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一秒……两秒……三秒不到, 已经到达滑道弧形底部,凌放下沉加速——


    到达滑道末端,后蹬——


    起跳!


    在这个至关重要的起跳时刻, 跳台左侧腰部位置的教练台上, 两位中国队教练脸色凝重。


    叶飞流瞳孔黝黑深沉, 面部肌肉线条紧绷得像刀刻。


    今天的风强度大,风场复杂, 天气又冷得超乎预期, 不能让穿着薄薄一层跳雪连身服的运动员在跳台顶上等太久,零下三十几度的低温会让身体迅速失温, 哪怕叶飞流和凌放之前多次试验冬季极限“待机”, 心里有底,物理机能也难免受到影响。


    况且,这种情况下, 八分在天、二分在人, 谁又说得清哪一阵才是好风呢?如果选个风力减弱的安全窗口期, 那没准就会因为逆风承托不如别人稳而失去技术优势, 可如果选强逆风突出凌放的高曲线优势,又有着相当的危险, 全程动作都很容易变形。


    既要周全妥帖, 还要抓住机会, 鲁莽会败, 犹豫也会。


    这就是跳雪教练的难处了。叶飞流就好比是一线阵地指挥官, 全权决定时机的选择,也全权承担决策的责任, 身后的方唐只能给出简短的建议, 上教练台前叮嘱他的孙总教练也只能给出个大方针, 甚至在出发前一刻他和凌放之间也没有交流途径,全凭个人的经验、判断,和对徒弟的了解。


    在这样的压力下,叶飞流用了四分半钟,最终挑选了这么一个逆风方向比较正、风力企稳的强风时机。


    手中指令旗一挥,跳台顶端的身影立即俯冲而下。


    给了出发指令后,叶飞流的目光放松了些,眼睛只是跟随着高空中的徒弟,准备画出漂亮洒脱的飞行曲线。


    选风的时机是他的事情。松手之后的事,交给凌放自己。


    方唐心态没有叶飞流这么洒脱,他直到看到凌放高速起跳、身体上抛路径高、方向正,没有受到强风影响,才略略松了一口气——不过马上,这口气又堵在了嗓子眼儿。


    风场骤变。


    高空中,凌放即将抵达跳跃曲线最高点。索契跳台本来就陡峭,凌放又轻,此时,他距离着陆地面的实时高度达94米!


    风是变幻莫测的。


    气象学这门发展多年的科学,至今依然受困于变化万千的自然地理、气流、星体自转、水汽影响等条件,达不到真正的精准。时至今日,最好的局地气象预测系统——欧洲中期天气预报中心ECMWF的那套模型,也就是大部分国际A类赛事使用的天气预测系统,都只能达到预测局地区域天气70%左右的准确率,其中最主要的指标还是气温和降水,风向风速在其次。何况,尺度越大,“中标”概率自然越高,对于一座地理概念上很小的跳台,极难达到准确预测。


    作为一项奥运级别职业体育运动项目,大部分世界级跳台滑雪场地依赖的后端信息技术处理平台都很先进,可以达到一定的模拟、预测功能,但前端实时感知设备和十年前区别都不大,主要还是近地面加装传感器,空中采用结合气象云图分析、天气气球收集数据这一套。


    作为高空高速的精准项目而言肯定是不够用的。跳雪从业者们都清楚,场地风场图都是参考,做决策前都只能预计情况不发生180度的大变化——起码,不要在运动员在天上的时候发生。


    然而它就是会发生。


    叶飞流和方唐面前的风场图一时间红绿交错,实时风速数值变化得让人眼花缭乱,仿佛出了bug,如果叶飞流没看错,甚至有一瞬间,场地实时风速超过五级,而雪上加霜的是,屏幕上超过一半的、密密麻麻的旗状风向标识,直接调转了方向!


    凌放是全场最后一个跳的运动员,教练台上没有其他队教练,除了叶飞流他俩,只有几位场地工作人员。一眼看到实时屏幕,有人下意识地在胸前画了个十字。


    高空之中,风向骤变。


    在毫无凭依的空中抛物线制高点遇见了这种情况,没有任何人能帮到凌放。


    他还在动作变化的最紧要关头,马上要换俯冲动作,任何些微的变形失误,都会带来灾难性的后果。


    凌放是对这一切最先察觉的人。


    高速飞行中,他身躯的每一寸都正面对着很高的空气张力,此时此刻逆风忽然改换,风速还这么高,在他而言,就像是有一只冰冷的大手,在他变换动作的关键时刻,从身后猝不及防地狠狠推了他一记!


    几乎立刻就要把他从预定抛物曲线中推开。


    对于各种突发状况,每位运动员都做过设想和练习,不过这就像进鬼屋明知会有人吓自己,看到还是吓一跳一样,很难避免应激反应,而且他还直接遇上了彩蛋级别的突发状况。


    好在凌放的头脑保持着绝对冷静。虽然骤变突至那一刻,他身体也僵了一瞬,立刻知道不好——虽然可以稳住身形确保安全,但是成绩恐怕也就没戏了。


    电光火石间,他想起了两年前看到过的,奥维尔的那次极限调整。


    这并不是关键时刻的灵光一现,那次看到奥维尔用雪板开角调节失误成功,他自己也还练习过许多次。


    风的变化确实破坏了他的平衡,不过凌放还想做一次努力。无暇多思,他调动身体,跟上瞬间的思路。


    凌放在空中被来自身后的西南风“撞击”了一下,全身右偏,他靠强大的核心控制力,在改换姿势时尽全力纠正,开始滑翔。随即,他将左侧雪板角稍微开大,尽量让已经有些右转体的身体能正过来。


    于是直到滑翔的中期,凌放的姿势才勉强恢复平稳。


    身后就是强顺风,他的俯冲角度不敢太大,速度也很快,不过好在还是稳住了——落地!


    观众席响起了欢呼!


    他的第二跳距离明显短了,但是顶着重大不利的环境条件,还是险胜第二名克里斯多夫。


    凌放第二跳比克里斯多夫差了7.5米,不过第一跳发挥良好,比克里斯多夫远9米。


    姿势分,俩人从来是不相上下,今天凌放第二跳有意外状况,空中滑翔一开始雪板角没有对称,他比克里斯多夫低了1.5分,但风向抵扣分毕竟是顺风加分、逆风减分,凌放又比克里斯多夫高出了1.4分。


    这样子加起来,凌放的总分堪堪获胜。


    拿下标准台世锦金牌。


    这枚金牌来之不易。


    今天赛况实在不佳,瑞典队那边,小拉森面色苍白、垂头丧气,他还是太容易被环境和心态影响,第一跳进了前三,第二跳出了前十。


    俄罗斯队的阿列克谢则是大大咧咧加上主场优势,风向不太好的第二跳比第一跳成绩都好,极限偷家,进了前三,捡回一枚铜牌。


    俄罗斯队整体技术相对北欧邻居们粗疏一些,世锦赛能获得奖牌也是很少见,何况他还是个足球兼项运动员,观众席呼声震天,不少本地观众手里的横幅压根就是俄超联赛的时候支持他用过的。


    在自己国家举办的世锦赛里夺得奖牌,阿列克谢笑得见牙不见眼。


    跳台滑雪世锦赛标准台男子个人赛落幕,关注度一时无两。本届世锦,许多在平昌周期还生涩的年轻选手,以及好几位伤病错过平昌奥运的老将都参加了,群星闪烁,阵容齐全得不亚于奥运赛事,而凌放代表中国,在男子K90标准台打出一个开门红。


    国际跳雪界已经把中国队的凌放作为重点关注对象,这一次更是又一轮热切讨论。


    凌放在标准台愈发有一种神挡杀神的称霸气质,“凌神”这个名号,在国内跳雪界已经被叫了一段时间,国际上都有些耳闻——当然,也有人说,男子跳台滑雪的巅峰还是大跳台,真正磨炼心志、技术和状态的,还是要看K120。中国观众对凌放的热忱,也是因为中国确实没其他拿得出手的跳雪运动员。


    属于是没怎么见过世面。如果大跳台不到顶尖水平,那可以断言,他的巅峰状态维持不了很久。


    很多选手都是靠大跳台反哺标准台的,有了大跳台领域的目标后,一部分巅峰选手会选择暂放标准台赛事呢。


    凌放在大跳台闯荡时间短,成绩也只是优秀,现在还没超过克里斯多夫——这一辈年轻人里,芬兰选手克里斯多夫作为芬兰国家队领头羊,已经在大跳台突破200米,急速崛起迈向新的高峰,是国际大跳台比赛里,除了阿伊苏、克努特这两位牛人之外,最被看好的所谓“第三人”。


    凌放的支持者反驳:凌放的大跳台最好成绩,世界杯分站赛193米!也是超凡的级别吧?虽然不如克里斯多夫的214.5米。但他真的是强心脏啊,克服PTSD,环境适应力绝佳,他跳大跳台才多久,潜力无限!


    咱们呐,三天后世锦赛男子大跳台决赛见!


    ——两边都这样放狠话。


    不过这些纷纷扰扰,也传不到刚结束比赛、领了奖的运动员耳边。别的都可以先靠边,中国首次闯进世锦赛,成绩已经足够值得庆祝。


    孙总教练专门说,首战世锦表现这么棒可喜可贺,晚饭多加几份本地的特级鱼子酱,他自掏腰包请客!


    俄罗斯鱼子酱颗颗饱满、乌黑发亮,像小珍珠般讨人爱,要用小勺子挖出来,入口最好是用舌尖儿在上牙膛抵破,品那个滋味儿。这玩意儿在国内巨贵,特级鱼子酱在本地也不是便宜货,由此可见孙总教练多开心。


    结果晚餐桌上没吃几口,孙总教练就被上级电话叫走,他叫大家吃好睡好休息好,就匆匆离开。


    私下里,方唐偷偷对叶飞流讲:有凌放这一趟世锦赛成绩,算是稳住了平昌后的期待值。北京冬奥再攀高峰有了指望,孙总教练有意走职业技术官员道路的话,是很有用处的云云。


    这些话并没在凌放心里留下印象,世锦赛首枚金牌带给他近在眼前的好处,就是满口鲜美的鱼子酱味儿:很好吃,不过偏咸,导致他晚饭多吃了三片全麦面包。


    那今晚,还是多跑个5公里吧。


    唔……凌放侧向窗外,耳朵动动,听异国北风呼啸而过的吼声。


    呜噫噫吁嘻嘻的,还挺凶。


    ……好吧好吧,在跑步机上跑。


    作者有话要说:


    第92章


    要说也是捉摸不透——世锦赛标准台比赛的第二天, 索契的天气立刻有所好转。


    凌放一大早六点爬起来,瞅了瞅外面情况,当机立断开始换运动装, 早饭前去慢跑。


    叶飞流也没能有时间摸鱼, 他被孙宇恒总教练拎走说是去吃小灶, 结果稍微啃了两片面包,就被塞进手里一堆数据表格、折线图、区域热点图等等等等, 正可怜兮兮地对着“天书”揪头发——


    “我其实不太靠这些个……而且, 不是我说,孙教啊, 三天后就大跳台比赛了!就、现在就非叫我来学这玩意不可吗?”


    “非学不可, ”孙总教练严肃点头,“哦,现在给你是因为我们现在拿到了比较成系统的东西, 我也不是让你三天后就用上, 学习是为了以后的储备嘛!”


    这是目前最先进的风场数据信息化系统的相关材料, 真学起来可想而知是焦头烂额。叶飞流歪倒在椅子里, 大声叹气,“那给方唐学不就行了嘛, 他才是咱的高端理论人才啊!”


    孙总教练板起脸:“你是发出最后指令的人, 实赛教练, 怎么能不了解!


    叶飞流偷偷抬眼观察觉得孙宇恒脸色还好, 于是手里把资料拍在桌子上, 嘴角一瘪准备继续抗议耍赖——


    眼看着这位优秀教练有哀嚎打滚的趋势,孙总教练的副手在边上帮腔打断他:“哪怕我们这一辈的也在努力学新东西啊, 只要投入就没有什么学不会的。”


    “哦对对, ”孙总教练找到了抓手继续, “你看你王教练,”他往笑眯眯的副手那里努努嘴,“进修两个月,现在也算大拿了,你们年轻教练脑子快、思想新,学习应该事半功倍。”


    叶飞流垂着大脑袋不搭腔,然后就听两位老教练开始长吁短叹:


    “唉……我们这一代人老喽……想当年我和老闫……你说说这咱们本来经验积累上就有些差距,以后科技手段进步要是还赶不上……那我们怎样和世界一流的顶尖运动员竞争啊,啊头疼头疼……”


    “唉……”“唉呀!”“唉哟……”两个人硬是整出来一种此起彼伏的效果。


    已经两鬓微白的孙总教练,当年和叶飞流的恩师闫老教练一起,也带过叶飞流,副手王教练也是从叶飞流少年时代就指导过他的,拿出这一套来他根本顶不住


    “……学学学学!我学还不行吗!叶飞流仰天无语。


    他带着一脸黑线,咬牙收拾起资料,火速溜走。


    房门一关,屋里孙总教练对着王教练叹了口气,“还是这个咋咋呼呼飞屋蹿房的样子,你说这小叶真的能行?”


    王教练笑眯眯,“啊呀,还小叶小叶的,人家也奔四的人啦!你看他带凌放现在多好,包括带咱们新来的小江,不都很好吗,现在年轻运动员还是需要这样的教练,给他加加担子历练一个赛季,我觉得能行。”


    孙总教练一愣:“叫习惯了嘛!是我们老了……”片刻他又说:“老王,我要是走了,你这个资历其实……”


    王教练连连摆手,“可别,咱俩谁跟谁。你也知道我,做个副手合适,我可干不了总教练的活儿。要是小叶能成,我好好帮衬他。”


    孙总教练忖度着点头,“年轻人们早晚要上来。这回先看看世锦赛的最终成绩,凌放在大跳台有成绩的话,我也好和上头去争取。”


    ********


    不谈中国队内部可能发生的人事调整,本届世界跳台滑雪锦标赛的大跳台比赛,本就关注度拔群。


    大跳台比标准台关注度高很多:那毕竟是人类运动的极限高度之一,有些观众甚至是不看标准台比赛的。


    世锦赛本就是高水平比赛,在选手阵容上有很多年份都不输给奥运会——毕竟玩跳雪要凑齐人不容易,需要大家都没有受伤……


    平昌冬奥后这两年来,世界杯分站赛的阵容零散,直白点说:不是所有想看同场PK的运动员组合都能随便看到呢。


    这次可是人最齐的了。


    首当其冲的热门话题就是“世界第一”的技术类型之争。


    现阶段男子大跳台项目中两种技术路线正在如火如荼地竞争,一种是更强调力量感和稳定性的低起跳、低飞行曲线类型,另一种是更强调飞行技术精巧轻盈的高曲线类型,两方代表选手分别是哈萨克斯坦选手阿伊苏,挪威选手克努特。


    这两位目前分列大跳台赛事单项积分世界第一、第二,都出身冰雪运动强国,都是正在最强巅峰期的运动员,都战绩累累、声名赫赫。


    当然,到这个级别的运动员,本质不存在什么短板,在凌放看来,哈萨克斯坦的那位憨厚开朗的阿伊苏,技术层面同样炉火纯青;而挪威光头老哥克努特在爆发力上目前还是稳压凌放的。


    这俩人只是擅长的方向不同。


    考虑到克努特不参加夏季赛事还能排世界总积分第二位,也是个狠人了。克努特的冬季世界杯分站赛大跳台冠军其实比阿伊苏还多两站,要说谁是霸主,那还有得争论。两三年来,这俩人恰好没有几次实质交手,距离差异也微乎其微,确实是棋逢对手。


    阿伊苏在他们本国是新晋的国宝级雪上运动员,而克努特大概是唯一可以用跳台滑雪单一项目的商业价值,去和阿列克谢这种俄罗斯足球超级联赛一线球员PK的高热度选手,这次世锦赛正面较量,看点满满。


    第二个让许多跳雪迷津津乐道的话题则是所谓的“新星之争”。


    芬兰选手克里斯多夫,和异军突起的中国选手,凌放。


    克里斯多夫的成绩压一头,可是凌放崛起的速度飞快——隐隐带着他在标准台成绩突飞猛进的那段时间的影子,保不齐哪场比赛开始就反超克里斯多夫呢。


    还有记者专门找克里斯多夫做了直播访谈。


    最核心问题就是:“现在在大跳台项目中的主要对手是?”


    这位芬兰飞人笑笑,先说了克努特和阿伊苏,这是他经常提及,立志要迎头赶上的两个顶尖高手。


    随后他挠挠头:“哦,还有凌放!”


    记者笑起来:“我记得,两年前凌放还没有在大跳台出现的时候,你就是这么说的,现在总算印证了你的话。”


    黑眼圈浓重的高瘦运动员跟着笑,神情充满自信:“那当然,你看,现在大家都知道他当初是因为PTSD的问题,解决了就好,那时我看他跳标准台,就充分预示了他在大跳台的潜力。”


    记者于是追问:“所以你和他谁更厉害?”


    克里斯多夫又挠挠他堪比geek宅男的一头乱毛,“你要是问我,那肯定还是我厉害。”他对自己竖起一个大拇指。“我在欧洲主要跳台的经验更丰富,训练时间更长,大周期项目还是要看积累,我在比赛中其实更稳定。而且目前的大跳台最远距离也远超过他……哦虽然有运气成分,可是毕竟,我到过200米吖!”


    凌放和韩墨京、叶飞流、方唐一起,在屏幕前看的这段“对家”直播采访,看前面都还好,等听到200米这个关键词,叶飞流忍不住“嘶”了一声吸气。


    三个人,齐刷刷把目光转向了凌放。


    凌放:“……”他超冷静地猛嘬吸管,把手里一盒牛奶一口气喝光。


    “我去训练了。”他扭头对叶飞流说。


    “后天就比赛了,今天上午训练量够了呀,下午和晚上就算了。”方唐赶紧说。其实大赛前几天很多运动员可以完全不在进行日常训练的,防止受伤,放松身心。和高考前两天学生们不会再大量做题一个原理。


    “哦。”凌放下意识地咬着嘴里的吸管,垂眸答应。


    世锦赛大跳台决赛日,索契的异常低温天气有所好转,风场也稳定了前后足足四个小时,在环境差异性不大的情况下比拼,多位赛前被看好的选手发挥都很稳定。


    风向基本是大家都经常练习的逆风,高空稳定在3-4级,第一跳,凌放第九位出场。


    风向有利,他沉稳地凝神、出发,在起跳瞬间,确认了自己这次发挥的水平还不错。飞行阶段也没出什么茬子,当然,也谈不上什么超水平发挥。


    大赛的压力还是有一些体现在身体的松弛度上,这也是许多项目的运动员大赛成绩反而不如世界杯分站赛的原因。


    第一跳整轮结束。


    克努特以196.5米、距世锦赛历史记录只差8米的距离分高高领先,阿伊苏紧随其后第二190米,这个差距不算大,可以说,本场冠亚军仍有很大悬念。


    再之后拉开一个小层级,是一个紧凑的第二梯队——克里斯多夫凭借178米的成绩和全场最高的姿势分暂列第三,第四是埃里希科赫,176.5米的微弱优势压过凌放位于第五的174米的成绩,小拉森170米排在第六位。


    “很少见这么紧凑的第二梯队……这场比赛,三到六名争夺也异常激烈啊!”短暂的中场休息时间,现场各国体育记者交头接耳地发出感慨。


    凌放正在休息室,和叶飞流、方唐迅速复盘。


    “……有冲击铜牌的机会!值得搏一搏!”教练们的结论如此,凌放坚定地点点头。


    这样想法的当然不只中国队。


    第二跳,小拉森在凌放前一个跳,不知是不是作为瑞典这种传统强队的独苗给他的压力太大,这位年轻运动员心态有点成问题,每次压力一大就容易有失误,动作毛糙。今天的失误影响不小,他落地刚过K线,恐怕前五都无望。


    小拉森垂着头,看起来恨不能把脑袋埋进雪里,但是高清摄像头不放过他的表情——脸色更苍白了些,眼睛里一时泪光莹莹,小拉森躲着镜头走向场边,到了通道处,追着他拍的镜头才被教练和队友挡住。


    凌放无瑕他顾,他的第二跳依然尽了全力。


    虽然在大跳台两辈子下来的技术经验积累都没有克里斯多夫等对手的底子厚,但凌放并不畏惧。


    他拼尽全力一跳,飞行阶段用了现阶段把握最纯熟的角度,中后期16.4倾角。


    成绩不错,182米。


    他迅速回到休息室,继续看其他选手表现——路程原因,还是错过了科赫的第二跳,只看到了克里斯多夫的滑翔和落地。


    从实时屏幕边的数据看,这位芬兰选手同样完美地完成了高曲线起跳,曲线最高点是胜凌放一筹的。


    这和叶飞流拿到一些基础项目表现分析出来的结果一致,他在大跳台的纯熟程度和现阶段的下肢力量略高于凌放。不过,他身高比凌放高了不少,空中一旦风向不正,就相对容易飘。这种影响因素不大,在标准台几乎可以忽略,甚至是不到顶尖选手行列都察觉不到的。


    不过在这种强度的竞争下,人们要计较任何一点小的差异。


    克里斯多夫这一跳距离比凌放差了6米。就这样,凌放列入了总分第三名。


    本轮飞行,阿伊苏依然稳的很,直接突破了200米距离!在世锦赛上发挥如此出色的情况并不多,他这一跳,必将入FIS年度最佳飞行盘点。


    紧随其后,克努特再次跳出了195米的出色距离,但看着他没能超越的、属于阿伊苏的荧光绿线,他落地后面带遗憾地摇了摇头。


    如此,阿伊苏的总分反超了克努特,这位隐隐在跳台滑雪大跳台之巅上被高曲线选手“围攻”的低空技术类型王者,按照凌放的前世记忆,正处于制霸这个项目的北京周期。


    凌放认真注视着屏幕上给到的正和教练拥抱庆祝的阿伊苏——说起来,其实全世界大部分跳雪运动员还是偏向于低曲线类型,只是他们这一代顶尖一线选手里,有好几位高曲线选手,还都是年轻人,才显得存在感强了些。阿伊苏的成绩和前景,是支持低曲线技术的教练员、运动员、跳雪迷们的一记强心针。


    凌放的总成绩是第三名。


    在大跳台超越克里斯多夫,拿下这枚铜牌,他算是尽了全力,却还是明确体会到了阿伊苏和克努特在大跳台带来的压迫感,这是他前世由于没接触大跳台顶尖大赛,并未感受过的。如果不拼尽全力训练、更进一步,他在大跳台很难有更大的突破。


    他沉静地低头品味了一下自己的心情——并不气馁,反而……还挺兴奋。


    作者有话要说:


    第93章


    2021年4月, 中国HB省涞源。


    春风浩荡,随意拂过,就拂绿了这片广袤山野。


    在一期工程已验收的国家跳台滑雪训练基地, 跳雪风洞实验室进入了试运行第19天。


    作为中国国家跳雪训练基地核心设施的这座综合性体育风洞, 目前是全世界同类风洞中管道尺寸最大、测试功能最全面的体育空气动力试验设施。洞体内径长64米, 宽20米,高17米, 具备纯水平、11度和32度三个角度训练通道。


    刚结束冬季赛季归国不久的国家跳台滑雪队运动员们, 正在这里进行跳雪风洞训练。


    “凌放,吊飞这边要开到11度通道了!你先来这儿!”王教练远远地喊, 把正在埋头跟着叶飞流看菊花牌matepad屏幕上的CFD(计算流体力学)模型的凌放叫走。


    “好。”凌放干脆地起身跑步过去。


    中国几代跳雪人都有的这个中国跳雪风洞梦想, 在2019年才开始在国家航空气动方面专业科研机构支持下付诸实施,现在,终于得以对一线教练员和运动员们正式开放训练。


    一连三周, 国家队的全体人员恨不能就睡在这个风洞里!


    世界范围内其实是不缺风洞实验室的——风洞是很成熟的技术, 人工制造物体周围的空气流动, 实现物体和气流之间作用效果的试验和观察。这种大型实验设备, 说白了就像个带着大风扇的大管道。它这本就是空气动力学依赖的实验设施,也是设计和制造飞行器、航天器时不可或缺的科研硬件基础设施。


    而且, 中国也有规模不一的风洞实验室, 不过, 人家主要都是用于重点领域科学研究, 每天全国各高校院所和实验团队的“单子”都接不过来, 和人体活动对得上的项目基本为零,专业用于体育运动的风洞, 是没有的。


    国家队前年、去年还尝试去瑞典进行风洞训练——结果发现成本实在是高 , 算下来性价比还不如去实地跳雪训练。北京冬奥申办成功后, 为了发展冰雪运动、带动创新科技产业,国家开始发力,集合了最优秀的空气动力专家、最优秀的建筑设计师、专业的一线施工团队,靠着工业大国拔群的制造和统筹能力,两年时间,风洞实验室和跳台滑雪场一并顺利完工。


    从此,中国运动员拥有了自己的跳雪风洞。从试运行到冬奥赛事之前,中国航空工业气动院的专家们将陪伴在运动员们身边,当然,这也是他们的一项重要研究课题。


    在这里,大家终于不受天气、地形影响,365天24小时可以体验“飞行”,还能实现可重复训练和动作调整。每名运动员进入风洞能“飞”三分钟,是跳实台的空中时间的数十倍!


    收到正式开训通知的时候,比起前世那会儿一心想着自己能如何进步如何利用风洞等等,如今的凌放,倒是一下想到的是刚接触跳雪不久,顶多用到50米台的小队员们。旁的不说,能够帮助新训人员消除恐惧畏怯的心理——虽然也不是零风险,但起码少摔许多次,这就是重大利好嘛。


    况且,这座风动实验室和一边高耸的实体大跳台间隔仅仅500米,训练好动作后可以尽快去跳实台,有所感悟又可以快速进入风洞尝试,效率大大提高。


    这个实验室,无论是对于凌放这种顶尖运动员,还是对于新训小队员的帮助都非常大。对教练员们也是如此——叶飞流现在对所有相关新技术学习都可积极了,有了风洞,可以观察分析不同速度和角度的气流,产生不同的人体、雪板受力参数,可以协助反复实验和修正身体姿势。


    凌放刚刚结束的是水平平台的练习。这个倾角只有零度的平台主要辅助助滑训练。风洞中的运动员本人、和场外教练组都可以看到实时风速和角度,判断助滑姿态的平衡性、稳定度,实践减小风阻的方法。与此同时,在这个平台上,精密的测力平衡器还能记录人体全脚掌的发力状态和雪板受到的摩擦阻力,综合评估助滑过程脚掌发力情况。


    从助滑前期、加速中后期,到起跳,这些仪器都能记录和分析。


    凌放前世也体验过这个技术,今生对自己的助滑水平也比较自信,但是精密仪器上场还是不同凡响——他目前的身体和技术水平高于前世同期不少,和他印象里的数据结构差别大得很。叶飞流和方唐早就捧着一堆表格和报告,研究提升空间了。


    在11度和32度平台通道则可以进行飞行训练,分自由飞和吊飞。凌放现在就轮到吊飞了。


    他做了做基础拉伸,穿着正式的连身服、踩上雪板、带好目镜,才踏入了11度倾角通道,站在平台上,等待工作人员给他安装固定装置。


    崭新的高大管道,处处带着金属的冰冷光泽,拼接几乎无缝,科技感很强烈。伴随着人员离场,通道绿灯亮起,强劲的机械通风声响了起来,轰鸣声加上灯光,“特效”堪比科幻电影。


    按照凌放的要求,拟定7.9米每秒逆风风速,在加上他的大跳台飞行中期滑翔速度,最终风速设定在29.5米每秒,这是自然界的狂风和暴风,即10级和11级风的分界线,如果这个大管道中的风真实发生在外界,就是能浪峰倒卷、拔起小树的水平。


    但对跳雪运动员而言,风力增强才带来安全感。


    凌放在固定绳索的保障下,放心大胆地往前倾斜身体,直到身体大幅度腾空。气动升力和重力抵消的那一刻——他彻底用稳定姿态腾空,风声呼啸着托住他,这几乎和身处大跳台上空的感受一样。


    不同的是,他现在可以随意尝试调整身体和雪板的姿势,不担心失误,不害怕受伤,一切为了取得更极致的训练结果。


    凌放不是没进过风洞,但数年来的种种经历,悄然在他身上留下了有形无形积累的区别。


    飞行过程中,凌放一直采取胸式呼吸和腹式呼吸结合的自然呼吸方式,这次进风洞,他自然而然地就开始注意呼吸的频率和起伏度这种微乎其微的气流气压影响。


    前世,别说他没有到这种技术精度,教练组也是想不到的。


    能用风洞矫正起跳姿态、多次训练这些常规路数,就已经让没有怎么体会过风洞好处的中国教练员、运动员如获至宝。再精细的东西,非顶尖运动员亲身上阵也无法体悟,再怎样去别的国家学,也学不来。


    凌放便自觉多了一份责任。好歹,也能多给那些陪伴身边的航空气动专家提供些写论文的实证嘛。


    凌放身体自然地前倾,感觉是被空气彻底托住后,才沉下来一口气。他好奇地尝试了完全收腹呼吸下的状态,确认数据被采集——哪怕实赛不太可能使用这种方式,多一些分析基础素材也是好事儿。


    他身上所谓动态平衡的天赋,其实可以拆分为许多子项目——除了呼吸,当然还有肌肉和骨骼的运用。


    就比如说,滑翔过的跳雪运动员都能感觉到,提髋动作对聚拢空气,增大升阻力有明显的效果,当然,这又不能影响躯干灵活性。


    其中分寸凌放是天生就把握得蛮自如,但没有什么数据支持,他的理解两辈子加一起也还是不够精细,无论是提升自己的技术、还是指导师弟们,都不便。


    现在有了风洞实验室,凌放终于可以实践一些积累下来的想法。


    三分钟,够做很多事情,和真正跳雪空中那几秒相比,简直是奢侈的享受!


    这一天结束时,凌放琢磨,明天要试试左右强偏风,看看快速用调整雪板角的方式抵抗偏离的办法如何增进,还要……


    “凌放!快,今天去我们公寓吃晚饭!把你姥爷他们寄来的羊肉吃掉!”方唐笑眯眯地拉着他,打断了凌放的思绪。


    姥爷寄过来的可是上等货,俩人一起,小步快跑,去追前头的叶飞流。


    晚饭,叶飞流做了拿手的手把羊肉,三个人吃的盆光碗净——冬奥冲刺期,凌放晚饭吃不了许多,他算是凑数的,捞几勺解馋就满足了。


    饭后,凌放洗碗,方唐拖地。待收拾停当,凌放手里就搂住那只方唐养的猫,盘腿窝在懒人沙发里。


    这猫性格倒是温顺,方唐跟着队伍出国比赛和训练时,就把它寄养在楼下一家同样养猫的人家,几个月不见,回来也还是挺亲人。凌放白皙微凉的手指从厚软了不少的猫毛里穿过,令猫咪舒服到伸了个懒腰,乖巧地趴在他怀里,好奇地看着被这三个人类围在中间的那个平板电脑的屏幕。


    那又是今天白天看过的CFD模型,用在体育领域,就是三维扫描后做“飞人”们的人体建模,可以用来模拟分析极端环境中的运动员身体升力、阻力、拢风、绕流情况。


    叶飞流啧啧称赞,“哎呀,在我们那时候,这东西顶多是欧美几个国家用,其实那种很简单的,老资格的教练们也能一眼看出运动员哪里影响气流流畅通过啊,够不够拢风啊……但是现在确实进步了,得亏咱们也追的快,自己也有了。”这已经是拿到模型的第四天了,他和凌放还是时刻惦记着“玩”模型,贪看不已。


    方唐笑着给这抱着平板不撒手的一大一小递过水果,“对对对,真好啊真好!”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风洞是什么,“人工制造物体周围的空气流动,实现物体和气流之间作用效果的试验和观察。”这里引自风洞百度百科词条。


    好想真正去看看我们的跳台滑雪场和基地的风洞实验室啊QAQ


    第94章


    金秋九月, 涞源山区一带山高林深,还为了迎冬奥又专门做了景观整治和深度多层次绿化,国家跳台滑雪队驻扎基地也到了最宜人舒适的季节, 结束夏季赛季的队伍在此继续集训。


    伴随着国家跳台滑雪中心的完工运行近半年, 跳台滑雪风洞实验室进入常规运转, 大家集中备战北京冬奥,热火朝天。


    夏季赛季临近尾声, 出了成绩。


    凌放已基本锁定北京冬奥的免资格赛名额, 他的师弟师妹们也都各有进益。


    滕九中和江卓各自参加了两站夏季洲际杯赛,滕九中虽然没达到K线, 也都安稳落地, 正在抓紧复盘补短板。江卓则是令人惊喜,这个江南水乡养出来的瘦弱男孩子,第一次参赛就进入了前十。虽然有凌放珠玉在前, 也有天气红利, 但在国内来讲也是成绩不俗。


    马尔赛擦边取得了2022北京冬奥男子个人赛的东道主豁免资格, 明年也会进入冬奥资格赛拼一把。他这段日子更是认真备战, 丝毫不敢懈怠。


    毕竟他即将是全中国跳雪史上,第三名踏上奥运资格赛场的运动员。


    “我没你的天赋, 凌放, ”这个大个子相当认真地对着手机倾诉, “但是咱既然要站在最高赛事场子里, 总不能给国家丢人!”按世界排名, 马尔赛目前在七十出头,很难闯进奥运决赛, 但这不妨碍他要为了资格赛付出200%的努力。


    “哪怕咱争取资格赛里, 不当最后一名嘛!”按现在的世界排名和成绩, 说实话,恐怕是谁也打不过。这样也好,前进一名都是胜利!


    马尔赛老大个头儿,顶着一头汗盘腿缩在器械室角落,自以为小声地和女朋友视频通话。


    凌放从他身边路过时,友情拍拍他肩膀,马尔赛一抬头就看见徐教练远远站在门口,立马做贼一样,放低声音腻歪地么么哒并道别。


    凌放无语地摇摇头:明明全队都知道了,何况徐教练是直接带他的……这都几年了,你到底还谈个什么秘密恋爱!


    女队那边,最亮眼的是极具天赋的尹红,但阿依努尔等她的几个师姐也很努力。要不是有凌放这个特例,国家跳雪女队一向比男队成绩好些。


    徐教练目前除了做马尔赛的实赛教练,训练上是主管女队。在凌放前世印象里,他就做的有声有色,今生更加是有凌放这么个“抓手”在,先讲几句女队的光荣历史、退役师姐的艰苦和传奇,再来一句“姑娘们,不要在你们这一代被男队压一头啊!”整得女孩们嗷嗷叫着,夏练三伏冬练三九。


    就连万分感念凌放家人的尹红、还有X省队的“亲”师妹阿依努尔,在练得呼哧带喘几乎爬进休息室的时候,看凌放的眼神都带着幽幽怨念,疑似发绿。


    叶飞流哪里是好招惹的嘛——你要卷,我就卷,给男队加大训练量也是毫不含糊。


    男队也是苦练,天天都是沾枕头就睡。凌放被发现还顶得住,那就单独开小灶加码,总归是不给留一点额外精力的。临近十一假期,冬奥周期的运动员也没这一说,马尔赛看一眼训练安排,回来和凌放吐槽:“国庆七天乐,魔鬼训练营……”


    训练对成绩的提高是一点一滴的,在精密数据分析下,也看得见。


    虽然本次赶不上北京冬奥团体赛,但看这个势头,过两年大家还真有能参加混合团体赛世界级赛事的实力,全体教练员和队员们都很受鼓舞。


    九月底,队里安排冬奥进校园的活动。


    原本计划里,是没有跳雪这个项目的。孙宇恒本来是一板一眼的人,也觉得叶飞流不会耐烦去小学哄孩子的,并不稀罕。结果一看,在HB省比赛的各项雪上项目都有安排,就跳雪没有,不乐意了。


    他私下跟负责安排社会面宣传事务的负责人埋怨,“好家伙,领导您是不是排挤我们跳雪……”


    管这个的恰好是他老熟人,而且刚在干部培训班里一起逃课接工作电话、还一起挨培训班主任批评,加深了革命友谊。


    负责人好声好气:“老孙,人家搞自由滑雪的好歹还能去陪孩子用滑板试试小型U型场、教个蹲身、触板动作啥的,而且张家口实验一小就有新建的设施。你们这项目不一样,去人家学校里也没场地啊!”活动不好安排,就暂时没给跳雪队列入计划。


    孙宇恒想了想,回队里商量。


    江卓微微瘪着嘴说:“哪怕我们去教教平衡球,给放视频,讲讲故事什么的,好多人连咱跳雪不是那些空中翻转技术项目都不知道,多宣传嘛……”


    滕九中立刻说:“对呀!视频放凌放师哥的!讲故事谁来?”


    叶飞流甩手掌柜,“让我去站着充场面可以,讲课可不行。”与此同时,凌放安静地扭头看向了方唐,其他人纷纷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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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行行行行。”方唐好脾气而无奈地点头,于是孙宇恒转头就给报了:我们也要进校园!哪怕做讲座也挺好嘛!


    这也是好事儿,当然不会有人阻拦。


    结果,临到计划去小学的前一天,方唐接到通知,要守在会议室,代表跳雪队开视频会。冬奥这种重大活动,和各个运动队都要建立联系机制,他就是跳雪队的具体联系人。总负责人孙宇恒忙得不行,抽不出身,基本都是派他参会。


    这天会议大概是上午传达重大活动保密制度,下午强调外事相关工作纪律,都是国家有关部门领导先讲话,再培训,回来要传达给所有教练、队员,都是大事儿,方唐只能放了全队的鸽子。


    而女队四个有比赛经历的姑娘,俩月前就请好了这天假,要去拍闺蜜写真,提前花五千多买的套餐可不能糟蹋,当时假条领导也批了,不巧就这么错过了本次“课外活动”。


    校园活动当天,国家跳雪队大大小小的男人们,就穿着整齐的制服,站在张家口实验一小三年级三班的讲台上。


    叶飞流先给大家放了两段凌放的比赛剪辑。


    放视频的时候气氛还不错,惊险刺激又飒爽酷炫,仿佛漫画走进现实,台下小学生们看着凌放的眼神都blingbling,看到颁奖仪式片段甚至自发鼓掌。


    凌放八风不动,鼻观口口观心。


    唔,看起来倒是更加像漫画人物了,冰山帅哥,身怀绝技。孩子们鼓掌愈发热烈。


    随后叶飞流照本宣科地讲官方项目介绍PPT,场子逐渐有点冷。等讲完PPT,进入交流环节,台上台上大眼瞪小眼,安安静静。


    大大咧咧的叶飞流,带着以清冷安静闻名体育记者圈的凌放,滕九中和江卓练习不久,不敢多开口;徐教练一向说话不太过脑,马尔赛和他如出一辙,专门被嘱咐过现场有体育局领导派宣传口的同志来参加,要写宣传稿的,没想好就不要随便发言,于是这俩干脆闭嘴装哑巴。


    小朋友们在这样诡异的沉默中还没回神,有一起来参加活动的家长为了破解尴尬,尝试着提问了:“感谢你们的介绍,我家孩子很喜欢看这个运动,”她扶着身边一个害羞低头的小不点儿的头顶,问台上人,“我还想了解一下运动员们,你们在日常训练中有什么趣事吗?”


    这么突然一问,队员们都开始回想——一天天的就是训练,好像没啥好拿出来讲的啊?


    凌放不专门cue绝不开口,自带玉雕雪铸的不好惹气质,谁也没指望他接茬。俩师弟面面相觑不做声,叶飞流维持来之前说好的“充场面”人设神游物外,徐教练是他的旅伴,俩大人抬头望天。


    于是只剩下马尔赛这位好同志,勇于担当,开口搞气氛。当然,他也只敢拿自己开玩笑:“啊哈哈哈我们的训练都挺有意思的,前两天吧,我从四十米台下来的时候,‘马’失前蹄,脸冲下摔了个大‘马’趴,给师弟师妹们笑了一个星期!”


    “……”家长是位年轻的妈妈,梳马尾戴眼镜,仔细看了马尔赛一眼,被他额头的纱布下巴上的创可贴噎了下,才接着问:“摔得……怎么样啊?”


    马尔赛满不在乎:“四十米台我这样的其实都不怎么跳了,我现在都跳90米台嘛,所以我才不熟练出了点儿事,其实这高度基本没啥,我这回又运气好,连个小骨折都没,诶嘿!”超得意的。


    小朋友顾不上害羞,抬头愣愣看着这位讲话又帅又惨的大个子哥哥,女家长则沉默。


    ……


    滕九中偷偷凑到凌放耳边:“我觉得,GG。”


    凌放微微叹着气,用手肘捅马尔赛。


    就你有嘴。


    哪怕承认我们很无趣也不要自曝其短吧,这还怎么薅祖国的幼苗。


    再来一个问题,专门有家长问凌放这个奥运冠军,有没有什么寄语对小朋友们说。


    凌放想了想,老气横秋地强调一番:雪上运动、包括冬季户外活动、爬山等等,家长和学生们都一定都要注意安全……


    这听着和跳台滑雪关系都不大了,不过提安全总归没错,不止台下家长点头,最后宣传口出的通稿里还写了几句他的发言。


    他们几个倒是没想到,这么一番操作后,那天还真有小学生家长来询:跳台滑雪怎么入门、怎么初步训练、能不能自行做做基础训练之类。


    那位斯斯文文的女士就在其中,她说,冒险精神还是要鼓励的,娃要是真爱这个那就去试试,不设限的人生多有趣儿。


    队里大家听到这话,都开心得很。


    紧接着还有好事儿呢:队里收到消息,孙宇恒总教练高升了,以后就和白茹主任平级,而叶飞流则升职补位,成为了跳台滑雪国家队现役主教练。


    叶飞流满面春风:除了升职,另一个大好消息是凌放的大跳台训练成绩节节提高——


    几个月来,在涞源这块自己国家的K120大跳台上,凌放的日次均飞行距离从130-165米,摸索着提高到了160-175米区间,正在往185以上的稳定成绩突破。


    最好一次,他终于飞跃了200米。


    中国人最新的跳台滑雪最远距离诞生:201.5米。全队都振奋得嗷嗷叫!


    凌放本人在热烈氛围衬托下,倒是平静得很。


    飞跃200米的目标达到,就立刻被他抛诸脑后。


    毕竟今年夏天,在哈萨克斯坦国内一块大跳台上,阿伊苏在高空强逆风中,飞出了226米的距离,打平了奥维尔七年前创下的夏季世界纪录。


    凌放给韩墨京打电话时就难得有些酸溜溜:“我刚到200米……要是我到他这个距离,没准快退役了。”


    韩墨京轻笑着安慰:“他们那个是哈萨克斯坦国内一个有奖竞技杯赛吧,也不是在国际赛事里,其实不算纪录?我看FIS的大奖赛,他也没发挥出这个水平。”


    “……”凌放握着手机叹了口气,“要说比赛运气,我还不如他呢。”


    今年夏季的FIS大奖赛里,凌放发挥稳定——也没什么突破,在堪称全明星阵容的柏林站,还险些因为风引发小失误,最后落到了HS线后面。


    “我怎么赛运总这么坎坷呢……”凌放垂着头,抱怨。


    这话客观讲不太对,大赛本来就对运动员心态造成影响,不如训练成绩的情况常见。再者说他一个拿牌众多的人,跟别人这么说仿佛得便宜卖乖。


    于是也不可能跟外人说,他只跟韩墨京吐槽两句。


    然后被沉稳而温和地安慰了一番。


    顿觉浑身舒坦。


    凌放看着远处起伏秀丽的山峦,听着耳边熟悉的声音,像猫咪被顺毛了一样惬意地眯了眯眼。


    可惜这种忙里偷闲的时光不多,只能简短说几句。


    凌放挂了电话,就反身往训练场走。


    转身的刹那,他心底有个声音在说:凌放,你最近心态波动的确有点大。


    原因他也知道。


    ——北京冬奥在即,某个凌放最不想回顾的日期,同样越来越近。


    作者有话要说:


    第95章


    年底, 紧密集训了数月,刚结束全国冠军杯、暨2022冬奥跳台滑雪场馆测试赛的国家跳雪队,提前三天接到通知:全体人员要按照总局要求, 前往北京, 他们要住在延庆冬奥村, 体验延庆冬奥村倒数第二轮试运行。


    跳雪项目奥运比赛场地是在张家口跳台中心,运动员赛时都是住在位于崇礼冰雪小镇的张家口冬奥村, 来北京这几天其实主要是体验, 好给两边都提些意见,也算给大家搞个度假福利。


    跳雪队在涞源大本营窝了几个月, 刚好休息几天、换换环境。


    延庆冬奥村大气漂亮, 是山村合院儿的路线,半开放的庭院依山而建,不破山型。凌放和男队一起, 住在一座合院, 院子天井里还有两棵自然长成的大树, 用原生石头堆砌保护着, 矮石墙上还有工作人员装饰的冰墩墩五环彩带。


    凌放路过时,瞥了一眼, 就停下来, 伸手摸摸彩带上鲜艳的“Beijing 2022”印花儿。


    彩带上面, 一只踩着单雪板的冰墩墩乐呵呵地飞跃雪山, 配上它圆头圆脑的宇航员款面罩, 憨态可掬又酷炫科幻。


    凌放跟它科技面罩后面呆萌的圆圆眼对视,心里在想:嗯, 过俩月就红了。


    “哈, 你就喜欢这些, 跟女队姑娘们似的!”马尔赛看见了就嚷嚷,“不都差不多嘛,咋每次见到‘新周边’都要玩一会儿……”


    “那是因为凌放师兄……崇尚奥运精神!”江卓在边上插嘴拔高立意,滕九中一脸认同地点头,随即两个小的连同马尔赛,就都被方唐逮了去,帮着拆行李。


    凌放回过神,在他们背后难得提醒一句:“你们回头见到商店可以买两个运动款的吉祥物。”


    “谁花钱买这玩意儿啊!内部七五折的都没人要!”马尔赛敏捷回头,大声哔哔。


    江卓嘀咕:“我还是买了一个跳台滑雪的钥匙扣,我觉得挺可爱……”被马尔赛捂嘴拉走。


    凌放自己顺着暖廊溜达回屋里,延庆村暖廊的地面是五环概念的色调,蓝、黄、红、绿、灰黑分层设色,美观大方。


    跳雪队两个月前也在张家口冬奥村体验过试运行,大家很快发现,北京市、张家口市,全面执行了“两个冬奥一个标准”的原则。延庆赛区和张家口赛区的冬奥村也都是新建场地,住宿条件、场地设施配备,甚至保洁标准都一致——就连吉祥物冰墩墩的布设思路也接近呢。


    方唐作为本队的奥运赛事综合保障组事务对接联络人,还独自体验过位于奥林匹克中心园区的北京赛区冬奥村的食宿——或许不是人人都清楚,冬奥按赛区划分,在北京市范围内,也有北京赛区、延庆赛区之分——照他的说法,奥体那边整体看着更中规中矩些 。


    “虽然风景建筑不一样,但我感觉还有点像三家连锁五星级度假区……”奥运主题的那种。在抵达当天的餐桌上,方唐偷偷跟凌放、叶飞流说。


    “啊哈,”叶飞流正拿着他的啤酒开瓶器,给凌放起鲜奶瓶的盖子,听了接话,“那这应该是全世界独一份的五环级!”


    凌放接过牛奶,没喝,垂着眼也没说话。


    叶飞流看着大大咧咧,对他的情绪状态却很敏感,发觉徒弟连无语的“常规眼神”都不给个,立刻问:“咋啦凌放?我看你来的路上就一直走神儿,不舒服啊?”


    “没事。”凌放慢吞吞地回答。他轻轻抬眸问叶飞流:“都做总教练了,还和方教练住双人间?”


    明明要是和“搭档”住,也应该和王老教练一起吧?


    叶飞流一乐,迅速伸手过来揉他头顶一把:“诶嘿,尊老爱幼给王教练单间,再说我俩住习惯了,管得着吗!”


    凌放偏头躲,忍不住勾起唇角笑笑。


    他们将这里度过几天难得松散的时光。


    头两天,女队姑娘们已经把崇礼冬奥村的冰墩墩打卡集邮一轮,现在到了延庆冬奥村,兴冲冲地合影拍照。


    男队小伙子们则是守着食堂,争取每次多尝试几种吃食。自助式,从北京烤鸭西北面筋苏式炖笋小笼包牛丸汤应有尽有,虽然量不敢多吃,但是种类多呀!


    对凌放而言,生活条件不是很要紧的,吃饱住暖他就满意。这边没有跳雪的专项设备,他从第二天,就在“休息之余”,安安静静地跑去体能训练室,坚持基础项目训练。


    马尔赛倒是提出了更多的建议——他觉得崇礼那边的饭做得比延庆这里有特色。


    “虽然用的米也是东北米,但米饭感觉都是那老大箱子蒸出来的,真的不如那边香……”马尔赛嘀嘀咕咕,被徐教练用扎扎实实的馅饼堵住嘴。


    徐教练恨铁不成钢,“你看看人家凌放!”


    “那是天才,不能比不能比。”马尔赛吭哧吭哧嚼了饼子,一抹嘴也跑过去找凌放。


    再怎样换地方也就新鲜两天,一进训练室,项目也就差不多,还没有风洞。外国人还没来,谈不上接待联谊。


    等到了最后一天的周六,只有一群运动员在的冬奥村,就没什么好消遣啦。早餐桌上,王副教练看着刚过完生日不久的凌放,总觉得他似乎思虑重重的。


    看啊,不止是秀气的眉头紧锁,就这夹包子的时候都没有一下夹到,和旁边稀里糊涂吃得老香的那几个队员不是一个画风。


    或许家门口办冬奥,大家对凌放这个唯一决赛圈选手、冠军种子、中国跳雪之星……的期许太高,让他心理压力太大了?


    两鬓斑白的和蔼教练于是开口说:“周末啊,小凌、小马,你们几个今天都别蹲在训练室,要张弛有度!我看海陀山今天天气不错,可以出去耍耍,去滑滑雪嘛!”


    延庆冬奥村就在海陀山脚下,小海坨可是国家高山滑雪赛场的地盘,巴适得很。


    “对,”方唐在边上加了一句,“不是说小韩也在北京了嘛,凌放,你还可以约上他!”他合掌建议。


    “……好。”凌放垂下浓密的睫毛,打下好看的阴影。


    前世,就是在今天这个日子,他在国家跳台滑雪中心的K90标准台重伤,并直接导致退役。


    可今生不知是什么蝴蝶效应,也不知和孙总教练去了局里有什么关系,这时候上面安排队里来北京,反正,结果就是他彻底避开了前世时空。


    ……倒是松了口气。


    虽说依然秉持朴素的唯物主义,今生也没发生什么反科学的事件,但毕竟重生都能存在,冥冥中可能是有定数?


    如果身在跳雪中心,凌放怕是还要纠结一下,到底要不要在这一天,跳下同一座跳台。


    现在不必考虑这个啦!想跳也没得啦!


    他撇了一眼墙上的挂钟:7点半。


    就是这个时间,当天他加训,7:30,是早上第一次实跳练习。


    时间已经到了,凌放还好端端坐在和那座跳台相隔数百公里的、位于北京延庆的冬奥村食堂。


    算是躲过了吧?


    凌放阖眸,略微放松了些,轻呼一口气,然后果断按王教练嘱咐,约上现在北京的韩墨京,去海坨山玩儿。


    发条微信等回复,他就低着头,快速把饭扒拉干净。


    王教练笑眯眯看着他,觉得这孩子怎么看怎么乖巧。


    凌放却是边吃边考虑:海坨山,其实是另一个问题地点。


    前世他伤好得差不多后,就是在那儿救人,然后吧……就重生了。


    凌放确实也想去踩踩点儿,然后把旅游区的安全隐患反映一下——主要是对爬野山的游客、带客的黑导游都加强管理,或许也能尽量避开大半年后的那场致命事故?


    小海坨,海坨山的主峰,海拔2241米的北京市第二高峰。在冬奥会选定高山滑雪等几项赛事场馆地点前,并不算名山,按照韩墨京查的攻略:此地最有名的神话传说是,秦代隶书发明人王次仲,拒绝秦皇招抚,变鸟儿飞走就在这儿,小海坨,是他飞起时掉落的两根羽毛之一。


    “……很没有流行元素。”凌放听完轻声吐槽。


    小海坨倒是在燕京这片地方的驴友心目中还有些地位,有个说法就是:它可以作为告别“新驴时代”的纪念山。


    这是几百年来人类活动非常密集的帝都,山地森林生态系统保留最佳的地区,没有之一。密林泉流之中,各类温带山林常见动植物应有尽有,地形多变又难易适中,适合徒步登山。


    不过指的多是夏秋时节,冬春两季是不建议去随便玩的。小海坨山区比北京地区平均气温低13摄氏度左右,每年10月到次年6月,都可以看到“海坨戴雪”的景色,算是京城看雪的好去处——只要不怕冷。


    今年11月底时,延庆就已经下过了帝都的第一场雪。他们12月底来,买票进景区时就能看见,积雪皑皑地覆盖了山顶。


    国家跳台滑雪中心完工后交接给运营团队,建设团队陆续退场。韩墨京也回到了文商集团的北京分部任职,现在是北京、张家口、上海三头跑。


    总之呢,搞定一个大项目后,他这总裁依然干得很累。


    “多谢啊小放,带社畜出来放松一天。”韩墨京对着凌放眨眨眼。


    “得了吧资本家。”凌放抬抬下巴,调侃他。


    韩墨京但笑不语,看凌放的羽绒服帽子不平整,伸手给拍拍。


    雪景也是滑雪的好地方,因为赛事原因,正规滑雪场基本纳入高山滑雪赛事场馆,目前已经不对外开放,但山区这么大,也拦不住有京城的野雪爱好者来滑雪、看雪。


    冬季运动爱好者少有不认识凌放的,现在他戴着帽子、墨镜都没什么掩护作用。


    沿着游览主线路连续遇到三组扛着单、双板的人,都兴奋热情地请求凌放签名。


    凌放一一满足,随后和韩墨京商量着,往人少些的分支路线走。


    两个人随便选条支线,体能都不错,两个小时左右,登了一大半。


    凌放突然停步。


    他蹙眉盯着石头台阶小路的右侧,那里是个拐点,想必他们的路线已经邻近景区边缘。


    韩墨京几乎和他同时停下脚步,微微侧耳。


    ……总觉得寒风带来远方隐约的呼救声,听不大真切。


    连韩墨京都听不清,心思有些恍惚的凌放,就更是觉得似真似幻。


    ——和前世曾在这片山里听到过的求救声,微妙地重合。


    但那明明是大半年后才会发生的事儿。


    凌放转头问:“老韩,你也听见什么了吗?”


    韩墨京略一迟疑,肯定地点头:“有人声,像是喊救命。”


    得,还不是幻觉。


    ……这该说什么好。凌放听着远处的呼喊,心沉沉地一坠。


    命运这玩意总带点黑色幽默特质。


    他想嘲讽几小时前心存侥幸的自己:你看这恐怕就叫山不转水转,水不转人转?


    作者有话要说:


    第96章


    “小心些。”凌放伸手拉了韩墨京一把, 又被韩墨京提醒注意脚下灌木,这种寒冬里还倔强地死守原地的灌木根儿,很能绊人脚。


    他和韩墨京顺着呼救声的方向再走, 就超出了公众旅游区域。


    野山坎坷, 还盖着浅浅一层毛茸茸的雪, 保不齐下面会有冰,都要小心, 他俩攀上爬下得很不好走, 十几分钟才走出几百米直线距离。


    凌放恰好又听见了一声“有人吗!”


    可见方向找对了。他们寻摸着喊人,没有回音。


    韩墨京分析或许是因为风向, 两个人就往顺风方向搜寻。


    半晌, 凌放侧耳,又听见一声:


    “……我在这里!”


    这次声音近了许多。


    两人对视一眼,默契地停下四处看, 凌放眼尖, 没一会儿叫住韩墨京, 他踩在几块陡起的大石头前, 往下一指——是有个人,穿着蓝色冲锋衣, 蜷缩在陡坡下。


    下面是个陡坡, 但有些刁钻:60度左右斜下几米后, 陡然坡度加剧, 再往下说是小型断崖也不为过, 怪不得有人上不来,也是倒霉, 就这一小段如此, 偏偏就把人困住了。


    双方距离落差才十米左右, 韩墨京试着问:“我们听到有人呼救,你还好吗!”


    听到两个年轻男声,下面的人大喜过望,挣扎着抬头,“我在这儿!”他不敢大动作,深吸气才能大声说话。


    这是个中年男子,带着副磕碎一边镜片的眼镜,狼狈地横趴在一棵山岩间斜叉生长的碗口粗的树上,腿紧紧夹着树干,右手也抱着树。


    下头是堆着积雪的小山涧,摸不清深浅,山壁也有各种碎石碎冰,一旦滚落十分危险。赖以维系的树没多粗,他一吸气大喊,整棵树甚至都跟着颤巍巍,抖落了上面少许的积雪。


    这样可不行,得赶紧把人救上来


    “哥们儿,先找专业的求助……”陡坡下的这位建议着,抬头说话,随着他这一动,他趴着的小树根部就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吱呀声。


    不堪重负。


    这位哥们儿也就不敢再动弹,几乎屏住呼吸,老老实实趴着,腿早也僵了。


    凌放一开始就打开了手机,发现信号空空。


    韩墨京手机用的另一家运营商,稍好些,还能给本地公安号码发出条短信,也不知道能不能沟通成功——实时地图加载不出来,他就靠着缓存的地图报送了经纬度,短信也注明了走来的大致路线。


    在这样的山林里,就算知道经纬度也不准确,高低落差大、视觉盲区多,很难寻人。北京的警力还算充足,效率也比较高,通信硬件建设好,但历年依然都有消失在野外,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登山者呢!


    韩墨京皱眉,“我下到主路,那边有信号,我联系外头,再带人上来。”他记路很靠谱。


    凌放咬唇摇摇头:“下去再原路回到咱们这儿要1个小时左右,何况你还要等人碰头,可这树……”


    此时过午,山风渐起,风力稍强小树都摇摇晃晃,看起来岌岌可危啊!


    凌放沉吟片刻做了决定:“我们先试着救人!”隔着这么近,不能眼睁睁看着人出事,还是要下去一趟。


    十米大约两三层楼高,看着吓人,但对凌放这种职业而言,有防护措施就不算可怕。


    “好。”韩墨京看出他的坚定,“你打算怎么做?”


    只见凌放利索地翻转一路背着的双肩背包,掏出安全绳、防撞护膝护肘,还有几片暖宝宝,甚至有一包抽真空压缩的保温毯掉了出来。


    韩墨京有些诧异地挑挑眉,这么齐全?


    他看凌放一眼,凌放回视:没工夫解释。


    也对,既然要救人,那行动要紧。


    韩墨京拿起安全绳,在坡上选了棵大树,利索地打结固定好。凌放是抽空对着网络视频学过,韩墨京却是小时候在挪威进夏令营学的童子功,绳结打得很牢靠。


    他还拦住凌放:“我下去,你都快比赛了,不许去!”


    在凌放面前,韩墨京难得这样强势,抢过护肘就迈到陡坡前,准备穿戴。


    “……”凌放正要说什么,突然急扑向韩墨京要去把人拉开,“小心!”


    他的动作却没快过在场的另一个。


    一道闪电般的灰影从天而降,闪现一般变换了一次方向,直扑二人,发出凄厉的尖声啸叫:“嗷喔——”


    竟是寒光一闪。


    尖利的爪子挠向韩墨京的脖颈。他反应很快,抬手一挡,手套也深深被划开几道,单层麋皮的厚实手套,居然一下就挠破,手背轻伤破皮。


    韩墨京皱眉,立刻下意识挡着一旁的凌放,往不明来客处看去——


    那是一只花色酷似暹罗猫的小型动物,说小又不小:比起普通猫,它的体型大了一倍有余,叫声也低沉得多,又不像虎豹,反而有些像猛禽掠空的啸叫。


    两人此前竟对它毫无察觉,都不知它是在别的树上埋伏了多久。


    这似猫的动物精瘦,皮毛灰扑扑的,但眼睛锃亮,劲头十足,对着陌生人嗷喔喔地叫嚷。


    半晌,陡壁下面传来奶声奶气、几乎要散在寒风里的一声回应:“嗷——”


    原来如此,母“猫”带崽儿?


    细看,底下那人抱着树的手还护着一只小猫崽,同命相连。韩墨京瞥了一眼觉得这不像个坏人的举动,于是问“你怎么抓得那只小的?”


    “我是救它……”那中年人苦笑。


    碗口粗的小树长在巉岩缝隙里,看不出根系走向,小猫倒没事,趴个大活人也不堪重负。人出声一动,小树又晃了晃,吓得他不敢出声。


    “嗷…嗷……”小猫崽子很敏感,叫声微弱。母猫就更焦躁了,甩尾巴团团踱步。


    “你急没有用,你让我们过去,两个都能救上来。”凌放跟她讲道理。


    讲不通。本来他很受小动物喜欢,但是猫科动物中领地意识强的居多,再加上是护崽母猫,只死死守着不准人靠近。


    这怎么办,韩墨京琢磨着,打算把防护绳往下扔,凌放看出他意图,对下面人说:“你冒险动动!总比坐以待毙强。”


    那人只敢轻声说话,听得到:“……左胳膊折了……”


    估计是伤了一只胳膊,另一只一直抱着树干,都不敢松开,怎么系他自己呢?


    看来必须有人下去搭把手。凌放咬牙,“……我体力还是好些”


    韩墨京叹了口气:“行,我引开它。”


    他已经被这条不知具体是什么科目的大猫挠过一爪子,接触野生动物有风险,要打狂犬疫苗的话,总归他一个人打。


    这不是争执的时间,韩墨京确认了保护措施,粗长的安全绳总长三十米,余量够用,扣环固定装置完好,中段可以控制下滑速度,凌放自己用一条,拉着另一条下去备用。


    韩墨京配合着凌放做好准备,随后挥舞树枝,去激怒那只母大猫,好将她引开些。


    “你一定注意安全!”


    凌放站定吸气,往下看。


    “……”


    他晃晃头,似乎摇掉脑子里的一些多余想法,仔仔细细观察了一会儿,确认路线,就义无反顾地越过边缘,迈出了第一步——仗着安全绳防护,放出了五米的活动量,开始从陡峭的山壁上往下攀爬。


    坡度变化的地方对他来说也没什么难度,顺利越过。三分钟不到,就继续放了些绳子,再向下,已经一脚蹬在了求助者所在小树右上方。他调整角度,踩稳,仗着优越的腰腹核心力量倾身,“来——”


    他把手里牵着的另一条安全绳,递到求助男子的右手里。


    那人咬牙,靠腿夹住小树,微微抬起上身,拉过绳子从腋下绕过。


    可惜他左臂一直软绵绵垂下,左手帮不上忙。


    凌放再往下,脚踩在小树正上方一块石头支棱出的尖角上,从他手里接过绳头绕了一圈,那人自己再用右手固定好。


    大功告成。


    凌放就示意他先往上爬。


    男子试着拽紧安全绳借力站起来,从树上险挪一步靠近山壁,然后开始攀爬。


    幸好这人看起来也是常年行走,不算胖,最吃劲的山壁凸出点,凌放还伸手托了一把他的鞋底,男子使出吃奶的力气单手用力,脚总算上去了。


    这就算步入正轨。


    直线落差其实不高,虽只有一手能使上劲儿,但有绳索拽着,一鼓作气,也能到顶。


    一上去,中年男子狼狈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还没来得及松口气站起,那小野猫崽儿已经在他冲锋衣的口袋里探出头,焦急地呼唤母亲,随即连滚带爬挣扎出来,跑到大“猫”身边去了。


    大“猫”依然警惕地看着人类,随后不咪不喵,叼着崽儿就跑掉了,怪没良心的。


    人也确实顾不上她们,凌放还在下头呢!


    韩墨京一手在凌放紧绷的安全绳上抚着,单膝跪地,眉头紧锁地往下望。


    凌放体力消耗非常大。


    山风呼啸着渐渐加强,晒不到阳光的这处凹谷温度骤降,越拖越不妙。


    凌放一看那男子安全了,就蹬着石块,选定左上的一处灌木根作为下个落脚点,准备借力出发。


    第一下用力,就觉得脚下力道不对。


    只听轻微一声“喀——”


    他救的那人在看似纤弱的小树上窝了半天都好好的,他这一脚随意蹬住的坚硬石头,却突然碎裂开!


    那棵看似不起眼的小树,根系竟是多半倒长,不知多少年过去,居然瓦解粉碎了这块露头不多的岩石的后半部分,坑爹的是,碎掉前还真看不出来它这样败絮其中。?


    今天的运气会不会差到有些离谱?


    险象环生,好在有安全绳稳固,总不至于失去依托就掉下去。


    可保命不意味着保平安。


    凌放骤然失去平衡,绳子晃动幅度一大,立刻向旁边撞去——也是几块大大小小的石头、夹杂冬季枯萎支棱的灌木丛。


    他只来得及护住眼睛,一臂环胸,尽量减少伤害。


    凌放很冷静,说真的,甚至很平静。


    死不了吧。


    他甚至没有闭上眼睛,就看着自己要撞到的位置……


    一瞬间,凌放整个人冲向山壁侧面的趋势,却又突然减缓——


    绳索上方,韩墨京跪地、上身后仰,整个人死死拽住了凌放那根安全绳。在出事后一秒不到的时间里,他暴起发力,扛着凌放的体重,硬是收了一小段安全绳,减少了晃动。


    为了增大摩擦力,他甚至在凌放出发前,就为以防万一脱了手套,两手被绷直的安全绳带动着,碾过地上的碎石。本来就被挠破的手背一时血肉模糊,却丝毫没有放松,“……小放!”


    作者有话要说:


    第97章


    凌放反应过来, 侧身蹬住一处灌木丛根,配合韩墨京,终于暂时稳住了绳索。


    凌放垂眸缓了缓, 抿紧嘴唇爬上去, 速度缓慢。他上去一点, 韩墨京就收点绳。


    这次速度慢,但好在过程顺利, 20分钟过去, 凌放一手撑到坡边,被韩墨京一把拉住, 被救上来的那中年男子也赶紧上来, 单手扶了一把。


    韩墨京手背挨了那只大猫一爪子,随后手指关节又逐个碾磨过一地碎石,伤口又在零下的寒风中冻住, 成了大面积吓人的青紫, 视觉效果惨不忍睹。他顾不上看自己伤口, 先把凌放拉到怀里搂紧。


    “还好……没伤着……”经历了石头碎裂那一刻的惊心动魄, 韩墨京紧紧抱着人,下巴抵着凌放头顶软软的发, 刚有些安心, 又立刻察觉到不对。


    凌放在发抖。


    ……山岩积雪、间或有几丛枯萎的灌木根, 是很平常的山坡, 高度也不算高, 但在失控的那一下,凌放眼前莫名一黑。


    血的味道, 疼痛、绝望和死亡的阴影, 所有惨痛的记忆, 重重呼啸而来,雪崩一样。


    白色,铺天盖地的白色,压制得人快要窒息,是雪地、是医院、是手术灯的白……在那一刻,凌放全身几乎没了力气,直到听见韩墨京的高喊,才反应过来。


    PTSD险些发作。


    凌放爬上来的时候,每一步小腿都在抖,全是靠毅力撑着。


    “……小放?小放!”韩墨京拥抱着他,察觉不对就放开,低头跟他对视,摇了摇他的肩膀。


    “……”凌放注视着韩墨京。


    职业原因,他一直被认为是大心脏的选手,自己也觉得已经习惯了肾上腺素飙升的变化,承压能力远大于普通人。但在那个即将承受不住的瞬间,韩墨京给了他坚定的信念。


    从一片摇摇欲坠的癫乱混沌的纯白的阴影里,叫醒了他。


    漫无边际的白雪融化了,露出底下深埋的,色泽内敛的墨绿色翡翠。


    凌放沉默着凝视韩墨京那双在阳光和雪光映照下、继承自他外祖父基因的眼眸,慢吞吞地回过神,“唔,没事。”


    他安全了。


    被救的这位大哥一看就是钢铁直男,毫不多想,只觉得是自己连累两个小年轻。他满怀歉疚,带着俩人赶紧下山,半路上,到了有信号的地方,他打给警方和自己单位,汇报了最新情况。


    再走了一阵子,就遇上了先前已经出发救援的民警和志愿者。


    “谢谢谢谢……添麻烦了添麻烦了……”男人苦着脸,不住地给人们道谢。


    原来,他自己就是松山林业管理处的工作人员,巡山看林都是日常。


    三人被带到山下医院,男人骨折的胳膊、韩墨京的手,都要处理。


    中年男子的领导也很快赶来,是位眉心褶皱颇深的中年女领导,就在急救门诊收费处的队伍边上批评他:“老李你怎么回事,今天怎么想的!能独自去那么险的地方!”


    男人苦笑:“我下去时候真没想到这么难爬回来啊,也是终年打雁,被雁啄了眼。”


    “那你下去干嘛啊?”女领导看了一眼边上的凌放和韩墨京,松了一下绷紧的面皮,和气地夸赞:“多亏了人家舍命救你啊!多好的人啊!”


    她对着俩人连声道谢,“真是辛苦了你们啊多谢多谢多谢,哎哟真是棒小伙子。”


    又转身立起眉毛瞪不省心的下属:“派出所和村委会的人是不是走了?回去跟我一起去道谢,好好检讨!”


    “好好好……”中年男人老李,在一旁擦着冷汗,单手掏出一只手机要给她看。


    皮实的华为手机,后盖都碎了还能打开。他划到照片:一只杂毛的小猫蹲在树杈间不敢挪动,在险峻的陡坡下面,无助而警惕地抬头看着镜头。


    他就是为了救那只小猫,仗着自己常年上山身手还行,才托大下去的。


    ——哦,应该不是猫,凌放回想了那一大一小两只猫咪的叫声,觉得不对。


    林场管理一大项就是野生动物保护工作。领导也是专业的,对着照片很惊讶:“哟,这、这是猞猁?!”


    “是!猞猁!北京上一次发现野生的这小东西,是38年以前!生态环境大有改善啊!我们遇见的还是带崽儿的母猞猁!”老李一脸兴奋,如果不是胳膊打着夹板,都能比划一下母猞猁的身形大小。


    连领导都忍不住多看两眼这珍贵的影像资料,刚要欢喜起来,但还是记得大事,咳嗽一声板着脸:“你开心什么!你私自行动,连累人家俩小伙子差点出事!回去检讨!”


    气得她直头疼。


    老李赶紧老老实实道歉,又再跟凌放二人道谢一轮。他也不知道二人的职业,此前已经提过给些经济补偿,毕竟又是伤又是惊吓的,却都被拒绝了。


    如此也不知怎么补偿才好,局促地扎煞着手站在一边。


    领导感慨地拉着俩小伙子的手——韩墨京手裹着厚厚的白纱布,只能象征性拉手肘,“二位呀,我们单位给你们出感谢信,正式报个见义勇为,真是不好意思、能做的不多……”


    这位世故而护犊子的领导,和那位有些木讷的李工,一看就是平日工作太忙,虽然工作地点和保障冬奥会相关,但不见得关注具体比赛。


    他俩都没认出来凌放。


    “不用了,谢谢。”韩墨京沉稳而温和地笑笑。


    “不用。”凌放也摇头,同时回绝。


    韩墨京顶头上司目前就他亲爹了,作为分公司总裁,给人事部门寄个带红头红章的感谢信就……奇奇怪怪的。


    凌放马上参加冬奥,作为夺金点运动员本来就受瞩目,内部上上下下都关注,他本就低调,实在不想节外生枝。


    当天回去,凌放也没再提,叶飞流却发现他心情好了很多,状态也比来北京前那几天更稳定。叶飞流琢磨着一拍脑门:懂了,徒弟可能就是该多和朋友出去玩玩!


    倒是林场管理处的老李,把这个故事写进了关于林场参与保障冬奥的随笔——他并不知道当时救自己的人是奥运冠军,只是当第一次遇见野生猞猁、加上工作教训警示写了日记,整理投稿了单位自己的公众号。除了拍到的那张珍贵的猞猁照片,还有那天几人的合影。


    由于没提前知会,他给凌放、韩墨京的脸打了贴纸,直到冬奥期间才认出人来,还没来得及考虑该宣传还是该低调,列文虎克网友们已经靠着衣着、身形、地点快速挖掘出了两位“助人为乐”帅哥的身份,成了一段逸闻佳话,这就是后话了。


    现下,国家队结束了短暂的北京之行,返回HB省,这次不回训练基地,而是直奔两小时车程外的崇礼,守着雪如意住下,他们很快要入住张家口冬奥村。


    当晚,有个好彩头在迎接他们到来。


    2022冬奥会跳台滑雪场馆全功率用电负荷测试八点开始。


    也就是说,今夜大跳台要亮灯啦!


    夜色中,国家跳台滑雪中心的跳台装饰着五色灯光,而且还有序地变换着,流光溢彩,璀璨夺目。


    “哇,怪不得叫如意,这个角度看确实是嘿!”马尔赛嚷嚷。


    国家跳台滑雪中心的核心场馆,也就是跳台设施,就被叫做“雪如意”。


    这一柄依山而建、屹立入云的巨型如意,着陆区海拔1635米,往上可以分为两个滑道——标准跳台部分的坡体长106米,起跳落差115米;大跳台坡体长140米,起跳落差高度136.5米。


    6年多的时间里,它凝结无数人的心血,成为了张家口赛区最引人注目的大型场馆建筑。


    冬季雪上运动需要的场地和夏季运动区别极大,许多都是特型场馆设施,其中跳台滑雪尤为棘手——除了正式比赛和供寥寥几十人训练之外,连爱好者都只能看看比赛视频,望尘莫及。


    它太极端。


    五年前,水木大学设计师给出的方案被选中——和国外所有跳台都不同,“雪如意”创造性地探索了顶峰场地,形成“如意”的祥云状雕头部分。


    在运动员的出发区之上,他们建设了一处近4000平米的环形空间,安排作为赛事媒体区。顶峰场地连接着蜿蜒的跳台滑道,直达底部着陆区体育场。赛后,这个独特的空间还可以承办会展、餐厅等诸多商业性活动,可以作为游人攀登的地标终点,跳台两侧还有专供旅行使用的步道台阶,尽力成就这个独特建筑的游玩价值。


    因形生名,还有了雪如意这个别称。


    自家有跳台了,时间也充裕,凌放他们平时训练大部分是白天,也离得近,不怎么看得到全景。现在夜里亮起来再遥望,才真有那巧夺天工的珍宝“如意”的架势。


    “真好!”马尔赛对着不停地拍照,然后发给在北京的女友。


    凌放不吭声,也跟着拍了两张。


    唔,先存着。


    叶飞流站在他身边,用手机视频聊天,直接直播给远在X省的,他的恩师闫老教练看“雪如意”夜景。


    “……闫教,看,雪如意亮灯儿了,过几天外国运动员都来,就要排队跳咱的跳台!”叶飞流拿着手机兴致勃勃。


    那头,闫老教练也开心得很。


    “……姥爷最近一直在看,什么剪彩视频,游客离着老远拍的训练视频,上个月的测试赛视频……抖音很多哦!不过夜景灯光全开模式是第一次看到!”那边有个年轻姑娘的声音接话。


    老教练摆弄不清这些视频什么的东西,在家里让外孙女帮着捣鼓。


    他在屏幕上看到跳台全景,还叫外孙女给自己截图。


    “姥爷,这不用截图,我开着视频录屏呢,这就行啦……”


    “那不一样!”老人家较真,“照片可以挑好的洗出来。”


    “网上肯定有记者拍的……”姑娘无奈。


    “记者拍的和我自己看的,”闫老教练往屏幕一努嘴,“这咋一样?”


    “好好好截截截……”对着每次灯光变换都要截屏一张,漏下哪种色调的话,还会被指出来。


    年逾古稀的功勋教练,执拗得像赖在玩具店里贪看新玩意儿的小孩子。


    作者有话要说:


    第98章


    2022年2月1日, 大年初一,张家口崇礼太子城冬奥村正式开村的第六天,已有来自42个国家的1300多名人员入住。万方来客, 很快热闹起来。


    初一这天是流量高峰, 傍晚时分, 挪威、瑞典、德国代表团将会集中到达张家口,这几个国家的冬奥各项目人数都多, 凌放的好几位朋友也在其中。


    冬奥村的居住区建筑主体共有九个院落, 院落中低矮的小楼都是黄墙青瓦,颜色大方, 线条利落。前一天夜里, 中国代表团自己组织了包饺子、做剪纸的活动,邀请了同一院落的其他两个国家队伍组团参与。最后还和志愿者一道,把自己的楼层、房门都装饰了红灯笼和剪纸画。


    新春气氛浓郁, 一大早, 凌放用视频通话, 给姥姥、姥爷, 还有回到了乌市的妈妈沈擒舟拜了年。


    沈擒舟要和父母一起,两天后出发来张家口现场看凌放比赛, 为此推掉了两个请她压轴的年终时尚红毯活动——“我要去看我儿子参加奥运啊!”这理由一出口, 纵有天大的人情也不好强请她出马啦!


    对于两人之间的关系, 沈擒舟的经纪团队在问过本人意见后, 一直是淡化处理, 自打凌放成年后就基本没有和妈妈同框出现过。他毕竟是体制内现役运动员,职业生涯也还长, 尤其在这种重磅大赛的当口, 沈擒舟是打算越低调越好, 连她自己投资出演的一部电影,都早就和其他出品方谈好,推到下一年春节档,就为了避开今年这个档期里的一切波澜和争端。


    对此,凌放一概不知,沈擒舟在这些方面一向把儿子保护得好。


    手机视频里,这位影后简单地用根筷子挽着一头长发,笑眯眯地举着萨摩耶爱可的两只前腿,对着镜头挥挥,“爱可!看!看你哥哥呀!”


    雪白的狗子爱可支棱着耳朵,精神百倍地对着手机这头的凌放嗷汪汪地叫。


    “……”凌放对它敷衍地眨眨眼,却又问沈擒舟:“这次带爱可来张家口吗?”他也大半年没见到爱可呢。


    沈擒舟不无遗憾地说:“我们想过带爱可一起的,但这次是要坐飞机,从来没试过托运,这次行程要紧,就不白折腾它一趟了。爱可也进不去场馆,还是寄养到楼上邻居家,在电视上看你比赛!”


    “那在邻居家表现好点儿,等我回去,给你带这儿的柴沟铺烤肉尝尝。”凌放就对爱可讲,狗子呜呜地答应,眯眯眼,好乖巧。


    “邻居家很喜欢它呀,”沈擒舟揉着爱可的耳朵说,“我们后天出发,小放,比赛加油!”


    “嗯。”凌放颔首。


    2月4日,大年初四。


    上午9点40许,凌放、马尔赛,作为中国奥运代表团驻扎张家口冬奥村的主要项目之一的运动员,与教练员们一起,作为第一批人员步行离“村”,进入京张高铁崇礼区太子城站,检票登车。


    这趟专列今日要在17:00前将不同国家奥运代表团的二千余名运动员、教练员和随队官员运达北京北站,为了确保首都室内转运和餐食保障流畅,方案是分批运输。


    冬奥专列的车型是复兴400列车高端款,特别涂装成了冬奥冰雪主题的蓝色打底,白色雪花,搭配着复兴号流线型的子弹头外观,简洁流畅,一行人被乘务人员有条不紊地安排上车。


    车厢宽敞,还有专门的滑雪器材存放区,凌放跟在工作人员身后,看着他的跳雪雪板、备用板都被妥善安置好,才去入座。


    一路平稳。


    华北冬季的雪原、旷野、山脉、冰河,和远处的城市、村落,被飞速掠过。


    一百多年前,老京张铁路的设计师詹天佑先生,就是在京张线上留下了后世写在小学课本里的人字型设计,又创新了长隧短打的隧道施工方案,打通了1000多米的八达岭隧道,与他的团队一起,在外国设计师发出的“中国人建不成这条铁路”的断言中,建设了中国首条自己投资、自己设计、自己施工的铁路。


    崇礼太子城站的乘务员陪同凌放他们登车时,方唐还提起了小学课本的课文,然后发现凌放这代人也学过,乘务员在边上听到,笑着简单介绍了新老京张铁路的路线差异。现在的京张高铁还利用到了老京张铁路留下的工程,正是八达岭隧道。


    最后她提到,詹天佑先生留下作为中国铁路人座右铭的一句话:“生命有长短,命运有沉升。所幸我的生命能化成匍匐在华夏大地上的一根铁轨。”


    112年,匆匆过去。


    新八达岭隧道总长度12公里,隧道内还设有建筑面积三万平米的八达岭长城站。


    过站时,车厢里有外国运动员对着窗外举着手机录视频——之前还有拍摄车厢前显示时速的、甚至试着立硬币的……


    50分钟车程并不算久,凌放安静了一路,放松地看着车窗外的景色。


    冬日阳光透过窗,穿行过鸦羽般乌黑的额发,打在他清冷白皙的侧脸上、和随意抚着小桌的纤长手指上,好看得像幅静谧美好的油画,清冷又温柔。


    车也太稳定,看不出是在时速310km/h的前行过程中。


    有个随车的OBS(奥林匹克转播服务公司)外国摄影师在前往洗手间时看到他,对这一幕很有灵感,忍不住征求同意后,返回一趟拿了机器,对着他“咔嚓”拍一张。


    “老外见识一下我们中国大帅哥嘿嘿!”马尔赛瞬间嘚瑟,被方唐从后座拍了拍才老实。


    等顺利到达北京北站,一行人又随队乘坐大巴车,一路前往距离鸟巢3公里的专门酒店稍作休整,再前往鸟巢。


    “……你们听,开始了吧?”马尔赛侧耳听着,“歌舞的声音!”


    “那应该只是热场表演,七点半到了。”参加过彩排演练的方唐回答。


    他们和各国代表团一起,集结在鸟巢地下二层候场区,准备入场。


    中国代表团的运动们压抑着激动兴奋,做好长时间等待的准备。先是一小时的文艺演出,之后有91个国家的运动员入场,作为本届冬季奥运会东道主,中国代表团排在最后。


    凌放静静站在其中,阖眸片刻——他很享受这样的时刻。


    晚九点,在鸟巢地下一层集结的世界各国冬奥运动员代表团,按照简体中文笔画的顺序,开始陆续入场。


    每个国家出场,在等候区都能听见现场观众发出的掌声。


    中国代表团逐渐往前挪,最后在现场工作人员引导下,上到没有取暖的一层半室外区域,好在大家都穿着保暖内衣和呢子大衣,再加上兴奋,倒是半点不觉冷。


    终于,前方传来:“People''''s Republic of China!中国!”


    歌唱祖国的交响乐前奏,和人们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几乎同时响彻了鸟巢!


    凌放紧紧挨着马尔赛和叶飞流,在队伍中踏过入场大门,向着红色灯光笼罩的场内走去。


    全中国的无数电视观众都注视着这个时刻:鸟巢瞬间成为了中国红的海洋,自己国家的奥运代表团,从高悬的晶莹剔透的冰雪五环下走过。运动员们都戴着印有“中国”的红色围巾,手拿小国旗,对着镜头挥舞打招呼。


    镜头给了凌放一秒,即便他的眼神中有欢悦,手持小国旗看向镜头的样子,依然带着卓然锋锐的冷淡美,很吸睛。


    有熟悉凌放的观众实时发微博感慨:好多年前看这个凌放,就是个蛮漂亮又蛮厉害的小朋友,裹着白色羽绒服软软一团超可爱的,以为孩子要进娱乐圈,后来说去搞竞技体育。很多人认为是玩票,结果人家硬是一路走高,现在站在了国家体育场……


    鸟巢里,观众的掌声和欢呼声经久不息,彻底沸腾了这个冬日的寒夜,让这个火红的夜晚,成为了凌放心里永恒的记忆。


    随着运动员落座,奥林匹克会旗升起,21时51分,主席台发出宣告:“北京第二十四届冬季奥林匹克运动会,开幕!”


    刹那间,烟火升腾而起。夜空中璀璨灿烂的焰火是迎客松的形状,照亮了凌放专注的眼睛。


    到最后的火炬环节,大家注视着两名最后一棒火炬手,跑向刚才由引导各国体育代表团入场的引导牌组合成的“大雪花”,将火炬嵌入正中,完成了第二十四届冬季奥林匹克运动会主火炬。


    马尔赛在边上嘀咕:“呀我觉得这个没有我想的霸气吧?”此前马尔赛设想了许多诸如“雪龙飞天”、“鸟巢喷火凤凰”等等点火大招。


    徐教练埋汰他:“得了吧你,你那是网游审美,人家这是顶级艺术家的先进理念……”


    凌放则怀着不为人知的心情,莫名松了口气:这个绝对机密,总算失去了时效性。


    点火仪式是高度机密,就连全流程演练也要清场。直到这一刻之前,大家讨论这个话题的时候他都不太敢接茬!


    一场开幕式,虽然作为运动员只看了小半场尾声,依然体会到了那如梦如幻的氛围。他们乘车离开,走奥运专用通道,住在张家口冬奥村的人当晚就坐十一点的高铁返回,行程安排紧密高效。


    兴奋的中国代表团成员们,还在讨论回味着刚才的开幕式。


    “开心吗?”在列车上,凌放收到韩墨京发来的微信


    凌放眼神柔和,手指飞快地打字:“当然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99章


    2月5日上午, 男子个人标准台资格赛,马尔赛遗憾地没有通过,但苦练是有效果的, 他的第一跳排在了第十一名, 是赛前从未预料过的好成绩。


    然而或许是增大了心理压力, 第二跳,马尔赛的飞跃距离也过了百米, 却在落地后歪歪斜斜、最终摔在停止线前。


    如此反而更令人不甘心。


    马尔赛噫呜呜噫地哼唧了一中午, 又把贴着膏药,边缘淤青的肩膀录视频, 准备过几天发给女朋友求安慰, 他女友后天可是要参赛的,他不敢现在打扰人家。


    凌放要安慰两句,马尔赛立刻自己就好了:“诶放啊, 我就这么矫情一下子你可别受影响, 你哥我反正就这样了, 你明天的比赛才要紧你可不要搭理我!”


    行, 心态倒是好,但又有些不进取, 这样下去什么时候能有他期盼的四人团体赛成型的那天呢……凌放叹了口气。


    马尔赛斜眼觑着他, 用胳膊肘捣鼓一下凌放, “该不是还想着以后带我搞团体赛吧!”


    凌放淡淡扫了马尔赛一眼。


    马尔赛想了想, 贼忒兮兮地凑近, “放啊,我一直觉得你好像有点什么预言家天分, 好多小事儿你都说准了, 这……难道你真看出我能行?”


    最近的就比如——凌放提前劝大家买冰墩墩的预见性。当时他们几个师兄弟, 还觉得这只软壳小熊猫不过是个玩偶,结果这几天随着某位日本记者的狂热报道,冰墩墩行情正在涨。就在今天,关注着冬奥开幕式、而且正在春节假期的网友们,还把它推上了好几个热搜。


    午饭时,都有家乡的叔伯婶姨发信息,除了安慰比赛得失,就是找他代购冬奥村里七五折墩墩……也不知道消息怎么那么灵通的!


    那要是照这么说——马尔赛这两年也是下了苦功夫的,他啧啧嘴琢磨:难道自己是大器晚成,30岁前没准还有空间?


    凌放歪头不看他,表情挺深沉。


    要说预言也是有一些的,而且马尔赛的基础条件就挺好,不然也不至于拿到资格赛名额。不过,这位师兄最终能如何……2022年就重生回来的他却是不知道了,只当激励马尔赛。


    马尔赛看凌放是默认态度,一时惊奇又若有所思,眉头紧锁着去找徐教练,复盘今天在标准台资格赛中的表现去了。


    徐教练本来想着刚比完赛放人一马,没想到这小子自己认认真真难得主动来找教练,似乎是愈挫愈勇挺有精神头,欣慰过后,拽着徒弟分析了一下午。


    直到有比赛首日要看的比赛,师徒二人对视一眼,相当默契地打开电视。


    当晚,万众期待下,中国短道速滑项目夺得本届冬奥会中国队首枚金牌。如果他们是在北京,结束项目的运动员本可以去场馆现场看比赛的,可惜身在张家口,也只能看电视。


    这场比赛堪称惊心动魄。


    马尔赛和徐教练在房间里看比赛,实在是激动人心,想要欢呼又憋住——隔壁刚好是凌放,明天要比赛呢,虽然奥运村房间隔音极佳,但作为好兄弟必备素质就是百分之二百保障好他!


    比赛结束,央视直播镜头拍到了场边为了队友而激动握拳呐喊的一位中国队女运动员,梳着马尾辫,瘦削健朗,马尔赛傻笑着立刻拿手机抓拍电视屏幕,拍完想起来自己教练在边上,努力收敛咧到耳边的笑,望天花板。


    徐教练在一旁端着取来的卷饼配酸奶,专心看电视,瞥都不瞥边上的傻瓜徒弟:懒得理懒得理。


    一墙之隔,什么也没听见的凌放,正在“现在,深——呼——吸——”的瑜伽BGM中,凝神静气。


    他按心理专家团队的建议进行持续了一个月的冥想呼吸练习——他还是简略汇报了上山遇险的事情,对心理专家们描述了危机时的心理状况,沟通良好。


    一个月足够养成一个习惯,他发觉每天20分钟冥想对于保持状态是好事,于是即便第二天就比赛,也在照常进行。


    22点30分,凌放躺下就睡,一夜好眠。


    2月6日,北京冬奥会跳台滑雪项目男子个人标准台决赛,中国队唯一的参赛选手凌放,以标准台单项积分世界第二的排名出战。


    他们乘车前往跳台场馆已经许多次,但路过“冰玉环”步道时,凌放、叶飞流和方唐还是都看向了车窗外。


    这是个晴朗的冬日,古杨树场馆区域的风光很好。


    张家口赛区分成三个组团区域:太子城冬奥村和颁奖广场所在地、云顶滑雪场、古杨树组团。越野、冬季两项、跳台滑雪项目场馆,属于古杨树区域。


    凌放他们从太子城冬奥村乘车来,走运动员专用道,等接近跳台附近,路过距地面七米的环形天桥“冰玉环”景观步道,这条宽敞的步行道是给观众和以后的游客准备的,实现人车分流。


    他来的稍早,观众还没被放入场。


    沈擒舟、凌放的姥姥姥爷、还有韩墨京,稍后就会从这条步行环桥的进入,步行入口和“雪如意”跳台的观众区距离约一公里。


    凌放抓紧时间在车上发微信给沈擒舟:“姥姥姥爷要是觉得累可以用电瓶车,60周岁以上拿身份证,和工作人员说就行了。”


    随后收到一条语音,是姥爷中气十足的回复:“可不用!你妈妈查了就几百米,我和你姥姥溜达着舒服!”然后又一条是姥姥:“小放啊,别记挂我们,你好好比赛,好好发挥。”


    车子已抵达内部停车场,凌放回了一个“好”,收起了手机。


    热身和等待时,凌放面色平常,叶飞流也只是多叮嘱了两句,第一跳他看着选风,有可能让凌放多等一阵,另一个就是注意一下着陆面特点——“雪如意”的着陆场没有做反坡,这样占地和维护面积扩大了,但是有利于以后的场地利用,直接就是一个独立体育场。这对于运动员的影响不大,而且是正向的影响。


    顺向的坡度本就是减缓落地冲击力的,如果飞出距离太长,飞过了坡度,落在0度水平区域时,膝盖受力较大,反坡更甚。虽然不大可能有飚到停止线前的情况,但总要为极端情况做个准备。


    本场比赛正式开始后的第20分钟,工作人员通知中国队,准备去热身区。缆车在滑道侧方,裁判台和热身区分别有两站,随后运动员乘电梯登高,教练步行去教练台。


    这是本届冬奥首个跳雪项目决赛日,天气晴好,雪山也妩媚。


    “雪如意”就在凌放脚下。这座玉雪妆成的跳台,自然条件相当好,它借山势坐西向东,南北两侧有着天然的浅浅山谷,白天比赛,侧向风的气流条件相对稳定。


    赛前有记者提问,他跳过许多跳台,最喜欢哪一座?凌放想都不想直接回复,当然是“雪如意”。他和它已经很熟识了。


    这支独一无二的雪如意顶端,那极具特色的大朵“祥云”环形出发区,就在凌放身后。奥林匹克转播团队、来自世界各地的媒体团队,就守候其中。北京冬奥的跳雪赛事,还是他们头回能够实时从正后方追拍运动员松手、出发、腾空的全过程,不用借助无人机,拍起来自由度高很多,记者们也都挺兴奋。


    央视团队直播间也就设置在现场,解说还是国内跳雪迷已经熟稔的前运动员苏靖和他常搭档的女主持人。


    随着冬奥邻近,冰雪运动热起来,苏靖最熟悉跳雪,但是以他的阅历,解说一些滑雪、极限滑板等赛事也还是够用。他已经辞去了原本的主职,专做赛事解说。用苏靖某次调侃自己的话说:“只要凌放还在,我这碗饭就吃得下去……”


    “……好的我们看到,咱们的运动员凌放出场了!”凌放站上跳台的实时镜头切过来,苏靖很振奋地开始解说,“凌放目前在标准台的FIS积分世界排名第二位,近两年发挥非常稳定,在去年夏天积分超越了芬兰选手克里斯多夫。目前在标准台排名仅次于一会儿将出场的哈萨克选手阿伊苏。平昌冬奥中,凌放拿到的中国跳雪第一块金牌也是在这个项目。”


    女主持人接过话题:“说到这里,‘雪如意’的标准台落差和滑道区域倾斜度与平昌跳台数据比较接近,让我们期待他今天也取得好成绩!”


    穿着连身服的年轻运动员,带着中国队的冷白+正红色头盔、茶色目镜,露出两颊和下巴一点皮肤,白皙得像薄壁的瓷器,在晴朗日光直射下接近透明。


    透过深色目镜,高清镜头里能拍摄到凌放的眼神格外清冷,看上去似乎不带任何情绪。


    他静静地俯瞰着高台下的这片苍茫大地。


    作者有话要说:


    第100章


    考虑到跳雪这项运动的极限性质, 以及本人相貌条件,站在跳台上准备出发的凌放,显得愈发炫目。


    要知道, 吃瓜网友们原本就在狂欢着盘点本次体育盛会上的运动员美女帅哥, 作为中国队本届冬奥第三个夺金点, 这场比赛关注度也并不低。


    凌放一出现,实时微博热搜里#男子跳台滑雪标准台决赛#的词条, 大幅加速上升。


    “他可厉害了这项目的独苗。”网友里颇有一些了解跳雪的, 简单说两句就赶紧专心看比赛;“……我这个月恶补了他很多比赛好紧张,这个项目真心有点险, 今天跳了的几十个都没在咱的场子里出事我就放心了……”也有许多趁着冬奥热度浅浅入坑, 这类群体最热衷科普和讨论,而且说话有时难免夸张一点。


    “他是凌放对吧,天呀央妈镜头里怎么能比图片还好看!小哥哥看起来性格好冷啊, 好严肃眼睛都半天没眨了吧?虽然怎么看都还是帅!”“妈妈啊怎么有人站在那儿就这么蛊人!”这就是单纯路人颜狗……


    凌放本人在这个时刻, 很单纯地在看观众席。


    “雪如意”下面有南北两个看台:南侧看台包括VIP观众席、媒体记者席、评论员席, 边上是OBS转播保障、气象、场馆运维等赛事技术服务工作用房所在的技术楼。北侧看台是主要观众席, 约6000余个座位此时满满当当——家门口的冬奥,只要有中国运动员出场的赛事都是爆满, 何况这还是个有冲奖几率的决赛!


    凌放知道, 他的家人和韩墨京此刻就在那里。其中的二位老人, 还是第一次来现场看他比赛。


    雪面有些反光, 观众人群穿的五颜六色, 乌压压一片也认不出谁是谁。但对他最重要的人们都在,凌放在习惯的冷静中多了一丝欢喜。


    风速稳定, 风场指示灯长绿。


    裁判台给出准许出发信号, 从这一刻起, 叶飞流会眼都不眨地盯着风场图。


    凌放随时可能出发。


    今天一早,“雪如意”顶上的风挺正常,近3级风,在跳雪运动员看来比较弱。


    不过,山风穿行过耳时还是会有感觉,丝丝缕缕、呜呜咽咽。


    在数百万网友关注下、在现场观众的些微喧哗和所有媒体热切的注目中,站在制高点上,独自直面冬风的人,终究还是跳雪运动员自己。


    在这样的风声中,凌放在安静地等待。


    他远远眺望向南方那道灰突突的山脊。


    山脊上,草蛇灰线状蜿蜒起伏的有长长一道低矮砖墙,那是崇礼明长城的遗址。


    不错,站在海拔一千多米的中国国家跳台滑雪中心“雪如意”跳台的出发点,可以清晰地眺望到几百年前的长城。


    有明一代修长城历时200余年,崇礼地区的长城就有70多公里,它是赤城-崇礼-龙关一带,长城岭长城的重要组成部分。这片历史景观,在选择跳台滑雪中心地点时就被纳入了考虑,取意是古长城和“雪如意”交相辉映。它在夜间亮起来会更明显,像一条金色的小龙,在白天就要天气好再稍加注意,才能看到烽火台和城墙走向——这并不妨碍其中某种独属于中华文明的浪漫主义特质。


    训练时,凌放也经常遥望那片古老的遗迹,倒不会再有多少惊喜兴奋,他看了一眼,视线转回教练台的方向。


    从他踏入滑道算起,才不到1分钟。


    ……不知道今天叶飞流选风要等多久——啊,居然来了!


    叶飞流似乎抓到了好时机,这次很果断地下决心,直接给了出发信号。


    凌放瞳孔微缩,瞬间进入状态。


    他一推横杆立即松手,手臂保持向后微曲。


    3.6秒后,到达台端、深后摆臂、下蹬——正是向着明长城遗址所在山脉的方向,高高跃起。


    底下观众席里真正看过跳台滑雪现场的人并不多,坐在其中的沈擒舟仰头看向百米高空中那道优美的弧线,紧张地握紧了身边凌放姥姥的手。


    比他们更近的教练台上,叶飞流也在看着这条曲线、也看着实时显示数据:起跳点出发速度90.45公里每小时。很不错,在风洞实验室做了数字人体建模、加上多次在这条标准台滑道训练后确定的弱逆风条件下的最佳速度范围内。


    凌放已经直臂前倾,开始滑翔。


    咻iuiuiu——声音如滑翔机般响起。


    高空中无遮无挡,这声音在现场看台观众听来比想象中的大很多,简直惊心动魄。


    没看过比赛的话,都很难想象那是人体高速破空时发出的声音。


    得亏凌放在倒数第二位出场,跳之前,沈擒舟她们一口气看了48位决赛第一轮运动员的飞行现场,有了些心理铺垫。


    凌放稳稳地落地,雪面同时腾起烟云般的雪雾,观众席中,凌放姥姥这才摩挲着胸口,感觉心脏咚咚直跳,“啊呀……”


    一直板着脸紧张到没表情的姥爷也松了口气,有些缓不过来的样子:“我在电视屏幕里看也没觉得有这么心惊啊!”


    沈擒舟倒是出国看过两回,但也还是紧张得不行。她问边上的韩墨京:“墨京……你去看过好多次小放在外国的比赛,每次也都是这样子?”


    韩墨京点点头,还是专注地看着场内进入停止区正在离场的凌放,“又担心,又骄傲。”


    “等一会儿才是第二跳呢,哇这真是提心吊胆!爸、妈你们还好吧?”沈擒舟一边呼气,又一边对韩墨京讲:“比完也不要跟小放说我们反应太夸张哦,别影响他……”


    现场公布了凌放这一跳的距离:117.5米,目前暂列第一。


    “好!”观众席一阵欢呼。


    凌放之后出场的运动员阿伊苏还出现了轻微失误,距离比凌放还差16米,基本无缘奖牌,从镜头里看,这位稳居世界积分第一的哈萨克斯坦选手情绪还比较稳定。


    他本就更重视K120大跳台技术,如果不是为了奥运会,基本不练标准台。在此前欧洲专业雪上运动项目杂志预测里,阿伊苏标准台的胜率也排在克努特之后,紧随其后的是凌放。


    本场比赛第一轮跳跃,就此产生进入决赛第二轮的30名选手。在这30位世界跳雪界的顶尖运动员里,凌放暂时位居第一。


    “这没准就是金牌啦!”“我觉得稳了……比第二名英国的那个琼斯远4米吧?”“他们这项目差个三五米好像不算啥……”“下一跳稳住就起码有望夺牌!”“冲金了吧?!”短暂的中场休息时,观众们兴奋有略有不安地议论。


    金牌仿佛近在咫尺,简直希望这一跳就是胜负局。偏偏还要提心吊胆地再看他们跳一轮,实在让人患得患失!


    第二轮跳跃,凌放还是在最后一位出场。


    本场比赛很多人看过赛前分析,看到大家认为是中国队劲敌的克里斯多夫和克努特,今天发挥都不如凌放,许多中国观众都在暗自开心呢。


    然而,场上出现了始料未及的黑马。


    先是日本队这两年没怎么出成绩的坂本浩二,这位雪板上甚至画着幸运星的选手,在第一跳中超常发挥取得了不错的成绩,难得超过了克努特和克里斯多夫,拿到全场第三。第二跳,他几乎是复刻了前一跳的动作,距离还又远了十米。


    拿下了当前最远距离。


    坂本浩二高兴到进入停止区后双膝跪地,夸张地捧起雪吻了一把。


    他这成绩稳拿奖牌,这对常年游荡在世界杯赛8-10名的浩二而言是个喜讯。


    10分钟后,年仅20岁,2021年才开始参加跳台滑雪世界杯的英国队新秀,巴奈特.琼斯跃下了跳台。这几年英国跳雪形势衰微,他受到力捧,先是通过奥运资格赛,以第31名的中游名次拿到决赛入场券,随后在决赛第一跳中一鸣惊人,逆袭到全场第二,紧追凌放。


    第一跳发挥出色的凌放超越巴奈特.琼斯,但距离上只超了4米,姿势分超了0.8分,差距不算大。


    第二跳,巴奈特.琼斯再度超水平发挥!


    128.5米!


    这一下艳压全场,他比凌放的第一跳还远了11米!


    巴奈特.琼斯也是竭尽全力,滑行进停止区时他双手扶膝深呼吸了几下,抬头确认自己成绩有效、姿势分也几乎满分,年轻的英国运动员摘下头盔回看距离,然后抬头对着镜头挥挥手才离场。


    他长得不错,冷白色皮肤、头盔下是半长的黑发,似乎也不爱笑,带着些矜持的冷淡感。


    “太令人惊讶了!”“原本克里斯多夫、凌放这一代都被叫做小将啊,是在北京冬奥周期初步进入成熟期的一批运动员,没想到,年龄比凌放还小几个月的这位新人选手,居然在奥运决赛场上异军突起……”


    “(快讯)黑马出现了!”


    “英国跳雪希望再现”


    “英伦天空の''''王子’!”


    各国赛事解说记者在媒体间,码字的码字、直播的直播。


    现场观众里,喜出望外的一排英国观众举着英国国旗,挥着旗帜兴奋乱舞,“琼斯!!!”“琼斯!琼斯!琼斯!”


    英国队的跳雪人才不算断绝,但也足足四次奥运会没有奖牌了,弹指一挥就快二十年。


    现在,全场只有凌放还未跳,这场英国保底是个银牌,中国运动员但凡有点小瑕疵,他们都很可能夺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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