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在无数光年之外的魔种主星,沐影忽然抬起了头。
层层叠叠的魔障紫气漂浮在云端,云层边沿透露出诡谲的、昏暗的光彩,这是这颗星球的常态气象,然而这位魔君大人定定地注视着天空半晌,极其不爽地啧了一声。
四个人偶同时产生的共鸣,足以令与主人最早重新签订契约的他也感受到这份震动。
很显然,他不再是“唯一”了啊。
很想现在就冲过去,但因为要镇压住魔种族群而不得不留在原地的沐影,心烦气躁地来回踱步。
烦得如同纠缠成一团的乱麻,无端地堵着他的心口闷气——
她现在还好吗?
……
如果竹桃能听到沐影的问话,她一定会果断地说一声。
谢谢关心,非常不好。
不知存在了多少万年的天空教堂内,以老者为首,从四方聚拢而来的目光里写满了漠然,他们看着竹桃因眼睛的疼痛而撑在地上喘气,就像在看一件工具,一件器皿。
对于信仰息神的教徒来说,竹桃不过是承载神祇意志的容器罢了,她本人的意愿根本无关紧要。
他们要的,是她的献祭,她的奉身,她甘愿自己被神祇命运的枷锁捆住四肢,被高高地束缚在神灵之座上。
因此,教众会压住她的挣扎,强制性的把息神之眼塞进她的瞳孔。
烟鸟是靠得最近的那一个,她的唇角噙着和教众们如出一辙的、癫狂般的兴奋,她扼住竹桃的手腕,将她的双臂反剪在身后。
然后,她看到竹桃回头看了她一眼。
竹桃的左眼因与神灵的共鸣而隐约泛起血红的色彩,那一眼犹如荆棘横生,猛然刺进她的灵魂里,一股难以言喻的颤栗感让烟鸟浑身僵硬,眼神呆滞,钳制住竹桃的手也不自觉失了力道。
竹桃趁机把她击飞,手臂一扫,雪棱呈顺时针环绕绽放,逼退了不少教众,她直直地向天空教堂外冲。
教主只是冷冷地看着她,也没有下令让其他教徒捉拿,他们无动于衷,看笑话一般看竹桃向外冲去。
竹桃在门槛处倏然一个急刹车,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之前落地的平台已经不在,飞行梭也找不到位置了,天空教堂孤零零地悬浮在大气之上,脚底就是万丈深渊。
竹桃转过身,与缓步走来的教主对上目光。
老者的嗓音苍老如枯朽腐烂的树根,每一句话都将沙砾磨成细粉:“殿下,事到如今,您还觉得自己能摆脱这份命运吗?”
“早在您接受自己成为魔塔之主的那一刻,这就是您注定的结局。”
教主手一挥,剩下的教众们带着息神之眼的托盘,她摆脱不了的那只眼睛,向她慢慢靠近。
竹桃已经无法再退了。
她深吸一口气,在心中默数。
五、四、……
烟鸟也回过神来,她当仁不让地抢了第一个位置,紫雾袅袅遮盖住她的视线,她唯一还能看到的,就是教堂壁画上那闪烁着圣洁光芒的神灵。
神灵似是睁开了眼眸,无悲无喜,祂的目光穿过万万年光阴,自时间长河的尽头投望而来。
祂的眼睛泛起了虹彩般绚烂的光芒。
下一刻,那只壁画上的眼睛,与落到她眼前的息神之瞳重叠。
二、一……!
哗啦——
围拢息神教堂,割据一方天空的结界,如同镜面般顷刻破碎,狂风卷走了这些碎片的齑粉,黑色的空间裂缝遍布视野,用最蛮横的方式吞噬并击碎了天空。
“啊啊啊!”
女子的惨叫声里满是极痛,烟鸟的手触到了一点星火,很快这点火星就熊熊燃起,如果不是她当机立断砍掉了这只手臂,她的整个身躯都会被焚烧殆尽!
竹桃的肩膀被人扶住了,她一回头,正好对上了言希的视线。
男人低下头颅,静静地看着她,无声的黑洞裂缝分布在四面八方,而他们就处于这空间乱流的中心,岿然不动。
言希紧紧抿着唇瓣,在他伪装用的镜片底下,眼眶泛起了一丝水光。
“主人……”他轻声呢喃。
这一声主人,他终于可以堂堂正正地叫了吗?
竹桃还未来得及回答,她的怀里忽然被一股不小的力道给冲撞了,如果不是言希在撑着她,她恐怕要稳不住身形。
扶光把自己迫不及待地塞给了她,吸着鼻子,拼命往她怀里拱。
太阳玄鸟的烈火还在教堂内燃烧,火墙隔绝了外界窥探的视野,扶光可以尽情地把自己埋在主人的气息之中。
“你怎么……”扶光的声音都压不住的哽咽,情绪过于激荡之下,他说话都前言不搭后语,“你怎么现在才签订我们啊!你知道我等了多久了吗!我还以为、我差点以为——”
竹桃呆呆地眨了下眼,她万万没想到居然是这个让他们变得一个比一个能哭,她下意识去看了下言希,只见言希默默地把头转开,只有手指不动声色地抹了一下眼眶。
“好了,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言希轻声说道:“是这个教堂,冒犯了您对吗?”
扶光也从竹桃的怀里抬起头来。
两只人偶看死人一般冰冷的目光,盯准了不远处聚集在一起的教徒们。
管他什么神明的遗产,古代的传承……
这个教堂不用留了。
……
此时,天空教堂的结界外部。
滔天冰水相撞在一处,苏沫凌空踩在天上,水流如织,几乎覆盖了整片银河。
他的眼神是无奈的,看向那在中途拦住了他,不许他再进一步的雪芷。
“非要闹成这样吗?”直到此时,苏沫还是以和为主的,“我不想与你为敌,你拦着我也没有好处吧?”
雪芷面沉如水,冰雪领域已然全开,但他居然还是无法压制住对方的水流,而且从苏沫的神情上来看,他尚未出全力。
虽然说,雪芷也有几分隐藏,但领域已经算得上是他范围性的绝杀招数,自他成为无序之国领袖后,再也没有人能在冰雪领域内撑过一分钟。
雪芷曾经是见过苏沫的,毕竟是殿下的朋友,他总有调查过。
他对他可以说是知根知底,也知道苏沫的才能纵观全联邦都是顶尖级别……但就算再天才,他也不可能在这么短时间内,强到这个地步!
这个苏沫绝对有问题!
“我真的挺好奇的,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呢?”
苏沫轻巧地碾碎周围一片霜雪,在对方的领域中硬生生开辟出了真空区,他就像感受不到雪芷杀人般的视线一样,对雪芷发出了最诚挚的疑问。
“我自认为我的扮演没有出太大的纰漏?就连去这个天空教堂的路,都是你的好二弟带我来的……你应该没有任何怀疑我的动机啊?”
雪芷冷淡地瞥了一眼他:“你对主人的态度,从一开始就有问题。”
在竹桃被掠走后的短短几个小时,言希假意让苏沫和他一起去天空教堂,这期间苏沫的所有表现,言希都通过加密信息告诉雪芷了。
苏沫的缄默十分不对劲。
那是一种让他们很不爽、轻易就会燃起怒意的,“无所谓”的态度。
因为掌控了一切,因为事情的发展绝对不会超出预料,因为已经看透了所有的结果,就像在高纬度垂眸观测世界的生物,这个人的身上写满了与世间格格不入的淡漠。
“唔。”苏沫面露苦恼,“原来这么早就露出端倪了吗……这么看来,竹桃她应该也发现了?真糟糕啊。看来扮演一个凡人确实是件很难的事。”
再如何模仿,也模仿不来凡人的七情六欲,那是由心而发的人性。
他没有。他的身上只有神性。
“好吧、好吧……那既然这样。”
苏沫叹了一口气。
当他再抬起眼眸时,雪芷只觉他的能力好像忽然反噬自身,连血带肉,连骨髓带心脏地一阵阵发寒。
无波无澜,不见悲喜,浩瀚而包容,无穷的宇宙。
凡人的伪装褪去了,神灵终于向世间投下一瞥。
他抬起手,往下一按。
刹那间,冰雪停滞,领域崩碎!
苏沫一步踏出,他的眼中甚至看不见他的存在,径直地略过雪芷,轻飘飘地留下一句:“别跟过来……如果你还想活着的话。”
雪芷感觉到身躯被无形的空间四方压迫,根本动弹不得。
不是一个次元的强。
然而这还只是神祇的力量,被人类载体大幅度制约后的结果!
雪芷沉沉地闭上了眼睛。
人类的时间不多了。
……
“来晚了啊。”
苏沫轻叹一声,望着那已成天火废墟的教堂。
忽然,他又自顾自地笑了起来:“不对,也许不晚呢。”
他悠悠然飘落在废墟上,随意地挪开巨石,看着底下奄奄一息的老者。
老者缓慢地抬起头来,面孔染血,眼眸灰暗,但他模糊的视野捕捉到苏沫的那一刻,他整个人都怔住了。
随即就是颤抖,从肩膀到躯干,本能性的发颤,全身的细胞在这一刻回光返照,肾上激素最后飙升到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这一切都化作了看到苏沫时,教主那即便当场死去也可以瞑目的激动。
“主……”老者竭力地伸出手去,“主,救我……”
苏沫没有搭理他,他半蹲下身来,温和地问道:“继承仪式如何了?”
“毁、毁掉了……”
“那我的继任者呢?有没有接受我给她的眼睛?”
老者深深凹陷的眼眶里突兀地涌出泪水:“没有……没有!她拒绝了,她还试图毁掉神赐之物!她亵渎了神灵,她——不接受!”
直到这时,那自始至终戴着一张微笑面具的苏沫,才慢慢地敛去了笑意。
“不接受?”他问。
老者拼尽最后的力气点头,充满希望地看向他的神祇,渴望得到救赎。
苏沫沉默了许久。
他站起了身,面无表情地略过这个出气多进气少的老者,四下环顾之后,找到了被遗弃在角落里的息神之瞳。
他捡起这只眼睛,忽然笑了。
“好吧,如果这是你的选择的话。”
他把息神之瞳,往自己的左眼塞入。
血泪流下,和着他克制不住扬起的笑容,不似神灵,更似鬼魅。
祂愿意拖到现在都不对人类动手,本就是因为继任者是人族的少女。
既然她不愿成为祂,那么祂也无需再对人族仁慈了。
神的天罚才刚刚开始,如果想要阻止他……
“——那就来‘弑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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