个投名状。
宝琴便趁内室里没人的时候,把怀里的香囊拿出来,摊在若芯面前:“奶奶,这是前些日子从奶奶床头柜子里拿出来的香囊。”
若芯下意识就说:“嫂子别戴这东西。”
她已许久没用过那香囊,那天夜里被翻出去了许多东西,也没大放在心上,此时见宝琴拿了香囊来,心下怔了怔,又道:“这原是我养神用的,不是什么好东西,扔了吧。”
宝琴却冲她眨了眨眼睛,又小声说:“奶奶,妈不知道我拿了这个东西。”
“”
“奶奶,我没告诉一个人。”
“”
“这东西既不好,奶奶以后也不要用了罢。”
宝琴没在内宅当过差,拿捏不好同若芯说话的分寸,三两句就露了怯。
若芯瞧出了她的意思,只说:“嫂子想留在府里的话,把这个交给二爷,反而更能如愿。”
被这姑娘一句话点出来,宝琴不由红了脸,尴尬说道:“奶奶,我没那个意思”
若芯又道:“嬷嬷她抬举我,想在刘府立住脚,投靠我可不是什么好选择。”
额……有必要说的这么直白么。宝琴出师不利,心中暗叫不好,妈那一套别是过了时了,用起来怎么不好使啊,她把那没能帮到她的香囊摔在桌子上,暼了瞥这固执的姨奶奶,赌气嘟囔道:“奶奶一定要生下孩子么?”
见这妇人没规矩,若芯瞪了她一眼:“与你无关,你又不会帮我。”
“我”
不知怎么,宝琴突然想起戏文里唱的一句: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她没读过书,可就是觉得这句话用在这里十分贴切。
“奶奶想让我怎么帮你?”
“嫂子真的肯帮我?”
宝琴一时又起了精神,她知道若芯是个心软念情儿的主儿,香囊不能亲近她,倒不如直接同她攀交情:“不是肯,是想。”
若芯心里一动,也不琢磨眼前妇人为何肯帮她,直接抓住她的胳膊:“那你帮我出去见二爷。”
宝琴沉吟片刻,蓦地又想起一句戏文:舍得一身剐,敢把将军拉下马。
心一横,瞥了瞥外面,压低声音同若芯说:“奶奶要见二爷,原不用出去,奶奶只等晚上睡着了,二爷自然就来了。”
“啊?”
作者有话说:
? 第 124 章
是刘钰放心不下, 到了晚上就想来看看她,便叫田嬷嬷或宝琴在后头小门那儿接应他进来。田嬷嬷岁数大了,不好半夜起来折腾,这差事就落到了宝琴头上。
他进了屋, 也只是远远的隔着暖帐看她一会儿, 不敢往床边儿上凑, 若芯睡的浅,他怕凑近了会把她惊醒。
若芯也抬头瞥了瞥外面, 同样压着声音问宝琴:“那他今儿晚上来么?”
宝琴点点头。
若芯:“是你接应他吗?”
宝琴又点点头。
若芯:“那你晚上知会我一声好不好?”
都到这份儿上了, 宝琴想不点头也只能点点头。
若芯得寸进尺的又问别的,宝琴抿着嘴,一会点头一会摇头。
两个女人做贼似的说了半天,直到宝琴捂着胸口赌气说:“哎呀, 奶奶别再问啦,我这心脏都要跳出来啦。”
她是来送投名状的不假,可总有一种被若芯反套路的感觉。她是个庄稼女人, 小时候家里穷, 常下地干活, 故而皮肤比这府里的女人都黑一圈, 也因此显得格外朴实无害。
若芯看着她那窘迫样子, 难得弯起嘴角笑了笑,又冲她摆手:“不问了,不问了,那你要记得晚上知会我一声哦, 我保证, 绝不出卖你。”心里莫名觉得这大嫂有点可爱。
到了晚上, 真正的贼果然来了。
刘钰刚跨进卧室, 就见若芯正坐在床上等他。他转头怒目瞪向宝琴,宝琴吓了个哆嗦。
若芯已从床上下来,伸手就要抱他。
刘钰推她:“你起开,我身上凉。”
虽没抱住,却被她拉住了胳膊,死死的拉着,挣脱不开的那种。
夜里无风,屋里屋外便显得格外安静,宝琴刚一从屋里退出来,就听见二爷同姨奶奶的争吵声瞬间划破这宁静夜色,突兀地惊动了整个钟毓馆。
“二爷怎么敢断了我的补品,这样下去孩子会先天不足的。”
“太医日日来给你诊脉,你能吃什么不能吃什么,自去问太医。”
“二爷也是盼着这个孩子的,不是吗,你夜里总摸着我的肚子同他说话,我都听见了呀。”
“别在这儿胡搅蛮缠,老子不吃你这一套。”
“是我非要留下他的,不关你的事。”
“你说的什么话,难不成你一个人就能怀上孩子了。”
“那你说怎么办,她在我肚子里,又不在你肚子里,你告诉我怎么办。”
宝琴万万没想到这两人能吵得这么凶,她一直觉得,二爷会偷偷回来看奶奶,那必然是心里头装着奶奶,也不过是怀了个孩子,这个生不下来等下一个就是了,这事放在她们京郊县里头,那就不叫个事儿,怎么这里的人这样矫情?
忽然,内室里逛逛当当响起摔东西的声音,伴随着若芯的哭喊声。
“你站住,你再往前走一步,我和孩子立刻死在你面前。”
院子里的人都被惊动起来,大家穿衣点灯,齐齐朝卧室涌去。
田嬷嬷也披衣出来了,见宝琴在正房内室门边上站着直发抖,便问她:“你告诉奶奶的?”
直到这会儿,宝琴才察觉她捅了大娄子,怯怯地冲田嬷嬷点头。
田嬷嬷斥她:“叫你去探探姨奶奶的意,你怎么把这事告诉她了。”
也来不及骂她媳妇,赶着进了卧室。
内室里,丫头们已慌慌张张进来点了灯,就看见,若芯缩在床踏边儿上,手里拿着把剪子,哭着抵在自己脖子上。
刘钰吓白了脸,几步上去,瞬间出手,在她还没察觉之时,一把夺了那剪子。
又气急败坏的冲下人喊:“把这屋里所有尖的东西都给老子收起来,再闹出来,老子杀了你们偿命。”
丫头们慌忙去收东西。
田嬷嬷也跟着收了收,走过去劝道:“奶奶有话好好说,怎么又动刀了。”
可能是被若芯方才的样子吓着了,刘钰缓了好一会儿才镇定下来,随之,胸腔里生出一股子被逼绝境之感,身上暴戾之气毕现,他睥视着若芯满脸带泪的脸,咬牙道:“顾若芯,你够狠,拿刀跟爷叫板是吧。”
他恶狠狠的把她从床踏边拉回床上,阴着脸凑近了她说:“你给我听好了,别以为跟爷玩命,爷就能怕了你,告诉你,老子干的就是刀口舔血的营生,见惯了玩命的人,你这点子手段还真不够看的,你再敢闹,你死了不打紧,惹恼了爷,你信不信,信不信我找人砸了你顾家的医馆,断了你家里人进太医院的路。”
这么阴狠的话,叫若芯立时噤了声,她抬起一张泪脸,愣愣看向他,心里忽就涌出一股悲凉之意,这感觉跟方才求他留下孩子时的难受又不同。
她不像他能随时撂出狠话,可说出的话却比狠话还狠:“二爷何必呢,你当初把我接进府里,不过是因为我同苏娘子长的像,是她不肯进府伺候你,你才找了我,我没了,你正好再把她找回来,又何苦虚情假意的做这一场戏。”
人若是气狠了,就会抓住一些牛角尖,狠狠钻进去,苏月锦同她说过的话,她埋在心里一天也不曾忘,明明知道那些话经不起推敲,可能说出来伤一回人,倒也够了。
刘钰被她的话伤的哑口无言,只觉自己一片真心都喂了狗,他也不过是威胁她罢了,没想到这女人竟毫不留情的拿起尖刀扎向他的心。
“顾若芯,你别逼人太甚。”
“你我即没有情分,又何苦百般恩爱,即有了孩子就该有担当才是,如今我肚子里怀的是你的骨肉,你却不肯要她,你不要他也罢了,我是她娘,我自会要她,可你却这样拦着,你就不怕午夜梦回,孩子来质问你为何不要她吗?”
瞧瞧,那尖刀扎下来还不算,又在他心里使劲剜了剜。
刘钰气红了眼,指着自己冲眼前女人大喊:“你说我不要孩子?我不要孩子?”
他气急了:“好,来人,去拿落胎药来。”
愤怒的人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你激我一句,我回你一句,谁都不肯落了下风,心里头只晓得自己被捅的遍体鳞伤,丝毫意识不到对方也奄奄一息。
若芯当场晕了过去。
——
次日一醒过来,许太医就被人引了来给她诊脉,昨儿晚上已经连夜诊过一回了。
许太医:“姨奶奶,这般伤神对胎儿无益啊。”
若芯抬眼扫了扫内室,问:“他又走了,是吗?”
许太医愣住,身边田嬷嬷忙回道:“二爷陪了奶奶一晚上,知道奶奶没事了才……,哦,不凑巧外头有急事,一早被小厮叫走了。”
许太医:“奶奶觉得哪里不舒服吗?”
若芯垂丧着脸摇摇头。
许太医:“奶奶饮食还是以清淡为主,莫要大补,养胎药按时吃。”
若芯点点头。
许太医:“切记不可再劳累伤神了。”
她还是点头,就是不说一句话。
搞得许太医想问她点别的,都不知从哪儿开口。
许太医起身,冲若芯拱手行礼:“那在下告辞了。”
若芯只靠在床头垂着眼沉思,没理会许太医。
田嬷嬷见状,忙殷勤送他,出了内室又告罪着说:“太医莫怪,姨奶奶正跟爷赌气呢,想必你也瞧出来了,姨奶奶想生下孩子,可二爷怕姨奶奶有个万一……”
许太医摆手示意她不用说了:“老夫明白,也该当如此。”
“许太医倒是替我老婆子想个法子,想个什么话儿诳一诳姨奶奶也好,别叫她这样跟二爷闹了,我看着都心疼。”
许太医苦笑一声儿:“不怕嬷嬷笑话,你们奶奶不来诓我这个老庸医就是了,我怎敢去诓她。”
这怨怼之言一出,叫田嬷嬷不由也笑将起来:“哎哟,我说我们姨奶奶这样,许太医怎么才诊出来呢,原来是被奶奶给诓了去,太医快别生奶奶的气了,奶奶也不容易,二爷这不也还照旧让许太医看顾奶奶的胎么。”
许太医摇摇头道:“牢骚一声罢了,奶奶这样,老夫心里也颇不是滋味,嬷嬷大约不知,医官家教养出来的女孩都十分忌讳堕胎,此番虽不是堕胎,奶奶大约是想着不尽力一试,怎么对得起祖师爷的教诲,可……”
田嬷嬷:“太医是觉着哪里不对?”
许太医:“不瞒嬷嬷,因着奶奶有意干扰我诊脉,我才想起来,奶奶怀孕之前我也给她诊过一回,此时再想,那脉象不大对。”
田嬷嬷也琢磨起这事:“那太医的意思是,奶奶那身子不适合怀孕?”
心中不由暗惊:不知同那柜子里搜出来的香囊有没有关系。
许太医:“我当时只觉奶奶是医官家来的女孩,身子定然没事,故而也没多想,便直接给奶奶开了个大补的坐胎药,结果没多久,二爷便差人给我送礼,说姨奶奶有了身子。”
许太医对这事一直耿耿于怀,总觉得若芯这胎凶险是喝了那坐胎药的缘故。
田嬷嬷心里又琢磨了一个来回,似是抓住了里边的关窍儿,问:“若是日常用了避孕的香,再喝了大补的坐胎药,会不会…”
许太医猛然看向她:“嬷嬷的意思是,姨奶奶用了避孕的香?”
所以这一胎才这样凶险。
作者有话说:
? 第 125 章
田嬷嬷忙道:“没有的事, 姨奶奶怎么会用那东西呢。”
许太医很有做太医的自觉,不但没深问,还给田嬷嬷解惑:“若如嬷嬷所言,两相一克, 确实会不好生养, 不过话说回来, 我这几日,日日来给姨奶奶请脉, 奶奶的身子没什么毛病, 再想要孩子也不是难事,可我瞧着姨奶奶对这一胎很有些执念啊。”
田嬷嬷心说,何止你想不通,连我也想不通这位奶奶到底是怎么想的。只待送走了许太医, 忙又回来看若芯。
内室床上的女孩越发没了精气神儿,正被丫头们伺候着起身用饭。
早饭摆上,小丫头们一退出去, 田嬷嬷就坐到了若芯对面, 想再劝一劝她。
只她还没开口, 就听见若芯懒懒问道:“那香囊嬷嬷可告诉二爷了?”
田嬷嬷闻言一惊, 伸手过去掐了掐她的胳膊, 厉声道:“小祖宗,你这又想着折腾什么呢?”
忙忙的给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屋里还有丫头在,可别再胡说八道了。
又嗔怪道:“昨儿连剪子都拿出来闹了, 可成了么?”
说完冲莲心秋桐等人摆手:“都下去吧, 我伺候奶奶吃饭, 再劝一劝奶奶。”
丫头们一退出去, 田嬷嬷就小声怨怪她:“傻孩子,你是疯了不成,那香囊可是能信口胡说的,叫人知道了可怎么得了。”
若芯诧异抬头看向田嬷嬷,还以为昨儿闹成那样,田嬷嬷和宝琴必会有所忌惮,将香囊的事告知刘钰,没想到她们没说。
“嬷嬷怎么没告诉二爷,不怕二爷知道了责问?”
田嬷嬷瞪了这死丫头一眼:“只要奶奶不作死说出来,二爷就不会知道。”
又教训她:“那香囊我已经全都烧了,奶奶,不是我老婆子说你,凡事要拎拎清,你想生下孩子是一回事,可这香囊的事要是捅出来,那可就是另一回事了。”
她说的没错,妾室有意避孕,是大事,因避孕导致胎相凶险,是大事中的大事,哪一件捅出去都够她受的。
若芯低头琢磨了一会,没说话,她也不想把香囊的事说出来,心里也十分明白,便是说出来叫刘钰知道了,以刘钰的心性儿,也没可能因她避孕恼了她,就同意把孩子生下来。
田嬷嬷又开始念她:“我就想不通了,奶奶怎么能用那劳什子东西呢,我虽才来了几天,可二爷对奶奶的情义我看的一清二楚,那是把奶奶放在了心窝子里啊,我从小把二爷养大,二爷为人虽说不上多体贴,却是个有担当的,否则就这事,爷只当不知道,接着给奶奶喂滋补的汤药就是了。”
若芯抿着嘴摇了摇头,还是不想说话。
田嬷嬷真被她这不知好歹的模样给气到了:“问了也白问,奶奶便是有什么苦衷也不会说给我老婆子听。”
缓了缓又劝她:“奶奶,可别再闹了,二爷这么看重奶奶,奶奶将来想生几个还有不能生的。”
这话不由又触动了她的敏感心肠,哽咽着滴出两滴泪来,配上那副没精打采的神情,看上去好不可怜。
田嬷嬷见状,忙坐过去搂她在怀里:“好孩子,快别哭了,嬷嬷知道你心里难受,听我的,咱们去了那念头,顺其自然,好不好?”
若芯在她怀里哭着摇头,低声喃喃道:“不是的…嬷嬷…没有了…再没有了…”
田嬷嬷还以为她说赌气的话,便赶着把太医的话告诉她:“别说傻话了,我问过太医了,你这身子一点毛病没有,将来生养无碍。”
“”
天空阴云绵绵,雨欲落不落,罩着整个钟毓馆里死气沉沉。
自那天后,刘钰自请去了外省公干,他怕留在东京城里,会再忍不住偷偷回去看她。
若芯勉力支持,生挨了半个月,还是没能挡住那一天的不约而至,约是午饭时分,她忽觉小腹坠痛,疼痛不止,便闭上眼睛,任由自己做了好大一场噩梦,等从梦中惊醒时,只觉恍如隔世,一切真如做了个梦般无迹无寻。
钟毓馆的大门开了,小厨房里滋补的吃食又像之前一样,流水似的往屋里送,摆上桌的却是满满的遗憾。
小月之后,倒是有人不重样的进来瞧她,上到太太姨娘们,奶奶姨奶奶们,下至管事娘子丫头们,还给她带进来各种各样的消息。
“给王家备的聘礼写了好几张单子,各色箱子也摆满了院子,没几日就要送过去了。”
“听说钰二爷升东京骁骑参领的圣旨已经下来了,不过二爷尚在外公干,等回来了需得立刻进宫谢恩。”
“铎大爷院子里的吕姨娘就要生了,二太太这几日天天往梅香謝跑,正盼着她再生个孙子带呢。”
……
全都是好到不能再好的消息,只有一桩不大美。
“钏二奶奶那边有个管事娘子同我说,说芙蓉姑娘家一直忌讳着姨奶奶住在正房屋里头。”
闻言,田嬷嬷肃起一张脸,质问回话的莲心:“这话儿是单传到了姨奶奶耳朵里,还是太太老太太都知道?”
莲心回道:“是那管事娘子拉着我偷偷说的,不知道太太老太太知不知道。”
田嬷嬷拿脚趾头想都知道王家打的什么主意。
不由气道:“哼,王家这是想叫姨奶奶自己搬出去,又不想叫上头知道她们这般心急,怕落下个多事儿的名声吧。”
宝琴一面学着给若芯布菜,一面认认真真问她婆婆:“妈,那咱们怎么办呀?”
田嬷嬷最看不惯这种以强凌弱的做派,恨道:“没那好事,就算姨奶奶早晚要搬出去,可也不是这样的搬法儿。”
那王家想的是:给那妾室递个梯子,提醒她抓住这难得机会,在你未来主母面前卖个好,主动从这正房屋里头搬出去,将来妻妾和睦。
田嬷嬷想的是:即便若芯真主动搬出去了,你们王家回头一句话:正房奶奶本就该住正房屋里头,莫说卖不了什么狗屁的好,将来还得反咬一口,说是姨奶奶死皮赖脸住在正房里,要不怎么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自己搬出去了。
这嬷嬷不止精明,周身还带着一股子直来直去的憨,最烦这种遮遮掩掩的手段,不解气的又说:“这王家也是个大户人家,行起事来怎么这么小气,你想让人搬出去,自去找上头说话,叫长辈作主让若芯搬出去就是,做什么搞这些小猫小腻的惹人厌烦。”
她原本盼着刘钰娶个行事大方的名门闺秀,没想到这奶奶还没进门,就对不上她的路子,心里愈发不愤,对莲心道:“那婆子再找你,你就敞开嗓子大声告诉她,姨奶奶正在养身子呢,不挪出去。”
闻言,莲心不由挺直了胸膛,大声回道:“是。”
若芯搅着碗里的汤,听身边嬷嬷、媳妇、丫头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议论着:如何不被人欺负,如何不被人算计,如何才能在这后宅里争一口气。
心中不禁感慨:一直以来,她都是个浑浑噩噩毫无上进之心的人,从去清河偷生阿元起,就一直被命运推着走,遇到委屈遇到难处也只会哭,从不想着去争去抢,进刘府后亦是如此,刘钰待她好,她就受着,刘钰待她不好,她就躲着,独这两个月的苦心经营,是她唯一一次谋求算计,却以失败为终,草草收场。
她没想去死,如太医所言,她只想尽力一试,留住这个孩子,一是想给阿元生一个手足,让他将来有亲兄弟姐妹帮衬,二是心内愧疚,想着这孩子不好生养的因由在她,倘若不尽力一试,又怎么过得了心里这一关,三是她可能以后再不会有孩子了…
宝琴对这后宅里的事有着极厚的兴趣,她像个嗷嗷待哺的婴儿,追着田嬷嬷问东问西:“妈,那姨奶奶若是一直住在这里,新奶奶可住哪里去?”
这话问到了点子上,田嬷嬷瞪圆的眼睛松了松,又叹了口气道:“是要搬出去的,可叫她们这样一闹,可真是晦气死了。”
奶奶前边带个姨字,说到底还是不够硬气。
几人正说着,若芯眼角扫见门边儿上侧身站着个人,定睛一看,原来是白青。
她忙咳了咳嗓子,叫她道:“白青,你怎么不进来。”
白青这才端着漱口的茶水走了进来,伺候若芯漱了漱口,又默默无声的端盘子退下去了。
这丫头被刘钰责打之后,着实吓得不轻,她原是慈园王老太太的丫头,王氏对丫头们向来娇惯,故而,她从没见过那等又打又骂又发落人的阵仗,那夜过后再不敢多说话了。
田嬷嬷瞥了她一眼,教宝琴道:“这丫头是听见说王家的事,心虚着呢。”
宝琴问:“心虚什么?”
田嬷嬷:“以前必是替王家人做过些什么,才不敢凑进来说话。”
这嬷嬷料想的没错,王芙蓉来府里小住时,她确实按着王氏的吩咐,将若芯的喜怒都报了上去。
田嬷嬷又补了一句:“莲心和淳儿也是慈园出来的,怎不见她们躲起来。”
不说还好,一说这俩丫头瞬间硬起了腰杆子,在若芯面前站的笔直。
若芯不由弯起嘴角笑了笑,素净的脸上透着丝淡淡忧愁,她耳朵听着众人的玩话,心思却不知漂去了哪里,身边的一切看似变了,却好像什么都没变。
作者有话说:
? 第 126 章
一晃又过去了半月, 早有小厮来报,说刘钰不日就要归京。
这天,府中一早预备了去京郊柳亭相迎的马车,在前头花房摆了香案恭迎圣旨, 又预备好了祠堂祭祀之物, 就等着刘钰回来走这一套流程。
刘钰回京后, 先是策马去了宫里叩谢皇恩,又去东宫应景儿似的站了一站, 就急急忙忙赶回了家。
这前头流程走的不错, 怎么看怎么像个恭谨孝贤的忠君臣子,可一到了家,就立时露出了庐山真面目,把圣旨往香案上一搁, 直接回了钟毓馆。
钟毓馆里
他一进屋,就见若芯揽着娴姐儿在炕桌上学写字,这一大一小齐齐看向他的样子, 让他有一瞬间的恍惚, 仿佛她已生下了孩子, 正在家里等着他回来。
刘钰鼻子一酸, 遮掩似的低了头, 自顾自走到桌前的凳上坐了。
若芯没想到他这会子突然回来,还以为外头的琐事不说缠他一天也得半天,怎么也不可能大上午的就到了内宅来。
两个人相顾无言,又不敢多看对方, 都默默低了头。
“二叔叔。”
“小婶婶, 是叔叔回来了。”
娴姐儿欢快的笑声响了起来, 她从若芯怀里出来, 穿鞋下炕,小跑着奔到刘钰面前,拉住他问:“叔叔,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啦,方才小婶婶说你下午才能回来呢。”
刘钰看了若芯一眼,对娴姐儿说:“叔叔想娴儿了,赶着回来看看。”
说完这句,内室里又陷入了沉默,按理说,有孩子在,屋子里不说十分热闹,也得有个七八分,可小姑娘是个乖巧娴静的性子,被谭氏养的格外会察言观色,她左右摆头看了看,见她叔叔婶婶都不说话,一时愣住了,忙又登登登奔回炕边儿上,拉住若芯的裙子,问:“婶婶怎么不说话呀?”
若芯忙应承孩子:“没不说话。”
娴姐儿歪着小脑袋看她:“婶婶,你怎么哭了?”
“婶婶,你是不是又想小妹妹了?”
“婶婶,你别难受了,娴儿陪着你玩儿。”
小姑娘一句一句专往她心口上问,偏生此刻刘钰在旁,若芯根本支持不住,连忙抹了抹眼睛,冲不远处的奶娘招手,叫她们把孩子抱下去。
奶娘也察觉气氛不对,小心走进来,抱起娴姐儿哄道:“叔叔婶婶要说话,妈妈带姐儿出去玩吧,好不好。”
饶是内心慌乱不堪,若芯也没忘了嘱咐奶娘:“小厨房做了姐儿爱吃的饭菜,一会儿抱她回来吃,大奶奶在前头忙呢,没空管你们,可别走远了。”
奶娘答应着出去了。
屋子里没了人,刘钰就起身走到她身边坐下,刚想伸手揽住她,一时之间又怕自己唐突,惹她不悦,没敢伸手。
“娴儿可怜,生下来就没了父亲,你难道也想我女儿生下来就没有娘,我疼娴儿也就罢了,你觉得这府里还有谁,会像亲娘一样来疼咱们女儿。”
孩子已经没了,这话说的显是多余,若芯心里愧疚,听不得旁人再说孩子的事,赌气道:“二爷升了官,前头的事还不够你忙的,倒有空回来质问我了。”
“你……”
连她自己都不知,她这堵人的本事日日精进,尤其对着他,想都不想就能脱口而出。
“我好容易甩开人赶回来,倒是为了同你赌气来了。”
他已忍不住,伸手搂她进怀里,紧紧拥着。
她也不再强自忍耐,任由泪水哗哗往下流,打湿了他的衣襟。
她哭的泣不成声:“话本上说,没生出的孩子都是折翼在凡间的仙子,老天爷不愿我们的女儿来这俗世走一遭,经历种种磨难,才又把她带了回去。”
说完哽咽抬头看他:“是这样吗?”
刘钰落下泪来:“是,你放心,她如今在天上过的很好。”
那些话本子上的古今神话,若能抚慰一个母亲受伤的心,也不枉费编它的人辛苦一遭了。
她就这样一直偎在他怀里,低声哭泣,过了良久才喃喃道:“对不起,对不起,我知道你也是盼着她的。”
那声音很低很低,低到刘钰根本听不清她说了什么,他低头去吻她的青发,劝慰她:“都过去了。”
二人又抱了好半天,忽听得支摘窗外刘铎急切的声音传进来:“我说钰儿,你摆的什么谱,外头的事都火烧眉毛了,你怎么还在这儿呢。”
听见外头催命似的喊,刘钰忙放开若芯,理了理衣裳,起身迎了出去:“大哥,你怎么来了,打发个人来叫我就是了。”
“你是我亲爷爷,哪个下人请得动你这尊佛,走,走,走。”
“你先去,我换了衣裳就来。”
“还换什么衣裳,大老爷二老爷眼看就急了,你再不露面儿,立时就要吃了我。”
扯着刘钰就往外走,出了门还在抱怨:“我就不明白了,前头一院子正经事你不管,倒先跑来后院待半天,你告诉我,你后院里有什么勾着你。”
刘钰不情愿地跟刘铎出了钟毓馆,听见问,讪讪道:“大哥可别打趣我了,若芯滑了胎,这会子一直哭,根本走不开。”
刘铎道:“说起这事,老爷那几日可是生了大气,恨不能把你从外头揪回来,再家法一顿才解气,幸好你不在,不然府里头不知闹成什么样。”
刘钰低头没说话。
刘铎若有所思道:“老爷怎么想的,那是司马昭之心,他呀,一是真想抱孙子了,二是觉得阿元生养的好,就格外看重若芯的胎,不过…近来我瞧着老爷好似没先前那般执拗了。”
刘钰不禁看向他,问:“怎么讲?”
“我听你穆姐姐说,老爷最近过问了好几回给你纳妾的事,我只说,这还没娶媳妇呢,就想着纳妾了,可见大老爷是想抱孙子想疯了,你别忘了,老爷以前可是明令禁止不让咱们娶妻之前就收房里人的,可自从有了阿元,他两只眼睛瞧着阿元好,哪还忌讳着那些,就连钦儿近日里同丫头们胡闹,老爷都不怎么管了。”
那位大老爷倒也不像传闻中那样死板,若芯小月之后,他心里算盘落了空,就开始暗自琢磨别的: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既是落了胎,那只能说明,这女孩的八字没那么旺他刘家,阿元养的好也许只是个例,既如此,那就多给他儿子纳几个妾,她生的再好,生不出来也是白搭,别人生的也不见得不好,毕竟大家族里,子嗣昌盛才是最要紧的,也大可不必在乎什么嫡庶,只看家里阿元虽是庶出,却不比那嫡出的差。
这趋利避害的性格,倒是很有一家之主的风范。
只不过,做老子的脑子一热,倒叫儿子皱了眉,刘钰狠狠掐了掐眉心,硬着头皮继续去前头走流程了。
那流程看着简单,却将他缠到了晚间子时才散,折腾的刘钰只想骂人,好容易这边完事了,那边奴才们又一波一波的来同他禀报这些日子里的各项事务。
倒不怪奴才们没眼色,之前他差点发落了伺候若芯的大丫头,如今下人们办事皆是草木皆兵,大大小小的事务回的又细又长。
刘钰一面给他们个耳朵听,一面心思早飘去了钟毓馆,心里不禁骂道:妈的,怎么这么多事,一会儿回去晚了,若芯又该睡了,总不好大晚上把她折腾起来,他闭着眼揉了揉额头,实在不耐烦,打发下人道:“行了,剩下的明儿再说吧。”
正要起身回内院,就听紫嫣说道:“二爷,王家那边叫了个婆子给莲心传话,说是不喜姨奶奶住在正房屋里了。”
刘钰停住了脚:“找姨奶奶说的?不是找太太老太太说的?”他一脸不信的反复问。
紫嫣道:“不是,若是想告诉太太老太太,怎么会找个没体面的婆子传话呢”
“妈的。”
刘钰忍不住开口骂了一声,他原是极满意同王家的婚事,一是这王芙蓉所在的王家,爷们的官职没那般有权柄,家境没那般殷实,二是那姑娘看上去,不是个多事的性子,如此女孩娶回来,必然好拿捏,将来也不会仗着娘家的势力,欺压若芯和阿元,还有一点也很重要,她家有王氏家族族亲的体面,说出去抬他的面子,细数下来,可谓是样样合心意。却不想……
待他回了钟毓馆,果见若芯已经睡下了,他没敢把她叫醒,待沐浴过后,小心翼翼地躺到她身边,等她梦里转身时,又顺势把她收进怀里,却怎么也睡不着。
原本王家不弄这一张,他狠一狠心也就把若芯挪去西厢住了,可这样一闹,反而叫他骑虎难下,作出了大难题,挪出去吧,必会冷了若芯的心,叫她觉得他心里头向着王家,不挪出去?岂非乱了尊卑。
王芙蓉大约也不曾想到,这事会变这样复杂,她只是想叫若芯顺势而为的主动挪出去,毕竟聘礼都下了,刘王两家没几天就要做亲了。却没料到,若芯搬出去这事,是刘钰心里头头一件为难的事,偏她不知死活的来掺和这么一下子,有理也变没理了。
次日,二人抱着一一转醒时,都不约而同转开了身子,多日不见,中间又隔着孩子,看上去很是别扭。
“是不是我把你弄醒了,若是不想起,爷再陪你睡一会儿。”
若芯猛的转头,见鬼似的看向他,这男人一大早唱哪一出,怎么出了趟门回来,还同她客气上了?
她方才从他身上弹开时,就已觉出大不对,莫说刘钰醒着就没让她睡过,二人以前早上醒时,她就没那力气从他臂膀里逃出来,此时,他竟要陪着她睡,问她是不是被弄醒了。
若芯惊坐起来,被他这反常举动闹的一点也不困了,醒的透透的。
她抬手摸了摸他的额头,问:“你没事吧?”
刘钰拿下她的手握着:“你做什么这副表情?又哪里不对了?”
这话该问他,她怀孕时也没见他对她这般好过,她也想反问一句:到底哪里不对?
丫头们听见主子说话的动静,从外走了进来,小心问:“奶奶,起吗?”
闻言,若芯起身下了床,被丫头们伺候着洗漱上妆去了。
这边刘钰却有些不大好,他也觉得这一大早特别别扭,总觉得少了点什么,想着以前早起都会同她亲热一番,心里痒的就直想扑上去亲她,可无形之中,仿佛有一只手狠狠压着他,不叫他唐突了眼前人。
他只见若芯真撂下他下床走了,心里一阵腹诽:以前不都是她主动贴上来的么,怎么头都不回的走了,丢下老子一个人可怎么弄。
刘钰翻来覆去又躺了一会,没意思的也起身下床洗漱去了。
作者有话说:
只想看,不想写,怎么办……
? 第 127 章
西暖阁里
刘钰揽着阿元, 一面逗孩子玩一面等着若芯用早饭。
待若芯走进来坐定,忙殷勤道:“原想着今儿好生陪一陪你和孩子,可外头还有好些事要料理,恐怕又要忙到很晚才能回来。”
“嗯。”
若芯随口应了一声, 拿起桌上筷子, 夹了两口菜吃。
刘钰又道:“晚上不必特意等我, 早些睡就是。”
她又应了一声:“好。”
宝琴在旁伺候,听这二人说完, 一脸迷惑地挠了挠头, 据她所知,姨奶奶昨儿晚上到时辰就睡了,可没说要等着二爷回来再安置。
她接过小丫头手里的热汤,放到了刘钰面前。
刘钰抬头看了她一眼, 客气道:“这些小事,叫丫头来做就是了,怎么倒劳动嫂子在旁伺候了。”
刘钰原是恼了宝琴给若芯通风报信, 依着他的狗脾气, 是断不肯再叫她伺候若芯的。
宝琴不好意思的搓了搓手:“我闲着也是闲着我”
“是我叫嫂子进来的。”
说这话时, 若芯也不看他, 漫不经心的转过头, 示意宝琴给她也盛一碗汤来。
刘钰听出了其中意思,心里头虽不乐意,却不想在这小事上同她起龃龉。
他只又端起笑脸,顺着她的话说道:“我瞧着你同嫂子投缘的很, 这一早起有说有笑的。”
却只字不提要宝琴留下来伺候她的事。
若芯只当他没往那上头想, 便守着宝琴, 直愣愣的同刘钰提:“让嫂子留在钟毓馆当差吧, 她为人实在,说话办事也妥帖周到。”
还以为刘钰会满口应承下来,毕竟宝琴是田嬷嬷媳妇,就算不看她的面子,也没道理驳了他乳母的面子,不想,对面男人给孩子夹了夹菜,冷下场子,真没应她。
若芯这才察觉出不对,狐疑地看向刘钰。又去看宝琴,宝琴已涨红了脸,好不难堪的也在看着她。
她心里一个激灵,暗叫不好,一时不察,又被这狗男人算计了。
可此时话已出口,总不能叫宝琴这般难堪下去吧。
不得已,若芯只能拿筷子给刘钰夹菜,一改方才的漫不经心,柔声讨好他道:“二爷尝尝这个菜,小厨房才刚做出的新花样,以前没有过的。”
听见若芯哄他,刘钰这一早起积压的不痛快,才是散了几分,心说,这会子知道哄你男人了,早干嘛去了,爷想治你,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他不加掩饰地勾唇冲她笑了笑,夹起菜放到嘴里嚼了嚼,咂摸着味道说:“嗯,做的不错。”
然后呢?又没了?
若芯眼看着宝琴因被主子嫌弃,急的就要哭出来,心头一恼,瞪大眼睛将筷子摔在桌子上:“行不行的倒是给句话,你这样有意思吗?”
他私心觉得,这样逗她还挺有意思的,见给她逗急了,这才同宝琴说:“既然姨奶奶喜欢你,那就留下来伺候她吧。”
宝琴得了差事,脸色就没那么难看了,她是个庄稼女人,看不懂这二位主子之间弯弯绕绕,一想到不用麻烦田嬷嬷去跟刘钰说项,她自个儿就给这事解决了,心里不禁得意起来,高兴的冲若芯咧嘴笑了笑,又搓了搓手,出去了。
若芯却怎么都笑不出来,她不该守着宝琴同刘钰提这事,原本一件小事,却被他拿来利用,这男人怎么就这么爱作弄她。
阿元挪到炕桌对面,钻到若芯怀里,问:“阿娘,你怎么了?”
若芯敛了敛神色,哄孩子道:“阿元以后要堂堂正正做人,要做君子,决不能随意刁难人,记住了吗?”
说完夹了一眼坐她对面的小人,恨不能守着孩子给他骂一顿。
阿元听话点头。
——
两天后的四月初四,是王老太太寿辰。
这日一早,刘府门前前来送礼之人直挤了一整条巷子。
刘铎不停嘱咐下人:“都仔细着,按照之前过好的礼单收礼,凡多出来的,一律退回去。”
下人们一个不敢懈怠,仔仔细细查看抬进来的礼箱,生怕有那讨巧的,在箱中夹带进贵重东西来。
及至戊时,巷子口才陆续驶来载人的马车,都是来参加宴席的。
顾连成同齐宏毅一起,坐了齐家的马车,也来给王老太太拜寿。
齐宏毅:“许太医怎么没来。”
顾连成:“师傅病了,嘱咐我代他前来,说是刘家的老太太礼重医家,不来个人不大合适。”
齐宏毅笑道:“这话是了,原本我也不喜参加这样的宴席,可老太太盛情难却,推辞不能。”
马车里另有一人,小心问齐宏毅:“齐大哥,我能不能见到姐姐?”
这人是若芯的弟弟顾连涛,原本顾连成只想自己来的,可又藏不住要去大户人家赴宴的欣喜,去他二叔家里一顿显摆。被顾连涛听了,也想跟去,便软磨硬泡的拉着他堂兄好一通央求。
“好哥哥,也带我去见见世面吧。”
“你想去刘府,直接去他家门上递帖子,说要见若芯姐姐就是,岂不更便宜。”
“那怎能一样,姐姐在后宅,我进去了,也不过是逛一逛他家的花园子,还是哥哥有本事,能被请去前厅赴宴。”
顾连成被他堂弟捧的无比受用,扬着头一口应了下来。
三人说话间,马车已到了刘府门前,他们依次下车,被小厮引进了前厅花房席上。
刘家宴客的席面自来不俗,各色菜肴汤羹点心精致齐全,看的顾连涛连连瞠目,他先是小心夹了口菜吃,又殷勤同席面上的另外几人吃酒攀谈。
聊了没两句话,其余几人便都知道了他们几个是刘府专用太医,也就没再多聊。
太医院独立于各级官职之外,除了看病,不常能结交到朝中官员。
几人又客气碰了几杯,就见厅堂口来了人,引得那边贵宾席上一阵阵骚动,原是刘钰到花厅应酬来了。
顾连成因没能结交到这里的达官显贵,便有些闷闷的,他一时无聊,抬头向那处热闹望去,只见,刘钰所到之处,众人起身的起身,行礼的行礼,觥筹交错之间,将那少年郎团团围住,好不花团锦簇。
见此情景,顾连成不禁摇头感慨,想他自己少年得志,是现今太医院里最年轻的太医,故而常常自命不凡,自栩是天之骄子,顾家的一干子弟早被他甩出了十丈远,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今日见了刘钰这众星拱月般的人物,才是发觉,真正的天之骄子合该是那个模样。
他敛神吃了口酒,就见他堂弟不知说了什么,引得旁人惊讶不已:“失敬,失敬,原来阁下是钰二爷的小舅子,不知在哪里某职。”
顾连成却看出了众人眼里的讥讽,只觉丢人,这刘钰还没娶亲呢,哪里来的小舅子。
他忙扯了扯连涛的胳膊,示意他收敛收敛,莫要给他惹事。
顾连涛见他堂兄冷了脸,也不敢多说话了,只埋下头去吃东西,又时不时抬眼欣赏一下这厅中热闹,心里头却是凡心大动。
他想着,外头的人都道他姐姐捡了大富贵,可姐姐的家书中,却总提及短银子使,十封信里有八封是叫托人给她送钱去的,他父亲母亲怜惜姐姐命苦,从她去清河时,就大笔大笔的拿钱接济姐姐,可他们家到底不是什么富裕人家,顾连涛渐渐长大,花钱的地儿也多了起来,心里头虽也心疼姐姐和小外甥,可到底不喜家里总拿钱去贴补嫁出去的女儿。
顾连涛起初只觉得,所谓的大户人家不过是外强中干,空架子罢了,可今日见了刘府这般光景,只觉那传闻不假,他姐姐还真捡了大富贵,别的不说,就说刘家前厅这宴客的花房,修的如此气派,远远瞧着钰二爷的风头,一般世家子弟都望尘莫及。
思及此,顾连涛不免有些得意,心里巴巴望着,此次前来能和刘钰说上句话才好。
可直到宴席结束,他被引去南客房歇息,都没能同刘钰凑上一句。
——
后头女眷们也开了席,因着天气晴好,席面便摆在了花园子东南角上的一处小花厅里,有才刚长出来的鲜花嫩果作陪,又多出一番生机盎然的别样风味。
女眷们三三两两的聚在一处玩耍,有在花间亭子里采花作诗的,有拿着钓竿趴在栏杆上钓鱼的,有聚在石桌上打吊牌的,还有赏景咬耳朵说悄悄话的,大部人还是在小花厅里坐着听戏。
这日子里,若芯如果还推身子不好不出门,就会显得很不懂事,她一早起来梳妆打扮,规规矩矩给王氏贺过寿后,就在花厅里找了个偏僻地方坐下,认真听小戏子唱戏。
康氏这一早上忙的晕头转向,她一面指挥着谭松玲和秦穆菲张罗这张罗那,一面叫过刘眉可,去见前来贺寿的东京贵眷。
刘眉可老大不乐意,被康氏扯着往前走。
“哎呀,母亲,我不去,我不喜欢被人看,可别扭死了。”
“王妃同我客气了半天,话里话外的说要见你,你祖母的好日子,你可不许闹。”
“我不去,哥哥说了,不让我嫁到王府去。”
“住口…”
康氏气结:“你一个姑娘家,张口嫁不嫁的,也不怕人笑话。”
刘眉可撇撇嘴,小声嘟囔道:“谁爱笑话谁笑话。”
康氏倒没想过让眉可嫁到王府去,可也断乎不会同意刘斌给她女儿招个赘婿进来,又不是家里没儿子,搞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做什么。
刘家确有给家里姑娘招赘婿的旧例,并不是因为没能生出儿子,是为了给女儿分些家产傍身,嫁妆再多也只是嫁妆,夫婿一出息,厚着脸皮说拿去用就拿去用了,可家产就不一样了,随意动用家产是要过族堂的。
康氏将眉可生拉到几位贵眷面前,一一引见。
作者有话说:
? 第 128 章
又对章王妃客气道:“王妃, 这是我小女儿。”
这位王妃着玫瑰色金松鹤纹的明艳华服,配整套水绿碧玉嵌南珠头面,一眼看去大气脱俗,她拉着眉可的手上下打量道:“上回见还是个小女孩模样, 这才几年, 就出落成大姑娘了, 多大了?”
“十六。”
正是说亲的年纪。
章王妃笑的春风和煦,康氏看的一目了然, 可女儿的婚事莫说她做不得住, 即便做得主,她也不乐意眉可摊上这样一个厉害婆婆。
做人长辈的大都有两副面孔,宽容怜悯给女儿,严厉苛刻给儿媳, 无一例外。
章王妃把一块水头十足的碧玉手串放到眉可手里,一看就是提早预备好的见面礼。
眉可瞧着康氏的眼色,先是推辞了一下, 然后接了。又硬着头皮听席上长辈换着花样的夸她, 实在难忍, 便寻了空隙, 冲众人笑道:“王妃, 母亲,方才祖母身边的嬷嬷说叫我去,那我先过去了。”
统共在那贵眷厅里没待一刻钟,就落荒似的退了出去。
她一路躲着人, 专往那偏僻处跑, 生怕再被康氏逮回去供人观赏。
等躲远了, 就看见若芯坐在一个小亭子里, 好不无聊的在同身边丫头说话,周围散着些别府的女眷。
眉可便走到她身边坐下,抚着胸口歇了一会儿,又叫丫头给她斟茶吃,随口问道:“你坐这儿干什么?”
若芯:“听戏。”
“离这么远听得清么!”
若芯没理她,只问:“四姑娘,你躲谁呢?”
眉可道:“除了太太,还能躲谁?”
“好好的,你躲太太做什么?”
紫嫣在旁偷偷拉了拉她,若芯不明所以的看向她。
眉可夹了她一眼,没好气儿道:“你什么时候学会打趣人了。”
若芯一脸无辜:“我哪里打趣你了,我只好奇你为何躲着太太。”
她总共说了没两句话,就莫名其妙惹这千金大小姐不高兴了。
若芯只能又去看紫嫣,用眼神问她缘故。
紫嫣俯身凑到她耳边说了几句。
听了她说,若芯方知这小姐原是被她问羞恼了。
大户人家摆席面搞宴会,又或是打马球办雅集,不止为了结交应酬,有一半的主意,是打着去相看别家的年轻公子小姐们,刘眉可是刘府嫡女,又到了说亲的年纪,那前来赴宴的贵眷们不趁机瞧上一眼,实在说不过去。
若芯虽不是大户人家出身,可也见过小门户的姑娘们在宴席上被相看的事,细琢磨起来,同这里的情形也大差不差,只她自己做姑娘时,从没被人相看过,哪里能一下想到那上头去。
她抿了抿嘴,冲眉可笑笑:“可你总在这儿躲着,你的那些小姐妹好容易来一趟,不找你玩么?”
“她们,她们…”
眉可突然来了精神,她的小姐妹们不也到了说亲的年纪么,不趁机相看相看,岂不白瞎了这么好的宴席。
想到这里,眉可一扫方才的萎靡不振,往若芯身边凑了凑,笑道:“芯姐姐,我听阿元说,你最近喜欢看话本子。”
转了转眼睛,又说:“可话本子里写的都是假的,不如…我带你去看看咱们园子里的好戏如何,保证比这戏台子上的精彩十倍。”
闻言,若芯忙抬手捂住她的嘴,心说,太太要听了你这混账话,绝对会当场气晕过去。
“我不去,你也不许去。”
戏台子上正在唱离魂,讲的是官家千金杜丽玲死后去找意中人柳梦梅,起死回生后二人相爱一生的故事。
她虽不知眉可要干什么,可下意识里觉得,这姑娘干不出什么好事。
若芯又瞪她:“你莫要污蔑我,我可没看过什么话本子,太太不叫我看那些。”
“你少装正经人,二哥指定给你买过不少。”
“没有…”
“好姐姐,这戏都看了八百遍了,你看不腻么,就当陪我去转转,你要是不去,我可不敢保证会不会在太太面前说漏了嘴。”
“说什么?”
“说你不听话,偷偷看那些谈情说爱的话本子。”
若芯急红了脸:“我没有…”
眉可拿指尖戳她:“你也就敢跟我逞能,若是太太问你,看你还敢不敢犟嘴了!”
“……”
不等她争辩,眉可一把拉起她,又回头对紫嫣道:“你别跟着她了,我带她去转转,你自去玩罢。”
紫嫣不大乐意:“姑娘,这”
“有事我打发妙人去叫你就是。”
丢下这句话,拉上若芯就往园子西边去了。
那里河上有间小巧玲珑的二层水阁,题浮滴阁。四面窗上糊了彩色纱缎,日头一照,映的那小阁楼美轮美奂,从远处望去甚是雅致,那里原也是赏景用的,可因修的离园子里的大花厅太远,便被用来做了花房,养些水性花草,那水阁四面环水,只一座廊桥通到岸上,不凑过去看真不知里头有没有人,在干什么?
二人藏在林木间,远远望着那处小阁楼。
若芯:“按着话本子里的套路,里头是不是有年轻的公子小姐在幽会?”
西厢记里不就演的这一出。
眉可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处看:“偏你会猜,自然是郎有情妾有意,缠绵不知时。”
“好姑娘,咱们走吧,再撞上什么不该撞上的,我一个妾就算了,你一个姑娘家,看这些真的好么?”
眉可:“所以才咱们两个人来,快好生藏了,不会被发现的。”
看她那娴熟的样子,若芯不由气道:“你干过多少回这样的事。”
眉可答非所问:“我跟你说,这儿可是个好地方,比那月老庙还灵,进去的人都成了好姻缘,前年的时候,钧嫂子把吕姨娘带到府里来玩,铎大哥和吕姨娘,就是在这里偷偷幽会的。”
吕姨娘是东府里刘钧媳妇吕氏的庶妹,因着这事,秦氏和吕氏一直不太对付。
若芯不由气结,张着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没过一会儿,水阁的门从里打开,走出一束冠的年轻男子,他先是做贼似的左右看了看,见没人,便慌慌张张走了出来。
因离那头远,若芯起初认不得那男人是谁,等人顺着河桥走到岸上时才看清,那人不是别人,是刘钦。
若芯不由在心里暗暗咒骂,想这刘钦还真是风流成性,比起刘钰,有过之而无不及,竟还勾搭前来参宴的世家小姐,偷偷摸摸与人在此私会,这样上不得台面的龌龊事,都被她撞见两回了。
又一会儿,不出意外地又从里走出一女孩。
若芯正要说好戏散场了,咱们快走吧,身边眉可却突然定住了:“怎么是她?”
“谁啊?”若芯问道。
话音未落,就见河岸边的树丛子里气势汹汹的冲出一群人,其中一高壮婆子上前一把擒住那女孩,伸手就是两个嘴巴子,又一主母打扮的妇人,气的还要打,被身边丫头狠命拦了下来,而后响起了刺耳的叫骂声。
“下作东西,青天白日的勾引人家爷们,你们在里边干什么了?”
直吓了若芯和眉可两人一大跳。
因怕被人发现,若芯忙收起惊愕,往树后藏了藏,却见眉可尤还愣在那里,也不知躲避,忙又去拉她,小声嘱咐她可千万别出动静。
等二人藏好了,侧耳便听得那头不止一个女孩子在哭。
“她见这府里的爷同我多说了几句话,就上赶着往上贴,还用这样的下作手段,简直没廉耻。”
“三爷说了,要纳我为妾,你们这般作践我,就不怕他找你们算账。”
“小娘养的,这种话你都说的出口,你还要不要脸。”
这领人前来捉奸的妇人和被抢了男人的小姐,原是京城周家的女眷,因着周老妇人同王氏是闺中友,便请了她家前来。
“我好容易结交了眉姑娘,哄的她引我认识了她三哥,八字还没一撇呢,就被这小娼妇弄成了这样,母亲,可怎么办呀?”
听话里的意思,这位一边哭一边骂人的女孩,该是家里嫡出的姑娘,眉可必是知道她同刘钦看对了眼,少不得借着寿宴私会一场,便拉了若芯前来看热闹,没想到从水阁里走出来的竟是她的庶妹。
刘钦虽是庶出,郑姨娘却不会叫他娶一个庶出的媳妇进门,许是这缘故,才答应了那庶女做妾。
若芯还在唏嘘,不料,身边眉可一股气没顺下来,起身就要冲出去,吓的若芯赶紧拉住她,压低声音道:“你干什么去,你不能出去。”
“你别拉着我,我要去问一问,她原是为了勾引我三哥才来结识我的,好不好的白给人当枪使了。”
“祖宗,你心里知道就成了,你是个姑娘家,出去了可怎么说。”
眉可生压下性子,手捶上树干,气骂道:“哼,一家子贱人,气死我了。”
若芯又安抚了她两句,就想拉着她赶紧离了那是非之地。
却不想,周太太教训那庶女的一番话,叫二人又吓了一大跳。
“姑娘你不顾家里人的脸面,上赶着给这里的爷做妾,可也得有命做才是,你可知,咱们家前边的那条四方胡同里,就住着个妾,正好是这府里一位爷的外室,原是街坊邻里常打招呼的,可前些日子,那宅子不知怎么就关了门,听管家说,是那外室被人逼的撞了墙,啧,啧,可也不知撞死没撞死呢。”
这边眉可听了,顿时又惊又疑,小声问若芯:“四方胡同?谁的外室?怎么还撞死了?你知道是谁吗?”
若芯身子突的发凉,喃喃道:“是她。”
眉可:“谁啊?不会是我二哥的外室吧?”
想了想,又道:“难道是那个偷摸到府里来,跟你长得像的那个?”
住在四方胡同的可不就是刘钰的外室,那会子若芯还专门找常胜打听过,问苏月锦住在哪里。
若芯只觉身上越来越凉,脑子里忽闪出一幅又无助又凄惨的画面,一个同她眉眼相似的女人,万分绝望地一头撞向了红石柱子,顷刻间香消玉殒。
因着二人长的像,那画面便异常诡异,仿若撞柱的人不是苏月锦,是她自己。
更应景的是,耳边还不停听见那位太太笑说:看吧,这就是做人妾室的下场!
? 第 129 章
眉可见若芯一张脸白成这样, 心说,不用问了,那撞死的必是她二哥的外室无疑,她哥该不会是为那外室冲撞了若芯的胎, 就逼的她撞墙吧?也不至于吧, 心里隐隐也有些不大是滋味。
“姐姐, 你没事吧?咱们走吧。”
若芯闻言木木的点了点头,却腿脚发软, 被眉可用力扶着, 才勉强站起来。
待二人离了那里,回到摆席的花厅时,就见妙人同紫嫣一起匆忙迎了过来。
妙人埋怨道:“姑娘你跑哪儿去了,老太太正四处找你呢, 叫你去席上陪着用饭。”
“哦。”
眉可应了应,走之前,心虚地看了若芯一眼, 瞧着她一脸恹恹不乐, 心知自己又给她二哥惹祸了。
“姐姐, 那, 那我先走了, 你也快去用饭吧。”
“嗯。”
紫嫣也看出若芯神情恹恹,上前扶住她问:“奶奶这是怎么了?可是身子不适?”
若芯摇头,紫嫣便道:“奶奶饿了吧,咱们回钟毓馆用饭吧。”
按着府里的规矩, 长辈生日这一天, 妾室都会一早前来拜寿, 之后再听会子戏, 间隙着同前来赴宴的认识的女眷们打声招呼,就可以回去了。
只她们一行人没走两步,就被家里姑奶奶刘媛可拦了下来。
“若芯,你这是要走了吗?”
若芯点头道是。
刘媛可便道:“你别回去了,就在这里吃吧,吃完了咱们打吊牌。”
若芯道:“姑奶奶,我不会打牌。”
这刘媛可是刘闵庶出的大女儿,刘钰的堂姐,生母是魏姨娘,是个极爽利好热闹之人,尤其爱打牌,她一早就盼着王氏做寿这一天,好回娘家玩乐一回。
这一天,刘媛可一早就来了娘家给她祖母拜寿,又帮着康氏和秦穆菲应酬前来贺寿的女眷,等人都来差不多了,却发现,能陪她打牌的没来几个,她不好去拦她亲弟弟的妾,便上赶着叫若芯留下来陪她玩。
刘媛可早听娘家人说了,眼前的这位顾姨娘,孩子怀了没两月就给掉了,还以为她会因此失了宠,没想到今日见了,竟还这样体面。
她上上下下打量了若芯两眼,拉了她就往偏厅走:“不会打不要紧,我教你就是,走,咱俩去偏厅吃。”
一面走一面还同她说闲话:“哎,你这衣裳真好看,这颜色是新染出来的吧?以前都没见过的,你脸上涂的什么脂粉?皮儿可真细,我上次回来,原说要去钟毓馆看你的,可我娘不叫我在娘家过夜,就没腾出空儿来”
若芯不好驳了她的去,一脸无奈地跟她去了偏厅。
那偏厅是专给府里管事娘子们用的,此时外头正忙,偏厅里便只剩几个小丫头子候着。
媛可拉着若芯到偏厅炕上坐下,吩咐小丫头将饭菜端到这里来吃。原是这姑奶奶虽喜好热闹,却不爱拘着自己同贵眷们一起吃席,才找人陪她到这里来吃。
有小丫头上来,摆了七盘小菜和两碗饭,置好了干净筷子。
媛可起大早回的娘家,又忙活了一上午,饿的拿起筷子就吃了起来。
若芯坐她对面,见这姑奶奶不但没架子,还不怎么讲规矩,那洒脱模样又勾起了她的愁肠:在刘家做女儿真是好啊,不论嫡庶,都是一样的被长辈们骄纵疼爱,不管嫁给什么样的夫君,有娘家人撑腰,一辈子不怕被婆家人欺负。
她忍不住摸了摸肚子,想起自己那没能出生的女儿,心里一阵苦涩,不料,小肚子像是回应她一般,“咕噜”叫了一声。
刘媛可闻声向她看去,笑道:“哟,你也饿坏了吧,别看着了,快吃吧。”
若芯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确实饿了。”
她拿起筷子先吃了口菜,又扒拉了两口饭,眉头立时皱了起来。
刘媛可一眼看出她吃的艰难,一脸不信的问她:“你这是…挑嘴吃不下?”
“我…”她竟无可反驳。
刘媛可诧异的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钰儿平时都给你吃什么山珍海味,这饭菜可是按我祖母做寿的席面置的,你竟吃不下…”
“没有没有…挺好吃的。”若芯一脸心虚。
这段日子里,她确实被养刁了嘴。
为她有孕,钟毓馆里专设了上等小厨房,厨子们全都依着她的喜好做吃食,小月之后更是变本加厉,一顿也不曾怠慢过,刘媛可说的对,她可不就是挑嘴了。
若芯忙去夹她稍微喜欢一点的菜来吃,尽量表现的不那么娇气,转头却见莲心拿着个食盒进来了。
莲心:“奶奶没回去,宝琴嫂子就把饭菜装盒子里,嘱咐我拿过来给奶奶吃。”
若芯顿时满面羞红,想找个树洞钻进去。
好在刘媛可没表现出鄙视她的神情,又或者说,同鄙视她相比,媛可更好奇那食盒子里装了什么,她吩咐莲心:“快摆出来叫我尝尝,我这都快吃好了你才来。”
莲心将盒子里的小菜和汤一一摆出来。
媛可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一盘一碗的往外端:四个精致小菜一碗飘着香气的乌鸡汤,她也不客气,端过那汤来就吃了一口,点头称赞道:“唔,这鸡汤可真不错。”咂摸着味道全喝了。
莲心在旁看着,刚想说,这是给我们奶奶用的,就见若芯给她使眼色,便也没敢说出口。
刘媛可喝完汤,才想起刚才挑嘴的事来,她拿帕子擦了擦嘴,下结论道:“钰儿可真疼你啊。”
不止她一人这样说过。
许是想着苏月锦的事,若芯心里莫名委屈起来,甚至有些自我怀疑,为何她丝毫感受不到刘钰有多疼她,却还要日日被人这样说。
她忽而生出反叛心理,毫无道理地同刘媛可说道:“我原是生阿元的时候害喜,吃坏了胃才会挑食的,他也不过是请了个对我胃口的厨子而已,这于他来说,不过就是一句话的事,就是会疼人了么?”
一个人有一口饭,都给了你,同一人有一整个席面,只给你盛了碗美味鸡汤,哪个更好?
刘媛可被她问住了,呆呆的看向她,不知怎么,竟也没恼了她这般没规矩。
“额,你这是跟钰儿吵架了?”
闻言,若芯叹气着垂下头去,脑子里只冒出八个大字:对牛弹琴,多说无益,指望刘家的小姐们能对她感同身受,这辈子也没可能了。
——
刘钰这一天下来,可没少应酬,以前长辈做寿时,他不过去前厅打个照面,转一圈也就走了,并不会如此殷勤的招待客人,可今年同往年不同,因他才刚升了职,那前来贺寿的宾客,大多是为这个闻风而来,他心知肚明,就不好太随意应付。
等前头的事一忙完,天也黑了下来,他急着回后院去,便一口气灌了两碗醒酒汤,坐在外书房里,等那酒劲下去,就见阿元被小厮们簇着,从外头跑了进来。
刘钰起身给孩子抹了抹汗:“从哪跑来的?出了这一头汗。”
“阿元去了祖父的书房玩。”
刘钰怕孩子又被他爹逼着,在宾客面前背诗,忙问:“祖父叫去背诗了?”
阿元摇摇头。
看着孩子玩了一天的高兴模样,刘钰顿觉自己有些杯弓蛇影了。
“那爹爹带你回去。”
也不等酒劲再散一散,便领着孩子出了门。
小厮打着灯笼在前头引路,一众下人簇着这对父子,从外书房的回廊绕至南客房前的小道,往二门上走去。
南客房的一大排屋子全都点了灯,住下了前来赴宴的一些零散宾客和下人,原是有路远的喝大了的又或是临时有事走不了的,便被安置在了这里过夜。
刘钰领着阿元,走到南客房尽头,刚一转弯,就瞧见拐头的客房门口,站着两人在说话。
他正要领着孩子走过去,身边阿元突然挣开他的手,大叫着从他身边跑开了。
“舅舅。”
站在客房门口的顾连涛,听见孩童的叫声,先是愣了愣,继而一脸惊喜的接过向他跑来的阿元,抱起孩子哈哈笑道:“阿元,真的是阿元吗?怎么长这么高了?”
阿元脸上笑开了花儿,搂住顾连涛的脖子,亲了两口:“舅舅,阿元好想你啊,你怎么也不来找我玩。”
顾家两兄弟是搭了齐宏毅的马车来的,因太医院有急事,齐宏毅就扔下他们急匆匆的走了,二人一时雇不到车,便滞留了下来。
见此情形,刘钰吃了好大一惊,又见顾连涛将阿元举的老高,一时怕孩子摔了,遂拉下脸来,不悦道:“阿元,下来。”
见是刘钰,顾连涛忙将孩子放到地上,躬身见礼。
客房里的人听见动静,都凑到窗前来瞧,万没想到,这方才在席上自说自话的小子,还真是刘钰的小舅子。
顾连涛恭敬道:“见过二爷。”
刘钰上下打量了他两眼,冷冷道:“你是顾家的?帖子送到了顾府?”
见刘钰冷言冷语,顾连涛只能敛起喜色,回道:“是我堂兄在太医院接的帖子。”
刘钰身上的酒劲没散干净,这会子只觉额上突突跳个不停。
他依旧冷着脸,对顾连涛说:“夜深了,早些安置吧。”
又向阿元伸出手:“阿元过来,走了。”
阿元却不肯走,拉住他舅舅的手,躲着他爹,一叠声儿的央求:“我不,我要同舅舅玩一会,我要同舅舅玩一会,爹爹让我同舅舅玩一会儿嘛。”
刘钰抓阿元的手扑了个空,那火气便蹭蹭往外冒,一想到阿元要同顾家人在一处,就觉满脑子都是火儿,他走过去,强行抱起阿元,呵斥道:“不行,你娘等你呢。”
顾连涛见阿元哭闹,心疼道:“就,就让阿元玩一会吧。”
刘钰一眼瞪过去,连涛只能闭了嘴。眼睁睁的看着刘钰抱孩子走了。
二门上传来孩子的哭闹声和刘钰的呵斥声。
“我要和舅舅玩,舅舅,爹爹坏,我要舅舅。”
“行了,哪门子舅舅,回去睡觉。”
等孩子的哭闹声远去,顾连涛才依依不舍地回了屋,不想,客房里的宾客和招待他的下人,莫名对他态度好了起来。
作者有话说:
? 第 130 章
回了钟毓馆, 刘钰将孩子交给奶娘,就一脸怒气地喊田七,去叫了管事爷们卫林来。
“今儿客宴上可是请了顾家的人来?”
这位大管事绞尽脑汁的想:顾家?哪个顾家?
想了好半天也没能想起来。
他只得硬着头皮问:“二爷说的是哪个顾家?”
刘钰恼道:“你说哪个顾家,你姨奶奶娘家。”
卫林这才想起来, 钟毓馆里的姨奶奶姓顾, 他慌忙跪下:“二爷明鉴, 奴才可没去顾家下过帖子。”
“那太医院呢?太医院有顾家的人你知道吗?也不知打听清楚了,就闭着你的狗眼去下, 我看你这差事也干到头了。”
卫林被唬的直磕头:“二爷息怒, 二爷息怒,奴才,奴才真不知道。”
心说:去太医院下帖子,那是历年来给王氏办寿的规矩, 府里老太太礼重医家,他若不去下,才该被主子们责问吧。
可见钰二爷气恼非常, 不由又想:这位二爷自来不待见顾家, 今日的场面, 与其说是给家里老太太贺寿, 不如说是, 宾客们借机来庆贺钰二爷升官。
席面上来的人大都是豪门显贵,寻常太医在列也就罢了,怕不是二爷想着两年前同顾姨娘的那桩丑事,偏在席上见了顾家人, 觉得折了脸面才会不高兴。
可他今日没听办事的小子说钰二爷有甚不悦, 怎么到了晚上反而发作起来。
刘钰此时酒劲上头, 只想骂人:“你是府里的大管事, 连宴客该请谁这点子小事都办不好,我大哥就是太宽待你们了,才让你们这样怠慢,且记住这回,再有下回看我不回了大哥,打发你们出去,滚。”
卫林忙跟在田七身后,从内书房里轻轻退了出来,出了钟毓馆的门,才敢抬起袖子,抹一抹额上冷汗。
他原就忙累了一天,这会子又被主子一顿呵斥,心里就直不好受,却也不敢有丝毫的懈怠,端着笑脸同田七打听。
“好兄弟,给我说说,出什么事了?二爷怎就突然发这么大脾气。”
田七收过卫林不少好处,又不敢得罪这管事的大爷,见二爷已经发作过了,便将方才的事讲给了他听,末了,撇撇嘴总结道:“这府里头,能让二爷发脾气的,也就是姨奶奶和我们小爷了,你是没瞧见,方才小少爷哭着闹着说要跟“舅舅”玩时,二爷那脸冷的能冻死个人。”
卫林听的胆战心惊,又抬起袖子抹了把汗:“我的天爷,得亏太医院的人坐的远,这要是在席上见了,二爷还不得把我生吞了。”
田七摇头叹气道:“说破了天,不过就是二爷不愿再听人提起,我们小爷是在外头养大的事,一提就跟戳了爷的脊梁骨似的,不恼才怪。”
二人一路走一路絮叨着说了好一会儿子闲话,才各自分开。
这边卫林没敢回家,他沿着两座院子中间的回廊,一路绕到了刘铎住的梅香謝,到了院门口,正碰上刘铎的小厮出门。
那小厮见了他,一脸惊喜道:“卫大爷,真是巧,铎大爷正叫你呢。”
卫林笑道:“知道大爷肯定要叫我,我这不自个儿来了,每回钰二爷,大老爷二老爷,太太们找我问话,大爷不都是赶紧找我,再核对一二,生怕有什么事不妥,再得罪这些祖宗们。”
这厢,刘铎和秦穆菲听了卫林的回话,也是一惊,各方询问才知,原来若芯的堂兄是许太医的学徒,顾家两兄弟是替了许太医来的。
有知情的管事回说:“奴才总觉得,自从钟毓馆的顾姨娘落胎之后,许太医除了来看病,就不大爱同咱们府上来往了。”
秦穆菲对刘铎道:“可不是么,我也觉得许太医同咱们府上生分了些。”
这许太医同刘家人起生分,不为别的,只因他对若芯没了的那一胎心有愧疚,每次来刘府,都能想起这事,心里总也不是个滋味,常言道一步错步步错,归根结底,他有许多身为医者的不到之处。
就比如,第一回给她看诊时,既觉出不妥,就该同刘钰提,换个太医给那奶奶诊治才是,不该自负经验老道,就给她开那调养身子的补药。
再如,第二回给她诊脉时,他分明诊出了母体不宜生养的症状,却因那奶奶的三言两语,就隐了实情,没及时说破。
及至第三回,他这辈子终是看到了,一个女医小月之后是什么样子,医者不宜堕胎,否则日后会坠阿鼻地狱,他心里十分清楚,不管是为了骨血相连,还是为医道信仰,那位姨奶奶心里必难过极了。
钟毓馆里
刘钰从内书房一出来,就瞧见正房屋里的灯已经暗了,他立时皱起了眉,朝书桌上的沙漏钟看去。
时辰并没多晚,可若芯还是没等他回来,就自己先睡了。
刘钰才刚压下的火气,又微微冒出了头。
他走进屋里,见外间值夜之人是莲心,就故意大声问她:“你奶奶呢?”
“奶奶睡下了。”
莲心答得理所当然,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又闻见主子身上好大酒味,忙请示道:“二爷这会子沐浴吗?”
刚想招呼小丫头去备沐浴之物,就听刘钰吩咐道:“端水来洗漱。”
这丫头方才还在打盹呢,可一听见刘钰这隐含怒气的话,顿时不困了。
她打起精神伺候主子:“是,奴才这就去准备。”
刘钰强忍着恼,被人伺候着盥洗完毕,就推开卧室的门,大步跨了进去。
莲心瞧着他周身戾气,心里直打鼓,二爷这一身酒气也不沐浴,又闹出这许多动静,姨奶奶不生气才怪。
卧室里,刘钰几步走至床边,一把掀开暖帐,就见若芯背着身子,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他不信这女人能这样困,他这么大的动静,她竟还能睡得着。
却也没喊她起来,只强忍着不悦在她身边躺下,想她能主动转过身来看他。
可又半天过去了,她还是没动
刘钰闭上眼睛在心里默念,一二三,似是调动了全身力气强自忍耐,直数到三十,他再忍不下,猛地挣开眼睛,捏着她的胳膊,狠狠把她拉转过来。
却只见她精致的眼眸里分外清明,在暖帐中闪着熹微光亮,根本就是毫无困意。
刘钰不觉怒上心头,想他回来这么多天了,怕她因孩子难过,哄着她让着她宠着她,她却只在他回来的头一日,像个活人一样哭了一回,过后一直半死不活的对他,他心里又难过又生气,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才好。
若芯被他拉过身子,知道他要做什么,忙用手抵上他的胸膛:“我累了,我要睡了。”
刘钰脸色吓人:“爷我忍不了。”
哪还管她愿不愿意,话没说完,就动起手来,一面解她的衣裳,一面往她身下摸去,阴狠暴戾之气毕现。
因着二人没有任何前/戏,若芯被他弄的疼痛不已。
往常在床上,刘钰也会用强,可他只敢轻慢的诱哄她顺从,从没像今日这般没轻没重。
若芯用力挣扎起来,气道:“我不要,月姑娘就在厢房,你若忍不了,就去找她。”
“我就要你。”
一面说一面强硬的往里闯。
若芯气红了眼,推着他的身子,大声骂道:“混蛋,你别碰我。”
他的语气变更冷,丝毫不顾及她的感受:“你是爷的人,伺候爷天经地义,自是老子说什么时候要,就什么时候要。”
这样的话,他以前不是没说过,可因今日这语气格外凌/虐,便叫若芯觉着屈辱非常。
因为白天听了苏月锦的事,若芯躺床上就一直在想,刘钰曾对她做过哪些混账事,也自然而然想到了,她刚进府时,这男人在床上打她的那一巴掌。
她心里倏然涌起一阵屈辱的骇浪,咬着牙,不假思索地抬手,狠狠甩了刘钰一巴掌,怒道:“你若不想大晚上的闹一场,就从我床上滚下去。”
不得不说,这一巴掌比醒酒汤管用,刘钰被打的顿时清明起来,愣了好半天,才手忙脚乱的从她身上下去,看着她眼泪刷刷直掉,心里有些后悔不及。
他没敢再去碰她,慢慢起身下了床,在屋里站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方才都干了什么。
见他终于走了,若芯哭着拉住被子蒙上头,蜷缩在床上,难过的不能自己,又似是想起什么要紧东西,从床头的柜子里摸出一个香囊,凑到鼻尖上闻了闻,那被堵的难受的心口,这才能喘上来一丝气。
许是为她掉了孩子,刘钰从外回来以后,一直对她恭敬有加,别说像今日这般逼她迫她了,就是那些只在床上才说的下流话,都不敢随便对着她说了。
她还以为他变了,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那些不过是他故意做出来哄她的,他根本不曾打心里恭敬过。
又过一会,若芯哭声渐渐小了下来,就听见,安静卧室里,那男人轻声说道:“对不起。”
脚步声响起来,刘钰推门出去了。
他出来见莲心在外候着,有些讪讪的问她:“你奶奶今儿怎么了?”
莲心想了想,回道:“午饭后,家里姑奶奶拉了姨奶奶打牌,姨奶奶输了好些钱。”
以这丫头的见识,只能想到这一层面上。她比对自己输钱时的感受,又想到若芯这一下午一把都没赢过,心说:姨奶奶肯定是为输了钱,才跟二爷闹别扭的。
刘钰有些信不及,他问:“她输了多少?”
“书案上盒子里的钱都叫拿了去,全输光了,媛姑奶奶倒是手气好,天擦黑时,高高兴兴的回了家。”
小丫头觉得自己主子吃了亏,同刘钰回话时,还不忘拉踩刘媛可。
此时,刘钰也只能说:“那明天叫田七把盒子里的钱填上。”
莲心忙应道:“是。”
这一晚,刘钰便在暖阁里囫囵睡了,又愧于见她,次日早早起床出门办差去了。
作者有话说:
? 第 131 章
次日一早, 若芯正在同阿元用早饭,就见莲心拿着两大串铜钱进来,她走到书桌前,解开绳子, 将钱哗啦啦堆进了盒子里。
高兴的对若芯说:“爷怕奶奶输了钱, 心里不受用, 一大早就让田七送进来的。”
“拿走,我不要他的钱。”
若芯冷着脸, 气愤的说着, 全然不顾屋里还有一堆奴才在。
莲心似是没想到她主子还在生气,搁钱的手一时顿在了半空中,她忙轻手盖上盒子,默默躲到墙边, 不敢再多说话了。
这事过后,刘钰也是越想越悔,好几天不敢回来见她, 他分明是想对她好的, 想怜她敬她, 可怎么又闹成了这样。
好在, 刘眉可还想着那天的事, 特特留意到,她祖母寿宴过后,刘钰同若芯就闹起了别扭。
这姑娘心里过意不去,就想去给他二哥说和说和。
她一早跑到钟毓馆来找若芯:“姐姐, 你跟我哥吵架啦。”
若芯怕了她, 怕这姑娘又出什么幺蛾子, 忙一脸认真的说:“没有。”
眉可却问:“那外室真的撞墙了吗?”
她得先打听清楚事情的真伪, 才好对症下药。
若芯这才知道,这小姐哪里是来帮刘钰说项的,她是好奇心作祟,来打听八卦的。
若芯没好气儿道:“我不知道,你去问你哥。”
见她生气,眉可也没退缩,还循循善诱的问她。
“你真没问问他?”
“你难道不好奇么?”
“我可不信你不好奇?”
被这姑娘戳中心思,若芯便有些讪讪的不好意思,没错,她同眉可一样,也十分好奇苏月锦到底怎么样了?
眉可似是想到了什么,一脸狐疑地又问:“诶,那你不是因为这事同我哥闹别扭,是为了什么?”
若芯瞪了她一眼,敷衍道:“不为什么。”她总不好跟这还没出阁的姑娘说,是刘钰在床上欺负了她。
眉可却端出一副看破了的样子,教训她:“你说说你,分明就是因为这个事不痛快,同我二哥生气,却偏不说出来问清楚,怪道旁人总说你性子别扭,就你这样的,不吃亏才怪。”
这姑娘素来乖张任性,有什么说什么的直爽性子,同若芯的内敛含蓄不同。
“不过,这两天我仔细想了想,姐姐,咱们不好听见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万一冤枉了我二哥怎么办?你说是不是?”
若芯不由抬了抬嘴角,在心里冷笑,这丫头虽说惯会胡闹,可时不时还是能说出几句像样的话来。
“那你去问一问你哥,看到底怎么回事。”
“你当我傻,我若直接去问,二哥非但不会告诉我,没准还会骂我一顿,再去母亲那儿告我一状。”
说罢,转着眼睛想了想,同若芯出主意道:“不如…我们叫了他身边的小厮来问。”
若芯被她的话给说笑了:“不是我泼你冷水,你若能从他身边人的嘴里问出东西来,我便服你。”
若芯不止一回找过刘钰的小厮问话,那些小子一个个的比鬼还精,她一句实话都没从他们嘴里问出来过。
眉可却笑话她:“傻姐姐,你该不会直愣愣的就去问那些奴才吧?”
见眉可笑她,若芯不由气道:“姑娘厉害,那姑娘叫他们来问好了,你哥身边的人,哪一个不是成了精的,他们不糊弄我便罢了,可指望不上,能从他们嘴里掏出东西来。”
听了她的丧气话,眉可一时来了精神,她素来喜欢教若芯做事,此时机会摆在眼前,若不好生利用,怎能叫她心服。
她起身在屋子里踱了踱,暗暗在心里盘算了一会,就又坐回她面前,胸有成竹的说:“好,今儿本小姐心情好,就帮你一回,也顺便教一教你,怎么对付那些嘴里不说实话的刁奴,你且瞧着我。”
说罢,她坐直身子,摆起架子。
先吩咐妙人:“你去同我母亲说一声,我要出门去一趟周家,找周老夫人的孙女请教些针线女工,姨奶奶正好也在,与我同去,叫母亲安排管事的给我们备车。”
妙人领命去了。
又吩咐莲心:“你叫个小子去前边,找我二哥的小厮,不要别个,就要那个天天跟着他的,叫什么长胜短胜的,告诉他,姨奶奶要出门,叫他跟着去,他若推有事不肯来,也别跟他废话,直接回二爷,说姨奶奶点了名要他陪。”
莲心看了看若芯,见她没反对,也领命去了。
她一通指派完,就推若芯去换衣裳,预备着一会儿出门。
——
前头茶室里,常胜听赖儿说,若芯点名叫他跟着出门去,不禁腹诽道:姨奶奶这是又想找他问什么东西了吧。
他端起茶,不慌不忙的小酌了一口,同身边吉武慢悠悠说道:“爷想叫姨奶奶知道的事,隔着三五座山都会叫她知道,不想叫奶奶知道的事,奶奶就是问破了天,我也不能说啊。”
说那话时,一脸的游刃有余。
吉武却忍不住泼他冷水:“六爷,我劝你还是小心点为上,咱们姨奶奶虽是心软好说话,可这不表示她真好糊弄,你之前在爷面前糊弄奶奶,话回的好,得了爷的褒赏,可也不是回回都那样好运。”
常胜却不当回事,只记得上回他在刘钰面前回若芯话时,那一套一套的,哄的二爷别提多高兴了,过后,爷不但守着吉武等人夸了他,竟还赏了他个特别体面的差事。
他一时高兴过了头,便觉这回也能应付自如,没准儿还能再次得了主子赏,可他做梦也没想到,这回还真被吉武那张破嘴给说着了。
他只又慢悠悠的喝了口茶,便起身去了刘钰书房。
“二爷,姨奶奶叫奴才陪着出门。”
刘钰面儿上淡定,心里却喜的将要溢出来,他怎么都没想到,若芯会主动找到前头来。
原本他想,以若芯如今的气性儿,不恼他个十天半月,那事不算完,没想到这才两天,她人就心软了。
“你去吧,好生伺候姨奶奶,她问什么你就回什么,想买什么就给她买什么,若这一趟出去把她哄高兴了,爷自会赏你。”
见刘钰这般高兴,常胜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办完这趟差之后的赏,拍着胸脯同刘钰道:“是,奴才这就去,保证伺候好奶奶。”
说罢,踩着欢快的步子出了门,
刘府门前已站满了人,若芯同眉可一起,正被奴才们伺候着上车。
常胜从府里小跑出来,一把拨开围在马车前的奴才,他抖了抖袖子,把胳膊抬到若芯手边。
若芯没正眼看他,手搭上他的胳膊,钻进了马车里。
后边眉可跟上来,也搭上他的胳膊,钻进去前,竟满面含笑的看了他一眼:“来啦?”
“唉,奶奶一叫,奴才就赶紧过来了,不敢耽误了奶奶和姑娘出门,姑娘当心,您慢点上。”
眉可冲他笑笑,看他的神情里透着些看热闹的调皮,竟还打趣他:“我就知道,我哥身边,就你一个是最忠心的。”
常胜点头哈腰的将眉可送进去,便陪着这二位祖宗去了周家。
直到二人从周家出来,打马赶车的小子在街头转弯时,常胜才觉出有些不大对,这马车怎么走到这条街上来了?
他正疑惑着,不想,马车里莲心叫了一声:“停车。”
常胜看了看马车停着的地方,脸上已开始冒汗了。
马车里,眉可见若芯苦着一张脸,那想同她显摆一番的心,只能收了回去。
“一会儿你就在那宅子门口问那小子话,他若还敷衍你,你就去敲那外室的门。”
实话讲,眉可这一番做派,确实叫若芯心服口服,忍不住感叹她厉害,不愧是康氏亲手教出来的女儿,有心机有手段不说,比她母亲,竟还多出一股直来直往的仗义。
马车停了下来,若芯看向眉可的眼神里除了佩服,还多了一丝苦涩,换句话说,她不想去敲苏月锦的门,这跟苏月锦跑到府里来骗她,又有什么区别呢。
眉可:“姐姐,戏台子给你搭好了,该你出场了。”
“可我不想去敲她的门。”
“傻姐姐,叫你吓唬那小子,套他的话,没叫你真去敲门。”
她怎不明白眉可的意思,只是事到临头,她突然不太想知道苏月锦的结局了。
若芯从车上慢慢走了下来。
抬眼便见,眼前的宅子气派十足,那一整堵高墙,都是用郑州的定窑砖砌出来的,中间一扇朱红大门,看上去坚固又干净,替主人家隔绝了外头的纷纷扰扰。
若芯不由心口抽紧,忍不住猜想,刘钰同苏月锦二人,在里头消磨了多少个日日夜夜。
眉可掀开车窗帘子,见若芯站在那里发呆,忍不住出声提醒她:“姐姐。”
心说:你再站下去,那小子就要想出法子对付你了,所谓兵贵神速,咱们打的就是个措手不及。
若芯回过神来,才问常胜:“这是哪里?”
常胜脑门上的汗止也止不住,回说:“是,是四方胡同。”
她继续明知故问:“四方胡同?原来这里就是四方胡同,我还记得你同我说过,苏娘子就住在这里,既都来了,我该去拜访拜访她才是。”
常胜也不管是不是在大街上,直接给这奶奶跪了:“奶奶别,奶奶贵体,怎么能去那里呢。”
“怎么,苏娘子不方便见客吗?”
“……”
常胜脑子里一片白,只剩下擦汗了。
“瞧你这样子,定是你爷不叫你同我说苏娘子的事,对吧?”
她说完,往前走了两步,只她每走一步,常胜的心就跟着颤一步,实在想不出法子应付她,只能说:“奶奶别去,奶奶别去,奶奶想知道什么,奴才都说,都说。”
常胜虽慌了神,可还知孰轻孰重,跟若芯闯进那宅子出点什么事比,他还不如直接同她说实话算了。
作者有话说:
? 第 132 章
若芯回归正题:“那好, 我问你,苏娘子可是撞了墙?”
常胜大惊,没想到若芯竟知道这个。
苏月锦撞墙那天在场的人,有一个算一个, 全被他亲自吓唬着堵了嘴, 且不说那事不大可能会传出去, 竟还好死不死的,传到了姨奶奶耳朵里。
他忽然想到了方才去的周家, 觉出这事大约同周家有关。
“是那日苏娘子冲撞了奶奶, 她怕爷发落她,从府里出去后,就跑外地躲了,后来, 后来不知怎么又回来了,爷知道后,想着奶奶怀着身子, 怕她又偷偷摸摸跑来府里, 再冲撞了奶奶的胎, 就要把她送走, 可谁知苏娘子一时不愤, 就撞了柱子。”
“她…撞死了?”
“奶奶放心,没死,身子已经将养的差不多了,可爷下了令, 不叫她出门。”
若芯默默看着那扇门。
这才发现, 她心里对苏月锦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敌意, 可真细算下来, 刘钰身边的女人里,只她一个是对她最没威胁的。
顺着日子往前倒,最早那个青楼行首聂诗诗,是刘钰身边最聪明懂人心的,她知道刘家长辈看重子嗣,便趁势往刘府门前来闹,好给她自己博一个锦绣前程。
后来是康氏送来的月影,那丫头是府里家生的奴才,深谙在大户人家生存的套路,使小心思用手段,较着劲的与若芯争风头。
再后来,就是那位将要娶进来的王家姑娘,她虽看上去大肚能容人,可到底是来给刘钰做正室大娘子的,容不容得下,也不好说。
即便这些人厉害美貌又有身份,若芯对她们,也从未生出过十分为难排斥或是不喜欢的心,却独独对苏月锦不同。
女人的直觉告诉她,刘钰是真把苏月锦放在心里头过。
她又愣了一会儿,才转头回了马车。
这边眉可听了常胜的话,对若芯笑道:“你看吧,我就说哥哥心里是最向着你了,你可别再同他生气了。”
若芯没理她,叫莲心催马车赶紧回去了。
常胜一回了府,就灰头土脸的去找刘钰回话,还好他走的快,刘钰差点就要回后院去了。
“二爷,奴才该死,奴才该死,姨奶奶知道苏娘子撞柱的事了。”
刘钰大惊,他原是早早推了应酬,巴巴等着若芯回来,好回后院再去哄一哄她,却被常胜兜头泼了一盆冷水,气的他一脚踢上这死奴才:“谁让你告诉她的?”
“奴才哪里敢哪,是奶奶自己知道的,诓了奴才去四方胡同门口,套奴才的话去了。”
说罢,哭丧着脸将事前前后后说了一遍。
刘钰气的一掌拍在书房门上,心里恼道,这非但没给她哄好,怎么反而更糟了,心里不由踟蹰起来,不知道这会子是该回去还是继续躲着。
他在外书房转了好半天,也没敢跨出那一步。耽搁着耽搁着,天就彻底黑了下来,他心里没底,揣摩不出若芯是不是更生气,又怕这么晚回去惊了她睡觉,再惹她想起那天晚上的事来,到最后,也没敢回去找她。
——
刘眉可住在府东边的华亭阁,那院子不大,却小巧精致,是及笄之后王氏亲自收拾出来给她住的,老太太怕康氏管女儿严,再束了她宝贝孙女的性子,凡佚?事都是亲力亲为的替眉可张罗。
眉可虽有自己的院子,却总爱时不时去跟祖母住,这天,她刚从慈园一回来,就听丫头说,刘钰一早来了院里找她,看上去脸色特别不好。
眉可怎不知缘故,不由气道:“哎哟,他还生气了,他知不知好歹,我这是帮他呢,若不是我,就若芯那闷葫芦性子,肯定到现在还在误会他。”
她脾气急,立时就想找刘钰理论几句,便一阵风似的跑去了前头,也不着人通报,直闯进了刘钰书房。
书房里,几个年轻士子俱都正襟危坐,与上首的刘钰闲谈朝事,就见谈笑间,有个天仙似的妙龄女子直闯了进来,众士子不觉愣了一瞬,又忙知礼的低下头去,不敢再看。
刘钰正在见客,没想到眉可会冒冒失失闯进来,吓了他一跳,他忙起身,一把拽过眉可,先把她挡在身后,又拉去了书房内室。
刘钰骂她:“你作死啊,就这样闯进来?”
刘眉可好奇问道:“哥哥,那些人是谁啊?”
方才虽只看了一眼,可眉可还是瞧见了,书房里的那几个年轻男子,全都衣着朴素,在刘钰面前恭敬非常,几张脸都是怯生生的样子。
“今年新考上来的士子,爹才刚收到门下的学生。”
“哦,原来是没见过世面的穷学生啊。”
刘钰瞪她,忽想到,既然他妹妹已经闯进来了,不如叫她亲自相看相看,也省得他爹自作主张,再整一出盲婚哑嫁。
“你既来了,就在这里看一看,看看外头那几个可有觉得顺眼的,我好去爹面前引荐。”
眉可立时明白了,她爹这是想叫她走刘家姑娘的老路,跟她堂姐刘媛可一样,也嫁一个新科士子,以保她能稳稳当当过一辈子。
这姑娘丝毫没有矜持之态,脸不红心不跳的说:“你也跟母亲一样,急着把我嫁出去,亏我还帮你去芯姐姐面前说和。”
刘钰想起昨天的事,心口又一阵堵,问她:“我还没问你呢,你好好的带她去周家做甚?”
眉可:“我若不带她走一趟,她指定还在误会,是你逼了那外室撞墙。”
刘钰:“你们打哪儿知道的这个?”
“……”
得,又给自己刨了个坑。
眉可讪讪低了头,不得已,只能将二人之前在王氏寿宴上偷听墙角的事说了。
刘钰恨不能给这死丫头打一顿,想了一会,却还是猜不透若芯是否还在生气。
他把那几个前来拜访他的士子打发走,就回了后院。
钟毓馆里,若芯正同丫头们一起,向宝琴请教小孩衣裳的针线。
屋里人都诧异于宝琴做针线的粗糙,却也感叹她虽针法简单,但东西很实用。
刘钰进来的轻,几人都未曾察觉。等若芯发现他时,刘钰已凑到了她身边。
宝琴同几个丫头忙让出了位置,刘钰便坐到她面前,看了眼她手里的东西。
他一脸讨好的问若芯:“这是什么?这么小。”
若芯不理他。
宝琴实诚,见爷问话,忙替若芯回道:“府里钏二奶奶生了个女儿,奶奶去库房挑了最软最好的料子,给做几件小孩子的衣裳。”
她一说完,屋里就静了下来。
在旁的丫头们都拿眼角偷偷瞥她,心道,嫂子也太实诚了些,二爷又不瞎,还不知道这是小孩子的衣裳了,借故引奶奶说话罢了。
只一会儿,宝琴便反应过来,有些讪讪的不好意思。
她自伺候若芯以来,旁的事都管的甚好,且不说她心细如发,就她那一脸肃穆的忠直相,乍一看去铁面无私,就唬的府里那些小鬼不怎么敢打若芯歪主意了。
只她来了这么久,还是不大摸的透若芯性子,这两天里,二爷没回后院,也没见姨奶奶不高兴,天天照旧跟丫头们说笑,搞的她早忘了姨奶奶还在恼着二爷,她不禁暗自感叹,感叹奶奶主子当到这份上,也真是太好伺候了些。
她忙识趣儿的领着丫头们退了出去。
若芯不说话,刘钰只能继续说:“什么时候生的?钏儿喜欢女儿,这下可不高兴坏了。”
“你去看过了吗?长的怎么样?”
“这些小衣裳可都是给她做的?”
……
他各种没话找话,想起什么又说:“给你说个有趣儿的事,方才我在前头宴客,眉儿冒冒失失就闯了进来…也是巧了,屋里坐的正是今年新考上来的士子,爹正想给她在这些人里头择个夫婿呢。”
若芯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显然对刘眉可的事很感兴趣。
好奇心使然,她脱口问了一句:“也是个状元吗?”
她记得刘媛可的夫婿就是个新科状元来的。
见她问,刘钰顿时喜上眉梢,忙同她说道:“来了八个呢,也不必非得是状元榜眼,爷见她闯了进来,索性叫她隔着屏风自己挑一挑,你猜她看上了谁?”
刘钰觉得他自己可以去说书了,为了哄若芯高兴,这说书先生放钩子引人起兴儿的花样,学的十足像。
好在若芯被他勾住了好奇心,眨了眨眼睛,又问:“谁?”
“你不生我气了,我就告诉你。”
若芯方有了起色的脸,又拉了下来,赌气道:“那我去问她好了。”
只要她肯说话,刘钰就敢放大胆子凑她更近,又趁势一把将她拉进怀里,用力抱着:“若芯,我错了,原是那天宴席来了太多人,爷不得不应酬,才多吃了两口酒,回来见你也不等我就睡了,鬼迷心窍便犯起了浑,竟那样对你。”
又轻轻拉起她的手,放到自己脸上说:“你那晚打的好,若还不解气,就多打两下,只别真恼了爷,行吗?”
他是真知错了,这两天悔的肠子都青了。
若芯眼眶微微泛起红,想起那晚的事还有些心梗,她把手抽回来,质问他:“是喝多了酒?还是见我娘家人去了席上觉着不堪?”
刘钰被她问愣了,她不提,他差点忘了还有这么个事。
作者有话说:
? 第 133 章
想着该是孩子回来同她告的状, 便同她解释道:“那天太晚了,阿元若再不回去睡,我怕你等久了着急,才没叫他多逗留, 家里老太太礼重医家, 也常教导我们儿孙要对行医之人恭敬, 不信你去问嫂子,那天席上请来了好些太医院的人, 若芯, 你不能因为这么件小事就冤枉爷。”
这确是一件极小的插曲,不过是太晚了,他不叫孩子同舅舅玩而已,她也不好因此就埋怨刘钰什么。
可心里却仍是忿忿不平:“这是小事, 那什么事是大事,苏娘子撞墙的事吗?”
“这事你不是已经问过常胜了,不是我逼的她。”
他说的并不理直气壮, 心里十分清楚, 即便不是他逼的, 也与他有莫大的关系。
又想着若芯学医, 最爱惜人命, 虽不喜欢苏月锦,可也绝不希望她落那样的下场。
“她的伤已经养好了。”
刘钰弱弱的说,不止想在她那里挽回些什么,也想说给他自己听。
此前若芯在苏月锦门前莫名生出的直觉是对的, 刘钰确实把苏月锦放在心里头过, 内心深处也不希望她会因他而死。
她一时想起那扇紧闭的大门, 又问他:“你把她关在那宅子里, 不让她出去,是为了不叫她嫁给别人?”
“谁同你说的?”刘钰简直无语。
他是巴不得苏月锦赶紧找个人嫁了,可听见她这样说,只能耐着性子继续跟她解释:“撞墙的事是丑事,叫外人知道了不好,这才关着门不叫她出去。”
若芯却像没听见他的解释,只说自己想说的:“你不是一直想把她接进来,顾忌着我有胎,才一直放在外头,如今孩子没了,她的伤也养好了,不如接进来,也省的二爷后院冷清,大晚上的无人排解。”
闻言,刘钰再忍不下,几乎要与她当场翻脸,他怒道:“你没完了是不是,那天晚上爷真就是多喝了两口酒才那样对你,我已经很后悔了,你到底要我怎么样才肯罢休。”
“再说了,我何时说过想把她接进来,她冲撞过你,我若把她接进来,不是当着全家人的面儿,下你的脸面,你以后还怎么在府里过日子,你这是故意恶心我,还是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
他越说越生气,哪还有方才哄她的好心情,怒气冲冲的就问她:“你即问爷,那好,爷也要问一问你,你为什么觉的我想把她接进府里来?又为什么觉得我关着她是不想让她嫁人?她到府里来找你那天,你们不止说了这些吧,旁的爷不多问,我只问你,你为什么不问爷眉眼的事?是不是在你心里根本就不在意,不在意到底是不是像了她?不在意爷心里到底喜欢的是谁?”
苏月锦撞墙那天同他说的话,言犹在耳。
她说:“哪个女人听到自己是因旁的女人才得夫君喜欢不会生气。”
又说:“莫不是她没因眉眼的事闹出来,可也不知是她忍在心里还是她根本不在意。”
最后说:“算上顾氏,再没人对他有那般情意。”
那会子若芯怀着孩子,又一副小心翼翼要为他生孩子同他过日子的贤惠模样,刘钰沉溺其中,便不愿问出来同她闹别扭。
他满心以为,只要二人有一个正常出生的孩子,那些情意不情意的东西,就不那么重要了,若芯看着两个孩子,对他的心也会慢慢热起来。
可孩子没了,他只觉她比以前更冷漠,因为怀孕养出来的刁钻性子,更是叫她连装都不愿装,假意应付也不肯。
刘钰只觉扎心的难受,他说:“你不问,我就自己说,爷自是先遇见的你,那时虽记不清样貌,可眉眼记得清清楚楚,一刻也不曾忘了,这才在看见苏氏时觉得欢喜,找了她做外室。”
他语气里透着委屈,眼眶微微泛红。
又拿起她的手放到自己心口上,继续说道:“你不问,我就自己说,即便这里被你捅的筛子一样,老子也见不得你受一点委屈,你听清楚,我不喜欢她,我只喜欢你。”
他握她的手抖个不停,像是怕若芯说出什么再捅他一刀似的,急着又说。
“你不是下辈子不想再遇见我了吗,那我们能把这辈子先过好吗?”
长久以来,他强势惯了,不曾这样在人前揭开过自己。
若芯也没见过这样的刘钰,听了他委曲求全的话,她再是冷漠无情,也不由动容,却也是好半天没说出什么,沉默了一会道:“那信你看见了”
是那封在她书案上搜出来的信,还一直深深扎在他心里,不说出来难受,说出来了似也没得到任何解脱。
他不错眼的瞧着她的眼睛,想在里面找出些什么,欢喜也好感动也罢,看到的却还是无动于衷,渐渐的,刘钰有些心灰意冷,他不懂他在期待什么,难不成想若芯也能说出一样的话来给他。
刘钰忽就冷笑起来,一改方才的卑微,又强势问她:“莫不是在你心里,连这辈子也不想跟爷过了?”
哪知,这女人前边一句不肯回应,这句倒接的痛快:“我能选?”
刘钰放开拉她的手,为他这一天的推心置腹后悔不已,咬着牙拒绝她:“不能。”
他起身站起来,摆出恼羞成怒后要走的架势,同她冷冷说道:“不管怎么说,那晚是爷的错,方才也给你赔了不少好话,道了不是,你若还委屈,想继续跟爷闹,那爷不回来烦你就是了。”
丢下这句冷漠的威胁,从钟毓馆里走了。
若芯独自坐在那里愣了半晌,才觉出二人不该这样不欢而散,这回分明是他有错在先,如此,倒显的是她得理不饶人了。
这屋子里,宝琴和紫嫣成过亲,等二人回屋后,一眼便瞧出若芯脸上满是悔意,便想趁着这个空再好生劝一劝她。
“奶奶,爷到底是这院里做主的男人,奶奶好歹给个台阶就下了得了,何苦来。”
“自打奶奶掉了胎,爷从外头回来,奶奶可曾给过爷一点好脸色,奶奶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
“我也觉得奶奶如今太过了些,别的不说,二爷明里暗里说了多少回了,叫奶奶等他回来再睡,奶奶都听见了,可奶奶分明不困,就是不肯等爷回来。”
“奶奶,府里长辈看重子嗣,那掉过胎的姨娘日子没一个好过的,可奶奶如今依然体体面面,那不都是二爷怜惜看重奶奶么。”
“”
宝琴和紫嫣说的话,若芯似是听进去了,脸上那后悔神色愈发凝重,她一直以为,现在的日子跟以前没什么分别,却是被人一语道破,她如今真就是装都懒得装,连日常应付刘钰都不肯了。
以前,她心里多少有些怕他,不管真情假意,也算是尽了做妾的本分,日日伺候着她,可这段日子以来,她下意识里就想同他较劲,他叫她做什么,她偏不做什么。
“原是说奶奶同爷闹一场倒好,我瞧着二爷那意思,也是恨不得奶奶窝在她怀里狠狠哭一回,哭孩子也好哭旁的也罢,把之前的事都哭过去了,赶紧放下来好生过日子才是。”
说这话的是宝琴,话糙理不糙,庄稼人都喜欢敞敞亮亮过日子,高兴了就笑,不痛快了就闹,可没功夫理会那些虚无缥缈的情爱。
——
到了晚上,若芯领着阿元去了前头。
刘钰小厮们瞧见姨奶奶亲自到前头来了,全都欣喜非常,殷勤打着灯笼把她从二门上领去了外书房。
若芯脸皮薄,不好直接来叫刘钰回去,只能拿儿子做个先锋。
阿元噔噔噔跑过去抱住刘钰:“爹爹,你怎么还不回去啊?”
这是若芯教的,她没想到自己有这么一天,竟沦落到利用孩子的境地。
“阿元怎么来了?”
他显然不愿意搭理她。
若芯却没怎么在意,她头一次来刘钰外书房,觉着新鲜异常,不停的左看右看,待整个屋里都打量差不多了,又走到他的书桌前,去看他在看什么。
书桌上的东西都是朝廷机密,一般人看不得,刘钰却没出言阻止她近前,只揽着孩子拿眼偷偷瞥她,心说,你看够了没有,看那里是能把爷请回去还是怎么?
阿元已经叭叭着小嘴说了起来:“娘亲说,爹爹太辛苦,叫爹爹不要那么辛苦,早点回去睡觉,娘亲说,不去前头请爹爹,爹爹就不回来。”
等刘钰再转过头去看她时,若芯竟抬手替他整理起了书案,她先是把他散落在地的折子和帖子都拾起来,放到书案一角码好,又伸手去归置他铺了一桌子的各种书和纸张。
刘钰看着她不由气结,赌气道:“你放的我都找不到了。”
若芯这才看他:“我实在见不得书案乱成这样,你真能看得下去么?”
刘钰:“你弄那么整齐,爷才会看不下去。”
若芯整理东西的手僵了僵,看他的眼神里满是嫌弃,刘钰被她看的一阵不痛快,硬着头皮说:“随你便吧。”
若芯没忍住那股子强迫感,给他把桌面弄整齐了,才硬梆梆的问他:“天儿不早了,爷不早点回去安置么?”
刘钰就想骂她,心说,你就这么一句不痛不痒的话,就想哄着老子回去了?
作者有话说:
? 第 134 章
他没理睬她, 反而难得有耐心的陪阿元说小孩子话,父子俩你一句我一句,说的十分热闹,若芯就在书桌旁看着, 心里笑他幼稚, 却也无计可施。
就在她耐心将要耗尽之时, 刘钰扬声喊了下人进来,叫把孩子抱走了。
孩子一走, 若芯不由紧张起来, 脑中想起刘钰白天说的话,就默默垂了头,僵在书桌后头一动不动。
刘钰虽满口哄着孩子,心里眼里却全是她, 他余光瞥见她的面色渐有不耐,哪里还敢继续把她晾在那儿。
他走到她面前,问:“你干嘛来了?闷在这里一句话不说?”
若芯:“孩子方才不都说了, 二爷忙了一天辛苦, 该早些回去安置才是。”
“孩子说的是孩子说的, 你呢?”
“”
她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想着自己到底是来讲和的, 就没心思同他吵架,却是忍不住腹诽,这男人大概早早忘了是他有错在先,如今倒要拿起架子倒打一耙, 简直就是得寸进尺。
刘钰看若芯一脸欲言又止, 脸上强压着的喜色藏也藏不住, 他忽的上前, 一把将她抱在怀里,吹着她的耳朵说:“拿些诚意出来,爷就跟你回去。”
原本只想趁机亲一亲她,可当他的目光越过她的发顶,落在那处被她打理干净的书桌上时,心里顿起了作弄她的旖旎心思。
他将她抱起来,十分顺手的放到了她身后的桌子上,两手圈住她的腰,宽阔胸膛就朝她压了下去。
若芯一时没坐稳,两只抓他衣裳的手,忙抬起来搂住他的脖子,刘钰已俯身亲了下来,倘若二人都站着,亲了也就亲了,可此时这样的姿势,若芯怎不察觉他想乱来。
她忙捶打他的肩头:“你疯了,怎么能在这儿。”
刘钰紧紧箍着她的腰,不叫她逃离那桌子,低下头一点一点追吻她的耳朵脖子和脸颊,等她颈上的皮肤都红透了,抬头果见她被撩拨的美目含情,刘钰这才满意地逗她:“你想什么呢,爷不过亲一亲你,这都不肯了?”
虽是这样说,可二人都有些动情,刘钰看着怀里女人被她亲软了身子,一时难耐地又呼出两口热气,他抱她的手更紧,微微喘息道:“怎么办,等不到回后院去了,我们去内室好不好?”
他指的是书房内室。
若芯不点头,他也不敢乱来,急切地反复问她:“若芯,去内室好不好?去内室吧?”
又压着她的腰背,把她发软的身子不停往他身上贴。
若芯是怎么也想不到,刘钰会在这书房案桌上来这么一出,刺激的她整个人都微微颤栗,一时情难自己,在他怀里点了点头。
刘钰瞬间激动不已,两手把她托抱起来,几步跨进了书房内室。
可那内室的床榻太小,远不如后院的红漆榉木大床宽敞又结实,等那床榻晃动起来,吱呀吱呀发出好大动静时,若芯才猛地睁开眼睛,意识到二人不该在前头做这事。
刘府爷们的外书房俱都设在这里,不说挨得特别近,来回经过时,必能听见这叫人脸红心跳的动静,刘钰脸皮厚自是无所谓,可她的名声怕是要不了。
想到这里,若芯忙尽力配合着他,以期那动静能小上一点,又紧张地往内室窗上看了又看,陌生的环境叫她害怕起来,却只见刘钰沉浸其中,根本停不下来。
好一会儿才等到他这一波过去了,若芯忙趁机坐起身来,抓过衣裳就穿,强压着喘息声同他说:“我要回去了。”
那样子倒像是二人被当场捉住了奸。
可她这边被吓着落荒而逃,刘钰却明显欲求不满,他拉住她穿衣裳的手,哄她道:“别,我们轻轻的,不出动静,爷保证再有一会儿就完事了。”
若芯转头瞪向他,忍不住埋怨道:“怎么可能不出动静,怎么可能一会儿就完。”
以她有限的经验来看,刘钰这一晚上不折腾够一个时辰是不可能罢休的。
见她害怕,他也只能坐起来往自己身上套衣裳:“好,我们回去就是,这床太小了,我也觉得不方便。”
那个“也”字,真就叫她恨得牙痒。
他却还在说:“等回头爷带你去挑一块上等紫檀木,打一张你喜欢的大床来。”
闻言,若芯恼羞成怒地骂他:“你认真叫我恼,就去挑,最好叫长辈们都知道,我就爱缠着你在前头胡闹。”
刘钰讪讪闭了嘴,没敢厚着脸皮再同她说笑,待二人穿戴好了,便牵着她的手,匆匆回了钟毓馆。
这天夜里,刘钰自是能多温柔就多温柔地哄着她,拿出少有的耐心顺着她,直折腾到夜里子时,才堪堪尽兴地预备歇下。
只二人还没睡实,就被外头梆梆梆的敲门声惊醒了。
刘钰这一晚上心情甚好,即便外头吵了他睡觉,他也只是轻轻皱了皱眉,对枕边人说:“你躺着别动,我出去看看。”
夜里太过安静,若芯清楚听见外头敲门进来的是个女子,正在院里又哭又喊:“姨奶奶,姨奶奶,快去救救我们姑娘,她出血了,出血了。”
听见外头是来找她的,若芯微微睁开了眼,她这一晚上叫刘钰折腾坏了,躺在床上一动不想动,可当听见有人出血了,出于医者本能,忙竖起耳朵仔细听。
外头刘钰的呵斥声响了起来:“别喊了,即出了事,那还不快去请你们二爷回来,叫家里女医去给她看看。”
“姑娘说府里有人要害她,不能叫女医,不能叫女医,求求钰二爷了,让姨奶奶去救救我们姑娘吧,求求二爷了。”
若芯依稀分辨出那是李如是身边胭脂的声音,她哪还躺的下去,忍着疲累从床上坐了起来。
刘钰自是不肯应:“姨奶奶已经睡下了,明儿再去看你们姑娘。”
又对起夜的白青说:“你跟她去看看,把外头值夜的小厮叫起来,一块儿去喊个女医到林湘园诊治,仔细些盯着,别叫出事。”
白青闻言应了一声,走过去要拉胭脂出去,还没从地上将她扯起来,就见姨奶奶已从正房屋里走了出来。
胭脂有如看见了救人命的活菩萨,从地上跳起来,向她扑了过去,动作快的白青拦也拦不住。
“姨奶奶,姑娘说这府里只有你能救她,求求你,救救姑娘肚子里的孩子,有人要害她,有人要害她,奶奶看在若兰夫人同我们姑娘交好的份上,救救她肚子里的孩子吧。”
小丫头死死抱住若芯的腿,哭的涕泪横流。
若芯俯下身子,拉起她来:“我跟你去。”
知道这一趟在所难免,刘钰只能也穿好衣裳,陪着若芯一起去了林湘园。
——
因着李如是出事,林湘园各屋里已亮起了灯。
若芯跟着胭脂一路往李如是住的东厢房走。
刚踏上台阶,便有个陪房娘子拦住了她们,她先是对着胭脂一顿呵斥:“作死的蹄子,我一个没看住就跑出去了,这大晚上的竟还劳动姨奶奶过来。”
又对若芯客气道:“姨奶奶还是别进去了”
没等她说完,若芯已撇开她,径直走进了屋里。
屋子里,李如是苍白着脸躺在床上,气息微弱,几不可闻,两个小丫头一个老嬷嬷来回穿梭着忙碌,见有人进来,忙把地上摊着的血红被褥给拾起来,拿出去了。
若芯认得那老嬷嬷是李如是叫进来照顾她的乳母,老人家红着眼睛冲若芯摇了摇头。
若芯见状心里沉了沉,忙走过去切李如是的脉,又掀开被子看了看,被子里仍还斑斑点点落着红,这样情景,便是神仙菩萨也无力回天了,她眼圈不由红了起来,握住李如是的手问:“怎么会这样。”
她只记得昨天还好好的,她给王墨染女儿做衣裳的时候,还在想要不要给她的孩子也提前做出来,怎么才一晚上就全变了。
李如是慢慢睁开眼睛:“姐姐,我的孩子没有了,是不是?”
遣胭脂去喊若芯的时候,李如是心里尚存一丝希望,可就这么一会会的功夫,她便经历了从天上坠入谷底之痛。
若芯才刚掉过孩子,听了她的话怎不难受,那眼泪瞬间崩了出来:“昨天不还好好的。”
李如是却是莫名平静,咬牙切齿道:“姐姐,是王家人害了我。”
她怕她听不清,又重重说了一遍:“是王家人害了我。”
“你看见那被褥上的血了吗?那是我孩子的血,她们就不怕遭报应吗?”
失子之痛,叫李如是迷了心智,她明明还没搞清楚孩子是怎么没的,可就是觉得同刘钏的正室王墨染有关。
可府里所有人都知道王墨染并不工于心计,连她自己都一度觉得,有这样一位当家奶奶是件极好的事。可……
人在极度痛苦之时,都希望有个人能对其感同身受。
李如是希望眼前的若芯是那个人,能体会她的痛彻心扉:“姐姐,你是医家来的,为什么孩子也莫名其妙没了,那我的孩子没了,是不是也就不奇怪了。”
“姐姐,王家人可真厉害啊。”
作者有话说:
? 第 135 章
若芯能听出她的意图, 却还是被 “王家人”三个字狠狠击中了心,尤其此时,她这般虚弱地躺在床上,又怎不叫她心生恐惧。
这王家是东京城里头一号的世家旺族, 族里不说人人出挑, 可人数绝对算的上是最多的, 故而,能与世家大族婚配的适龄女子也多, 别家不提, 单说刘府里头,老太太姓王,钏二奶奶姓王,将要嫁进来的钰二奶奶也姓王, 王家人手段有多厉害她不知,只这人数上…。
若芯木木愣了片刻,心里忍不住就想, 若真如李如是所言, 王家无声无息就能把孩子弄没了, 那手段当真了得。
“姑娘, 二爷赶回来了。”
李如是乳母进来禀了一句, 又看了看还在发愣的若芯。
若芯闻言,忙起身:“那你保重身子,我先走了。”
许是这一晚上折腾的太过,任她再好的身子也有些熬不住, 脚下虚浮地被白青搀出了屋子。
此时, 林湘园院子里已站满了大大小小的主子奴才, 不知怎么, 若芯只抬头瞧了一眼,目光便落在刘钰身上。
她也不知哪里生出的力气,推开白青扶她的手,踉踉跄跄就朝他跑了过去。
刘钰正同刘钏说话,见若芯失魂落魄朝他奔过来,忙撇开刘钏,迎过去接住了她,又急切的问:“可是吓着了?”
若芯将头埋进他怀里缓了一小会,才是抬头。
夜色中,她颤动眼眸里闪着水漾星光,全然不顾院子里还有旁人在,直接同刘钰说:“如姑娘说,是王家人害的她。”
刘钰先是被她的话吓了一吓,忙又腾出一只抱她的手捂住她的嘴,示意她别再说了:“我们回去,回去说。”说罢,讪讪转头看了刘钏一眼。
这边刘钏刚要踏进东厢的门,就听见若芯守着下人,说了句挑拨他妻妾不合的话,他顿时定在了门边上,愣了一瞬后,转头恶狠狠的瞪向若芯。
要不是此时刘钰护的紧,刘钏怕不会当场怒问这姨娘,为何要搅他后院不宁,他也看了刘钰一眼,到底没说什么,去屋里看李如是了。
可刘钏虽走了,院子里还有奴才在,全都竖起耳朵,默默等着若芯还会说出什么。
刘钰也怕她这会子被吓的,再说出什么不大妥当的话,忙紧紧揽住她,好言安抚了两句,带她出了林湘园的门。
等一行人走远了,他才停下来问她:“若芯,你别怕,我在,真是王家人害的她的胎?可有证据吗?”
他脸上神色已是晦涩不明。
若芯仍还惊慌不已,听见刘钰问,摇头道:“没有,我听如姑娘说的。”
刘钰轻轻揉了揉她的头,一面安抚她的情绪,一面又问。
“你给她切脉了吗?什么症状?”
“我只顾看孩子有没有保住,没留神别的脉象。”
“伺候她的人可说了什么?是怎么发现出血的?可是吃了什么?”
若芯被他问的愣怔,又是木木的摇头。
“那她可说了为何是王家人害的?不是她家奶奶害的?”
“……”
他一句一句问的很细,对王家害人这一说法,似乎比她还感兴趣,若芯原本被吓住的心,忽就涌出一股暖流,连带眼睛也湿润上来,她答不上来他的话,这一刻,只想扑进他怀里,紧紧抱着他。
白天艳阳高照,他分明说了好些动人心的话,她却不曾感动分毫,可就在这叫人绝望的月黑夜里,她忽就体味到了热泪盈眶,被人放在心上的滋味,她知道,他问这么多,必是也想到了那上头:倘若王家当真厉害,今日既能害了李如是,明日会不会也来害她。
那些指天指地说要同你过一辈子的,山盟海誓说爱你喜欢你的,反不如这些细枝末节更能打动人心。
刘钰见若芯只顾看他,也不说话,就转头吩咐奴才。
“去前头,把常胜,吉武和田七都叫进来。”
“拿着我的腰佩,去东角门开门,把紫嫣从家里叫进来。”
“对了,宝琴如今住在哪儿?”
白青回道:“还没给嫂子分宅子住,如今就住在府里头。”
“那好,把她也叫了来,全都给我去查,老子倒要看看,那孩子到底是怎么没的。”
——
钟毓馆门口黑灯瞎火,宝琴同刘钰的几个小厮一起,正在等着紫嫣从家里回来。
常胜忍不住问宝琴:“嫂子,我对着天儿起誓,二爷叫我大半夜起来办差我,没一句怨言,可我这儿实在憋不住,我就问您一句,怎么这钏二爷的妾没了孩子,是钰二爷要查?那孩子,那孩子该不是咱二爷的吧?”
宝琴一巴掌敲在常胜脑门上,被他逗的笑了两声:“你这猴,亏你想的出来,你咋不去写话本子呢。”
吉武也笑起来:“嫂子,我也憋了一句想问。”
宝琴夹了他一眼:“我瞅你也问不出什么好话来,还是憋着吧。”
“好嫂子,您就给我们说说吧,我们这天天的两眼一抹黑,回头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嫂子想必也听见过,府里好些人都说,是二爷断了姨奶奶的吃食和汤药,姨奶奶才掉的胎,为这事老爷还打了二爷,可咱们贴身伺候的,哪一个不知二爷有多想要孩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对于若芯没了的那一胎,府里流传着两种说法,一种说是刘钰断了她的汤补给弄没的,一种说若芯身子不宜生养给掉了的,因惧怕钰二爷威势,府里对此事一直是讳莫如深,没人敢拿出来议论。
宝琴刚还笑着,听了他问,一瞬间就吊了脸:“小兔崽子,不该问的别瞎问。”
她如今在钟毓馆里炙手可热,不仅在若芯面前得脸,眼瞅着刘钰也想重用她,身边巴结奉承的人自是不少,以前常胜吉武去她家送月例银子时,宝琴尚还大爷大爷的叫着,如今处久了,便也就直呼其名没再同这些小子们客气了。
宝琴自不会把事情原委告诉他们,只嘱咐他们几个,不管因为什么,别在二爷跟前提这事就是了。
这事说起来,除了田嬷嬷和宝琴知道,还有康氏和她身边的两个老嬷嬷知道,再就是,王氏和她院子里几个积年的老嬷嬷也都猜出来了,不过问罢了。
几人好容易等到紫嫣进来,便就商量着分了工,去各处查探实情,说来也怪,这几个人随便拿出一个,都是办事情的好手,可待他们细细查了一夜一天,竟是没能查出一点蛛丝马迹。
“林湘园的大丫头小丫头,我都问过了,全是一问三不知,竟也看不出什么异样。”
“那些小子也说这几日他们院子里没什么不对付的地方,不知道怎么如姑娘的孩子就没了。”
“胭脂也没说出什么不妥来,如姑娘的奶娘岁数大了经不起事,问她什么也说不明白。”
“咱们府里向来看重子嗣,除非是有孕的奶奶们身子不好生不下来,还没见过有人敢这样明目张胆的残害子嗣。”
……
钟毓馆里,紫嫣摇头叹气道:“别是那姑娘自己身上有什么毛病,偏要在姨奶奶面前赖到王家人头上。”
若芯听了她的话,怎不吃味,抬头看了她一眼,对她的话不置可否。
紫嫣便又同她说起因由:“上回奶奶请她来咱们院里吃饭,她不还借机挑拨着奶奶同二爷闹,如今孩子没了,便又想借着这个劲儿,再挑拨奶奶同王家的关系,奶奶细想想,是不是这么回事。”
若芯冷静下来,也不是没想过这种可能,可她没功夫想别人了,这两天脑子里想的都是,那天晚上在林湘园,怎么就莫名奇妙抽了风,当着那么多人面说王家坏话。
那院子里有一半都是王家亲信,怕不会传到王芙蓉耳朵里,将来的日子可怎么过。
她越想越懊悔,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如今只想补救补救,便问紫嫣:“二爷可说了,我什么时候从这屋子里搬出去?”
紫嫣还在同宝琴一句一句对着查到的东西,听见若芯问,竟是愣了好一会儿:“二爷没跟奶奶说吗?奶奶不用搬出去住。”
若芯摇了摇头。
紫嫣干笑了两声,又看了看宝琴和其他人:“怎么没人告诉奶奶?我以为奶奶知道呢。”
“二爷说,这院子奶奶住惯了,给奶奶一个人住,另辟出来东角上的那处院子给新奶奶住,已经修葺打整好了。”
若芯犹如五雷轰顶,猛地站起来:“这都什么时候的事?怎么我不知道?”
紫嫣宝琴和丫头们俱都面面相觑,若芯一眼扫过去,有一半都低了头,看来这事就她一个不知道了。
宝琴讪讪道:“奶奶不爱出门,所以才不知道的。”
所以呢?你们知道了也不说?
若芯是真被气着了,冷着脸,头一回冲奴才们发火儿:“是不是你们把那件事告诉他的?”
她说的是王家叫下人给莲心传话,让她从主屋里挪出去的事。
紫嫣低了低头:“回奶奶,是我禀报的二爷。”
若芯正在气头上,忍不住责怪道:“那样的事,怎么敢告诉他,他那样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你…”
这还是她头一回这般不客气的当众斥责紫嫣。
紫嫣怎不觉得委屈,莫说若芯日常对她毕恭毕敬,还常姐姐姐姐的唤的亲热,从不敢拿着主子架子对她说话,今日却是开天辟地来了这么一出。
她也不怕若芯恼,索性理直气壮的摊开了说:“前些日子,因着奶奶胎不好,二爷把咱们一院子的人都打骂了,倒是念着我这些年费心管事,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给我留了些脸面,没打我这个不会管事的,如今不如实禀报,倒是等着爷再来责难,再把我捆起来打一顿,奶奶也说了,爷那样的性子,叫我们这些做奴才的怎么办才好?”
说着说着,就放声哭了起来。
大多数人都爱捡软柿子捏,像紫嫣这样聪明的,知道若芯虽气急了,也不会把她怎么样,自然是有什么委屈就直往外倒。
“你……”
若芯被她堵的哑口无言,坐在那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一直知道紫嫣是刘钰在后院最得力的眼线,好些事上也都防着她,可对于这个事,她是真没想那么多,自古就是,正房奶奶住在正房屋里头,怎么也没想到,竟能生出这种变数。
紫嫣被宝琴好言劝了两句,便就顺势止了哭,见若芯背过身去不理她,又急着说:“奶奶,这事老爷太太都没说什么,有二爷在,你不用担心,真没什么不妥的。”
对于这事,康氏起初也觉得有些不像样,这临娶亲了,才想起修院子,任谁不揣测这里头有事,再说那新修的院子虽好,可明眼人都能看出不如钟毓馆。
可她莫名就不想管,想借此机会灭一灭王家气焰,嘴上不说,心里多少有些忌惮府里怎么这么多的王家人。
作者有话说:
? 第 136 章
同刘钏比, 刘钰的婚事比较特殊,娶的虽说是老太太娘家女孩,可王氏还真没想那么多,她是听了刘斐说陛下责问的话, 才想赶紧娶一个回来, 哪里计较是王家人李家人还是张家人。
可先是出了修院子的事, 又出了若芯夜里胡乱说话的事,老太太再不想管, 也不得不过问了。
慈园卧室
白青站在王氏跟前, 一五一十把那天夜里的事回了。
老太太脸色不露痕迹地往下沉了沉,转而又一派慈眉善目的同她说:“我的儿,真是难为你了,之前钰儿训斥责打你们的事, 我都知道,你的委屈我记下了,将来一定给你寻个好人家。”
白青慌忙跪下:“是奴才没伺候好姨奶奶, 才被二爷责罚的, 怎么敢说委屈, 还请老太太明鉴, 姨奶奶是个心地纯良的人, 那天夜里,真就是转述了如姑娘说的话,她自己绝不是那么想的。”
老太太笑着打断她:“好了,我心里有数。”
还想再问白青点别的, 被进来的禀报的婆子打断了:“陈老夫人来看老太太了。”
王氏坐直身子吩咐道:“快请进来。”
一个行色匆匆穿戴华贵的老妇人被下人搀了进来, 是王芙蓉的祖母。
“哟, 你怎么有空来啦, 我这正想找人陪我说说话呢。”
陈老夫人是王氏弟妹,说起来也算是她娘家人里头,同她较为亲厚的一个,这当口来,想必也不是来找她闲聊说话的。
她性子直,也不跟王氏客套,一坐下就气势汹汹的说:“我这儿也不跟姑老太太你兜圈子了,咱们都是做祖母的人,一碗水端平的道理你比我明白,您老不能厚此薄彼呀,芙蓉也是你的娘家孙女,老太太不能只疼墨染,就不管芙蓉了。”
“这是什么意思,她们这些女孩子,我哪一个不疼。”
在东京,王氏疼女孩儿,那是远近闻名,亲孙女自不必说,对她娘家兄弟家里的孙女,也疼爱有加,你问她娘家有几个公子几个哥儿,她说不上来,可若问她有几个小姐几个姑娘,她是如数家珍。
“我什么意思,姑老太太心里最清楚,墨染才嫁到你们家一年,陪嫁丫头就抬了姨娘了,还有前两天她院子里的妾室落胎…”
王氏闻言,霎时拉了脸,打断她道:“你慎言,什么妾室正室的,你也说了你是做祖母的人,怎得这般不体面,计较起小辈的长短来了。”
因着陈老夫人被突然引进来,原本跪在王氏跟前的白青,就顺势站了起来,同希文几人一起,侍立在旁。
她听了陈氏的话,不觉瞳孔微震,没想到两位老夫人竟提起了李如是掉胎的事,她知道紫嫣和宝琴等人一直在查,可就是查不出什么,莫不是…。
“我也知道,我们芙蓉打小就不如墨染讨你喜欢,不嫁给你家做媳妇也就罢了,可既然要做亲,姑老太太你得一视同仁才是,再说了,你不是一直疼钰儿比疼钏儿还多一些的么,怎么到了孙子媳妇头上,反而反过来了。”
“行了,墨染的事,那一件一件都是有缘故的,她的丫头抬姨娘,也确是无奈之举,至于旁的事,我虽默认了郭氏那妇人在我府里兴风作浪,可说到底还不是怪墨染自己肚子不争气,头胎就生了个女儿。”
说到这里,老太太忽觉心口一阵抽疼,对刘钏没了的那个孩子,生出惋惜愧疚之情,李如是猜的没错,就是王家人害了她的孩子。
王墨染头胎生了个女儿,李如是肚子里却不知男女,王家人怎么坐的住。
可刘家有刘家的规矩,在子嗣上更是重之又重,倘若不是王氏和刘斐的默许,王墨染母亲郭氏,不可能这么顺利的就暗害了李如是的胎。
王氏又道:“话既说到这里,我索性多说几句,钰儿同钏儿不同,钏儿性子软,没主意,需得我这个做祖母的替他操心,可钰儿是个什么性子,你们也都知道,莫要自作聪明,没事找事的瞎传什么话进来,也别想着学郭氏,把手伸到我府里来试深浅,说到底这府邸姓刘,即便出了事,也轮不到个外人来插手,丑话说前头,倘或有一日惹出事来,别怪我翻脸不认人,哼,算那郭氏手段了得,事做得滴水不漏,没落下什么把柄。”
王氏忿忿不平的说了半天,不由有些微微气喘,希文见状,忙给她端茶来润润嗓子。
她这段日子以来,日日躲在佛堂,为李如是的孩子诵经超度,见了娘家人和王墨染也直没好气,要不是出了若芯的事,她是真不想出那佛堂的门。
“姑老太太怎能这般揣测我们家,两家虽是都姓王,可我们家自来清正,干不出那等下作事来的。”
老人家急于撇清干系,一张口就说的理直气壮。
王墨染祖父和王芙蓉祖父是亲兄弟,同东京城多数人家一样,分家以后,也是住在一条街上,分了东西府邸,两家都是王氏的娘家,看上去是两家,可两个府里的人日日来往,好些田产铺子也是一同打理,实则一家人无疑。
王氏暼了陈老夫人一眼:“最好如此。”
陈老夫人又道:“再者,我们芙儿最是个能吃亏的性子,不说旁的,换院子的事我们不也忍了,可那妾室守着下人说王家的不是,这事怎么说,姑老太太你不也是王家人么。”
许是还在可怜刘钏那没了的孩子,王老太太只管同她赌气道:“她说什么王家的不是了,说王家人害了孩子,不也没说错么。”
“你…”
被王氏这般堵嘴,陈氏脸上有些挂不住,她强忍住不悦,心里骂道,可真是向着你夫家,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再者说,那孩子没了,不也是你默许的么,这会子惺惺作态的给谁看。
“您老人家这是怎么了,孩子没了,你心里有气,自去找那府里撒去,怎么还同我置起气来了,孩子的事同我们家又什么相干。”
王氏叹了口气,没说话。
陈老太太便又说道:“我的意思是,那妾室太猖狂,那样叫嚣着同王家作对,莫说我们家没脸,你脸上不也挂不住么。”
二人总算说到了根结上。
可即便若芯乱说话的事叫王氏生了恼,她也能分清远近亲疏,自然向着她宝贝孙子说话:“真计较起来,那丫头也不是这两日才猖狂的,定亲之前你们也是知道的,她有儿子,钰儿又喜欢她,自然是个受宠的,我这老脸没什么挂不住的,且不用捎了我,我是王家人不假,可也是钰儿的亲祖母,他屋里的妾室胡言乱语,我自会罚她,可也不用旁人小题大做的到我跟前来说一嘴。”
陈氏霎时瞪大了双眼,气的脸色铁青,被人扶着站起来,道:“我怎么听着姑老太太说这话,是不想结这门亲事了,好啊,老太太这是用不着娘家人了,要与娘家人结怨么!”
女人在婆家过的好不好,确实要靠娘家人的背后扶持,可王老太太活了半辈子了,且不说她儿子孙子一大堆,她夫君刘斐更是一心同她举案齐眉,故而,她这个岁数的妇人,娘家人支不支持,真没那么重要。
可她此时正在气头上,又对她娘家人做了那没脸的事心生膈应,便也不客气的回她道:“你非要这样说,那不结便不结吧。”也气的背过身去。
身边的几位老妈妈见状,忙过来劝。
“哎哟,你看看,两位老太太这是怎么了,怎么越说越年轻,还学小姑娘吵架拌嘴了。”
“都是一家人,莫要伤了和气。”
“……”
说到底,两个老人并不是为了同一件事生气,王氏生的是郭氏的气,陈氏生的是若芯的气,被奴才们一劝,也没那么剑拔弩张了。
王氏敛了怒气,又洇了口茶,想着还是得结亲家,便先服了个软,道:“你也莫生气了,钰儿妾室乱说话的事,我心里有数,只要你们不退亲,我自会给芙蓉个交代。”
缓了缓,又道:“我同你说句交心的话,钏儿院子里出了那样的事以后,我这心里就直后悔,后悔不该让芙蓉嫁给钰儿,这将来还不知要生出多少事来,我老了,只求个清静日子,别到时候没落了好,到成了仇人才是。”
见王氏先软下来,陈氏也不好再赌气,也不由叹气道:“哪个做长辈的不是为儿孙操碎了心。”
二人便又说了一会儿闲话。
慈园门外,一个穿银灰色素面织锦褙子的妇人在那里探头探脑张望着。
不一会儿,有个王家的管事娘子从慈园里出来,左右看了看。
方才张望着的妇人便快步迎了上去,端起笑脸道:“姐姐来啦,我一听老夫人来了府里,就急急忙忙赶过来了。”
那管事娘子道:“来的急,也没提前知会你,芙蓉姑娘一听老太太要来,便叫我也跟来了。”
心说,算你机灵,还知道来这边看看。
那妇人又问:“老太太这是兴师问罪来了。”
那管事娘子颇为得意的说:“可不是么,你见哪个妾室敢骑到当家奶奶/头上的,我还不信了,这刘家老太太会当着娘家人的面偏袒个妾室。”
那妇人有些不信及,她虽到刘府来了没几个月,可也多少听见过这顾姨娘有多大体面。
二人一时无话,那管事娘子便阴阳怪气的问她:“你来刘府有几个月了吧,如今过的怎么样?占着姨娘嫂子的名头,管的什么体面差事?”
这妇人不是别人,是刘钏新抬姨娘落秋的嫂子,众人叫她郭大家的,过年时,刘府出了李如是上门来闹的事,王墨染赌气回了娘家,她母亲郭氏便叫落秋全家都跟来了刘府,给王墨染做陪房。
郭大家的闻言,讪讪道:“这府里是大太太当家,还有秦大奶奶把持着,二奶奶初来乍到,又才刚生了孩子…额…至于我们姑奶奶,你也知道,钏二爷不喜欢她,这里原是一个萝卜一个坑,我一个新来的,还得等空出了差事,才能有的指派。”
许是被人当众接了短,又或是嫌着落秋不受宠,郭大家的忙找补道:“姐姐有空了去我家里坐坐,不瞒姐姐,当初可是钏二爷亲自给我们分的院子,那院子是东街上最好的一处。”
管事娘子点点头:“这会子就算了,等我们姑娘嫁进来,将来咱们有的来往呢。”
“是呀,我这也盼着芙蓉姑娘赶紧嫁进来,有自己人在,也能互相照应不是。”
作者有话说:
? 第 137 章
郭大家的嗫嚅着又说:“上回芙蓉姑娘让我给莲心传话…”
话没说完, 就被那管事娘子冷声打断:“你事办的好,倒把我们姑娘办到别的院子里住去了。”
“这事它也不赖我呀。”
郭大家的觑着她的脸色,说的颇为无奈。
那管事娘子暼了她一眼,状似无意实则有心的同她说道:“妹子你方才也说了, 这府里是大太太当家, 虽有你们二房的秦大奶奶把持着, 可秦大奶奶是大太太的亲外甥女,不也是听大太太的。”
她适时的顿了顿, 接着说道:“可等我们芙蓉姑娘嫁进来, 那就说不准是哪位奶奶把持着府里的差事了,毕竟外甥女和儿媳妇哪个更亲,妹子你心里该有数才是。”
说罢,扬了扬下巴, 难掩得意之色。
郭大家的来刘府两个月了,又怎看不出这府中是个什么形势,虽是母慈子孝一家人, 可明眼人谁看不出来, 这后宅里老太太不管事, 全凭大太太一人做主, 所以, 她才会背着落秋和王墨染,为芙蓉办事。
可差事没办成,虽不赖她,却落了个两头不是人, 两头落埋怨, 她又是个有心气儿想在这府里有所作为的人, 便跑来这边, 想同王芙蓉家的管事娘子再找补找补,别得罪了她们才是。
她只管赔着笑脸儿,殷勤道:“要我说,咱们芙蓉姑娘那是吉人自有天助,如今不用咱们怎么样,那妾室就自己作死,竟敢当众污蔑咱们王家,姐姐你同芙蓉姑娘说,这回可不能再心善了,得抓住这个机会好生治一治她才是,有什么要我办的,姑娘只管说话,都是自家人,奴才必会尽心尽力。”
王芙蓉的管事娘子这才由衷的点头笑起来,她握住郭大家的手,亲热的拍了拍道:“妹子这话可不说我心里来了,家里姑娘和太太也说了,那妾室说的是王家的不是,两个府里都姓王,这就不单单是我们一家的事了,若是你们家姑奶奶怕惹事,你就告诉她,咱们两家不同气连枝起来,还指望别人不成,总不好两个正经奶奶,倒叫一个妾室踩在了脚底下。”
郭大家的重重点头,觉得很有道理。
管事娘子便又说:“也不怎么着她,既然她不知死活的,当众说是王家害了孩子,那好,索性就直接认了,你寻个机会说与她,吓吓她,不信她不害怕。”
“直接认了?可我听说钰二爷在查这件事呢。”
“你放心,有老太太兜着底儿,他们查不出什么。”
郭大家的沉吟片刻道:“虽说是找那位姨奶奶说两句话的事,可多少也是担着干系的……”
那管事娘子没等她说完,已从怀里掏出一块银子塞到了她手里:“妹子放心,事办成了,咱们姑娘必记着你的好处。”
郭大家的一想到自己在这府里还没个正经差事,落秋又不受宠,将来少不得求到王芙蓉头上,咬了咬牙,点头同意了。
她便又同这管事娘子说了两句闲话,等陈老夫人一出来,殷勤将她们一行人送出府去,才慢悠悠的往东角门上走,预备着回家。
她身边的小丫头春儿从不远处跑来,气喘吁吁的笑道:“奶奶,你猜怎么着,陈老夫人前脚刚走,老太太后脚就把顾姨娘叫到慈园去了,听慈园的姐姐说,老太太守着丫头狠狠训斥了她,顾姨娘是哭丧着脸从那院里出来的。”
郭大家的点了点头:“也怪不得别人,谁让她嘴上没个把门的。”
——
钟毓馆里,刘钰急匆匆从外走进来,一把抓住若芯的胳膊,问:“祖母找你了?为难你了?”
若芯神色明显恹恹不快,摇头道:“没有,是我口无遮拦,老太太教我些规矩,也是为了我好。”
“真的?”
“嗯,老太太素来慈爱,是我这回太过分了,她若是不训斥我,跟王家也没法交代。”
府里人心知肚明,王氏把若芯叫到慈园训斥半日,一是为了给陈老夫人面子,二是刘钰接二连三的打王家的脸,她也确实要做出些样子给娘家人看。
若芯脸上后悔的神色愈发浓重:“你那日怎么也不知拦着我些,就由着我当众胡言乱语。”
刘钰见若芯只是后悔,没别的不高兴,便松了口气,坐到她面前,笑道:“我还没拦你,若不是我捂住你的嘴,只怕你还要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来。”
他突然想起什么,就唤了紫嫣进来,问她李如是落胎的事查的如何了。
紫嫣当然什么也查不出来。
刘钰方才还同若芯说笑,听了紫嫣的回话,脸色瞬时难看下来,他心里隐隐觉得不好,其实这事只要查出些蛛丝马迹,即便是王家人做下的,他也能理解,毕竟那是别人院子里的事,毕竟王墨染头胎生了个女儿,毕竟那没了的孩子又不是他的。
可最害怕的事情出现了,对方手段厉害到叫他根本查不出来,那么将来…。
刘钰非常不喜欢这种脱离掌控的感觉。
其实,王家并没有多厉害,真正厉害的是王墨染的母亲郭氏,那妇人比之康氏,还要精明狠辣三分,为了自己女儿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就连王老太太都不由叹她手段了得。
“二爷怎么了,查不出来不是好事么,没准儿就是如姑娘自己不小心才没了孩子的。”
刘钰点点头,一抬眼就见若芯又露出那副愧疚自责的神色,这必然是又想到了他们那个没了的孩子。
他忙将她抱在怀里,想安慰她几句,一开口却是问:“身子养的怎么样了?”
她以为他又要提生孩子的事,心里难免有所抗拒,语气也变的不耐烦,应付他道:“挺好的。”
刘钰却是三缄其口,以前日日挂在嘴上的,要她给他生孩子的话,竟是一句也没提。
他不提,若芯原该松一口气,可她远远低估了这男人算计她的心机,他虽是一句也没说生孩子,却拐弯抹角的句句点在她的软肋上。
他说:“我听下人说,阿元这几日总在你跟前儿哭闹,见他东儿哥哥又新添了弟弟妹妹,搂着你直哭鼻子。”
吕姨娘如愿生了个儿子,王墨染添了个女儿,东儿是秦穆菲的儿子,确实是又添了弟弟又添了妹妹。
若芯每次带阿元去看小婴儿时,阿元都会摸着婴儿白白嫩嫩的小手,一脸羡慕的同人说:“过两天,我阿娘也会给我生一个妹妹的。”
众人一听,都沉默不言,没人愿意告诉阿元真相,怕戳破孩子的美梦,给孩子小小心灵上落下残缺的影子。
有一次,若芯实在忍不了阿元又来问她生妹妹的事,心里难受的几乎喘不上气来,便不理会庭娘给她使眼色,直愣愣的就同孩子说:“你妹妹不会来了。”
然后,母子俩就都哭了。
——
再说落秋的嫂子郭大家的,她躲在家里想了好几天,都没想出该怎么接近顾姨娘,去办王芙蓉交代给她的差事。
便想着找挨着她住的管事娘子们问一问,出了院子,就见宝琴的男人何晋在胡同口张罗着搬家。
街上摆满了他用马车运来的各种家具和粮食,琳琅满目的占了大半条胡同。
郭大家的一脚踢开摆在她脚边的小杌子,自语道:“这是把他们老家的家底都搬来了吧。”
抬头就见何晋一边搬东西一边嘟嘟囔囔的抱怨,待她仔细一听,原来是嫌分给他住的院子太小了。
都是姨奶奶的陪房,郭大家的下意识里就生出了同宝琴家论个高低的心,她回头看了看自己住的大院子,又望了望宝琴要住的小院儿,得意的问何晋:“哟,何大爷,这是张罗着搬家呢?住哪处院子啊?宝琴怎么没来搬?要我帮忙不?”
何晋一抬头,就见郭大家的挑着嘴角,冲他阴阳怪气的说话,他是个没脸没皮的混混,便是女人也不肯忍让半分,气哼哼的回怼道:“那敢情好,反正您老人家也没什么正经差事做。”
心里忍不住埋怨宝琴:死婆娘,给老子要了这么个小破院子住也就罢了,连个帮手都不给老子找,就让老子一个人费劲把火的搬,让众人都看老子笑话,看晚上回去,老子不打死你。
田嬷嬷带着两个孙子,继续住在京郊老家养老,宝琴同何晋一起就搬来了这东角门的街上,给若芯做了陪房,这街上的所有奴才都知道,他们家是宝琴当家,自然没一人给何晋正眼瞧。
听何晋嘲笑她没正经差事,郭大家的立时竖起眉毛瞪大双眼,也嘲笑他:“何大爷好福气,老娘和媳妇都这么能干,何大爷才是一点事不用管,只管在家里吃软饭享清福就是了。”
两人说话就要吵起来。
不想,田七带了几个小厮从东角门上匆匆走了来。
他指挥人道:“快,帮嫂子搬家。”
几个小厮一看就是手脚麻利又机灵的,利索的将东西归类,又两两一对的往小院里搬。
田七见街上不止何晋在苦着脸搬家,郭大家的也在,便客气的同二人打了声招呼。
郭大家的知道田七是刘钰身边极体面的管事小厮。
便也十分客气道:“我刚还说帮宝琴妹子搬家呢,钰二爷就叫你们来了。”
田七:“嫂子说笑了,这种小事钰二爷怎么会管,我这不是见宝琴嫂子家里有事,来帮嫂子的忙么。”
郭大家的不由有些瞠目,似是没想到宝琴会这般招人待见,连刘钰小厮都上赶着帮她搬家。
她低头算了算日子,想她同宝琴是差不多时候进的府,可如今宝琴已是统管着钟毓馆陪房娘子的体面差事,连刘钰小厮都要礼敬她三分,这速度,早她甩出十条街去了。
正想着,就见东角门上,宝琴急匆匆跑了出来,嗔怪田七道:“你这孩子也真是的,你忙二爷的事还忙不完了,怎么还带人来帮我搬家了,叫何晋自己搬就是了。”
郭大家的就见,田七方才没一个笑脸给她,这会子见了宝琴,脸上笑的褶子都出来了:“嫂子你怎么还出来了,你快回去,快回去,姨奶奶那边可离不了你,不是我说嘴,嫂子你也太拿我们这些小的当外人了,搬家也不知会一声,要不是小丫头提起来,这么多东西,得搬到什么时候。”
“你这孩子…”
宝琴又嗔怪了两句,转头就见,众人都在忙活,独独何晋坐在一旁的小杌子上,手里拿了把扇子给自己扇风。
宝琴顿时瞪大了眼,急走过去,一脚把他踹地上,破口就骂:“杀千刀的,你就看着孩子们帮忙搬家,也不知招呼一下,在这儿坐着等人给你上供啊。”
作者有话说:
? 第 138 章
郭大家的素爱在背后笑话宝琴是个乡野村妇, 粗鄙不堪,这会子见她如此野蛮的把何晋踹地上,又一点面子不给的骂她男人,一时没忍住, 笑了出来。
宝琴听见人笑, 这才发现街上还有个人在, 她忙收起要教训何晋的架势,同郭大家的客气道:“姐姐怎么在这儿呢?可是这一地的东西碍了姐姐的事儿?”
说话就要动手去清她跟前搁着的东西。
郭大家的忙拦住她:“没有, 没有, 我这正说要帮你搬家呢,可巧小子们就来了。”
宝琴似是没想到郭大家的会对她这般客气,还记得刚进府时,这妇人因她是村里来的, 总不拿正眼瞧她。
宝琴一时受宠若惊,就上下打量起了郭大家的,就见这陪房娘子穿戴打扮的甚是体面, 她生了个圆润身材, 又长的白, 看上去颇有几分富态, 白胖的手指上, 还戴了个浅碧色的玉戒指,分明就是在学主子打扮。
宝琴:“可不敢劳动姐姐的。”
心想,你还是歇会儿吧,你这一看就不是个干活的人, 回头别把你那玉戒指给膈坏了, 还得叫我赔。
还不忘真心赞美她:“姐姐你看着就金贵, 瞧你这手养的真好, 一看就没干过什么粗活累活。”
说着,伸出自己黑黝黝的手比了比,果然比她白的不是一星半点。
郭大家的无比受用,轻笑道:“嗨,家里有爷们在,从不叫我干那些粗活重活。”
宝琴没理会她话里有话,又客气说:“以后咱们就是街坊邻里了,又一个府当差,还得互相照应,姐姐没事到家来玩啊。”
郭大家的听宝琴这样说,想起了自己的正经事,忙同她打听道:“怎么也不见顾姨奶奶来我们林湘园串门了。”
宝琴心说,前几天夜里刚去了你们那儿,就惹了一身晦气,我们奶奶脑子是坏掉了,还去?
“我们奶奶还在养身子呢,不爱出门。”
“那…也不去给太太老太太请安吗?”
“太太老太太知道我们姨奶奶小月,免了她日日请安。”
宝琴听出这妇人像是在打听若芯行踪,不知打的什么主意,就摆摆手敷衍她:“我有事,先走啦,姐姐有空来家里坐啊。”
说着,深深看了她一眼,从东角门回了府。
郭大家的无功而返,心里难免急躁,若是不能找到机会见若芯,她就只能用最不体面的方法,去钟毓馆门口堵人,可她男人不止一次告诫她,若是没啥事,别去府里瞎转悠,省的给家里姑奶奶招惹是非。
晚间,她吃完饭去家门口街上消食散步时,看见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子,探头探脑的在东角门门口来回的晃。
郭大家的忍不住出声询问:“这位小爷,可是有什么事?”
“我…我找我姐姐。”
“你姐姐是?”
“是…是钰二爷屋里的姨娘。”
戏台子上总唱无巧不成书,郭大家的万万没想到,这巧事竟会落到她头上,正好解了她的燃眉之急。
她忙客气道:“哟,原来是亲家家里的小舅爷,您怎么不去正门下帖子呀?”
来这小门上探亲的,大都是来打秋风的不知名亲戚,她还没见过哪个正经亲戚,跑这边来寻人的。
“我…”
小伙子欲言又止。
郭大家的根本不关心他为什么来这小门上找他姐姐。
只问:“看小舅爷这模样,必是有十分着急的事吧。”
顾连涛顺着她的话,点了点头。
郭大家的几乎就要笑出声来,殷勤招呼他道:“你别急,我这就进府去,帮你给姨奶奶传话。”
说话间,已是连拉带拽的把顾连涛请进了她家里,又招呼小丫头上茶。
“小舅爷路上辛苦,快喝口茶歇一歇,既是这般着急,那我这就进去给姨奶奶传话,姨奶奶若此时方便见客,再叫小子出来领你。”
顾连涛不知这大户人家见客的规矩,郭大家的说一句,他就点头应一句,看着郭大家的为他忙前忙后,心说,这大户人家的奴才当真是又客气又热心。
天色擦黑,钟毓馆此时正在用晚饭,紫嫣宝琴已出府回了家,院子里只有几个小丫头在打闹玩耍。
没有宝琴和紫嫣这俩厉害的在,郭大家的有如进了无人之境,从钟毓馆门口一路畅通的走进了正房西暖阁。
若芯一听这陪房娘子是落秋的亲嫂子,忙放下筷子,站起来招呼她:“嫂子快坐,嫂子用饭了么,若是还没吃,不如在我这里将就一下。”
“姨奶奶别客气,我吃过了。”
她先是道明来意:“我原是吃了饭去街上散一散,就看见顾家小舅爷来了,着急要见姨奶奶,我想着宝琴今儿搬家,这会子肯定忙着呢,心说别去找她了,我跑一趟也是一样的。”
一番话说的,叫若芯心里生出许多好感,真心觉得这嫂子是个难得的热心肠,她招手叫过小丫头,吩咐道:“给嫂子端些果子来吃。”
又笑道:“真是太麻烦嫂子了,他一个人来的吗?可说了有什么事吗?”
一般来说,都是女眷来看女眷,除非有特别要紧的事,或是同女眷一起,否则,外男不宜单独进内宅。
“是一个人,小舅爷不说,咱也不好多问,就看着挺急的。”
郭大家的这点心眼子还是有的,她只推说来人太着急,不得已她才帮忙传信,倘或出了事,自然能轻松脱了干系。
“舅爷现下就在我家呢,奶奶若是见,就赶紧去领人,这会子天儿还不算晚。”
若芯点点头,叫秋桐带赖儿去东角门上领顾连涛进来。
一时无话,郭大家的瞅准机会,就闲话般同若芯说道:“奶奶,我听说宝琴和紫嫣正在查我们院里如姑娘掉胎的事呢。”
若芯不想她突然提了这事,微微一怔,冲她点了点头。
郭大家的佯装出一派漫不经心,很是随意的说道:“奶奶何必费心查,这事是谁干的,那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么。”
实则袖子里的手已紧紧攥起了拳,心里紧张到不行。
果然,若芯听了她的话,脸色瞬间不好看了,她一脸狐疑的看过去,又毫无防备的脱口就问:“可为何什么都查不出来?”竟真拿她当成了好心人。
郭大家的见若芯上了套,先是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然后凑到她耳边,压低声音说:“自然是上头有人。”
上头的人是谁,不言而喻。
若是别人同她说,掉胎的事明摆着是王家干的,她尚存一丝疑虑,可这嫂子是王家来的,她都认了是王家干的,那…。
若芯脸色彻底难看下来,郭大家的说的合情合理,她没理由不信,也确实如此。
若芯心里五味杂陈,不由又想起了那天夜里,李如是奄奄一息的躺在床上,恶狠狠的同她说:“姐姐,王家人可真厉害呀。”
是啊,王家不但害了她的胎,竟还叫人一点查不出来,岂止厉害,简直可怖。
她早该想到的,尊长们这般看重子嗣,怎可能没了孩子,长辈们却一点反应没有。
又想起昨日在慈园,王老太太训斥她的话。
“你这孩子,怎么能守着下人就信口胡说呢,什么叫王家人害了她,你莫不是忘了,你将来的当家奶奶也姓王,你叫她怎么想你,你们将来又怎么相处。”
“我也姓王,难不成,我会害自己的重孙子。”
“钰儿也跟着胡闹,竟还让人去查,这不是打王家的脸么。”
“我知道你和钰儿是怎么想的,你叫他放心,王家是个干干净净的人家,断做不出那等害人的勾当。”
……
在她眼里,王老太太一直是个温和慈爱有大智慧的人,也曾对她百般照拂,疼爱有加,她那么做,或许是为了两个家族的利益不得已,可也不知,她心里是否对那没了的孩子存了一丝怜惜。
虽是开春,屋里早该去炭火,可因若芯小月,到了晚上,小丫头依旧会把炭火端进来,可此时,若芯只觉身上一阵阵发凉,如那些算计她的人所愿,她生出了害怕忧虑之心。
所以呢,就算刘钰喜欢她,康氏向着她,殚精竭虑的为她和阿元挑选了一个大肚能容人的当家奶奶又如何,姻亲之间盘根错节的厉害关系,才是真正要命的。
她不知郭大家的是怎么走的,只听见有人姐姐姐姐的在叫她。
若芯被叫回了神来,抬眼就见顾连涛站在她面前,一张脸丧的几乎要哭出来,哪里有个男人模样。
见状,若芯心里咯噔一下,忙问:“你怎么一个人来了?家里没出什么事吧?”
她已许久没见过家里人,弟弟来府里,她原该高兴,可看着连涛这般倒霉模样,疑惑别是家里出了什么事。
顾家没出什么事,是顾连涛自己作出了事,才不敢去正门下帖子进来,他若是去正门,一个没有女眷携同的外男,门上必会盘问他的来由,他编不出什么说得过去的由头,只能去小门上找机会,看能不能单独进府见若芯。
“高利贷?”
若芯尚未从方的事里缓过劲来,就觉胸口又堵上一口气。
作者有话说:
? 第 139 章
顾连涛借印子钱这事, 说起来也有缘故,王老太太做寿那天,他来刘府赴宴,恰巧在南客房门口, 碰上了回内宅的刘钰和阿元。
当时, 好些南客房的客人都瞧见了, 刘府的小少爷管他叫舅舅。
生阿元的事是丑事,顾家原本低调, 从不上赶着跟刘家攀亲, 可因那天出了那么个事,便有好些人知道了他同刘钰的关系。
一时间,请他吃酒的,阿谀奉承的, 巴结讨好的,逐肉般围了上来。却是三教九流居多,正经人少。
顾连涛被人捧的飘飘然, 十六岁的年纪没见过什么世面, 便一心觉得他同别人命数不同, 有阿元这样的外甥, 那不是命里的造化又是什么。
可他手里没有田契地契或是金银等物用来抵押, 按规矩,钱引铺是不会放钱给他的。
便有人上赶着,同那放印子钱的掌柜说:“七弯巷刘府的钰二爷您不会不知道吧,这小子是那位二爷屋里一个极受宠的姨娘的亲弟弟。”
那掌柜一听, 当下连保人都没找, 大笔一挥, 就给顾连涛放了钱。
顾连涛年轻气盛, 有了钱就想在同族子弟里作为一番,好叫人从此高看他一眼。
开春正是各省买卖药材的好时节,他也不正经坐诊了,拿到钱,就张罗着跟奉承他的狐朋狗友一起做药材生意,可他哪是做生意的人,被药材商人一算计,没个把月便亏的血本无归。
顾连涛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又反复说他自己是被人算计了,不敢同家里长辈提这事。
若芯听的目瞪口呆,脑子被她弟弟说的嗡嗡直疼。
她气急败坏的问:“你要多少钱?”
“一,一千两。”
若芯只觉心口又猛跳了一下,打死他的心都有了。
她气的大骂:“我活这么大也没见过一千两银子,你小小年纪,怎么敢借这么多钱。”
顾连涛一脸委屈:“原本没想借这么多,是那掌柜非要借给我的。”
若芯气的抬手朝他身上打去:“混账东西,你还有理了,你几时变成这个样子了。”
想她弟弟小时候虽也胡闹,可从不会这样大着胆子惹祸,又或是说,这混账东西本就如此,只不过以前没这机会作死罢了。
见顾连涛一直在拿袖子抹泪,若芯只觉又气恼又心疼,一时没忍住,也掉下泪来。
好在这会儿阿元下了学堂,一碰一跳的从院子里跑了进来,欢快的脚步声瞬间打破了这屋子里的沉重。
小家伙似是没想到舅舅会在这里,愣了好一会儿,才大笑着扑到顾连涛怀里。
“舅舅,你来找阿元啦,阿元好想你。”
“舅舅,你怎么哭了,咦…舅舅羞羞…”
顾连涛见了孩子,也是瞬间欢喜上来,他抱起阿元,一扫方才的愁苦相,高兴的同孩子说起了话。
“舅舅也好想阿元啊。”
见这舅甥俩玩儿在了一处,若芯方才气到不行的心渐渐软了些。
又忆起了回京那年,阿元头一次来这繁华京城,小小的人看什么都新鲜,尤其见了别的小孩子有铺子里卖的精致点心吃,就咬着手指头盯着人家直瞧,是舅舅,不知从哪儿弄来的钱,偷偷抱他去买这吃买那玩,还总跟孩子说:“别人有的,我们阿元也要有。”
若芯越想越难受,看着顾连涛,满心的怒其不争,又无可奈何的起身,去内室翻找银子去了。
她把所有箱子都翻了个干净,才发现,她根本没攒下多少钱,且不说她一个妾,本身就没多少月钱,这刘府需要花钱的地儿简直太多了,即便刘钰会时不时偷偷给贴补她一些,也远远不够一千两。
若芯从内室出来,把现有的百十两银子递给顾连涛。
“你先拿着这些回去,剩下的我再想办法,各门马上就要下钥了,我让赖儿把你带出去。”
顾连涛接过银子,起身就要离开。
阿元又开始闹脾气:“我不,我不让舅舅走,我要舅舅陪我玩。”
庭娘忙哄孩子:“我们阿元把舅舅送出去怎么样,舅舅不认识路,阿元给舅舅领路。”
好说歹说,才把孩子哄住了。
顾连涛依依不舍的从刘府走了。
——
等刘钰从外回来时,闹腾了一晚上的钟毓馆早已归于平静,若芯已躺下安置了。
到底是在一张床上睡了两年的人,刘钰一躺下,就察觉出身边女人有些异样,便没敢去惊扰她睡觉,老老实实的自己睡下了。
只不过次日一早,若芯依旧是枕着他的胳膊在他怀里醒过来的。
她一晚上没睡好,醒来时,脑子还有些胀痛不适,微一抬头,就看见一张英俊酣睡的脸近在咫尺,若芯轻轻抬手,抚了抚刘钰硬朗的下颌,心里还在思考那想了一夜的问题,要还是不要?
她知道,只要她开口,别说一千两,一万两这男人也会给她,可那样丢人的事……
正踟蹰着,眼前男人缓缓睁开了眼睛,迷迷糊糊的看向她,又勾唇一笑:“看我干嘛?想要什么就说,爷都给你。”
被这般戳中心思,若芯顿时慌乱起来,忙低下头,躲开他的眼睛不敢看他,还以为是他知道了昨儿晚上的事,不想,这男人下一刻就亲了下来,手也不老实的往她衣裳里探。
原来是她自己心里有事会错了他的意。
也不知触动了哪根敏感神经,若芯一瞬间就恼羞成怒,猛地推开他,大声道:“我不要。”
吓了刘钰一大跳,他忙抽回手,僵在那里一动不敢动,心说,老子没干什么吧,怎么就突然翻脸了:“你这…又怎么了…”
世人多是同情弱者,不管顾连涛多招人恨,此时,若芯竟莫名其妙就生起了刘钰的气,总觉的借贷的事有他一半干系。
她看了他一眼,没说话,起身下床了。
直到下午,刘钰才知道了顾连涛来府里要钱的事,这才意识到,若芯早上那般赌气是为了什么,他心里有些微微发暖。心想,若芯必是想着同他要钱的,只是早上被他一搅和,就没好意思开口,不管怎么说,只要她能在这个时候想到他,他就很满足了。
于是,这男人又开始自以为是的作起死来,明明恨不能把钱塞若芯手里,却非要等她来找他要,他想捉住这个机会,体会一下被心上人需要的滋味,可好几天过去了,若芯却什么动静都没有。
刘钰吩咐吉武:“你去打听一下,顾家那小子欠了多少钱?把银子支出来,给你姨奶奶送去。”
吉武站在那里不动,好一会儿,才一脸怨怪的同他主子说:“打知道顾家小爷来府里要钱起,奴才就去打听过了,这都多少天了二爷才想起来问,那钱人家早还上了。”
又小声嘟囔道:“分明想给奶奶钱,非要等奶奶开口要,也不知好生想想再去抻着奶奶,没准奶奶压根就没想过管爷要钱呢。”
似是知道这位爷要砸东西,吉武敏锐的后退两步,成功躲开了刘钰砸下来的杯子。
又小声嘟囔:“人家自己把钱还上了还发脾气。”
“你在那儿嘟囔什么呢,去打听了为什么不早说。”
吉武又撇撇嘴,一脸的嫌弃,似是早料到主子会这样说,不情愿的请罪道:“奴才该死。”
刘钰气急败坏的问:“她哪儿来的银子?”
他原是算准了若芯没地儿弄银子,才这样抻着她,没想到这么快就还上了。
“宝琴嫂子说,那钱是姨奶奶娘家妹妹的体己银子,姨奶奶急的,一天里头给宋家去了四封信,好说歹说,那位夫人才同意给她弟弟出钱还债,哎哟喂,普通人家出一千两银子,可真是比割肉放血还疼。”
吉武并非刻意这样说来笑话他二爷,他是真觉得疼,还不由有些佩服那位若兰夫人,宋家并非富贵人家,一个女人,在东京城为妇人诊病,竟能攒出这么多体己银子,当真了不起。
刘钰气的脸都绿了,他不止觉得丢人,还气若芯不肯找她要钱,又后悔,为什么那天知道后,没立时支了钱给她,倒叫她有机会找别人去要,气的又要砸东西。
——
再说顾连涛,他拿了他二姐姐攒了这么多年的体己银子,心里也颇不是滋味,叹气着想,他二姐这辈子大概都不会搭理他了。
又想起那日去刘府,他被人引进钟毓馆屋子后,抬眼一看,心里顿时窜出一阵阵窃喜,心说,外头的传言不假,姐姐住在这么好的屋子里,那钰二爷必是待见她的,又见小阿元被下人们团团围着跑进来,养的又白又胖,心里更觉这一趟来对了,却没想到,他姐姐只拿出那么点银子给他。
顾连涛越想越失望,虽说能赶紧还上钱是好的,可倘若钰二爷肯出面为他说句话,或是他拿着刘府的银子来还钱,他尚能挣出一丝颜面,如今却是拿着他二姐姐攒了多年的体己钱来还,真真是颜面扫地,再抬不起头来。
人道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顾连涛原是本本分分做他的医官儿,却因机缘被外头巴结奉承了一回,如今虽说栽了跟头,心里却日日期盼着再过那有钱又有头脸的体面日子,可刘钰摆明了不待见他,他自己又没本事,一时想不开,竟打心里埋怨起了他姐姐,就觉他如今落这下场,被人各种拉踩不屑,都是因他姐姐在刘钰跟前不得脸的缘故。
说好还钱那天,顾连涛一早就来了他家医馆,毫无意外的看见了来要债的小子,正坐在医馆客室里等他。
医馆里顾家子弟都在,顾连涛丢人丢到了家,他父母自打知道他干的混账事之后,也是气的恨不能打死他,可因他们家就这么一个儿子,到底没下去手打。
那要债的小子见他来了,忙起身上前行礼:“三爷您来了,给您请安。”
连涛瞪他一眼没接话,走到客室桌上的另一面坐了,又装模作样的招呼小伙计给他倒茶。
那要债的小子跟在他后头殷勤道:“三爷您别恼,小的也是照例跑一趟,都是差事,为的是养家糊口,您有气可千万别记小的头上。”
连涛把装钱的包袱往桌子上一扔,没跟他废话:“点银子,拿字据,我画押完事。”
“哎,小的这就给您点银子,您等好。”
那小子把包袱打开,拿过秤来预备着,就只见包袱里堆着各种形状的散银,还有大大小小的银票,一看就是东拼西凑来的私房钱。
要债的小子手上一顿,抬头瞥了顾连涛一眼,不用猜也知道,此时心里正是一万个瞧不起他。
那小子点银子的功夫,嘴上也不闲着:“小的我收了一辈子账,可也没见过三爷您这样的贵戚,不是我说嘴,那钰二爷一句话,只怕我们掌柜的非但要捐了三爷的账,还要倒给你银子,那位爷拔根毫毛都比咱的腰粗,身边跟着的人,随便办件小差事都能赚个百十两,别的人我不知道,就说那位吉武吉大爷吧,比您可大不了多少,那出门气派的,我们金掌柜见了都要点头哈腰。”
东京城的人大都知道,金氏钱引铺的人要债,自来都是把人往死了逼,可没见过这样客客气气的,顾连涛自然知道,这是看的刘钰的面子。
那小子又道:“那会子听说三爷您是钰二爷的小舅子,还要借贷,我们掌柜的脸上的褶子都要笑出来了,还以为能沾上那祖宗的边儿呢,弄半天白忙活。”
说罢,又不屑的撇了顾连涛一眼。
点银子且得耗些时候,顾连涛总不好一句也不搭腔,他自来好逞口舌之快,便道:“气不过,尽可以叫你们掌柜的亲自来,风水轮流转,眼皮子浅的命也长不了,我大外甥可是钰二爷长子,都心里掂量好了才是。”
那小子连连点头:“您说的是,咱们可都是长眼的,这不,孙子似的要账,小的还是头一遭。”
顾连涛心里不受用,总觉得这小子话里有话,他抬手抚了抚闷窒的胸口,忽就摸到一个小东西,心里一动,冲那小子说道:“别打量我听不出来,你小子酸我,今儿不叫你白跑一趟,小爷我给你开开眼。”
说罢,从怀里取出一枚小孩子的如意玉佩:“瞧见没,这是我外甥的物件,这么精巧的东西你见过么。”
那要债的小子眼前一亮,丢下手里的银子,凑上去又看了两眼,笑道:“哟,我说三爷,这可是好东西。”
又从顾连涛手里接过来,仔细的看了又看,激动的话都说不利索了:“这这三爷,就这么个小东西可值不少钱呢。”
连涛一下子提了神:“你说什么?”
“我爹跑当铺的,带我学过一阵典看物件,三爷,这可当真是个好东西呀。”
连涛将小玉佩一把抢了回来,两眼放光的看了半晌。
这才想起那日去刘府,要走时,阿元那小人非要跟出去送他,送到东角门门口时,小家伙偷偷摸摸的往他怀里塞了个东西,又冲他挤了挤眼睛,说:“舅舅不哭。”
作者有话说:
? 第 140 章
钟毓馆里
刘钰正同阿元一起, 在卧室南炕上,对坐着掰手腕,阿元两只小手并用,全身使劲, 也没能掰过他爹爹的一只手腕。
若芯从外走进来, 一把抓过孩子, 严肃的问:“你玉佩呢?”
问完,抬眼看了看急的快要哭出来的庭娘。
送顾连涛出府那晚, 天色已是大黑, 连涛又抱着阿元,庭娘便不得不同这舅甥俩隔开两步路走,便就不曾看见阿元往顾连涛怀里塞玉佩。
当时,顾连涛原想问一问这小人给了他什么, 又为何给他,可门上的人崔的紧,他也没大在意, 就急匆匆的走了。
阿元冲若芯摇了摇头, 又挣开抓他的手, 往他爹身上靠。
这小人许是见他庭妈妈这般着急找玉佩, 才意识到自己惹了祸, 便没敢说是给了舅舅,他原是小脑袋里记着从前的事:也是舅舅管外祖父要钱,同样的怯懦不忿哭哭啼啼,阿元正好在旁, 小眼睛瞧着外祖父把身上的一个玉佩解下来给了舅舅, 舅舅便不哭了。小孩子有样学样, 便将自己身上的玉佩也给了他。
若芯见阿元躲避, 又一把给他抓回来:“可是丢在哪里了?”
刘钰见她逼问孩子,先不高兴了:“行了,别问孩子了,不就是个玉佩么,再让人去置办一个就是了。”
庭娘:“那是哥儿去年过生日时,老爷给哥儿置办的,请普贤寺的住持开过光的。”
刘钰瞥了瞥嘴,没说什么,又同儿子玩了起来。
若芯看向庭娘,讪讪道:“姐姐,这都找了好几天了,要不,别找了。”
庭娘两只眼睛红的,几乎就要哭出来,她照看阿元,少了贵重物件,就怕旁人说她监守自盗。
若芯见状,忙几步上去拉住她的手,赔着笑道:“好姐姐,你别这样,你向来仔细,没出过一点错,这几日翻箱倒柜的找,眼睛都熬红了,没人疑心什么,也没人说闲话,我们且再找找,实在找不到也是没法子的事。”
庭娘依旧站在那里,不说话也不动地儿,只管委屈巴巴的看着若芯。
若芯只能转回头来,一把扯住刘钰的胳膊。
“你说话呀。”
刘钰原本同儿子玩的高兴,却被若芯几次打断,他不自觉皱起了眉,先是用怨怪的眼神瞪了若芯一眼,这才看向庭娘,道:“丢了就丢了,以后仔细着就是了,姐姐尽心伺候,爷都看在眼里,下去吧。”
庭娘苦着一张脸走了。
阿元笑嘻嘻的又同爹爹玩了一会,才从炕上下来,揉了揉眼睛,往若芯怀里钻。
见孩子困了,若芯忙抱过他来,轻拍着哄孩子睡,母亲的怀抱总是叫孩子安心,这小人很快就合上眼睛睡熟了。
若芯低头瞧着怀里的儿子,不禁又想起了那个掉了的胎儿,她手上紧了紧,低头亲了亲阿元的小额头,轻轻叹了口气。
刘钰沐浴回来,正将此情景看在眼里,知她心事,忙走到床边坐下来,伸手将她搂在怀里。
他抱着若芯,若芯手里抱着阿元,三个人着实挤了些,阿元动了动,若芯怕惊醒孩子,伸手推开了他,刘钰便坐在一旁,守着她们母子,随着若芯的眼神也去看阿元。
他说:“阿元没有手足,岂不可怜。”
若芯闻言一愣,忍不住夹了他一眼。
即便兄弟不争气,若芯也是有一个兄弟一个姊妹,刘钰有同父同母的一弟一妹,为什么她觉得身边人人都有亲兄弟姊妹,却只她的阿元没有。
父母给孩子最好的礼物就是手足,她以前没计较过这些,可因肚子里曾经有过一个小生命,叫她总忍不住觉得沮丧,仿佛此时就已瞧见了多年之后,阿元举目无亲的可怜模样。
刘钰见若芯神色一点点的暗下去,心也揪了起来,他不再隐晦的同她说生孩子的事,直接摊开来道:“若芯,不是爷逼你,这事得明明白白的告诉你,就算爷认了,只阿元这一个孩子,长辈们也不会同意的。”
闻言,若芯这才拉回些精神:“你也不是非要同我生才能同长辈交差,二爷马上就要娶妻了,我还听说,老爷因我落了胎,已经开始张罗着给你纳妾了,你们刘家必会子嗣昌盛。”
说完,又看了眼怀里的孩子,也不知同父异母的兄弟姊妹之间,会不会真心互相帮衬。
刘钰:“可咱们的孩子才是阿元正经的兄弟姊妹。”
若芯:“我福薄,好些事强求不得。”
她其实一直知道,若是喝了许太医的坐胎药,必会同她日日用的避子香有所冲克,当初不过是应付似的喝了两回,没想到竟真有了身孕。
她自认不是个无私无畏的母亲,绝不会拼着丧送自己来给阿元添弟妹,可既然有了,不拼一拼又怎么甘心,却不想还是应了这句老话,冥冥中自有天定,万事强求不能得。
刘钰见她这般灰心丧气,忙就同她说道:“我在京郊买了处宅子,有山有水,找风水大师看过了,那是个难得的福地,若芯,等爷娶完亲,咱们就带着孩子搬出去住,到时候再多添几个孩子,整个宅子就你一人说了算,连爷都听你的,若芯,你莫灰心,事在人为。”
他揽住了她,说的愈发动情:“爷要让你知道,你会是这东京城里最有福气的奶奶。”
刘钰这些年得陛下太子青睐,同他雷厉风行的性子有很大关系,他是个实打实的行动派,凡出了什么事,必要寻根问底,再以雷霆手段绝除后患。
之前出了王芙蓉叫郭大家的来传话的事,他第二天就在府里挑了个闲置院子,自己出钱修整一番用来娶妻,一心要免了若芯从正房里挪出去的难堪。
之后又出了李如是落胎的事,他也没有视而不见坐以待毙,亲自挑了个上上好的宅子,心想,等娶了亲,给尊长们交完差,就把若芯从府里接出去,从根儿上免除她被人暗害的可能,踏踏实实过他们自己的小日子。
他这样处处为她着想,还以为她会跟他一样,露出高兴又期待的神色,可她只是淡淡一笑,起身把阿元抱出去了。
她这般无动于衷,刘钰也是见怪不怪,他没失望也没沮丧,自顾自的躺到床上,巴巴等着她安置了阿元回来。
这一晚,若芯倒没如往常那般扫他的兴儿,她回来后,一径上床就钻进了他怀里,胳膊环住了他健硕的腰身,脸贴上他温热胸膛蹭了蹭,那求爱的意思已是很明显。
刘钰自是说不出的高兴,心想这女人必是被他的赤诚之心所打动,面上虽淡淡的,心里定然暖热起来。
他搂住她,迫不及待的就吻了下去,一面吻一面说着荤话:“嗯…把身子养的壮壮的,爷随时恭候,不愁咱们阿元没有弟妹。”
若芯从不理会他这种时候说出来的话,以前也会羞恼的嗔他几句,如今就左耳进右耳出,只当没听见。
他却是越说越兴奋,更加不堪入耳的情话都要说给她听,身体不由自主的躁热起来,急不可耐的就要挺进去。
正当二人烈火焚身之时,钟毓馆院子里突然灯光大亮,似有人气势汹汹破门而入,且来人不在少数。
若芯一瞬间清醒过来,忙伸手去推刘钰,整个人紧张到不行,可刘钰正值紧要关头,哪肯停下,直到卧室的敲门声响起,他才皱着眉头一脸难耐的闷声泄了出来。
敲门的人喊道:“太太来了。”
刘钰依依不舍的从若芯身上挪了下来,抬眼就见若芯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的脸色苍白,他轻声安慰她:“别怕,没事,若真有什么事,只推说爷的不是。”
又拿过她的衣裳,亲自上手伺候着她穿,见她仍还紧张的说不出话来,便就同她玩笑道:“怎么这么多层,这还不得穿到明年去了。”
若芯任由刘钰胡乱给她穿着衣裳,一脸的惶惶不安,低头蹙眉道:“该不会是太太知道我们夜夜如此,于你身子有碍,大晚上的兴师问罪来了。”
刘钰闻言一愣,见她一副难为情的样子,低低笑了两声:“你脑子里都想些什么,我们什么时候夜夜如此了,哪回不都是你推三阻四的,三五回里有一回尽兴就不错了,再说了,我身子如何你还不知道么,你该不会是嫌弃爷方才没叫你满意?”
说着摸了摸她垂下去的小脑袋,爽朗的笑了起来。
若芯却是一点也笑不出来,心里痴痴想着:该来的总会来的,人不可能得过且过一辈子。
她红着眼睛抬头,对他说:“你别再说笑了。”
已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冲进了她的脑子里,总觉得一会儿不管是谁,全都会笑不出来。
刘钰没瞧见她的眼睛,他嘴角噙着笑,低头继续给她穿衣裳,终于囫囵着给她穿差不多了,才顺手把她拥在怀里,用他一贯的语气说道:“放心,有我呢。”
二人出了卧室。
明堂里,康氏坐在正手椅子上,下手站了十几个婆子女使。
刘钰:“这么晚了,母亲怎么来了?”
若芯行了个礼,唤了声:“太太。”
康氏周身散出来的怒气,弥漫了整间明堂大厅,屋里人全都噤若寒蝉。
她对下人道:“给我仔细搜捡,不能错过一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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