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听了,不觉一惊,想说这姑娘倒不是不会说话,方才那一篇哭诉,说得委实可怜,将刘钰如何待她,吐了个干净。
刘钰方缓和下来的脸又黑了上来,气得一把甩开拉住他劝的谭松玲,从地上拽起若芯,又骂:“不知好歹的东西,你上脸了是吧,敢编排爷。”
康氏见状,忙拦着刘钰:“混账,你还要打她,给我滚出去。”
刘钰不解气得又骂:“老子真小瞧了你,竟敢闹到老太太这儿来,想出去,门儿都没有。”
众人忙凑上来劝。
“二爷消消气,有话好说。”
“姑娘少说两句吧。”
……
屋里一时乱了起来。
王氏见闹得不像,拉着脸拍案呵道:“都别吵了。”
她本意是想,当着府里众女眷的面儿,出头给若芯做些脸面,想她一个女人,这些年抚育阿元不易,这样也好叫她日后在府里好过一些,没想到这丫头这样不识好歹。
众人见老太太生气,全都噤了声,若芯亦不敢再哭,只憋着劲缓缓抽泣。
王氏:“把你们二爷拉下去,全都散了。”
刘钰这才被人拉出了慈园,心中愈发愤恨难平,只一出了门,就咬牙吩咐小厮:“去问问紫嫣,她这些日子在府里都干什么了。”
王氏遣走众人,指了若芯说:“把她带过来,我同她说。”
若芯走到王氏面前,复又跪下。
王氏岁数大了,最见不得人哭,见若芯被刘钰吓得惊魂未定,仍还嘤嘤抽泣,无奈叹了口气。
她今日虽是随口叫了若芯来,心里却是暗暗算好了日子,一个月的时间,足以叫人想清楚许多事,却不想这女孩没有此认命,看起来柔柔弱弱,骨头还挺硬,想来是不甘心给她孙子做妾了。
王氏这样想着,便就转了一番形容,拉过若芯的手,愈发温和得劝她。
“我知道,你是个经过事的孩子,我也是从你这么大过来的,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你必是觉得,荣华富贵不能代替清净自在,你觉得高攀了刘家,你怕你这身份在府里受委屈,是不是?”
顿了顿,又说:“好孩子,你是清心寡欲了,可你有没有替阿元想过,孩子的前程怎么办?将来长大了娶妻生子,又要如何?若是在你身边,他将来只能娶个乡野村姑,一辈子做上不得台面的营生,你教养得再好,挣了功名,也不过如此,但若在这府里,他做宰府做大相公那是轻而易举的事,你是她娘竟不为他想吗?”
若芯抬手抹了抹泪,哽咽着回王氏:“老太太说的是,可我从没想过要阿元做官做宰,我只想要他平安康健,安安稳稳地长大。”
王氏笑笑,心中不由感触非常,她怎不知这世上之事求仁得仁,单又不敢露出别的神色,只道:“燕雀安知鸿鹄之志,你如此想,就不怕日后阿元怨你,怨你不让他骨肉团聚,让他一辈子活在没有父亲的日子里,怨你挡了他的前程。”
若芯不语,只默默流泪。
王氏见她心里松动了,忙又劝:“好孩子,你且放心,钰儿不是那不讲理的人,他就是脾气差,惯常都是别人哄顺着他,才难相处了些,你是阿元的娘,他不看曾面看佛面,不会怎么了你,只要你日常顺着他,再尽心照看着孩子,没什么过不去的,再说了,我方才也同府里人说了,以前的事,谁都不许再提,你婆婆也当众斥责了钰儿,给了你脸,好孩子,为了阿元,好好儿的,可别再想旁的了。”
——
次日,若芯还没转醒,就觉身边有什么东西穿来穿去,一睁眼,原来是阿元。
阿元已钻到她娘亲怀里撒起娇来。
“你怎么起的这样早,昨儿在哪里睡的?”
阿元奶声奶气道:“阿元在曾祖母的暖阁睡的,曾祖母的暖阁就像神仙住的地方,可舒服了。”
若芯点了点他的小鼻子:“小鬼头,你还知道神仙住什么地方了。”
“知道,知道,陆云姐姐每天都给阿元讲画本子,咯咯咯…”
“今天要做什么?”
“爹爹说要带阿元去看跑马,还看打拳,还有好长好长的枪。”
孩子神情雀跃,若芯看着看着,眼里就起了一层水雾,她莫名有些伤感,抱阿元的手臂虽说吃痛,可还是紧了紧。
“那以后娘亲和爹爹都陪着阿元好不好。”
阿元眨着小眼睛冲若芯点点头,那欢喜又满足的样子,是若芯没见过的。
好在刘钰不怎么回钟毓馆,只隔三差五回来瞧一瞧阿元,又赶着走,白天办差,晚上多半宿在外面。
若芯觉得,只要不见他,日子也没那么难过。
——
长春馆
小丫头连翘坐在若芯对面,陪着她抄写佛经:“写了这半天了,姑娘歇一歇,我去端些桂花糕和果子茶来吃。”
小丫头干事利落,没一会儿,炕桌上就摆了两碟子糕点,并一碗茶。
若芯将糕点往她那边推了推:“你也吃。”
连翘捏起一块儿放到嘴里,唔了一声:“好吃,做得挺细的,姑娘快尝尝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若芯也捏起一块儿放到嘴里吃了,点头笑道:“确实不错,入口即化。”
“姑娘胳膊上的伤,可好些了吗?”
若芯吃完糕点,又喝了口祛火的桂花茶,点头应她。
“好多了。”
“太太给的药,姑娘用了吗?”
“我从我家带了些药来,都是好用的。”
连翘听了愣了一愣,转头撇向康氏在的内室,似是怕人听见什么,急声道:“哎呀姑娘,你怎么又提你家,仔细太太听了不高兴。”
正说着,外间忽泛起一阵躁动,像是有人来了,连翘急忙起身,从炕上挪下去,一面往外走一面对若芯说。
“听动静是二爷来了,我得赶紧出去伺候,姑娘你再喝口茶,碟子放着我一会儿来收。”
若芯眼睛跟着连翘的背影往外看去,透过那层厚厚的漏白竹叶帘儿,只见那里,丫头们正簇着一人,奉茶的奉茶,宽衣的宽衣,好不殷勤。
她忽觉手臂一阵阵刺痛,这才又转回脸来,低了头继续抄经。
那边内室,刘钰康氏母子俩免不了说起若芯,刘钰便又是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
“母亲还教她做什么,这样的人合该撵出去,怎么倒还抬举她。”
康氏也拉下脸来:“我不抬举她抬举谁,谁让她是阿元的娘。”
自若芯在慈园闹那一回后,康氏便恼了她,日常见了也没一个好脸色,只还嘱咐崔妈妈继续教她规矩,日日带了来抄写佛经。
康氏:“你要实在不喜欢她,等阿元再大几岁,就把她安置到别的地儿去,孩子来的这头两年,你给我忍着,别再闹出来了。”
刘钰:“我还不够忍么。”
康氏却道:“我也纳闷…那丫头一百个不愿伺候你…莫非…莫非她在外头有心上人,才如此不情愿。”
刘钰闻言,瞬间黑了脸。
崔妈妈正给康氏揉着肩,听了她说,忙插话道:“太太,可别瞎琢磨了,没有的事,不瞒太太,我旁敲侧击地问过姑娘进府之前的事,她这些年,只一心一意地守着孩子过日子…额…退一步说,她一个生过孩子的妇人,还能有什么心上人,能比得过咱们二爷的品貌人才。”
康氏微微颔首。
母子俩又说了些要紧事,刘钰才从长春馆出来,预备着出府,去西郊大营巡防。
他一面往二门上走,一面吩咐小厮去牵他的马,可没走两步,就转了弯,从小子们住的围房,又绕了回去,径直去了钟毓馆。
“去书房,把上回给阿元买的小玩意儿拿来,吉武知道搁哪了。”
小厮田七小心翼翼地提醒他:“二爷不去西郊了么?跟陈将军约好了去巡防,再不去晚上该回不了京了。”
“叫人送信去,今儿不去了,明儿一早去,告诉魏副将,两个将军的营一起查点就是。”
田七应声去了。
钟毓馆,阿元摆弄着刘钰带来的描金孙悟空小人,嘴里念着齐天大圣。
紫嫣轻手轻脚挑了帘子进来,恭敬侯在门边儿。
刘钰抬头看了她一眼,冷冷问道:“怎没瞧见她来看顾阿元,不是一直哭什么母子情深么。”
紫嫣刚想说,若芯姑娘在长春馆还没回来,奶娘就抢话道:“若芯姑娘可心疼哥儿了,只是白天哥儿不是去老太太院里玩,就是在太太院里待着,不然就是同五爷和娴姐儿在一处闹,姑娘不喜欢热闹,只晚上吃完饭来教哥儿写一会儿字,哄着哥儿睡,二爷回来的少,不曾碰见过。”
刘钰又问:“她现在在干什么?”
“姑娘在太太那儿还没回来。”
可…他刚从长春馆过来,怎没瞧见她。
刘钰胸口莫名涌出一股子烦躁,心想,莫不是这女的有意躲着他。
“府里现在正在修葺外墙,闲杂人多,你们都仔细着,别叫阿元再到外墙那边儿玩,省的又跑丢了。”
下人俱都应了声儿。
屋里阿元玩了一会儿齐天大圣,就手脚并用得爬到椅子上,去够桌子上的点心,是小厮才刚从外边买回来的。
刘钰忙抱过儿子,拿起点心来喂他,嘴角慢慢扬起笑意,瞧孩子吃的香,心情这才好了些。
阿元吃了两块,就从刘钰身上出溜下来,跑过去抓住庭娘的衣摆,仰着头说:“妈妈,糕好吃,给娘亲吃。”
庭娘尴尬地看了刘钰一眼,蹲下身子同孩子说道:“好孩子,你娘亲还没回来呢,咱们一会儿再给娘亲吃,好不好。”
又用手轻轻指了指刘钰:“你瞧,爹爹在呢。”
阿元小人聪明也识眼色,听了乳母说,忙又奔回刘钰怀里,小手拿起桌子上的芡实糕,对爹爹说:“爹爹也吃。”
刘钰冲儿子笑笑:“阿元喜欢吃,爹爹再打发人去买。”
阿元高兴点头,小眼睛一转,又拿起那糕,伸手塞到庭娘嘴里一块,递到紫嫣手里一块,并几个小丫头都分了。
刘钰心里泛起一阵酸涩。
庭娘:“二爷不知道,姑娘教的好,小哥儿才四岁,却比寻常孩子都懂事得多,从来不闹,还心疼我给他做衣裳,叫我别用坏了眼睛,说出的话比我亲儿子还亲,对陆云她们几个小的,也是姐姐长姐姐短,奴才活了这些年,头一回伺候这样的小主子。”
说着说着眼圈竟红了。
刘钰伸手拉过阿元,摸了摸他的小脑袋,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不一会儿,外头秋桐又打了帘子进来。
报说:“二爷,太太说,让庭娘姐姐带了哥儿去长春馆用饭。”
刘钰点头,俯身抱起阿元:“走,爹爹抱你去。”
他一路走一路逗孩子说话,不知怎么,竟鬼使神差得问:“阿元,你娘可同你说过爹爹没有?”
孩子漆黑的眼珠子左右转了转,却是摇头,转而又似想起了什么,重重点头道:“娘亲说…说不让阿元在爹爹和祖母面前找她…说…说爹爹会生气,可爹爹为什么生气,阿元就不知道了。”
刘钰又问:“旁的没有了么?”
阿元摇头。
刘钰心里不受用,想再问阿元几句,又怕孩子跟人学舌,没再问下去。
长春馆,康氏正坐在暖阁里看着下人摆饭,见刘钰抱了阿元来,不由诧异问道:“你方才不是说要出城?”
刘钰:“怕晚上回不来,明儿一早再去。”
一面说一面眼睛四下扫去,却没扫见方才说的那个女人,在长春馆用了饭后,才又去了外头。
【请收藏魔镜小说 努力为你分享更多更好看的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