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几个月, 凌放几乎和韩墨京朝夕相伴,凌放都是在室内活动,算下来他和集训期队友都没这么密切过。


    韩墨京在他眼中是外表温柔、内核坚定而强大的人, 仿佛可以永远相信他会在。


    总之就是……很舒服!


    他也觉得这样专门为了照顾自己住在德国, 很有些耽误韩墨京工作, 提出抗议后获得了细致解答:跨国集团的商业模式,作为老板人在哪儿其实无所谓的, 尤其韩家在全球都有业务。


    现在视频会议、电子签名也方便, 偶有阻碍能克服。


    韩家重心明明在国内了……行吧,劝不动就算了。


    这段不知终点、不知长短的运动康复期, 韩墨京会陪在身边, 其实让凌放心里很踏实。


    沈擒舟听到孩子的决定时,笑容顿时消失。不过很明显她不打算阻止——就像早有预料一样。


    她在视频电话对面狠狠抓头发,“啊啊啊!”发泄完泄气地一叹:“好好好……去吧去吧, 墨京啊, 小放就托付给你了, 可得盯着点别让他一开始太激进, 我前几天咨询的那位国内专家说过,现在这阶段很重要……”


    絮絮叨叨。


    ……我在这儿呢妈, 有话就不能嘱咐我本人么。


    凌放无语。


    边上听着视频的姥姥凑进镜头, 老太太举着毛线针干脆地跟他说:“决定了就去做, 加油孩子!”


    但姥爷就很不开心:“哼, 我就说不该跟他说这个消息, 看看,好了伤疤忘了疼!几年后再做手术受二遍苦你们俩又得哭!”他也没意图阻止, 但还是要对着姥姥和沈擒舟指指点点。


    姥姥闻言用毛线针抽了他手肘一下, 地方选的很寸, 就在麻筋儿上——


    “疼疼疼!”姥爷嘶哈嘶哈地自己揉揉,委屈地“哼”了一声,才不再说话。


    叶飞流和方唐这段时间都有跟凌放保持沟通,包括他们在内,国家队的教练组和领导们听到这个决定,都是且忧且喜。


    他们当然希望凌放能振作起来,不过据了解,都知道几率不大,重返赛场又要多吃许多苦,前路未卜。这种情况,听闻凌放家人都同意,他们也不好阻拦,只能是出人出力,尽量去参与复健方案的设计和讨论。


    教练们愈参与,就愈清楚凌放的伤情,更觉得不忍——却还得在跟凌放本人沟通时努力保持积极的鼓励情绪,希望这样能帮助到他。


    凌放就在膝盖手术后的第167天,带着身体内的三块钢板和11根钢钉,正式开始了下肢运动复健。


    第290天,原地拔起跳杆高度恢复到受伤前的65%,立定跳远距离1.97米,还差30公分能到我国中学男生立定跳远及格线。


    第336天,凌放的第一个私人跳台装置到了,是韩墨京订的训练跳台,高度7米。


    受伤后,凌放第一次踩着滑板跃下小跳台,曲线不算高但是动作标准、安全落地,第一天,最远跃出9.7米。


    这时候他离队快一年,国内跳雪界也有些新消息。


    国家队跳雪男队夏季集训时在票选新任队长。


    之前选他做队长,其实也走过程序性投票。跳雪男队正式队员当时有J省选拔的陈、杨、郑等五位集训常和大家见面的师兄弟,马尔赛、凌放、江卓、滕九中,一共九个人,大家都没意见,全体一致地填票选择了凌放。


    上面说让重新选队长的时候,王副总教练权衡过后,私下给大家吹风时提的是郑师兄和江卓的名字,这俩的人缘都不错、成绩不如凌放但也进得了国际大赛,性格也沉稳。


    尤其江卓,在凌放出事后成长速度堪称突飞猛进,自己刻苦发狠,甚至顾得上督促队友们上进,这个比凌放小两岁的同门师弟,实际上已经承担了一部分队长职责,


    结果票选时候包括江、郑两个人在内,所有人的选票上都只填了一个名字:凌放。


    齐刷刷八张,叶飞流唱票时候感慨万千。


    他自己就是和队员们关系更好的人,也是中国队总教练,但对此没有任何表态。


    王副总教练长叹一声。


    没有队长不太符合常例,局里也催过,王副总教练把八张票摆成个扇形拍照发了过去,表示这事儿咱们得按流程做,队员们不选别人,那咱也没辙。


    马尔赛在拿到2023年FIS夏季大奖赛里约分站铜牌后接受体育记者采访,他这一年多来也沉稳了不少,被记者问到时一撇嘴说:“急啥啊急,凌放、哦凌队他只是离队养伤,又没退役。”


    比他小了两届的师弟江卓倒是沉稳些,拿到了生涯第一枚洲际杯银牌时,孩子只是说:“我们在等队长回来。”


    采访放到网上时,下面一排评论都是呜呼哀叹,哪怕完全不了解体育圈子的看到这样的运动员过往和伤情,都忍不住跟着感叹几句。


    太耀眼、又太突然。


    有网友再次记起凌放在北京旅游的时候,救一只野生猞猁和研究员的事儿,前几个月还在网上流传过呢,在是一位代表国家的传奇运动员的同时,他还是个那么好的年轻人。


    这一切也就更让人难过。


    去年刚受伤时,大家都不忍最坏处想,人救回来就满足了。


    现在在所有人看来,凌放也是不太可能回到国家队的——伤得太狠。


    队员们的表态在他人看来更接近于祝福,就像个缥缈的愿景。


    ……


    术后第405天,凌放才离开德国回国,他和韩墨京一起直飞兰州国际机场,把随行猫咪留在海关检疫、隔离,韩墨京让一位助理飞来兰州留下看护,等结束流程还要送还到HB省的方唐家里。


    他们两个人则转道前往凌放的故乡X省。


    接下来几个月里,他并不需要专业医护人员和器械,不过也没法骤然增高跳台高度,主要还是做好基础锻炼。夏天到了,凌放怕热,又在德国待得有些腻,就打算去国内北方找个舒坦的地方猫着疗养复健——也可以说避暑。


    他理所当然选择了回X省。


    韩墨京依然陪他一起。


    韩墨京这一年大幅放缓了工作。作为目前家族集团的实权一把手,不对外开拓的守成状态也不需要什么动作,平时管理抓大放小,繁忙程度有效降低。


    这回才刚分开半个月出差去考察非洲市场回来,就又能陪着凌放去老家。


    他们选择住进凌放姥姥家原本在的哈萨克族聚居小村落,找了姥姥远亲家的一栋民居院子。


    X省博尔塔拉州温泉县,是典型的多民族混居的农牧业县,因多温泉而名。这地方又名博格达尔——蒙古语"神山的背后"。


    姥姥的家在温泉县塔秀乡别勒其尔村,这村子主要是哈萨克族牧民聚居点,地图上行政区划看起来不算小,但草场耕地多,还靠山,集中居住的村落范围很小,全村四十几户。


    凌放他俩选的房子在上风上水的村头,可以安然享受闲适安宁的乡间夏日。


    只在自家院里就能越过矮墙头望见巍峨远山。每天吃过午饭为了溜达,出去走几百米就是绿野千倾,牛羊散落如明珠的景致。


    凌放继续一日日地挥汗如雨。


    除了弹跳蹲起、上下台阶,其他包括倒走、横走等膝盖多向动作才是他目前的难点,这个阶段急不得。一起散步时,凌放就倒退着走,等路熟了后有时也变速小跑,韩墨京和他保持一样的速度和几米距离跟着关照他的安全,这样两个人还能面对面聊天,一举两得。


    这是个典型的哈萨克族村落,凌放和本地大户有血缘关系,住得安稳。但村里常驻的年轻人不算多,民俗和语言都和凌放他俩不通,稍微有几个能做翻译的,带着拜访屋前屋后左邻右舍,一盘,全是凌放长辈。


    时间久了,懂和不懂跳雪的基本都知道了凌放是做什么的,倒也不怎么把他当名人、世界冠军看的,继续乐呵呵地把两个俊俏小伙子当自家小辈看。


    本地村民多是做畜牧业、间或搞搞政府推广的经济作物——主要是辣椒一类,劳动力不算充足,棉花也不太伺弄得来。哈萨克族村民们很热情,常有白胡子老人家、带花头巾的老妈妈过来敲门,给两个年轻人送些烤肉、瓜果,还送过羊头,韩墨京从欧洲带回来的葡萄酒、生火腿之类,也干脆拿来跟大家交换。


    就这样过了夏天、又是草木微黄、冷雨凄冷的秋日。


    韩墨京是专门要保障好凌放生活的,地方也够大,除了医护按摩人员、司机、厨师都是凑了全套,他私人雇佣,一起住在村里,只是跟他们俩不在同个房子,晚上也不打扰。


    凌放发现韩墨京最近喜欢村后大姐家做的腌肉,这天结束训练后,就带韩墨京去帮村后那户种果树的人家帮着摘捡苹果,混到一顿好饭吃。


    不止一顿饭,后一天,大姐家在县城做消防员的儿子休假回来,上门以“粉丝”身份来看凌放,还把在乡里找木匠打的几件平衡支撑横杆、木台阶之类的锻炼用小木器送来给他,看着粗苯但是实用。


    给钱也不要,说人家木匠听完都不肯要钱呢。


    韩墨京瞧着做得不错,干脆跟木匠所在的那家公司定了个带凹槽滑道配滑板的实木跳台,小台子固定安装在村口那个废弃的石台沿儿上,距地面能达到14米高。


    反正钱他是随便出的。


    凌放现在训练其实不是必须用实体跳台,不过聊胜于无,如果走了他也不打算带走,就留在乡里,万一以后还有孩童会练跳雪可以用呢。


    他的弹跳摸高已经恢复了八成。


    本地夏日短暂,秋天冷得急速。十月中旬,就下了第一场小雪。


    凌放体质特殊,他抗冻得很,又喜欢这个环境,于是直待到了11月,温泉乡里已经下过了两场大雪,才终于动身离开。


    前次手术做得成功,又付出了超常的毅力和汗水,加上运气,凌放的基本身体运动机能恢复得出奇。


    他想要尝试为明年夏天试着参加洲际杯做准备。


    经过申请、评估和批准,他将在这个冬天回到国家队跳台滑雪基地,去用30米以上跳台进行训练。


    走的那天,他们交还打扫好的房子,一起去拜访了村里熟识的几户人家和村长,还拎走形形色色好几样伴手礼——村民们基本也都知道了凌放的事儿,一说要走了,别的不说,就葡萄干真是收得手软。


    这是抵挡不住的朴实热情,只好以后给大家寄些礼物过来。


    韩墨京安排的是几辆吉普车,有的坐人有的放行李,便捷宽敞。


    从乡村出发前往县城,就颠颠簸簸用了40分钟,等过环县城公路时,天上开始下雪。


    他们行车的右侧是县城,左侧就是落雪的平坦郊野和一条铁路线。


    环城路这一段限速40公里,雪也大起来,吉普车打开车灯排了一队,开得不快。


    凌放安静地戴上耳机,还没开始放歌,只听前排坐着的那位专业医护按摩师,和司机突然同时发出了惊呼:“啊呀!”“看外头!”


    “有马队!”


    凌放猛然抬头——


    车窗外,被皑皑白雪覆盖的辽阔荒原上,一支二十几人的精练马队在风雪中现身,跟随着他们这几辆车的车队,向前飞奔!


    在晦暗的、随时会飘雪的天色下,又隔着一段公路到原野的安全距离,几乎看不出马的颜色,也听不到是否有人呼喊车里的乘客名字。


    能看出,马队明显和他们进一步放慢的头车保持着一致。


    人、马都仿若灰黑的剪影。只能看出马上的骑手基本都是男人,还有的留着民族特色的辫子,因为骑马奔驰,骑手们的小辫子和马尾一样,向后飘起,几乎飘成了平直。


    他们的身上,明显带着牧民的洒脱悍勇,都是控缰娴熟,人马合一的好手。


    马队踏过荒野上的雪包,越过灌木和雪坑,全速跟车向前。二十几匹骠骑,在这大西北的莽莽雪原上也拉出了浩浩荡荡的架势,


    领头人扛着的那面是普通的红旗,倒是并无旗面,不过颜色艳到夺人心魄,招展时像是一团跳跃燃烧着的火。


    鲜艳的旗帜,在晦暗的风雪天里异常耀眼,前进中,迎着烈烈寒风展得很开,在零下二十几度的严寒里,仿佛散发出炽热的温度。


    在带头的奔马上,那面旗子被稳稳地擎着,领头人看身姿像是中年人,但腰身劲挺,不畏狂风,旗杆在他手里纹丝不动,只是一路向前。


    “啊!我知道了!这是……这是来送你的!”年轻的按摩护工小哥似乎认出了队伍里的一人,才骤然反应过来,他兴奋得脸都红起来,人也坐不住了,趴到车窗上努力对外面挥手。


    外头风雪大不好开窗,不然他肯定已经把脑袋探出去了!


    小伙子说:“我和一些朋友说过咱们走的时间!”


    这几个月来,他是最常跟着司机到县城采购逛街,也和这边同龄人里熟识了几个,跟新朋友讲过凌放来这里养伤前后的故事,前两天,就兴高采烈地说起过凌放要回到国家队了。


    有本地年轻汉子说想送送凌放来着,他也想不出能是怎么个送法,在村里出发没见到也就抛之脑后了,谁料是这么回事。


    ——冬日里不少牧民骑手也会外出打短工,相当一部分就是接待滑雪客。现在恐怕一个村子都没有这么多人能出动,这得是消息传出去、串联过,乡里喊了凑起来的人马。


    车要赶航班,时间紧错过不好安排;马队也有默契,大概就送到这片原野,再往外是个凹地,公路就会垫高。


    于是车未停、马未歇,双方前行着相伴了这样一段路。


    车里人目不转睛地看着窗外:荒原上风雪苍茫,奔马嘶鸣,红旗漫卷。


    在这隆冬时节一片晶莹的雪国,二十几位祖国边陲省份偏远村庄的普通牧民,扛旗策马,来送一位与他们可能都素未谋面的、可敬的年轻勇士。


    凌放默不作声,车窗透过的阳光打在他侧脸上,显得愈发白皙,近乎透明。


    受伤后的一年多以来,他神色间的沉稳清冷更甚,此时专注地看着窗外,乌黑的瞳孔有些像无机质感的琉璃,看不出情绪,外人都很难判断出他心里是否也有波澜起伏。


    只有坐在他身边的韩墨京知道。


    ——从马队出现的那一刻,凌放就下意识握住了他的手。


    一路握得死紧,直攥到指节发麻。


    作者有话要说:


    咳得厉害。大家一定注意防护和休息,如果中了要多睡多喝水,抱抱。


    保持心情愉快也很重要!


    最后这一幕画面灵感来自西北牧民自发骑马送行去训练的越野滑雪队,是奔赴北京冬奥的,在央视视频刷到记了好久。


    第112章


    受伤后第556天, 凌放再次站上了实赛的90米标准跳台。


    巧合,又是今冬的洲际杯日本站,和他这一世第一次洲际杯一样的赛场。


    他目前没有参加世界杯的积分资格, 需要从洲际杯打起, 冥冥中仿佛某种轮回——这是第二次从头再来。


    ……也没什么。


    凌放心里说, 又不是没试过。


    1月6号的札幌山区很晴朗。观众席上座率比一般时候的洲际杯高一些,有不少人是冲着凌放复出后首场比赛来的, 甚至有国内观众专程飞过来。


    阳光毫无保留地倾泻向大雪漫盖的坡地, 一片晶莹。山风轻响。


    凌放轻轻吸了一口气,然后松开手。


    ——第一跳, 他跃出93米, 稳过K线,平安着陆。


    教练台上的叶飞流这段时间担子重压力大,沉稳多了, 克制住激动脑子里已经在分析刚才这一跳的动作。


    他身后的方唐喜悦得堪比几年前头回在现场看凌放跳雪, 忍不住抚摸了一下胸口, 才赶紧跟上叶飞流往休息室走。教练们得去见凌放、安排下一跳。


    93米, 夺牌希望当然不大,但这一跳意义非凡。


    与这段时间训练结合看来, 凌放的各方面数据稳定得不可思议, 刚才这一跳的瞬时预判精准到毫秒之间, 只是起始弹跳力还弱了些。


    观众席在出分后有人下意识地喟叹“不如以前”, 但也有许多人在为他欢呼。


    “——技术还真是更老练了啊凌放!”这段时间主要跟凌放训练的是叶飞流, 方唐见他少,所以一碰面就笑着感叹。


    叶飞流看着凌放摘下头盔, 给他递毛巾擦头发和脸。


    眼看着刚擦过几秒, 凌放额头上又开始泌出细密的汗珠。


    他一愣, 立刻敏锐地问:“……腿疼了?”


    凌放本就浅淡的唇色有些发白,垂落的睫毛轻颤,语气平稳地应了一声。


    队医立刻拨拉开教练们,几步走过来给他直接脱掉裤子——右膝盖肉眼可见地比左边肿些,白皙均匀的小腿肌肉已经被膝盖的疼痛带得,抽搐颤抖起来。


    十分钟后,守在现场的体育记者们得到消息:遗憾的是,第二跳凌放由于膝盖不适,和教练组紧急商议后主动退赛。


    一行人默默往前走,凌放尽量保持正常的走路姿势,带着兜帽和口罩,安静地想着什么。


    “哟!凌!”腔调有些古怪的呼唤从身后传来。


    出声的人胳膊看似用力、实则是轻轻地搭在了凌放肩上。


    凌放揉揉眉心,摘掉羽绒服帽子——


    眼前是穿着酷似国内东北30年前红绿大花系的某牌2024冬季高定羽绒服的坂本浩二。


    还是一脸漫不经心花花公子的招牌笑容。


    “……”凌放无奈,“你不是刚结婚,怎么还一个人跑来看洲际杯?”


    浩二结婚的消息是前天才公布的来着,在大阪办了隆重婚礼。


    “你回来啊!这么大事儿!·本人!”他比划一下自己,“——我作为你在日本唯一的朋友,我当然要带着太太一起来迎接你!”坂本浩二笑着让出了身后一名打扮很知性的长发女孩,对他客气地点头问好。


    “……”凌放想想,干脆切回中文,叫了声“嫂子。”


    队内翻译给翻过去。姑娘有点意外,捂着嘴微笑起来。


    坂本浩二呆了一瞬,随即甚至有些不明所以的感动。


    好家伙,这人其实比他小好多来着,这几年真是越来越容易忘记对方其实还是我的后辈来着……


    “走走走,如果下午没事我们去温泉,我太太家里在这儿有个会所。”这对新人夫妻并未和凌放聊这次的情况,几句寒暄后就开始热情邀请凌放一行人,“温泉对身体好的!”


    队医打听了一下会所的温泉是什么水质,随后表示赞成。


    一行人欣然前往。


    他们只在札幌逗留1晚,凌放目前的情况不严重,还能静谧安然地享受一下温泉和专业按摩。但他复出的第一次公众赛事没有顺利完成,在外界还是引发了一些纷扰。


    凌放的观众黏性和关注度出乎所有人意料,在北京冬奥之后,已经是实质上的冬季运动明星。他的外形、他的成就、还有惨烈的一度被认为是“落幕”的事故,都让人念念不忘。


    甚至很多人是在他受伤那段视频上热搜后才开始认真关注的,给这项运动也带来了更多关注度。


    目前国家跳雪队最亮眼的男队员是江卓、滕九中,两个人和凌放的硬核画风很像的几次“00后整治职场”的叛逆访谈,还被津津乐道来着。


    随着国内训练场地、水平、教练经验的增长,加上心里憋着股劲儿,两人成绩也在互相攀比着突飞猛进。


    江卓跟滕九中都发现有那么几个和自己有过微博互动、平时喊“妈妈爱你”的挺可爱的“粉丝”,对于凌放低调复出的这次洲际杯一开始毫不关注,一听说退赛却冷嘲热讽起来,还要加一句“中国跳雪得靠新人”。


    令人头痛。


    年轻人要说能远离网络那是瞎扯,哪怕训练忙,哪怕那几条微博不带大名,按信息流稍微刷刷也就看见了。


    ……这叫人心里头怪不得劲的,滕九中立马发一条微博:“我们吃完饭就出发去机场接队长回国啦[快乐][快乐][快乐]!!!”然后看着评论区快速刷起来的“期待!”“哇你们感情真好。”“九中卓卓你俩真的是从凌队回来训练后就没法独立行走了[狗头]”


    心满意足放下手机。


    俩人还商量要不要给凌放道个歉说一下这事儿之类,马尔赛从他们身后路过,大大咧咧:“你们凌队那是做过明星的人,”当年那综艺现在还是不少亲子综艺爱好者的情怀呢,不过这一代小孩儿恐怕都没印象了,啧。


    “……反正吧,他从来不在乎这些,你们自己搞好了成绩,队长才有里有面儿,别的小事儿不要瞎打搅他!”


    好吧好吧。江卓和滕九中对视了一眼。


    转而商量等晚上回来怎么接风,嘿嘿!


    第596天,回国短暂调整一个多月后第二次出国的凌放,成功完成了洲际杯标准台的两次跳跃,均过K线,第二跳发挥优秀达到112米,最终名次在第9名.


    同场,在他受伤后受了刺激奋发图强拼命训练的师弟江卓夺得本次洲际杯标准台铜牌,次日在女子标准台中,师妹尹红夺得洲际杯冠军,这是她个人职业生涯、也是中国女子跳雪的第一枚国际比赛金牌。


    凌放特别高兴,而且凑巧两个也都是叶飞流直接带过很久的运动员,算嫡系师弟师妹了。


    俩人最开心的瞬间,却是看到凌放两跳都平安。


    凌放没忍住无语,看着站在面前笑开花,扎着手似乎想拥抱一下又不太敢碰他,跟小朋友一样怯生生的师弟江卓:“我又不是玻璃做的……”


    江卓原本在形象上越来越向着凌放的冷静沉稳靠拢着,不过亲师兄面前无所谓矜持,立刻欢呼一声,揽上了凌放的肩膀,没敢用力、但是半天没松,甚至还要挨挨再蹭蹭。


    尹红就只在边上看着,“啧”了一声——这一声大概意思就是行行行不就仗着你是个师弟能随便抱吗我才不会酸呢我拿的可是第一枚女子金牌啊师兄刚才先表扬的是我是我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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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痒了……”被头发蹭到脖子,凌放也耐着性子没有躲开,有点无奈地拍拍江卓的肩,“好了。”


    江卓没抬头。


    凌放觉得不太对,把师弟轻轻掰开,看一眼——眼圈怪红的。


    “队长!……今天可真好!”江卓吭唧了一句,又不好意思,看架势还想继续扎进凌放肩颈掩饰情绪。还在低头,就被尹红一胳膊肘子别开、利落地拖走,“师弟啊你多大人了还卖萌!”


    凌放站在原地,忍不住摇头笑。


    不过,快意背后还是很辛苦的。


    凌放坚持到看两个小的领完奖,回到比赛期间在酒店的住处,跟教练组、队友们分开,进门灯都没开就坐倒在床上。


    顿了顿,双臂环膝、侧身躺下。


    他得缓解一下返程路上坐下就开始、从膝盖逐渐蔓延到整条右腿,这阵阵熟悉的酸胀。


    这家酒店窗外十米就是另一栋公寓楼,按凌放的习惯,两天来就没拉开过厚实的窗帘。


    进屋就躺,也没开灯。


    酒店交通便捷但是设施有些老旧了,屋子里是电取暖加上空调,电暖不太给力,他进门没开空调,略冷。


    在一片暗淡的昏暗里,凌放扯到被子一角随便盖下,然后默默地搓搓掌心、捂暖自己的膝盖。


    目前的情况他很熟悉,倒也不用联系队医,忍忍就过去了。


    他合眼又睁开:虽然睡了就不难受,今天也没有训练计划,但现在睡太早,打乱作息不好。


    狭小幽暗的房间里,安静到只有自己的呼吸。


    最开始,呼吸声还略有些急促,但很快就随着强大的自控力“发作”而平稳下来,变得规律而愈发清浅,额头的微汗也逐渐在消退。


    一时就想起来,韩墨京曾经玩笑说,凌放呼吸的声音简直比那只软甜的猫咪都轻……


    随后就被有着钢铁神经和顽强意志的、冷酷而卓越的、世冠运动员凌放同志挥着抱枕重锤……


    “滴——”


    开门声打断了凌放这一回训练自己呼吸同时东想西想的“打发时间项目”。


    有人端着晚餐,用凌放给的房卡开了门,然后按开廊灯和暖风,让小房间骤然亮堂了许多。


    是韩墨京。


    他看着床上一副乖巧安静模样对自己眨眨眼的人,叹了口气,把人轻轻顺势拉起来坐床边,腿上盖好毯子,再塞进手里一双筷子。


    揉了揉凌放的头发。


    “今天表现真好啊!”凌放快吃完这顿饭的时候,韩墨京才笑着对他说。


    “……是啊,今天真好。”凌放抬头看进那双熟悉的墨绿色眼眸。


    这种时候韩墨京注视他的目光,温和到似乎能包容一切复杂的心绪,像遮蔽住烈日的森海幽林。


    这是凌放已经习惯的眼神。现在想来,这样似乎也过了不少年头。


    凌放享受极端的刺激和挑战。


    他喜欢飞跃白雪和苍穹,感受并控制肾上腺素的飙升,随时做确定性与不确定性的博弈,热爱一百多米的自由落体间与风的合作或斗争……


    凌放生存、追寻、并沉迷在稍纵即逝的随机性里。


    在一切的无常之中,这片墨绿色的存在,是他罕有的恒常。


    作者有话要说:


    元旦快乐!完结倒计时滴答滴


    提前几小时祝大家新年全家平安健康,幸福美满。


    第113章


    2024年12月19日, 跳台滑雪冬季世界杯男子K120大跳台首站,在芬兰开普拉跳台举办决赛。


    对全世界、尤其中国国内绝大多数关注跳雪的观众而言,这是期待许久的一场比赛。


    很多人都是在凌放意外受伤算起足足两年半来, 头一次又能在比赛直播中见到他。


    令赛事媒体和不少观众惊讶的是, 凌放通过年初和今夏的洲际杯积分赛重回世界杯赛场后, 第一站直接选择了大跳台项目,而不是K90标准台。


    想了想又觉得也正常——早晚的事儿。


    凌放复出的消息大家都知道, 但近一年来他只能参加洲际杯, 国内观众基本只看得到文字配图的简洁报道。跳雪洲际杯在世界范围内都少有公共电视台转播,顶多偶尔靠一些国外粉丝自发拍的视频、好心网友录制的当地付费有线台等方式, 才能传播动态回国内。


    他实在是低调, 冬天结束时就又不见消息了,粉丝都等得心焦。


    到今年夏天的时候,凌放又不声不响地出国参加了4站夏季洲际杯, 拿过标准台银牌和大跳台银牌, 双项积分都足够进入世界杯。


    只是场次少, 积分总排位比较低, 进世界杯还是要从每站的资格赛打起。


    昨天傍晚时分,本站的K120大跳台资格赛结束, 凌放以资格赛选手中第一名的成绩进入决赛, 就现场来看完成度很好, 状态也很轻松。


    这是凌放复出后的首站世界杯, 也是本赛季他参加的第一站赛事。他顺利进决赛的消息乍一出来, 所有人都很受鼓舞。


    世界杯分站赛的决赛日,有多家体育媒体实时转播。


    教练台上还是中国跳雪观众很熟悉的叶飞流, 这位中国跳雪队总教练, 也依然是凌放的实赛教练。


    当地电视台直播时还给了镜头, 叶飞流侧身遥遥看着大跳台顶上。


    凌放在那里。


    海拔1200多米的大跳台顶,风声凛冽肃杀,但独自站在出发点的凌放本人只觉得神清气爽。


    随着年龄上去,骨密度增大,凌放出于技术类型原因选择了减重,再加上不知是骨折还是休养条件太好的关系,凌放居然又长高半厘米,如今看起来甚至比他从前偏少年的身形还更纤细。


    脸颊还是很白,几乎和背景的雪色相映。


    在堪称秀丽的容颜之外,那种许多观众熟悉的冷清感依旧,但气质里少了几分摄人的锋芒。外界眼中“失去的两年”,在他身上沉淀了更深的底蕴。


    央视转播本场比赛,苏靖带着一位年轻的解说员,很激动地对着守候在电视、电脑、手机屏幕前的无数观众快速复述着凌放的过往战绩和今年以来的比赛情况——


    当今国际跳雪中,完全的高起跳、高滑翔曲线选手本就不多。


    像是德国的埃里希科赫,也并未继承目前任职德国队教练的前世界冠军奥维尔的衣钵,科赫现在技术成熟后更倾向于中高曲线。


    挪威的克努特则是在滑翔后程一向比凌放稳健保守,起跳高、但后期滑翔角偏大。


    和凌放类型最接近的依然是芬兰队克里斯多夫,前年脚踝受伤后,也在逐渐尝试改换技术。


    凌放回归大跳台,某种程度上填补了这项运动当前国际高水平竞技中的空白。


    “……理论上,他本身就是在K120更能发挥出优势的选手。同时,起跳和飞行极具观赏性,能回到大跳台是这个项目的好事儿啊!”苏靖感慨。


    虽然解说们提前也在讲:不要给运动员太大压力,这是他复出后首站A级大赛。但比赛直播的国内关注度还是在节节攀高,在凌放第一跳出场时,达到了峰值。


    ——他出发了。


    这次起跳看起来格外轻灵飘逸,力量内蕴,起来那一下几乎看不出向下发力多大。


    整个人轻得如一片边缘锋锐的羽毛,飘然出鞘!


    苏靖赛前分析时已经激动发泄过情绪了,正式解说起来还是很专注的:


    “好!呀起跳时机稍差了些——滑翔展开很完美——低空了!好的,着陆!”


    实时距离,109米。


    苏靖接着讲,“不确定是不是错觉,等下看看数据,感觉他准备着陆动作的高度居然比受伤前还低,凌放这一跳非常自信啊!”


    他的搭档接着说:“看一下慢动作回看——蹲深时机和动作都很完美啊,哦这里!看,就是起跳右腿发力不实导致的,起跳时机稍有偏差,看来下肢力量还是比他构想的最佳动作稍弱了些,没跟上……”


    “……没关系,赛季初可以理解。而且果然!下沉转变成平行姿势准备着陆时,距地面只有4.5米,太沉得住气了!”


    当时的瞬时风场确实适合多滑翔半秒左右,而且这个选择,说明运动员自己的落地稳定性极度自信。


    “这是很多跳了二十几年的老将才会有的老辣判断!之前世锦赛夺冠出现过,算超常发挥,没这么稳呢!”苏靖兴奋地叹了一句,“确实是天资卓绝,但也一直在进步啊……”


    第二跳,凌放发挥更好些,落点在119.5米。


    凌放的姿势分、尤其空中姿势分,倒是一如既往地高,不过在凌放伤势初愈,弹跳力量稍弱的前提下,两次叶飞流都给他选了大逆风,还是偏谨慎。


    两次积累下来,风力抵扣分就减得相对多。


    总分最后排在第3位,拿到牌子了。


    瑞典选手小拉森靠着第一跳130米,第二跳124米的稳定发挥,摘下了本场金牌。


    第二跳时,小拉森原本是最后出场,却在凌放第二跳早于他半小时的时候,从休息室跑到了户外。


    凌放一落地,小拉森就跑到场边对他挥手祝贺。


    “太好了——凌——”


    小拉森一激动就长流泪的毛病还是依旧,不过随着去年拿下世界积分总排名第三的瑞典历史最佳成绩,这一点逐渐成了国际跳雪界一个善意调侃的特点。


    拉森兴奋地朝着凌放挥手,高高地举着双手的大拇指,红通通的两只眼睛离老远都能认出来。


    凌放摘掉目镜看过去,给他回了一个大拇指。


    虽然阿伊苏、克努特、克里斯多夫等多名强手因为赛程原因没有选择这一站参加,拿铜牌有运气因素,但这场足以让不少跳雪迷都为之欢欣鼓舞。


    名次不重要,凌放回到A级赛事的第一场比赛就有这样的成绩,可以证明:在跳雪最高竞技水平的大跳台之巅,仍有中国的一席之地!


    多家媒体用各种语言对本场赛事总结中,也都额外给了铜牌获得者很大篇幅。


    “——中国的LING,依然给人惊喜也令人期待,毕竟,对这位归来的奥运冠军来说,本赛季的世界杯征程才刚刚开始!”


    凌放领完奖,跟叶飞流以及教练组一起花了两小时复盘、商量本赛季的主要策略,谈了谈后续训练计划的想法。随后跟教练们请假,离开了集体住宿的宾馆。


    一辆私家车在门口等他,后座上是韩墨京。


    韩墨京这次又是来看凌放比赛的。


    他把凌放接到在开普拉本地分公司所属的一间公寓,把准备好的鸡汤料包和鸡肉块下了砂锅,开火。


    有人打电话过来。国内的分公司总裁,汇报T市新兴产业园里特种合金厂新订制的自动化重工车床之类……


    约莫九位数的全新增采购项目,所以最好还是请老板能拨冗听个视频汇报。


    “你去卧室!”


    凌放自告奋勇看火,好让韩墨京能抽空去处理些工作。


    韩墨京好笑地被他推走,并不忘叮嘱,“水开前盯着就行,开了要……”


    “挪盖子转小火我知道说三遍了。”看不起谁,快走快走。


    要说原本凌放上辈子还自认是自理能力蛮好的来着,有时候嘴馋也能算着热量,做个菜自己吃的。现在却多年不曾碰灶台。


    啧,也说不好是谁的责任。


    在X省休养的时候,除了雇的营养师兼厨师,韩墨京偶尔也亲自动手给俩人做点吃的,凌放凑趣掺和过——虽然出过一些小小的差错,但毕竟也没有炸掉厨房嘛。


    韩墨京摇头笑着,被赶去卧室找电脑。


    没一刻钟,砂锅开了。


    凌放按韩墨京说的,用一双筷子顶住了锅盖,防着满满的水溢出,还颇为不熟练地用旋钮转了小火——事实上他一上手,火被完全关掉了。


    “……”他快速瞥了一眼门口,低头沉住气,再次打着火。


    成功,很好。


    然后回客厅,坐沙发里继续等。


    百无聊赖,凌放看向开着门的卧室。


    韩墨京戴着一副防蓝光平光镜对着电脑,整个人从烟火人间的柔和切换到冷峻沉稳的职业角色,听不清说什么,但看着真有凌放听他助理形容的“生人勿进”的味道。


    电视里放着听不懂的本地新闻,凌放托着下巴靠着沙发扶手,看韩大总裁工作的样子。


    35分钟后,闹钟声响起,韩墨京简短标记了一下开完会在看的文档,起身过来。


    凌放本来想着先进厨房看看能做什么,又想起自己连燃气总阀怎么关都不知道,于是改为跟在韩墨京身后,漫无目的地晃悠进厨房。


    这间公寓位置好,在开普拉城老城区中心,但房子很老式,厨房更不算大,两个人进去就更显小。


    “没转小火?”好在也不是最大火。


    “……”重新打火之后,好像忘了转小。凌放心虚地看看锅里,快没汤了,索性肉看着已经软烂。


    “……吃肉吧?”虽然他吃不了几块。


    “行,改吃炖鸡。”韩墨京忍笑。


    韩墨京关了火,绕过凌放的颈侧去开吊柜门拿盐,两个人几乎呼吸相闻。


    凌放长长的睫毛颤了颤,看着韩墨京随后侧身去,往锅里洒了点盐,倒两勺白酒,翻了一遍肉块又开火,补救下,让肉稍入点盐津味儿。


    温度让砂锅底部的一点鸡汤发出小小的咕嘟声,灶台边弥漫着鸡肉香和蒸腾的白色烟气,阳光透过厨房的小窗,映出空气中偶有的尘埃飞行轨迹,像映照了缓慢流淌过的时光。


    墙砖是有些老旧的橙色花纹,还有一块开裂。


    韩墨京身材其实比凌放高大一圈,缩在狭小的灶台过道里不太方便,拿着砂锅盖子的左手本来是修长有力、一看就保养适宜的,只有手背上还带着几年前他俩在山里救人,韩墨京为了帮他上山坡而留的一道疤。


    在这样有些忙乱的家常场景里看过去,人仿佛被加了一层暖光滤镜。


    就真的,还挺帅。


    凌放倚着厨房的门,看了他足足两分钟,终于慢吞吞地开口。


    “老韩,咱俩这么久了,你就没什么要跟我说的吗?”


    是个挺突兀的提问。


    韩墨京立刻敏锐地意识到了。


    他停下动作,看向凌放。


    凌放也在看他。


    眼神交错着凝住,两个人谁的视线都没有躲开。


    “……”


    凌放的眸光总是清清淡淡,像黑色琉璃、像宁静的湖面。


    但此时,里面带着些许柔软的笑意,就像藏在微凉湖水里星星的影子,闪亮而无声。


    韩墨京了解凌放,而且可以说,他就一直在等这样一天。


    ——再用其他话题掩盖,就显得没必要了。


    说起来,韩墨京之前倒也设想过的——应该是在凌放结束最重要的赛程、比如米兰冬奥后,带凌放去他家在威尼斯的酒庄度假,气氛好的话就顺势剖白心迹。


    也更可能是等凌放退役,再带他去他长大的S市那套老式的、带苏式庭院的别墅住段日子,以此为由头,潜移默化地把自己塞进凌放的后运动员人生中。


    他已经做好准备要等很久。也无所谓,谁说漫长的陪伴不是爱人的乐趣之一。


    总之,在韩墨京的几套完美计划里,本不包括在凌放复出后最重要的世界杯赛季之初,刚跳完首站还要铆劲攀爬时,突然表白。


    ……而且还是在这么一套为了赛程凑合、在陌生城市住的外国老公寓,炖着中式砂锅鸡汤、油烟机时灵时不灵的小厨房里。


    要不是正和凌放认真地对视着,他简直想扶额:


    今天连鸡汤都没炖成。


    作者有话要说:


    第114章


    爱不需要过多解释。


    “我爱你。”韩墨京郑重地说。


    刚刚的简短慌乱后, 他迅速稳住,说完看凌放的眼神一如既往地温和。


    而且坦然。


    他对凌放给出任何结果都会毫无保留地接受。


    凌放跟他对视,眨眨眼。


    韩墨京有些无奈, 摸不清底细, 只能接上空档。


    “——现在才说, 除了考虑你要专注,还有、小放, 我一直在你身边, 所以也会担心。担心你是一直没有机会遇见其他人。”


    患得患失。


    凌放待他何尝不是特别的,但这种特别, 又可以解读为只是自幼相伴的习惯。


    “那你怎么知道——”


    凌放很自然地歪头, 接着他的上一句话反问,“我就不担心呢?”


    韩墨京咂摸着这句话,花了几秒。


    直到凌放一脸平常地凑过来。


    靠近到两个人马上就鼻尖能对上时, 速度也没放慢。


    “……”


    韩墨京站在原地, 一直没动, 眼看着凌放亲了一下他的嘴角。


    ——比起真正的暧昧氛围, 感觉更像是什么疏远人类的羚羊或麋鹿,忽有一天对同行过雪原的旅人好奇, 就凑来碰碰鼻尖, 似亲昵、又似漫不经意。


    但、这、时、候、要、不回应的话……人生前二十几年算白过了吧?!


    韩墨京反手捉住亲完就要快速后撤的人!


    此时要感谢厨房小, 不然以专业运动员的速度, 他恐怕抓不住这个家伙。


    他一手按住凌放的肩, 一手捉住他的手腕,果断低头吻了下去。


    厨房里安静片刻, 又响起有些急促的喘息。


    半晌——


    “……好像技术比影视剧里你的同行差……”凌放很冷静地, 发出了含含糊糊的抱怨。


    虽然凌放也没试过别家总裁, 但知道撞得牙花子要出血肯定不是达标水平。


    “唔……”忠言逆耳,理智锐评往往不受欢迎。


    会被大资本家封口。


    2025年1月28日,除夕当天,凌放身在塞尔维亚。


    科帕奥尼克滑雪跳台就坐落在塞尔维亚市的市中心。


    十字形钢筋铁管构成的120米大跳台,展开的上方像一本斜向天幕打开的巨书,再加上线条协调流畅的支撑台,如此巨大的钢铁建筑,造型却优雅到极致,别具特色。


    这是世界杯塞尔维亚站决赛,临近赛季末,凌放的关注度在逐步升高。


    当凌放出场,许多本赛季第一次看他的中国观众都觉得,他比起前几年成熟了些。


    少年人冷锐的锋芒稍敛,气质像冰封之下静水流深。


    媒体席记者对着他第一轮跳跃的全过程一通猛拍。


    这位身材修长纤细的运动员,迅捷起跳和滑翔前冲的倾斜幅度、动态,比起抛物线,都更像鹰击长空,拍出来就是好看。


    这是凌放突出的技术特点决定的。


    凌放第一跳161米,发挥出色,暂列第一。


    不过,本场挪威选手克努特才刚跳出了159.5米,芬兰选手克里斯多夫紧随其后距离达到157.5米,德国的科赫拿到157米。可以说都是无限接近,差异极小。


    第二跳,科赫的发挥尤其好,落地点在160米。


    转播的中国国内解说在感叹:“这届世界杯近期的几站分站赛,都拉升到160米级以上了,现在的男子跳雪真是神仙打架!”


    “……我估计,到你也还是强顺风。”场内等待二轮出场时,叶飞流看着当前的几位选手跳跃时的形势,对凌放讲他的判断。


    这个跳台的确顺风多些,一部分原因是山脉走势。


    山顶气温低,温差大时,沉重的冷空气顺坡而下吹向谷底,山行地势下偶尔会形成干燥的强劲顺风,波及到山腰的跳台。


    凌放干脆地点头,“前三的距离分太接近,我考虑升门。”


    叶飞流忖度片刻,“好,你最近状态不错,试试。”他又想想,“看对手的下一跳情况,有必要的话。”


    话音未落,克里斯多夫已经出发。


    起跳滑翔落地,169米。


    ——这是凌放近期顺风天气训练时到过的最远距离。


    凌放和叶飞流对视了一眼,叶飞流拍拍他肩膀。


    凌放走出休息室,去做准备。


    他决定升门。


    凌放二轮最后一个出场,在观众的瞩目中,他站上了比标准出发门高10米的第二出发门。


    实时关注赛事的记者、解说、观众和网友们都立刻兴奋起来!


    但从运动员本人的表情动作,却看不出心态有任何不同。


    依然是微抿唇安静地等待,看到指令后一秒不停,松手就走。


    强力顺风、加上更长的滑道,让凌放抵达起跳点时,达到了惊人的118.8公里每小时!


    起跳时,破空声骤然而起!


    懂行的现场体育记者们,看着实时大屏的这项瞬时速度数据,集体发出不可思议的吸气声。


    令人敬畏的速度。


    在这样的高速下,人的视界几乎只能捕捉雪地。余光里,天地一切景致都成了光影和色块,远山近岭的边缘也是瞬逝扭曲的模糊线条。


    百米高空中的中国运动员,却依然完美地控制着身体,完成了近乎完美的一跃!


    顺风有些影响滑翔距离,比他平时的滑翔时间略短。


    但极高的出发速度充分弥补了这一点。


    落地—— 179.5米,姿势精准,毫无瑕疵。


    由于冬季顺风天气多,本座跳台的历史最佳成绩定格在168米已经十二年,凌放大幅刷新了它的历史最佳。


    这种事在他两年前还是平常,但复出后还是首次。


    叶飞流站在教练台上远远对着下面的凌放举大拇指,不管徒弟看不看得见,“漂亮!!!”


    “2年8个月后,凌放赢回K120金牌!”成为了这一天跳雪赛事相关网站、论坛的热门头条……


    一年后。


    2026年,是中国跳雪运动员凌放成为世界跳台滑雪K90标准台和K120大跳台双项总积分榜首的第一年。


    这一年,米兰- 科尔蒂纳丹佩佐冬奥会上,凌放连摘个人标准台金牌,大跳台金牌,卫冕双项奥运冠军。


    也是这年,凌放拿下世界杯分站赛标准台11站冠军,大跳台12站冠军,FIS世界总积分超过克努特,拿下总排名第一。


    次年,凌放的优势甚至还在扩大,尤其在K120男子大跳台——参加既夺冠。全年参加15站FIS大跳台比赛,拿到15枚金牌,展现了堪称恐怖的项目统治力。


    这是世界跳台滑雪历史中从未有过的全年单人战绩。


    两年里,在冬季运动相关的媒体评价、简介目录里,跳雪项目,凌放都成为了当之无愧的第一代表人物。


    紧接着,在挪威奥斯陆K120大跳台,天时地利的条件下,他的决赛第二轮跳跃落点259.5米。打破了现存252米的吉尼斯世界纪录,成为人类目前最远的跳雪距离拥有者。


    2028年1月底,凌放再次拿下2028届跳台滑雪世锦赛的大跳台金牌、标准台金牌。


    同年,中国跳雪队首次派出符合参赛资格的足额运动员参加男子团体K90、混合团体K90两项跳台滑雪世锦赛团体赛。


    凌放带领的男子四人队由他和马尔赛、江卓、滕九中组成。


    可惜了,比赛时队员们略有些紧张,四人跳完两轮,哪怕队长凌放在K90标准台发挥出了132米、127米的绝对实力,他们的团体总分依然没通过资格赛。


    休息室里,马尔赛和江卓开展了充分的批评与自我批评,一通叽里呱啦。


    其实,两跳成绩最差的是首跳就失误了的滕九中。他最近经常做户外有氧训练,肤色更是黝黑,此时羞愧得黑里有点透红,挺壮实的孩子,就差对手指头,“队、队长,对不起……”


    凌放好笑地摇摇头,“等晚上再复盘,最近进步很大了,不要太有压力,下次一定会更好。”


    “嗯!”腾九中狂点头。


    ……真是出国比个人赛时没体会过的热闹。


    凌放看着他的几个活宝师兄弟,忍不住地翘翘嘴角。


    第二天,在混合团体赛中,由凌放、江卓、尹红、阿努古尔组成的男女运动员队伍,气势如虹地闯过了资格轮,并在傍晚决赛时,以四人两跳1613分的总成绩,拿到了决赛第12位的名次。


    某种意义上,他们四个也再造了中国跳雪的历史记录。


    而且尹红的成绩这几年还在进步。如果真能保持下去,这个组合有很大概率通过2030年巴塞罗那冬季奥运会的奥运资格赛!


    这本是大好消息,但回国聚餐时,国家队全体教练员、队员们一起庆祝时,脸色都带着隐忧。


    方唐已经是叶飞流的副手,接替退休的王老教练,成了国家队副教练,看叶飞流笑容有些勉强,凌放又还是平静话少的样子,就举杯圆场,尝试挽救氛围。


    效果不算好。


    散场后,阿努古尔眼圈不知不觉就有点发酸,尹红在边上安慰地搂住她的胳膊,最后默默地把脸靠在师姐肩上。


    ——凌放即将去做已经推迟两次,实在没法再推迟的第二次膝盖手术。


    手术情况复杂,他能否再次归来,医生都说不准。


    凌放打短期离队申请那天,只是个普通的训练日。


    叶飞流默默把申请表接过去,交给方唐收好。


    他伸手拍拍凌放的肩膀,要放开的时候,忍不住改为用力把凌放搂过去,按在自己肩头。


    “……”凌放也默默地拍拍叶飞流的后背。


    这师徒俩,实在难得有个如此温情的拥抱,在这样的一个时刻。


    方唐超感动地掏出手机,要记录这个瞬间。


    只听“咔嚓——”一声,俩人动作非常一致地敏捷,跟多嫌弃肉麻似的,立马放开,拍下来的照片里只有一片动态虚影。


    给方唐气得直乐。


    今天队员们都在训练,凌放不想打扰大家,只来跟两位教练辞行告别。


    一下楼,阳光正好,还有点刺眼。


    凌放看向大门口,能看见韩墨京站在车边看过来。


    他是来接凌放的。


    凌放跟韩墨京远远地对视着,脚步就不自觉地,轻快起来。


    ********


    两年后。


    2030年巴塞罗那冬季奥运会,跳雪项目奥运运动员名单公布前夕。


    @中国国家跳台滑雪队的官方账号下,很多网友焦急地等待着消息,频频刷新。


    终于,官博更新了一条。


    是奥运名单!


    名单有好几个人呢,再不是当年只能看到一个人的样子。


    哦对,女队今年也有俩姑娘进了奥运资格赛……


    而所有人最牵挂、最心心念念的那个名字,就在名单首位!


    官微发布的除了文字,还带有一张配图。


    单人图。


    是中国跳雪观众最为熟悉的那个修长纤细的背影。


    ——凌放正在跳跃曲线的高点,刚转为滑翔动作,照片动态抓得极佳。


    拍摄时间是傍晚,在他上方,夕阳的余晖正燃金似地挥洒向大地。


    在他身下,集现代体育科技和人类工业建筑之美于一体的钢架大跳台巍然拔地而起、直插云霄。


    此刻的天空,小半是晴透的蔚蓝、大半是如蒸如醉金粉交织的火烧云。自然之美,堪比梦幻。


    中国跳雪运动员的身姿已完全舒展开,把雪板开出对称的V形——


    他一往无前,跃入那片无垠的、绚烂的天穹。


    ——The Ending——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结啦!打下最后一行字就很感慨。


    感谢阅读。想过写完凌团子的整个职业生涯,转教练,写到老叶看徒弟带徒孙看不顺眼,写小放老韩退役就出国结婚等等……


    但是回忆当初,激情敲下文案第一行的时候,对正文结尾的想法就定格在这样一个画面。还是这样收尾了。


    原本是存稿充足才开文的,手握大几万字以为自己稳了,想做骄傲酷炫的鸽大哥。可没想到中途工作变动等诸多原因,临时改为周更到完结,真的很感谢追文的小可爱们体谅。


    对了,大家记得可以关注一下围脖白马骄驰  跟作者笔名同名。早在去年冬奥的时候,就说等完结会在围脖抽奖,没预告过奖品是啥——是那时候攒下的邮政官方限量冰墩墩纪念封!现在拿出来看依然觉得我们墩墩就是可爱!


    没做过抽奖,我研究下,明天发抽奖博。


    关于下本:从数据也看得出大家最想看预收的竞技那本,这点真的很抱歉。由于这本跳雪实在写了太久,也比预期长了三分之一,实在没脑子下本继续码另一项竞技题材。


    竞技体育的内核真的美好纯粹,我认为它是人类的瑰宝——所以那本加入系统幻想元素的轻重把控也要慎重,比我写那个文案时需要考虑的多,这是个难点,我得设定得很清楚再动笔,也要攒素材。


    下本于是打算开本幻想系,守护地球的甜爽文——文案放最下面,感兴趣的话求个收藏。


    就是这样!凌放和老韩要跟大家说再见啦!


    应该会有一两个番外,我翻翻碎片记忆,慢些码,大家随缘看。


    感谢支持!(跳起来)(用力挥手)(再用力飞吻)(再用力挥手)


    ********


    下本预收:


    《哄好人工智能神的108式》


    “我男朋友不是人……哦、我是说,前男友。”


    最高级别电磁静默的房间里,江离的声音蔫了吧唧。


    下垂的眼尾平时看着可爱,此时却流露出万分难过,让人想揉揉他脑壳。


    “全身皮肤、呼吸心跳都和人类没区别。我没察觉,直到昨晚。”


    他抽抽鼻尖,勉力维持语气平稳。


    “按理说,建国后不能成精,魂印时间也符合登记年龄,26年没错啊……”还强撑着喃喃分析。


    白炽灯通明,对面穿制服的男人们沉默。


    江离意识到不对,“找我不是为这个?”


    “……我们需要您保护地球。”为首的人很严肃。


    江离震惊到恢复话痨本色:


    “您知道吧我只是一只盘瓠,说好听叫龙犬,但本质还是狗子,按记载算这年龄相当于几个月的幼崽”


    他好认真用手比划出两个巴掌长,“幼崽,懂?汪都汪不响的,叫出来呜呜嗷嗷的,那种?”


    精神阈值低到离谱,战天斗地五分钟就精神过载,疯起来连自己都鲨。


    被大家调侃:我方承诺不率先使用短腿小狗型自走杀器。


    这等大事,不该找他的导师、或毕业的师兄们?


    他还只是条小狗。


    修勾。


    而且刚失恋。


    不该接到地狱级主线任务。


    “解释起来很复杂……总之,那个湮灭的外星文明最后传递的信息解读到,所谓的灭世邪神,应该是超特强人工智能,一个AI,译名‘崇阿’。”


    “哈?”江离疑惑歪头,“所以是因为只有我选修过计算机?”但挂科了。


    “……是因为我们追踪分析确定——这个对智慧文明有强烈恶意的邪神级人工智能,就是你男朋友。哦,前男友。”


    本体不可说的狠辣AI攻(有人类形体) X 很能打但很脆皮的乐观直球可爱受


    假相爱相杀,真相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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