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夏葵等了很久,久到她确定擅自冠名的教练只是左聿桉荒谬的玩笑,受到惊吓的小心脏才渐渐归位。
然后她就被很具体化的工作淹没了。
首映礼在即,需要落实的东西又多又杂。夏葵这边不仅要担着发行部的工作,还要时不时地给余衫擦屁股,心力交瘁。
邓总慷慨激昂,“发行部会再招聘两个发行专员,其余的能克服的尽量内部调整,打破部门屏障,给《交换人生》打一场漂亮仗。”
一番话说得冠冕堂皇,其实都知道,就是让夏葵配合余衫工作。
“夏葵也够惨的了,明明做着总监的工作,邓总却一直压着不给她升职。”
“我要是她早就离职了,受这份气呢。”
“你发现了吗,她其实特别能替自己人扛事儿,手底下人出了岔子从来传不到邓总那儿。”
那人冷笑一声,“跟我们的boss形成鲜明对比,明明自己犯的错,每次都让下面人顶雷。”
“没办法,人家吹的是枕头风,你行你也可以上。”
“这泼天的富贵还是留给她吧。”
自从余衫上任,不管是发行部还是营销部的人,都没少抱怨。可惜这就是真实的职场,看不惯又干不掉,受不了的人可以选择自己滚蛋。
打工人的日常抱怨,出了茶水间,就消失得干干净净。
晓冰情绪持续暴走,电话打得眉头都皱成一座小山了。
夏葵依然云淡风轻,忙着落实场地,忙着约见院线和影管的负责人。
不是没想过跳槽,白瑜换了新东家之后第一时间就向她抛来橄榄枝,可她觉得跳槽的时机还没到。
夏葵在等,等这个项目结束,等自己有了几十亿票房电影的运营经历,等自己厚积薄发拥有能真正立足的资本。
今晚星汇院线的老大约夏葵吃饭,那人在圈里的风评不好,晓冰丧着一张脸,“葵姐别去,陶达那个色痞没安好心。”
夏葵看着她,“今天我把他拒了,下周就进不去星汇的门。”
晓冰的眉头就没舒展过,她吸一口气,“那我跟你一起去。”
杨堃出差了,发行部剩下的几个都是女同事。
夏葵套上件单薄外套,脸庞素净,递了个眼神过去,“半小时后给我打电话,十万火急那种。”
晓冰心领神会,比了个ok的手势。
路上手机弹出一条有声消息,左宗棠的不肖子孙:【今晚练车】
那时候的车窗是敞开的,发丝在风里扬,眼睛里装着手机屏幕的光,四个字让她看了足足一分钟之久。
咬着的嘴唇微微松开,夏葵回:【谢了,不约】
左聿桉这辈子最讨厌的事情,不是被拒绝,而是仪式感。
晚上九点,坐在水云荟的包间里,他作为辛北辰的男方亲友,共同庆祝他和许梦伊在一起的666天。
左聿桉最近接连出差,一回来就被三催四请到纪念日饭局,坐在位置上自饮自酌,自带生人勿近的气场。
辛北辰端着酒杯嬉皮笑脸地过来,“我六六大顺的日子,你能不能给个笑脸?”
左聿桉撂一眼过去,“我是卖笑的?”
辛北辰对他的冷漠早就习以为常,用酒杯碰了一下他的,“别这么小气,我跟伊伊可是要结婚的。”
“所以呢”,左聿桉手指敲在酒杯上,敲出了一个耐心不足的节奏。
“你这个人,能不能有点人味儿?”
辛北辰突然一声叹,“我真想等着看你栽的那天……”
“去练练八段锦,活得长寿点,估计能看到。”
左聿桉觉得他就是从小不缺爱,长大就想受虐,以难得关心的口吻问一句,“她有什么好?”
许梦伊一直是辛北辰的白月光,他爱了她好多年,为了追人半条命都要没了,好不容易在一起了,那真是含在嘴里都怕化了地宠着。
辛北辰突然就笑了,两排牙齿带着晃眼的白,“有些人你不知道她哪里好,但她就是无可替代。”
得了,歌词都出来了,兄弟间的交心就到这儿吧。
圈里的好友都在,丁柠作为女方代表也在。
角落里,她表面跟人聊天,视线时不时往他身上落,被人发现又会不留痕迹地收回去,就像两人有过什么似的。
左聿桉起身出门抽烟的时候,她又隔着半个包间看过去,眼底瞬间有些发烫。
在二楼找了个阳台抽烟,掐着香烟的手指按亮屏幕后解锁,左聿桉发了条微信。
袅袅的烟雾氤氲在周身,手机对话框顶端显示正在输入,原本惫懒的面容变得鲜活。
夏葵的消息回过来,只有四个字:【谢了,不约】
没有小心翼翼,没有模棱两可,拒绝得干脆利落。
本来还有些迷惘的情绪渐渐清晰,他笑着收回手机,掌心的打火机开开合合,在夜幕中窜出一簇簇火苗。
静静地吹了十几分钟的风,刚刚手机里的人出现了,她从出租车上下来,倏地往店招上看。
有一股电流顺着脊椎,窜到四肢百骸,有一种无法言说的痒,左聿桉在这种陌生的情绪里看过去。
可惜,夏葵没有发现她,因为她那随意的一眼,比夜风都凉。
水云荟的迎宾推开雕花木门,侍应生把她引进了另一间包间。
“来了。”陶达朝她招手,让身边人串了一下,空出个位置。
客套话四起,夏葵视线扫一圈,都不认识。
她坐下后直奔主题,“我以为陶总要跟我聊《交换人生》的排片……”
“哪能占用下班时间谈公事。”陶达从侍应生手里接过酒瓶,亲自给她倒了一杯,“女孩子喝点红酒美容养颜。”
周围人起哄,“陶总头回这么怜香惜玉呀。”
夏葵打定主意,今晚滴酒不沾,她只要撑过三十分钟,就有办法全身而退。
“其实交换人生这部电影我挺看好的”,陶达摇了摇红酒杯,酒液在杯壁上摇曳。
“早就想请你吃饭,一直没有机会,在办公室谈合作,哪有在酒桌上舒服”,陶达暗示性十足地跟她碰杯,“你说是吗?”
哪个圈子里都有交易的捷径,这也算是行业默认的潜规则,这朵带刺的玫瑰,他惦记很久了。
夏葵没反驳也没反抗,素手捞过桌上的茶壶,给自己添了一盏,笑盈盈地回,“白天嗓子发炎,吃了头孢,真不能喝酒,我以茶代酒敬各位一杯。”
红酒早开了,她不喝来路不明的酒。
陶达被人当众落了面子,眼底生寒,一声不吭把酒杯砸桌上。
包间里瞬间安静,陡然变了气氛。美人落难,观众都等着看好戏。
夏葵在悠扬的音乐中,感觉到了人生的狗血剧情,她唇角很轻微地上浮了下。
“没打扰吧?”
凝滞间,包间门被人推开,辛北辰从外面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颀长的身影。
左聿桉没穿外套,净版白t搭配藏蓝色麻料休闲裤,通身慵矜不羁。
视线一对上,陶达立马起身相迎,“辛总,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其余人不知道两人身份,但看陶达握手寒暄的架势,也知道肯定是了不起的人物,纷纷放下酒杯起身,只有夏葵还八风不动地坐在原地。
辛北辰扫了一圈全场,斜了斜额,“听说有熟人,就过来打个招呼。”
陶达认识辛北辰,但不认识他身后这位,视线难免打量。
辛北辰很快给他释疑,“我发小,左聿桉。”
包间里响起抽气声,左聿桉很少曝光,但是左氏太子爷的名号在京市还是无人不知的。
主位很快让出来,陶达急躁提醒,“夏葵,还不让位置。”
“哦”,夏葵不知道这两位今天为什么过来,正准备装不熟,就听左聿桉低沉的嗓音响起,“不用,她就坐那儿。”
语毕,他身子骨迟缓地动,慢慢踱到主位上,坐下。
左聿桉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来了这出儿,是给她撑腰的意思了。夏葵从善如流地坐回去,“谢谢左总。”
她神色自若地动筷,今晚滴水未进快要饿死了,终于可以狐假虎威地吃点东西了。
陶达心内一个咯噔,打着哈哈试探,“左总和夏小姐认识?”
连称呼都变了,可见吓得不轻。
左聿桉神情寡淡,薄唇抿成道凛冽的弧度。
辛北辰兴味索然地笑笑,“我们最近投资了一部电影,交给澳星发行了。”
“左总和辛总也涉猎影视行业了,后生可畏。”
陶达替自己捏了一把冷汗,他就是想揩点油,可不想得罪这两个京市的二世祖。
“投资玩玩的”,辛北辰没理他的暗潮涌动,忽然就笑了,“陶总,电影还得靠你大力支持。”
这话说得体面,语气上却看不出什么恭敬。夏葵从戏中人变成了观众,这会儿撑着腮看得津津有味。
陶达睨一眼左聿桉,笑得眼纹纵横,“那是一定的。”
左聿桉坐在主位上,一句话没说,就把乌烟瘴气的场子彻底镇住了。
饭局还在进行,夏葵放在桌上的手机响,她看一眼备注,按下接通。
晓冰:“葵姐,怎么样了?”
夏葵秀眉微蹙,啧一声,“怎么能出这么大纰漏,我马上过去。”
配合多次的临阵脱逃,她已经从座位上弹起。
晓冰:“我开车了,要不要接你?”
夏葵嘴角抻平,“不用了,你也去现场。”
切断电话,整个包间的视线齐齐扫过来。她勉强挤出个笑意,“工作有点急事,我先失陪了,下次给各位赔罪。”
左聿桉忽然就笑了,他按亮屏幕,看一眼时间,毫不拖沓地起身,“我也不打扰了,你们慢用。”
路过她身前的时候,耐人寻味地调侃,“夏经理不是着急,怎么还不走?”
在座的都是察言观色小能手,陶达也想赶快送走这几尊大佛,遂催促,“别耽误工作,快去吧。”
乌泱泱的人竟然赶鸭子上架,一路把她送上了左聿桉的车。
车窗外是十几双目送的眸子,夏葵坐在驾驶位上用眼尾瞪他。
“拜你所赐,我科目三还没过。”
“行。”左聿桉侧脸浸在昏暗的夜色里,轮廓如刀削一般。
两人又在众目睽睽下交换了位置,三秒后他提醒,“需要我帮你系安全带吗?”
“不用。”她沉沉吸一口气,自己系好了安全带。
脚下坠力,黑色跑车倏地起步,无人的街道上响起跑车的轰鸣,黑色迈凯伦汇入夜色。
直到车尾灯变成两个小红点,旁边才有人碎语,“左总那车,是不是忘开大灯了?”
……
五分钟,黑色迈凯伦停在了一个无人的路段,特别讽刺的是,左聿桉今天这辆车,就是害她路考挂掉的,也是被她挂在朋友圈嘲讽的那辆。
安全带扑簌一声缩回原处,夏葵拉开车门准备下车。腿还没跨出去,胳膊肘就受一记力,她别头看过去。
左聿桉意味不明地看她,“不是有急事?”
“左总,戳破就没意思了。”
顿两秒,她补充,“刚才谢谢你,不过我们俩也不顺路,我已经叫了车,到了我就走。”
月色朦胧,夜风拂过,车载音乐在静谧的夜里格外清晰,有一种旖旎的气氛在二人间涌动。
“说了要教你开车”,左聿桉把手上的烟吸了,弹出窗外,“今天正好有空。”
夏葵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还是试图跟他讲道理。
“左总,练车需要在专业路段,并且,副驾驶的脚下需要有刹车装置……”
低醇的笑声从滚动的喉咙里溢出,磁沉的质感在耳膜掀起阵阵酥麻,她别开视线,“再说了,谁会开一个跑车练车?我要练的是手动挡的桑塔纳。”
她的长发被风扬起,一部分飘过界,左聿桉眸底漆黑缓动,“懂了,我明天去车库找一辆手动挡的车。”
夏葵在暗处翻了个白眼,她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马路杀手而已,撞烂了桑塔纳和撞坏他的千万豪车,是一个量级吗?
他侧头,“冒昧问你一个问题?”
“冒昧就别问了,我怕不知道怎么回答,太尴尬又不能跳车。”
“行。”他又笑。
密闭的空间,呼吸都交缠在一起。
夏葵沉默了几秒,终于问一句,“你是在追我吗?”
这个问题一出,两个人从认识以来藏在暗礁之下的汹涌终于被掀到了岸上,那些若有似无的故意撩拨,那些心猿意马的特殊对待,都被她直接摊开了。
“首先,你这个问题,挺冒昧的。”
路灯斜照进来,他上半身前倾过来,深黯的眼神凝着她,声线不疾不徐,“其次,你终于发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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