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1章 9.Premonition-49
“冯铃在胡浩波放药的抽屉的拉手内侧, 还有银杏叶提取物胶囊的药瓶的底部发现了闵靖的部分掌纹。”
柳弈环视室内的各位警官,解释道:
“她还在胡浩波的台历上看到了他上周三,也就是3月1日闵靖来他家拜访的记录, 基本上可以锁定闵靖就是投毒的嫌疑人了。”
托女明星曾经两次被专案组请来协助调查的福,她在市局这里留下了完整的双手掌纹拓印。
她在往胡浩波的药瓶里投毒时是很小心的,虽然因为不能戴手套而不可避免地徒手触摸了柜子、药瓶等物,但事后都飞快地擦拭了自己摸过的地方。
只不过因为她是觑着胡浩波离开客厅的机会匆忙动手的, 且当时心惊胆战怕得厉害, 根本没时间也没余裕认真仔细地全都擦一遍,只凭着记忆匆匆擦了自己手指摸过的地方。
可惜闵靖毕竟不是专业人员, 只知道摸过的地方要擦指纹, 却根本没意识到,不止是手指, 人体的每一寸皮肤都有皮纹,她虎口、大小鱼际肌等处蹭到的地方, 也会留下可以用以识别她身份的掌纹。
而冯铃正是凭着几片不显眼的掌纹锁定闵靖的嫌疑人身份的。
“竟然是她!”
沈遵听完柳弈的报告,两道粗眉毛向上一挑, 感叹道:“那位大明星, 胆子还真挺大的嘛!”
不过仔细一想,这也不奇怪。
胡浩波知道闵靖的大秘密, 只要他还活着,便会不停地用这个秘密威胁闵大小姐。
如果闵靖不想一辈子被拿捏,确实会想尽办法试图除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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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给胡浩波投毒的嫌疑人是闵靖,那么似乎变相验证了胡浩波掌握的“秘密”是真的了。
——此“闵靖”不同彼闵靖, 不知何时, 大企业家闵向濠的养女已经被另外一个人给悄无声息地取代了。
“我们已经找闵向濠问过话了。”
章警官将他们那组调查到的情况告诉了众人:
“闵向濠承认,自己对那个跟他没有血缘关系的养女其实并不上心, 当年会收养这个女孩儿,也是因为他的妻子因丧女之痛伤心过度,为了给她找点儿事情转移注意力,才从医院里领养了那个快要病死了的小姑娘的而已。”
“啧,真是不负责的一个‘爹’!”
某位以宠爱妻女在警局出名的警官发出了一声带着鄙夷的咋舌,“连养女直接变了个人都没发现,也是够离谱的!”
以这位女儿奴的警官的视角来看,若是跟家人的关系足够亲密,哪怕对方哪天少吃了两口米饭都会第一时间发现——根本不可能、也不应该让一个假货在眼皮子底下过了好多年都没有察觉丝毫端倪。
“哎,你还真别说,闵向濠是真的一点都没怀疑过咧!”
章警官朝众人一摊手,“闵靖一直都是闵向濠的夫人齐露在照顾的。”
与为了弥补儿时女儿夭折的遗憾,齐露对患有先天性心脏病的养女照顾得无微不至。
因为闵靖的心脏不好,没法子像正常人一样上公立小学,所以齐露安排她去当时市内最好的特殊学校上课。
除此之外,她还带她去鑫海市权威的儿童医院接受专业的治疗。
当时儿童心外科的专家们告诉她,闵靖的先天性二尖瓣狭窄合并中度返流是可以靠手术治愈的,只是得等到她身体条件好到可以承受如此大的手术才行。
闵向濠当时已经和两个情妇各生了一个儿子,一个病秧子养女对他来说真是鸡肋般的存在。
不过他对发妻确实很有点感情,且摆在明面上的夫妻恩爱、家庭和睦有助于提升他和个人和企业形象,于是对闵靖的教育和医疗方面的投入倒是相当大方,要多少给多少,是真的一点都不差钱的。
于是在十二岁那年,闵靖在鑫海市儿童医院前后做了两次手术。
手术很成功,她的心脏病基本治愈了,只要后续调养得当,她甚至能像一个正常人一样生活。
可惜就在闵靖的病治好还不到一年的某一天,对她如珠似宝的养母齐露却因为脑血管瘤破裂猝然而逝了。
当然,闵向濠也不至于渣到妻子死了就抛弃养女。
不过他自己也承认,妻子去世后,他和养女的关系愈发疏离,淡薄的父女情分更是所剩无几了。
因为嫌养女在家会碍着他带情妇和私生子回来,于是闵向濠将她打发去了一间学费昂贵但地段偏僻的私立中学,并在中学附近买了房子给她住,至于女孩儿的日常生活,则完全交给保姆和私人助理去照顾。
这样的生活一直持续到闵靖考入艺校,毕业后进入娱乐圈为止。
当然,在闵向濠的口中,他这个养女也很“识相”,从小对自己“外人”的身份定位明确,小时候不奢求过他施舍亲情,长大后也没有参合他们家的生意的意思。
加上闵靖进入娱乐圈后形象和口碑都不错,对公司形象来说是个相当划算的正面宣传。
于是碰到养女需要撕点儿什么资源,闵向濠闵大老板也会动用自己的人脉和金钱帮上一把,父女二人的关系反而比女孩儿病恹恹的少儿时期要紧密多了。
总而言之,在闵向濠的证词里,他这个养女十分的“正常”,从头到尾都规规矩矩的很会做人,几乎不怎么给他添麻烦,也从来没有什么明显的改变,更谈不上“换人”这么炸裂的操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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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章警官向他们的头儿汇报他们的调查结果时,他的搭档顺便在会议室的白板上写出了“闵靖”经历的各项重要事件的时间轴。
等章警官说完了,众人都把目光集中到了白板上,开始琢磨闵向濠收养的那个女孩儿到底是在哪个时间点消失,换成了现在这个假货的。
“我说一个可能性啊。”
一位警官举起了手:“会不会是闵靖的心脏手术出了什么问题?”
他没有说得很清楚,不过隐约有因为手术出了差池,女孩儿没能挺过去,所以让另一个年龄相仿、长相相似的姑娘做了她的替身以逃避追责的意思。
有好几部经典的电影和小说里都有类似的情节——病人因为医生这样那样的疏忽而死在了病床上,医院为了逃避责任,用另外一个人顶替了死者。
当然,这样的情节若是发生在百年前倒是说不定确实可行,但换在华国——就算是二千年初的华国,也未免过于法外狂徒到要被观众和读者狂喷“失智”了。
不过虽然鑫海市儿童医院不可能做出如此离谱的操作,但假如闵靖死于某种术后并发症,养母心碎过度,在极端的精神状态下,选择收养另一个年纪差不多的女孩儿代替她的“女儿”,或许也不是完全不可能的。
毕竟十八年前的个人身份认证远不及现在完善,在家人的配合下,似乎也不是完全没有空子可以钻的。
“唔,我觉得这个猜测的可能性不大。”
作为会议室里最懂医学的人,柳弈摇了摇头,提出了反对的意见。
刚才趁着章警官陈述他们的调查结果的功夫,柳弈一心二用,一边听一边飞快地翻阅了一遍专案组从儿童医院那儿复印来的闵靖当年的住院病历。
女孩儿是一个先天性的心脏二尖瓣狭窄并中度返流,并因此经常诱发肺部感染,前前后后在儿童医院住了八次院,光是住院病历就厚到能当盾牌挡刀子用。
柳弈将浏览的重点放在了两次二尖瓣瓣膜修补术,以及第二次手术后的三次入院复查上。
从手术记录上看,小姑娘的那两次手术是很成功的。
术后的几次心脏超声复查结果也表明,她心脏的血流动力学恢复良好,心功能有了明显的改善,基本上够得上“治愈”的标准了。
闵靖的最后一次入院复查是在第二次瓣膜修补术后的第九个月,前后一共十几次心脏彩超结果,都符合手术后“循序渐进”的改变,连瓣膜修补处在超声下显示的强光斑的位置和形状都一模一样,明显就是属于同一个患者的。
柳弈简单解释过自己如此判断的原因以后,顿了顿,又补充道:
“而且假如闵靖真有什么术后并发症,我想闵家的第一反应当然应该是立刻把她送回儿童医院去,医院方面不可能没有任何相关的医疗记录的,对吧?”
警官们都觉得很有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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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不是因为手术……”
章警官的搭档抬起手,点了点自己写在白板上的时间轴,“那么,我猜是在这里!”
他的手指所指的,是【200×年4月养母齐露死亡】这一条。
会议桌旁的不少警官都在点头,显然大家都有同感。
“而且这也太巧了吧!闵靖……啊,我是指做过手术的那个小女孩……”
章警官的搭档屈指敲了敲白板,“她三月份最后一次回医院复查,养母四月份就急病去世了,从那以后,儿童医院就再没有她的复查记录了!”
“对!”
有警官附和道:“唯一爱她的养母不在了,之后就算换了人,闵向濠大概也发现不了吧!”
第322章 9.Premonition-50
“可就算闵靖……我是说, 真正的那个闵靖,她在家再不受重视,怎么着在外头也是闵家的独生女……”
另一位警官提出了自己不同的意见:
“而且她家里还有保姆和私人助理, 也一直在上学什么的……难道就没人发现她不一样了吗?”
确实,就算是年龄相近、长相相似,但每个人的相貌声音性格言行举止都有自己的特点,想要取代另一个人却不完全被身边的熟人察觉, 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这时, 戚山雨举起了手:
“我想,这两个闵靖, 她们可能是一对双胞胎。”
这话一出, 众人先是一愣,第一个反应就是“这怎么可能”!
然而在质疑之前, 他们仔细一想,又觉得是啊怎么不可能呢?毕竟做过手术的那位“真”闵靖可是被丢在儿童医院的弃婴, 她的身世无人知晓,或许她确实有那么一个同卵孪生的姐妹呢!
不过猜测归猜测, 破案需要的是真凭实据, 于是有人问道:“小戚,你有什么证据说她们是双胞胎呢?”
“我们找到了这个。”
戚山雨打开自己的手机相册, 将还没来得及打印出来的一张照片亮给了沈遵看。
照片是直接对着相册拍的,看起来很有些年头了。
画面的中心是三个少女,看起来都是十二三岁的模样,穿着学士服、戴着学士帽, 勾肩搭背笑得十分灿烂, 正正好诠释了何为“花样年华无忧无虑”。
只不过,这三人的相貌看着都很普通, 至多只能算是符合她们那个年纪的清秀可人,哪一个都不像现在大家认识的貌美如花的闵静闵大明星。
沈遵是何等的观察力。
只一秒后,他便意识到,戚山雨让他看的不是照片正中三个咧嘴大笑的小姑娘,而是角落里那似乎只是不小心路过的两人。
更靠近镜头的那个同样身穿黑色的学士服,被拍到了大半张脸。
不知是因为照片老旧颜色失真的关系,还是自己熟悉的女明星的脸已是千锤百炼的科技与狠活的综合产物的关系,沈遵觉得那小姑娘的长相只能说和现在的“闵靖”有个五六分相似——如果不是专门仔细地看,他是不会将两人联系在一起的。
而距离镜头较远的那个,在按下快门的刹那刚好偏了头,在相片里只露了一个侧脸,不管是额头的饱满度、鼻梁的挺拔度和下巴的尖翘度都不像“闵靖”,却和她旁边的女孩儿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沈遵双眉紧蹙,目光像要烧穿屏幕一样盯着照片角落里的两个女孩儿。
坐在他旁边的两名警官也忍不住伸长脖子跟着一起看,一边看还一边点评道:“这么看起来,还真有点像啊!”
“这张照片,是我从闵靖当年就读的特殊学校的六年级班主任那儿拿到的。”
戚山雨解释道。
这天晚上,他和林郁清也没浪费时间。
他们连夜联系上了闵靖小学时的班主任。
那位年过六旬已经退休的老班主任居然还记得闵靖。
更重要的是,她不仅是记得,而且记得很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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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山雨和林郁清在今天早上清晨六点零五分按响了老班主任家的门铃。
老人亲自来开了门。
对于二位警官天才刚蒙蒙亮就登门的唐突行为,她非但没有嫌弃,还迫不及待地就将两人拉进了门,坐下说的第一句话就是:
“闵靖那孩子啊,身体弱了点,但性格很好的!”
她一瞬不瞬地盯着戚山雨和林郁清,目光诚恳:
“警察同志,你们一定要救救她!不能让她出事啊!”
其时戚山雨和林郁清已经知道“闵靖”中间换过一次人,不过他们不确定老人认识的那个性格很好的女孩儿是本人还是赝品,只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并且承诺道:“我们一定会尽力的。”
随后,他们拜托老人尽量回忆她记得的有关于“闵靖”的任何细节,比如平日的行为举止、性格特点,习惯做什么、吃什么,跟什么人交过朋友,和什么人还有联系,最近又有没有出席过同学聚会等等。
“你们知道的,我们那个小学是特殊学校,招收的都是没法在普通的小学里正常学习的孩子……嗯,只能说,我在那学校干了半辈子,什么千奇百怪的,你们听说过的没听说过的特殊儿童我都碰到过……非要我说的话,我觉得比起老师,咱们更像是保育阿姨。”
在开始回忆前,老人先简单向两位警官说明了一下自己的工作性质,然后才说道:
“我之所以记得闵靖,是因为她人很温柔,说话细声细气的,脾气特别好,性格也早熟,是学生里少有的,不仅不会给我添麻烦,还经常会协助我去照顾其他孩子的人。”
“哦?”
林郁清向前倾了倾身,追问道:
“这么说,她跟同学的关系也很好咯?”
“嗯,总体来说,大家也都很喜欢她。”
老班主任点头。
“我带的每一届班里都有很多难搞的小孩……啊,不要误会,我不是说孩子们不好,只是他们本身的疾病,比如自闭症、多动症等问题让他们很难正常融入集体生活而已。”
她解释过后,接着道:
“不过我带闵靖那个班的时候,班里这一类小孩都跟她处得不错,有时候孩子们犯犟了的时候,她出马安抚比我们这些老师还好使!”
老人笑着摇了摇头,语带怀念:
“我那时候就在想,这孩子可惜了,要不是身体不好受不得累,就她天使一样的性格,以后一定会有大出息的!”
她顿了顿:
“对了,我记得闵靖也跟我说过,医院的医生说她的心脏病是可以治的,如果治好了,她以后就当个外科医生,给跟她一样心脏有问题的小孩治病。”
说到这里,老班主任又是一声带着无奈笑意的叹息:
“我实在没想到,她现在竟然当了个女演员,而且还是个大明星了!”
戚山雨和林郁清听到这里,交换了一个十分有深意的对视。
老班主任口中的“闵靖”,跟他们这段时间接触到的女明星的性格和行事手段实在过于迥异,很难让他们不产生某种联想:
——她们真的是同一个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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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山雨想了想,问道:“您在闵靖毕业以后,还见过她吗?”
“就我记得的……没有。”
老班主任摇了摇头,语气听起来颇为遗憾:
“本来我们这种特殊学校的毕业生就很少搞什么同学会的,理由嘛……大家都明白……”
戚山雨和林郁清双双颔首。
毕竟接受特殊教育的孩子都是身体或是心智方面有所不足的,长大了以后能不能独立生活都说不准,就更别说有财力物力和组织力,将一群老同学聚起来叙旧了。
“不过还是有一些孩子,毕业以后也偶尔会回来学校看看我们这些老师什么的……可惜闵靖她一次都没回来过。”
听老人的语气,似乎还带着一丝丝埋怨和不解。
她大约是觉得她带过的那个女孩儿当年明明对学校、老师和同学都很是眷恋,毕业后却如此“无情”,难免令她感到有些心灰意冷。
“那闵靖有和别的同学联系过吗?”
戚山雨又问道。
“这我就不敢肯定了。”
老班主任再度摇头,“不过就我所知,应该是没有的吧。”
戚山雨:“……”
这两个问题的答案更加深了他方才的感觉——老班主任知道的“闵靖”,和警方接触过的那个闵大明星,不管是性格还是行为都存在着某种微妙的割裂感。
这种“不同”的感觉,放在平时,大家通常会用“人长大了当然就和小时候不一样了”来解释。
可在小戚警官看来,她与熟悉“自己”过去的老师同学切断联系,更可能是她不想让这些“故人”发现自己变了——变得像另外一个人了。
“梁老师,再请问一下。”
戚山雨对老班主任说道:
“您这边还有没有闵靖当年的东西?比如留言本、同学录或者照片什么的?”
留言板和同学录可以比对字迹,照片则可以从五官上分析女孩儿的骨点变化,虽然不能说是非常绝对的个体识别证据,但或多或少都能提供一些佐证,帮助他们更准确地判断“换人 ”的时间点。
“哦,这个嘛,应该是有的。”
老人抿了抿唇,面露难色:“只不过……”
作为一个资深的特殊儿童教育工作者,梁老师至今仍然保持着对这份特别有意义的工作的热情,跟自己照管和教育过的孩子们也很有感情。
工作的三十年来,她送走了几百号学生,每一届毕业班的临别赠礼和照片她都整理起来存放在书房里了。
只是唯一的问题是闵靖毕业了都快二十年了。
二十年前的旧物找起来是真的很费劲儿,老班主任感觉自己可能要折腾好一会儿。
小林警官察言观色,GET到了老人的为难之处,立刻蹦起来,主动请缨:
“没事,我来帮您一起找!”
第323章 9.Premonition-51
戚山雨和林郁清花了大约十五分钟, 才帮老人家搬开了杂物,把书柜顶层深处的一大摞同学录、纪念品和毕业相册全都搬了下来。
老班主任是个心细的人,每学年的纪念品都用透明塑料袋包好, 还贴上了标签。
多亏了她的这份细心,戚山雨和林郁清很容易便找到了0×届的那个袋子,并在里面翻出了毕业册和同学录。
确实,就如老人所言, 特殊学校的孩子们的学习进度难免比普通小学落后很大一截, 不少孩子六年级了也还无法流畅地进行书写。
因此毕业册的大部分留言不管从字迹还是遣词造句的水平来看,与其说像是小学毕业生, 不如说也就二三年级小朋友的程度, 因此更衬托得闵靖写的那页真是字迹端正、用词文雅。
她不仅仔仔细细地填写了个人信息、联系方式,以及对师长、同学的美好寄愿与祝福, 更是在同学录的边角处用彩笔写上了“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的千古名句, 像两行精致的装饰,看起来明显是刻苦临过字帖的。
戚山雨是见过“闵靖”的字的。
警察请她协助调查, 问询完口供之后, 都会让她在笔录下面签名,并写上了【以上笔录我已看过, 和我所说的相符】这么一句话。
老实说,那位女明星除了自己的签名练得纯熟,笔走龙蛇很能唬人之外,日常书写时的字迹真的只能用“有点难看”来形容, 甚至根本比不上“她”十二岁时在小学毕业留言册上的娟秀字迹。
戚山雨一边拍照存证, 一边对林郁清点了点头。
至此,两人已基本能确认, 本人和替身的替换时间,至少应该是在闵靖小学毕业之后了。
随后他们又翻看了闵靖的毕业相册。
说实在的,毕业相册里的女孩儿漂亮是漂亮,但也只是那个年纪的小孩常见的讨人喜欢的秀丽清纯而已,跟现在经过整容和妆容加持后大美人的形象根本不能相提并论。
林郁清盯着班级合照里的闵靖的脸,仔细地研究了许久,低声嘟哝道:“有点不太像啊。”
他本来以为自己的声音很小,没想到老班主任却听到了。
老人家不知心爱的学生已经换了人的事实,只以为小林警官在感慨女大十八变。
“哎,都过了十八年啦,闵靖也长开了不少!”
老班主任笑道:
“而且现在进娱乐圈不都要整一下容嘛,动过刀子肯定就更不像啦!”
说着,她将相册往后翻了两页,一边翻一边说:
“我记得后面有一张她在笑的……笑起来还是有点像的……”
老人的记忆力很不错,果然,几分钟后,她就翻到了闵靖和几个关系好的同学的合照。
这张照片里,小姑娘被同龄孩子们簇拥在中间,笑得见牙不见眼——后来那双加深过双眼皮、开过眼角、做过眼睑下至的眼睛眯成了细线之后,光看眼耳口鼻的位置和面容的整体轮廓,确实和镜头里的女明星有七分相似了。
然而戚山雨此时更在意的,却是那张笑容照旁边的一张照片。
那张照片是三个与案情无涉的女学生,而他们的背后正好抓拍到了“路过”的两个女孩儿。
两个小姑娘中比较靠近的镜头那一个很好认,正是他们正在调查的当年的闵靖,特别是她的学士帽边缘卡了两个镶着亮钻的U字型发卡,真真显眼得紧。
而另一个,虽然只剩半张侧脸,而且没有穿毕业生们都穿着的学士服,但不知为什么,脸看着像极了走在她旁边的同伴。
“梁老师!”
戚山雨难得伸手朝照片里那两个小姑娘一指:“这是闵靖没错吧?那她旁边那个女孩又是谁?”
老班主任被小戚警官问得一愣,凑过去眯着稍微有些老花的眼睛仔仔细细地看了许久,又歪头回忆了半晌,才忽然一拍大腿,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啊!我想起来了!”
戚山雨和林郁清盯着她,目光炯炯。
“我记得那天确实有个女孩子说是闵靖的朋友,来参加她的毕业礼的。”
老班主任笑道:
“那小姑娘长得和闵靖很像,真的!起码像了个九成吧!要不是那孩子身体一看就比闵靖健康,皮肤也晒得黑,还剪了短发,我真要把她俩给搞混了!”
接着,她无心地笑了一句:
“简直就像是双胞胎一样,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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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是这样啊!”
听完戚山雨简单讲过手机里的照片的来历,沈遵沈大队长用力地点了点头。
“这么看来,闵靖的‘姐妹’,在她还是小学生的时候,就跟她有过接触了。”
“不过这也不奇怪吧。”
这时戚山雨的手机已经在会议室里传阅了大半圈了,现在正好落在了一个因为熬夜而没刮胡子的胡茬脸刑警手里。
他看着手机里两个长相相似的少女,忽然灵光一闪,想到了一个可能性:
“真的闵靖那时候的养母还活着,闵向濠的生意也做大了,偶尔会带着他老婆和养女上杂志,拍一拍家庭合照什么的……她的双胞胎姐妹看到杂志里有个女生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保不准就会因为好奇而调查她的身份吧!”
“你说得对!”
沈遵十分同意胡茬脸警官的猜想:
“闵向濠好歹算是个公众人物,经常带家眷出席公开场合,真闵靖那时候算是在明处的,她的姐妹确实有可能知道她这么一号人。”
他蹙眉寻思须臾,转向柳弈:“柳主任,请教一下,假如是双胞胎的话,有可能一个有先天性心脏病,另一个却是健康的吗?”
“这完全有可能。”
柳弈笃定地一点头:
“先天性心脏病的成因很复杂,不单纯是基因的问题。胎儿自身发育的过程、电磁辐射或是环境污染、各类病原体的感染、妊娠期的各种疾病或是药物影响,乃至母亲有抽烟酗酒的习惯,都可能让孩子的心脏先天发育异常。”
沈遵听明白了。
“所以事情应该是这样……”
沈大队长摸了摸自己刺刺扎扎的下巴:
“闵靖的原生家庭的父母当年应该是生了一对双胞胎女儿,然后将得了心脏病病得很重的那个扔在了儿童医院里,又那么凑巧的让闵向濠和齐露给收养了。”
他顿了顿:“若干年后,闵靖的双胞胎姐妹找到了她,估摸着是羡慕她大小姐衣食不愁的身份吧,于是利用‘长得一模一样’的优势,找了个机会,把她给取而代之了!”
柳弈将目光转向写满了时间轴的白板,顺着沈遵的思路推敲了下去。
“闵靖的心瓣膜修补术是分别在0×年的一月和五月做的,小学毕业礼在同年的六月下旬,而养母齐露则是在次年的四月份……”
柳弈说道:
“既然闵靖的‘交换’时间点大概率在她养母死后,而假闵靖又参加了真闵靖的毕业礼,还自称是她的‘朋友’……这是不是说明了,假闵靖至少在她姐妹身边呆了一年左右呢?”
在场的诸位警官全都神情严肃地颔首。
“……她在学习。”
戚山雨忽然说道。
见同僚们看向自己,小戚警官接着解释道:
“我认为她绝对不是临时起意的,而是花了很长的时间学习闵靖的言行举止,甚至为了不露出破绽,在自己胸口划了那么长的一个刀口……”
戚山雨指了指自己的胸口:“那么长那么深的一刀,没有经过缝合,后续的消毒和包扎估计也是自己乱折腾的……要长好掉痂应该也要花上不短的时间吧。”
说到这里,戚山雨抿了抿唇:
“还有,后来她频繁整容,我觉得应该也有这方面的考量在里面。”
“哦?”
有警官奇怪了:“这怎么说?”
毕竟现在的娱乐圈里人均整过脸,只是小修小补和大刀特刀的区别而已,如果不是戚山雨提起,很多人压根儿没往“替身”这方面联想。
“因为闵靖那同胞姐妹,从前一定也有自己的生活圈子,有亲戚好友、熟人邻居什么的,大家都是见过她少女时期的模样的。假闵靖要进娱乐圈,就难免会被很多人熟知。”
这时戚山雨的手机刚好传回到了他的手里,于是他亮出相册里的那张照片。
“她不断的整容,调整自己的相貌,整得和小时候不那么像了,也就不容易被老熟人给认出来了。”
诸位警官纷纷点头。
确实,他们刚才看手机里的照片时,不过觉得那俩小姑娘跟现在的闵靖有五六分的相似,如果不说是同一个人,他们最多只会说一句“这俩都是美人胚子,有点像那个大明星”而已。
想来假闵靖当初的亲戚和朋友们,在看到电视电影,或是广告海报里的闵大明星时,反应应该也是大致相同的。
他们只会觉得自己从前认识的某个小姑娘看着有点像这个明星,却压根儿不会怀疑,她千真万确就是那个小姑娘本人。
第324章 9.Premonition-52
3月5日, 星期日。
早上十点十五分。
就在市局专案组一众警官忙着开调查碰头会的时候,某个隐秘的房间里,闵靖歪靠在椅子上, 闭上双眼一动不动,也不知道到底是死是活。
而穿着长袍的男青年则坐在角落的一张桌子前,自顾自地摆弄着电脑。
现在虽然是三月份,可他们所在的鑫海市常年气候温暖, 开春后白天气温超过二十度, 加之此地无窗,屋门紧闭后空气不流通, 人在房内时间长了容易感到憋闷, 所以青年摘下了他“出镜”时戴的笑脸胖娃娃头套,径自以真面目示人。
房内没有开顶灯, 电脑屏幕照出了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宽额头、塌鼻梁,因下颌骨发育不良而齿列外凸——正是警察们正在通缉的连环杀人嫌疑犯曾得韬。
他熟练地操作着鼠标, 神情专注,样子十分忙碌, 也不知到底正在倒腾些什么。
就在这时, 房角的另一端传来了模模糊糊的闷哼声,昏倒的闵靖终于醒了。
她被捆在椅子上足足一天一夜, 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无法舒展,其实身体早就麻了,现在即便放开她,手脚也都已经麻木到失去知觉, 别说挣扎反抗了, 估计没人搀扶根本站都站不起来。
极度的痛苦和不适中,闵大明星发出了几近哀泣的低吟, 干裂的嘴唇哆嗦着挤出了两个字:“救……救命……”
她的呼救完全是下意识的。
不过这近乎低泣的哀鸣在封闭而安静的密室内居然格外清晰。
曾得韬听到了她的声音,转过脸来,面无表情地说道:“你醒了。”
在没有刻意捏出少年音的时候,身为一个年届三十的成年人,曾得韬虽没有经过明显的变声期,但声线还是要比扮演“谷银星”时低沉了一整个八度,至少光听声音不至于让人将他错认为是个十二三岁的小孩子。
然而这算不得难听的嗓音落在闵靖耳中,就像黑白无常的勾魂索,将她因身体痛楚而放空的魂魄硬生生勾回了位。
她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却因为牵扯到麻木的胳膊而疼得再度呜咽出声。
“……你……”
闵靖抬起脸,有气无力地看向曾得韬,“……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果然不认识我。”
曾得韬推开椅子,慢条斯理地站了起来,朝闵靖走了过去。
明明只有一米五出头的身高,甚至比不上一多半的小学高年级生,但青年队闵靖而言,无啻于死神靠近,让她恐惧得浑身发抖,双眼也沁出了泪花。
“是……我、我的确不认识你……”
不得不说,闵靖真不愧是小小年纪就敢杀人的狠人,不管是胆量还是神经好歹比一般人要强韧,都到这地步了,她居然还敢用语言挑衅,试图让自己“死个明白”,“……你说,我、我为什么要认识?”
曾得韬:“……”
他面无表情地盯着闵靖,半晌没有开口。
不过意外的,曾得韬并没有发怒。
他只是默默地回头,转回到电脑前,一言不发地握住鼠标,噼里啪啦一顿操作,也不知究竟做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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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确实和‘闵靖’长得一模一样。”
折腾完电脑之后,曾得韬才将视线挪回到闵大明星身上,“不过当我第一次出现在你面前,你却根本不认识我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不是‘她’了。”
闵靖的嘴唇哆嗦了起来。
她想说点什么,却觉得嗓子眼里像卡了一块硬邦邦的干面包,连一个字都挤不出来。
“我跟闵靖……我是说,被你杀了的闵靖,已经认识了二十年了。”
曾得韬说道:
“你压根儿不知道吧,小孩子会在病房里建立多么牢固的友谊。”
闵靖睁大眼睛,瞪着黑暗中的青年,一句话也说不上来。
她当然知道她的姐妹因为心脏病的原因从小就出入儿童医院,常常一住就是十天半个月的。
最长的一次,小闵靖的病情十分凶险,先是肺炎然后是急性心衰,最后因为用了太多消炎药引起了很严重的药物性肝炎,黄疸贫血DIC,在PICU经历了一番险死还生,等到终于治愈时,已经在医院里呆了整整一个季度了。
这些事情都是闵靖在和姐妹相处时,故意打听来的,为的就是若是日后有人问起,她不至于一无所知。
可她的姐妹在住院时认识了什么人,又和哪个病友关系特别好,却完全不在她的好奇范围内。
毕竟,她认为,那些都只是几岁到十几岁的小朋友而已。
而且小孩儿的友情总是脆弱的,病房里的孩子来来去去,几天一换,家长们甚至连隔壁床叫什么都记不住,又怎么可能建立什么深刻的联系,还深到能维持到十年、二十年之后呢?
“……你……你……”
闵靖的嘴唇抖了抖,“你也是……心脏病?”
“不。”
曾得韬今天第一次笑了:“我跟其他人不一样……‘闵靖’她说过,我很特殊。”
确实,他比其他生病的小孩儿都特殊。
他不像是别的孩子。
别的小孩儿会渐渐长大。
他们的五官长开,四肢拉长,个头蹿升,年年岁岁都在成长。只要隔个两三年不见,记忆中的小豆丁保不准就拔高了二十厘米,俨然已是个高挑挺拔的少年郎了。
而曾得韬,从十岁开始到现在,二十年间长高了不到十厘米,脸型和五官也基本维持在当年的模样。
换而言之,他的岁月几乎被定格了。
当年认识他的人不管何时再见到他,第一反应基本上都是“你怎么还和从前一样!”
“然而你却不认识我。”
曾得韬对大明星说道:
“当时你看我的眼神,完全就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闵靖张了张嘴,试图给出一个反驳。
但她根本不记得自己以前什么时候见过这个模样怪里怪气的青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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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得韬因为垂体病变引起的生长激素缺乏症,从小就出入医院,各种检查各种治疗流水价地做下来,十岁以后起码有四分之一的时间是在求医问药中度过的。
十二岁那年,他被诊出患有多发性非功能性垂体瘤,为此不仅做了手术,还接受了包括伽马刀在内的各种放射性治疗。
这些资料对于一个十来岁的小孩儿来说是难以忍耐的。
曾得韬被繁琐而痛苦的治疗过程和随之而来的各种副作用和并发症折磨得人不像人、鬼不似鬼的,不知多少次想要从住院部的窗户跳下去,结束自己这漫长的痛苦。
而同样经常出入医院的闵靖,就成为了曾得韬那段岁月里唯一的曙光。
小朋友的住院病房没有严格区分男女,再加上鑫海市儿童医院是在二十年前便日均门诊量过万的超忙碌的大医院,床位紧张得走廊都塞满加床的程度,病床周转也快,小病人收进医院基本上是看哪里有床就先塞进去再说,只要是一个病区的,无所谓病种,都有可能被安排在一个房间。
当年曾得韬住的颅脑外科和心血管外科共用一层楼的七十二张病床,闵靖便因此机缘巧合之下,和刚刚接受完第一次脑垂体瘤切除术的曾得韬成了同室的病友。
对于从小因身体异常而性格阴郁,在学校备受霸凌,从来没交过任何一个好朋友的曾得韬来说,长得漂亮、性格温柔又善解人意的闵靖,简直就像是照入他阴霾人生中的第一缕阳光,耀眼、炫目,值得他珍视和回忆一辈子。
闵靖因为从小就在特殊学校里就读,身边的同学都是身心上有这样那样缺陷的孩子,所以她不仅特别了解这些病儿的心理和生理需求,还从老师们的日常中耳濡目染学到了很多,知道如何和病患相处,如何开导他们,如何在孩子们被病痛折磨时提供恰如其分的精神慰藉。
而闵靖也从帮助曾得韬的过程中汲取到了情绪价值,让她感觉自己是个很有用的、能帮助到别人的人。
两人就这么互相扶持着度过了大半个月的时间,直至挺过了最难熬的病痛期,恢复到可以出院了为止。
二十年前的即时通讯工具还不像现在这般普及,连小学生都可以人手一个小天才腕表的程度,闵靖和曾得韬为了不就此断了联系,不止交换了家里的电话号码,还互相加上了□□好友。
闵靖有个对她很宠溺的养母和一个不差钱的养父;而曾得韬虽不至于大富大贵,但至少家境宽裕,且作为家中唯一的男丁,父母对他也格外优待,两人都是小学时便有了个人电脑的。
互相加了好友后,他们经常在线上聊天,分享日常趣闻,互相鼓励互相祝福,约好了要一起战胜病魔,更是展望起了等痊愈了以后他们要做些什么。
“闵靖说她想当个医生。”
曾得韬用平静的语气陈述道:
“而我想来想去,感觉自己最多也只能做个程序员了。”
闵大明星张了张嘴,终究一句话也没敢说。
她确实问过她姐妹的梦想,但她问的理由仍然是为了扮演她时不会穿帮。
她还记得,当年的自己在得知了她那个性格天真又无知的姐妹居然想当个心脏外科医生时,嘴上说着支持,内心却在暗笑——你这么一个特殊学校毕业的学渣居然还想当医生,考得上么你!
第325章 9.Premonition-53
此后两年的时间里, 闵靖因为要准备手术频繁进出医院,而曾得韬也没少往医院跑。
两人虽然没再住过同一间病房,但如果住院期有重叠的话, 也会在不用做检查或是打吊瓶的时候互相串门、彼此陪伴,打发漫长难熬的治疗日程。
比起极难痊愈的垂体病变,闵靖的心二尖瓣狭窄虽严重,一个搞不好甚至能要命, 却是在现代医学能治愈的范围内的。
在先后两次手术之后, 闵靖的心脏病痊愈了。
这意味着她只需要定期复查好生将养,日后大概率能像正常人一样生活, 学习、工作, 无忧无虑地尽情享受自己的人生了。
曾得韬当然替闵靖高兴。
但在高兴之余,又难免生出了自惭形秽之感。
身体常年遭受病痛折磨的患儿性格通常比同龄的小孩子要成熟得多。
当时年仅十二岁的曾得韬已经意识到自己这个病会纠缠他一生, 让他一辈子都无法成为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成人”。
他会永远都矮小、孱弱,骨骼发育不对称, 身高和体能像个未成年人,无法生育, 到哪里都要遭受异样目光的注视, 更配不上他心中美丽温柔如朗空明月的女神。
在闵靖接受堪称改变命运的两场心脏手术的一年里,曾得韬去医院探望过她两次, 也以一周两三次的频率和她在□□上保持联系。
“我跟她最后一次在医院见面,是在0×年的3月份。”
虽已时隔十七年,但曾得韬仍然记得很清楚。
到现在,他依旧可以很轻易就回忆起十三岁的少女的模样——是真正的少女时期的闵靖, 而不是他面前这个在高超的医美技术下一张脸无一处不精致、也无一处不虚假的冒牌货。
那时的闵靖已经恢复得很好了, 一直因心肺功能不全而苍白的脸蛋透着血气充足的粉色,常年紫绀的嘴唇也变成了润泽的红, 说话的声音也响亮了,连从前羞涩的抿唇浅笑也变成了能看得见两颗虎牙的灿烂大笑。
而曾得韬身高还不到一米五,比女孩儿还要矮上小半个头,宽额头扁鼻梁凸嘴巴的不均衡颅面发育已基本定形,他感觉自己的“未来”算是到头了。
那之后,曾得韬虽然仍和闵靖经常聊□□,却没有再碰过面了。
他从□□聊天里得知闵靖与她的孪生姐妹团聚了,只是对方家的情况很复杂,她的姐妹让她不要声张,只保持私下联系就好。
不久后,他又收到了闵靖发来的噩耗,说她的养母因病猝然去世了,为此女孩儿还伤心了许久。
“能跟你相认,闵靖本来是很高兴的。”
曾得韬盯着形容狼狈已极的女明星,肿眼皮下的一双眼睛眯得细长,隐藏在阴影中的眼神幽深狠厉,透出显而易见的杀意。
女明星只觉遍体生寒。
她像一只被毒蛇盯上的青蛙,明知死期将近,却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已逃过那一口致命的蛇吻。
“她本来以为她又有了爱她的亲人……”
“可惜,你却一心只想算计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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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闵靖的养母齐露身亡后的两个月,闵靖迎来了她就读的特殊学校的毕业礼。
闵靖当时邀请了曾得韬来参加自己的毕业典礼,但曾得韬出于自己配不上女神的卑微心态,以“那几天要去医院做治疗”为由给拒绝了。
事实上,他带着相机卡着点儿偷偷去了,却不敢出现在他仰慕的白月光面前,只敢躲在暗处用镜头偷拍下女神健康又快乐的笑颜如花的模样。
也是在特殊学校毕业礼的那天,曾得韬第一次见到了闵靖的孪生姐妹的样子。
确实就如闵靖在□□中多次同他提过的那样,另一个女孩长得跟她很像,若是光看五官模样,说句“复制黏贴”都不为过。
不过那个姑娘剪了一头有些非主流感的凌乱的半长不长的黄毛,皮肤也晒成了健康的小麦色,还穿了一身有些土气的桃红色吊带配热裤,和身穿学士服且画了得体淡妆的真闵靖站在一起,不管是外貌还是气质都迥然不同,让人很轻易就可以将她们区分开来。
曾得韬躲在暗处,用当时算得上一流的单反相机记录下了闵靖在毕业礼上的一颦一笑,当然也拍到了双胞胎姐妹的大量同框照。
“——所、所以那张照片是你拍的!”
闵大明星总算明白了。
前两天发到她手机上的那张自己和真闵靖的背影照,她那头故意剪得参差的黄毛,还有把肤色衬得更黑的桃色吊带,都是她为了出席闵靖的毕业礼时,不让人联想到她们“相似”而刻意做的打扮。
——真的就只那么一次而已!
闵大小姐真是恨得牙根痒。
她以前为了和闵靖“培养感情”,顺便更好地了解对方并学习模仿胞姐的言行举止,大明星也是下了苦功的。
事实证明,她进入娱乐圈后能混到如今地位也是有点儿真材实料的,在表演一途上,她确实很有些天赋。
她在真正的闵靖面前扮演了一个千辛万苦终于寻到了失散多年的好姐妹,却碍于家庭问题不得相认的妹妹,那叫一个可怜又可爱,诚挚又暖心,把胞姐哄得妥妥帖帖,压根儿没发现这个妹妹内心里究竟打了什么算盘。
当时闵靖的养母齐露刚刚病逝,真闵靖的精神和心情都很差,正是心理防线最薄弱,最容易取得她信任和依赖的时候。
原本闵大明星是压根儿不想参加姐姐的毕业礼,更不想让她的老师同学看到长相极其相近的自己的。
可惜她拗不过对方一而再再而三的邀请,兼之又急迫地想要讨到姐姐的欢心,以便之后一系列的行动,于是抱着“反正那些学生都是傻子,以后也不会在打交道了”的心理,答应了去学校参观毕业礼。
毕业礼那天一直有学校请的摄影师在拍照,学生们的亲戚朋友也人手一台相机。
闵靖是毕业生里的大红人,一直有许多人邀请她合照。
而女明星则一直很小心地躲开所有可能会将她摄入其中的镜头,也用今天脸上长了痘痘之类的理由推掉了胞姐的合照邀请。
她以为没人会记得她,更不会留下任何证据。
然而事实证明,她的侥幸成了她滑铁卢的契机——有一个躲在暗处的闵靖的仰慕者,用单反相机记录下了她这个双胞胎妹妹真实存在的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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闵大明星被捆到麻了,全身上下只有脖子以上还没因血流不畅而丧失知觉。
她用一双翦水秋瞳瞪着面前这个可怕的小个子男人,一张脸虽然脏得要命,但盈满泪水的大眼睛看起来依旧楚楚可人。
可惜对满心只想着要替白月光报仇的曾得韬来说,女明星越是用这种眼神看他,他要用最残忍的方法杀死她的念头只会越强烈。
——只不过现在还不是动手的时候。
曾得韬死死盯住自己的猎物,眼神阴森凛冽,似无形的剔骨尖刀。
——他要让所有人知道这个女人干了些什么。
——他要用她来排演一场大戏,让所有人都会听说这个惊人的案件。
——他要让所有人都认识和记住真正的闵靖。
“200×年的一月份之后,我就没再收到过闵靖的□□信息了。”
曾得韬说道:“你在她身边筹划了整整一年半,才终于等到了下手的机会,对吧?”
闵大明星不敢说话。
“我那时就知道,她可能出事了。”
在曾得韬看来,真正的闵靖不是个会不告而别的人,她突然失去音讯,只可能是出了差池。
曾得韬一开始想的是女孩儿是不是心脏又出了问题,可他到医院找相熟的医生一问,对方却笑着告诉他闵靖恢复得很好,现在已经不用频繁复查了。
于是当时刚刚十四岁,却仍然长得像个小学生的曾得韬第一次单独打车来到了闵靖住的公寓外,在门外蹲守了两个多小时,终于等到“闵靖”放学回家,在保姆的陪同下上了楼。
当时曾得韬就站在路边,距离公寓入口只有不到十米。
或许是出于倾慕者对女神特有的直觉,又或者他在观察人的形容举止上确实天赋异禀,曾得韬莫名地就觉得,下车的“闵靖”,并不是他下定决心要默默守护的那轮天际明月了。
所以曾得韬没有主动打招呼,而只是站在原地看着对方。
果然,月光女神像是根本没看到路边站着个长得丑丑的小孩子一样,径直从曾得韬身边经过,甚至吝于分他一个眼神。
那完全是对待陌生人的态度。
也就是那一刻,曾得韬知道,他眼前的这个“闵靖”,绝对不可能是真正的闵靖。
——她是闵靖那个孪生姐妹,却不知道为何竟然偷天换日,在悄无声息中取代了他的女神。
“我花了十几年来调查你、跟踪你。”
曾得韬对“闵靖”露出了一个残忍的微笑,像即将撕开猎物的猛兽:
“孔语琪,你以为你自己做得很干净吗?你以为没人认得你了吗?”
第326章 9.Premonition-54
3月5日, 星期日。
早上十点四十五分。
市局专案组的会议已近尾声,沈遵沈大队长正在整合各方调查到的线索,准备布置新的调查任务的时候, 有人敲响了会议室的门。
敲门的人甚至没等沈遵开口同意,便已打开了房门。
“头儿,出大事了!”
进门的是负责监控网络舆情的一名年轻警官。
这是他参加工作的第一年,性格还有些毛糙, 进门后也没管突兀不突兀, 直愣愣地就开口了:
“嫌疑人又将闵靖的视频放到网上了!”
他打了个磕巴:
“而、而且是威胁视频!”
…… ……
……
因为闵靖的直播间账号已被平台封掉了,微博、小绿书、C站等个人账号也被网警密切监控, 就防着曾得韬利用这些账号再来作妖。
然而曾得韬却是将一段录像发给了几个百万粉级的营销号。
虽说这种视频只要脑子没毛病的一看就知道是不能私自公开而必须立刻报警的, 但架不住有敢为流量走钢丝的法外狂徒。
果然,就有这么一个自媒体营销号将这段“独家爆料”在自己的直播间里公开播放了出来, 顷刻间便引起了轩然大波,并以病毒般的速度蔓延开来, 迅速席卷全网。
消息传播之迅速,甚至没给网警留一点余地。
现在估计只要在这十分钟里碰过手机没断网的人都已经知道了, 有个叫闵靖的女明星确实被人绑架了, 且凶手还放出豪言要挑战警察——想要找到“闵靖”,就必须查清她的真实身份, 以及她曾经干过什么。
而绑架犯留给警察的破案期限,仅到今晚零点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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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他娘的#%@¥%!”
看完曾得韬的“犯罪宣言”后,沈遵沈大队长气地爆发出了一声必须要被打上马赛克的怒骂。
这段让沈大队长勃然大怒的视频只有短短的两分钟,却包含了相当不小的信息量。
视频的前二十秒是闵靖的怼脸特写。
这位现在已然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不仅红出圈, 甚至在一天之内达成“火遍全球”成就的女明星也不知是晕了还是死了,被人用一圈一圈的封箱胶带死死得固定在了椅子上, 双目紧闭,一动不动。
闵靖伤痕累累,破烂的浅色衣裙上血迹斑斑,从前出现在人前时总是精致得无懈可击的妆容早就融化得一塌糊涂,形容狼狈到让人不得不相信这并不是演戏,而是在玩真的。
在拍够了闵靖的特写后,绑匪将镜头转向了自己。
镜头里的男人坐在椅子上,身穿黑色长袍,头戴巨大的笑面胖娃娃面具,一盏发白的补光灯从下而上照在他的头套上,当真很有种粗制滥造的劣质恐怖片的氛围。
【如你们所见,我随时可以杀了那个女人。】
他没有指名道姓,但“那个女人”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不过她要为她犯下的罪孽付出代价,我不许她死得那么轻松。】
大头娃娃的声音在变声器的加工下显得扭曲而干涩,如果没配字幕,其实不太容易听得懂。
【十多年了,警察居然一直没能发现那个女人的罪行,还让她每天都在公众面前公然露脸,这是对各位的侮辱!是把我们当成傻子啊!】
视频里的男人闷在头套里一口气说了这么长的一句话,实在憋得慌,不得不在一个高昂的句末后停下来,呼哧呼哧喘了一口气。
【这让我感到很失望,也很愤怒。】
接着,大头娃娃沉下嗓音,语气中透出了明晃晃的威胁之意:
【为此,我决定给你们这群废物警察一个最后的期限……】
他巨大的脑袋在镜头前夸张地左右摇摆着:
【今晚零时正,我将用最残忍的方法处死那个女人。】
【你们这些警察想要找到她,或者找到我,就去调查那个女人的过去吧。】
【如果你们赶在零点前向全世界公开那个女人的犯罪事实,那么我或许会考虑留她一条小命。】
【可如果你们做不到……】
说到这里,大头娃娃发出了几声充满威胁意味的干涩冷笑:
【呵呵呵,那就等着给她收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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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离午夜十二点刚好还有十二个小时。
假如曾得韬是个说话算话的人,那么市局专案组还有十二个小时的时间争取破案并解救人质。
而若是曾得韬根本没打算给闵靖留任何活路,拍完录像就直接撕票,女明星现在已经死了,他们也得生见人、死见尸,最重要的是,必须迅速将那穷凶极恶的连环杀人绑架犯抓捕归案才行。
至于说女明星的真实身份,他们也是必须要查清楚的。
现在这个案子已经闹到了人尽皆知的地步,不知多少亿双眼睛都在盯着他们,案件的每一处疑点、每一丝细节都不能放过,必须查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经得起无数吃瓜群众的推敲和质疑才行。
案件千头万绪,偏偏时间如此紧迫。
沈遵沈大队长光是想想就觉得头疼欲裂,感觉血压蹭蹭地往上蹿。
然而再头疼也得抓紧时间,绝对不能放弃一丝希望。
他抬起手挥了挥,示意会议室里的众人安静,然后抬手按住额头想了想,从刚刚看完的威胁视频里抓到了一个令他分外在意的细节:
“曾得韬为什么要说,想找到‘闵靖’或者找到他本人,就要去调查假闵靖的过去?”
一个警官想了想,道:“是不是因为他和真正的闵靖认识?”
“应该不止吧!”
另一位警官提出了另一种可能性:
“……会不会是,他关押那个女明星的地方跟假闵靖的过去有关?比如是她以前住过的家什么的。”
众人闻言纷纷点头。
从昨晚到现在,电子影像技术部门的警官们已经连夜不眠不休加班加点,将绑匪发布的第一个视频揉碎了一帧一帧地分析过了。
从视频的背景可以看出,闵靖被关在了一个只有门没有窗的“密室”里,密室呈正方形,推断面积大约有个十平米左右。
技术员在画面里识别出了各种常见的拍摄器材,还有电脑、路由器、网线等一系列装备,显然是绑匪曾得韬为了拍摄绑架和胁迫视频,并及时剪辑发布视频用的。
因为房间里没有窗户,压根儿看不见一点儿自然光源,所以无法从光源变化中推断这个房间的方位和朝向,以及上一段视频的拍摄时间。
加上镜头扫过的地方没有任何钟表或是可以显示时间的工具,他们也无从得知视频从拍摄到发布到底间隔了多久。
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曾得韬在直播间里发布的并非实时直播,而是一段编辑过的录像。
他威胁和殴打闵靖的视频至少经过了两次剪切拼接,是三段视频拼在一起的,因为中间辅以摄像机角度大幅度改变的“转场镜头”,加上黑暗的环境和画面晃动的伪纪录片风格,让拼接的痕迹变得十分隐蔽,看起来确实很像是直接怼脸的直播现场。
除了绑匪准备的那些器材之外,镜头还拍到了隐藏在黑暗角落里的不少杂物。
技术员们将它们一件件放大、调色、精修后分离出来,已经辨识出了条桌板凳、塑料箱子、水桶扫帚等等杂物,甚至还有一台连现场的七零和八零后警官都没几个人见过的,非常非常老式的脚踏缝纫机。
这些乱七八糟的杂物不可能是曾得韬闲得没事自己搬进来的。
更何况就他那估计连标准身材的女孩子都干不赢的小身板儿,也不可能搬得动那么大那么重一台老式缝纫机。
于是由此可以推测,曾得韬挑选的这间禁闭室大概率是一间杂物房,是用来存放一些已经派不上用场的旧物的。
鉴于那些东西看起来都很有时代感了,而且又脏又旧,一看就闲置了许久,因此经验丰富的市局刑警们觉得,那怕是一栋跟这些物件年岁相近的独栋建筑的杂物房。
除此之外,警官们还在开发区的科学岛的停车场找到了闵靖私自开走的经纪公司配给她的保姆车。
同时,停车场的监控也拍到了她昨天早上一个人下车和步行离开的画面。
可惜她的行踪也到此为止了。
因为闵大小姐出了停车场后就走向了一个很僻静的方向,没人知道她独自去了哪里,后来又遭遇了什么。
“不过至少可以确定一点,闵靖和凶手大概率还在开发区的科学岛上。”
被安排负责调查停车场附近的监控的警官说道:
“进出科学岛的三条路的来往车辆都没拍到疑似曾得韬和闵靖的司机或是乘客,他们应该还没离岛。”
科学岛作为开发区填海造地的一部分,虽说是个“岛”,但其实边缘有部分直接与陆地相连。
只是不管如何,上岛下岛都得开车,或者至少也得骑个自行车、小电驴什么的。
进出的三条路都有非常完善且高清的监控,能看清来往行人的模样。
就目前的情况来看,曾得韬不像是有同伙的。
所以他上岛可以坐公共交通工具或是想个别的什么辙儿,但他一个身高不足一米六的瘦弱青年,要带着比他高上十几厘米、体重也要更重十斤的女明星离开科学岛,不管是叫车来接还是自己开车,都是相当艰难的,也很难不被任何人注意到。
第327章 9.Premonition-55
就算绑匪和人质大概率还在科学岛上, 但该处是个占地相当大的开发区,除了大片的工厂之外,还有村民们的自建房和自留地, 荒宅和烂尾楼也不在少数,更有散在的小树林和小农庄,可用作藏身的建筑物实在太多了,绝对不是轻轻松松就能找到人的。
如果时间充足还可以地毯式搜索一片片地找, 但现在绑匪留给他们的时间, 却仅仅只剩下十二个小时了。
慎重考虑过后,沈遵沈大队长觉得不能把解救人质和寻获凶徒的希望全押宝在曾得韬这么个连环杀人饭会信守承诺的良知上。
所以他决定多线并行, 让一部分人继续在科学岛上搜寻嫌疑人的踪迹, 另一部分人负责追查闵大明星的真正身份,再有一部分人则负责调查绑架犯曾得韬的人际关系和犯罪动机。
警官们接到指示, 立刻便照着安排各自忙碌去了。
唯有柳弈,他一个法医这会儿实在帮不上什么忙, 于是决定先回法研所等着,以便随时给外勤的警官们提供协助。
柳弈走出会议室, 来到走廊上时, 刚好来得及拉住匆匆准备去乘电梯的戚山雨。
小戚警官熬了一天一夜,这会儿其实应该非常累了。
然而案情紧急容不得耽搁, 专案组又分三线调查,人手紧张到根本轮不出空来让他休息,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坚持了。
柳弈看着心疼,却知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 只得用力捏了捏他的胳膊, 然后压低声音叮嘱道:“注意安全!”
“嗯,我会的, 放心。”
戚山雨点头答应。
然后他觑着周围人不少,却似乎没有注意他们这边的情况,回握住柳弈的手,同样嘱咐道:“你回去以后抓紧时间眯一会儿,别累着自己。”
就在这时,十余步外的那台老旧的电梯发出了“叮”的一声提示音。
随后门开了,警官们呼啦啦一拥而进。
林郁清朝戚山雨使了个眼色,自己也挨着人群的尾巴进了这一趟电梯,刚好将承重的上限填满了。
电梯门缓缓合上,戚山雨只能和柳弈一起等下一趟。
不过这也给两人多争取了两分钟的说话时间。
戚山雨和林郁清被沈遵安排前往科学岛。
接下来的十一个小时零四十五分钟里,他们将以闵大明星留下保姆车的那个停车场为圆心,搜索她去过的地方,并由此推测她到底是如何被曾得韬绑走的,又可能去了哪里。
这项任务非常考验警官们的经验和耐心,当然还有体力和观察力,还不知道要忙活多长的时间。
柳弈实在很心疼,但自知外勤这种事他是一点儿忙都帮不上、也不好多加置喙的,只能在所有的担心和着急全都默默地咽回了自己的肚子里。
不过这时他想到的是另外一件事:“从这里开车去开发区还要一个小时,趁着这时间,你和小林子记得填饱肚子。”
“嗯,放心,车上有热好的三明治和咖啡。”
戚山雨回答,转而又提醒柳弈:“柳哥你自己才是,等会儿回去以后要好好吃午饭。”
毕竟他家柳大主任有多挑食戚山雨再清楚不过,他们外勤时经常吃的三明治和包子对柳弈来说是情愿饿着都不愿将就的“难吃”的存在。
偏偏他挑剔之余又嫌麻烦,方便的速食食品觉得难吃,又懒得正经给自己整一顿好吃的,没有戚山雨时常盯着耳提面命,柳弈迟早能把自己整出胃炎来。
“知道啦。”
柳弈笑了笑,顺着握住戚山雨胳膊的姿势将恋人推进了二次开门的电梯里,“我刚刚发微信给小江了,让他帮我打了饭,回去正好可以吃。”
说着,他也跟进了电梯,“今晚是星期天,饭堂大师傅一共就做三个菜,选是没得选的,不过怎么着都比你们那一加热就黏黏糊糊的三明治强就是了……”
……
他们两人就这么你来我往的互相关心着提醒着,进了电梯,下了楼,在市局一楼的大堂分别,戚山雨上了前往科学岛的警车,而柳弈则自己开车回了法研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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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月5日,星期日。
中午一点十五分。
科学岛西南侧,某个隐秘无窗的黑暗房间里。
闵大明星被胶带固定在一张椅子上,神色已经从一开始的惊慌和恐惧转为了疲倦与颓靡,最后变成了心如死灰般的木然。
她那张精雕细琢的脸庞失去了表情,视线不再去看坐在自己正前方的绑匪,而是低低地垂下来,看似在研究脚边那一小片地板,实际上两个眼球都并没有聚焦,神色空洞又麻木。
自从被面前的小个子青年喊出了“孔语琪”这个真名之后,“闵靖”便知道自己完了。
即便这次她侥幸不死,离开这里之后,绑架犯只要将自己的真实姓名告知警察,她好不容易才攒下的一切就全都要毁掉了。
——可是凭什么!?
同样是一个娘的肚子里爬出来的,凭什么她姐姐就能被豪门收养成为千金大小姐,而她则要过那种地狱般的糟心日子!?
凭什么长相相同,孔语诗就能成为闵家大小姐,而她孔语琪则一辈子都只能当个没出息的底层!?
明明她才是更健康、更聪明也更拼命的那个啊!
不甘、悔恨和仇怨在心中翻涌,“闵靖”,或者说是孔语琪的双眼泛出了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
良久,她终于再度开口了,声音中带了一丝哽咽:
“……这些,都是你自己一个人策划的?”
坐在电脑前的小个子青年抬起了头。
他意外于孔语琪竟然会主动开口问他这个问题。
曾得韬没想到她死到临头了,竟然还对这件事抱有好奇心,这种死也要死个明白的精神,倒是挺值得佩服的。
“呵。”
想到自己这十多年来的复仇历程,曾得韬发出了一声兴味盎然的低笑。
确实,连他自己也没想到,他竟然能把事情做得那么完美。
“怎么说呢……确实不能算是我一个人策划的。”
曾得韬往椅背处靠了靠,回答道:
“更准确的说,是有人在无意中做了我的帮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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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开始,在确认了自己的女神被一个跟她长得一模一样的赝品取而代之了以后,曾得韬曾经是想过要和孔语琪同归于尽的。
但他很快意识到,这样做的难度不仅很高,失败的概率极大,而且一点都不解恨。
他要让胆敢伤害他的白月光的女人付出最惨痛的代价。
于是曾得韬花了整整十年的时间,才查明了孔语琪的身份。
“前期”耗时如此之久的原因,是因为当年的他毕竟是个货真价实的年仅十四岁的孱弱少年,还时刻处在视他如珠如宝的父母亲的严密照管中,就算想做些什么也既没能力又没自由,最多只能每天宅在家里苦练电脑和网络技术而已。
只不过曾得韬虽然身体发育不良,脑子却是很聪明的。
乘着这十多年间网络飞速发展的东风,曾得韬通过不断的学习,竟然自学成才,成了一个很有些技术水平的黑客。
等他能够在网络世界自由穿梭往来的时候,原本许多难以查证的资讯也就变得唾手可及了。
曾得韬通过真正的闵靖从前在□□上透露的只言片语的线索,几经周折,终于查出了冒牌货的真实身份。
而这时,艺大毕业的孔语琪也顶着闵家大小姐的名头参演了她人生中的第一部电视剧,正式进入了娱乐圈。
得知孔语琪竟然那么不要脸的演戏当明星,还逐步开始整容,将曾经与姐姐如出一辙的面孔整得一次比一次不一样了的时候,曾得韬心中复仇的火焰便烧得愈发旺盛。
但如此同时,一个计划的雏形在他的内心逐渐成形。
既然孔语琪想出名,那他就让她更出名。
他要折磨她,让她身败名裂,让所有人都知道这个恶魔女的真面目,同时让每一个人都牢牢记住那个善良的、纯洁的,令人又爱又怜的真正的“闵靖”。
曾得韬自问自己从来就不是什么善良之辈。
相反的,他心知自己本质上就是个愤世嫉俗、心肠歹毒的人。
若论同类,他和孔语琪才是一路人。
所以他的报复计划从来都不存在什么“冤有头债有主”的原则。
相反的,他的目标是要将孔语琪往死里折腾。
只要能达成目的,他不惜、甚至应该说——很乐意也很享受将更多的人卷入自己的复仇计划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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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得韬锁定的第一个目标,是女明星当时关系很好很亲密的私人助理——郭若岚。
闵大小姐娱乐圈出道以后有了很好的经纪公司,加上家里不差钱,身边总是环绕着司机、助理、保镖和经纪人,一般人想要接近她基本上是不可能的。
但郭若岚就不一样了。
郭若岚就算跟闵靖关系再好也只是个助理。
加上她那会儿正春风得意,还新交了一个英俊帅气的男朋友,工作之余经常出入一些声色犬马的消遣场所,实在是破绽百出,很容易让人觑到下手的机会。
第328章 9.Premonition-56
曾得韬的复仇计划很简单, 便是要从闵靖的身边人下手,一步一步毁掉他们。
首先,在摸清了郭若岚的日常生活规律之后, 他通过网络购到了一些成瘾性极强的阿片类违禁药品,接着便是如何接近郭若岚,并将这些东西投入到郭若岚的饮食中了。
曾得韬长了一副酷似未成年的样子,即便是没有刻意装嫩的时候, 也很难进入酒吧或是夜总会一类的地方, 而他也不想在被门卫拦阻时拿出身份证来自证已成年,因为这样极可能会让门卫对他留下相当深刻的印象。
但曾得韬确实是个聪明人。
他懂得另辟蹊径来让掩饰自己外形上的特殊之处——他穿上了女装。
事实上, 男女差异除了容貌给人的印象之外, 身高、体型也是很重要的因素。
一个不足一米六的瘦弱男青年会让酒吧的保安一眼就产生“这该不会是个小孩吧”的警惕,但一个不足一米六的穿着漂亮裙子的长发的年轻女性却不会受到他们的质疑。
而且曾得韬的第二性征几乎没有发育, 下巴干净、皮肤细腻,脖子上的喉结也不明显, 除了实在称不上“漂亮”之外,至少从外貌上来看实在没什么破绽。
再加上出入夜店可以化妆, 也能名正言顺地穿高跟鞋, 曾得韬非常顺利地就伪装成女人进了郭若岚和她当时的男友乌启刚很喜欢去的一家酒吧。
而他化妆成女性的外貌也让他在接近目标时不会引起郭、乌两人的警惕。
曾得韬只尾随郭若岚进了三次酒吧,便轻而易举地得手了两次。
在连续喝了两次加了料的鸡尾酒后, 郭若岚染上了毒瘾。
那之后的事情便很简单了。
郭若岚是娱乐圈里的人,能接触到的乱七八糟的人本来就多,加上自己爱玩,经常出入的酒吧和夜店本来也潜伏着一些卖“糖丸”的下线。
她怀疑来怀疑去, 把身边的人怀疑了个遍, 却压根儿没猜出将她推往万劫不复的吸毒之路的,竟然是一个她压根儿不认识的陌生人。
可到了毒瘾缠身的那一步, 已是说什么都晚了,再也没有回头路了。
她对毒品的依赖性一天比一天强,再也无心工作,生活变成了一团乱麻。
而闵大明星也很快发现了自己助理的变化。
不过一开始,孔语琪还没意识到郭若岚那是嗑药了,只单纯以为她在生活上遇到了什么麻烦,或是恋情发展不顺,才在工作上表现得那么糟糕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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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郭若岚染上毒瘾后,曾得韬给她发了匿名邮件,将一些关于她老板并非本人的线索透露给了那个已经深陷泥潭的可怜女人。
事实证明,人在被逼到了绝境的时候,真是什么都做得出来的。
彼时郭若岚生活工作一团糟,积蓄很快见底,不得不因为毒资而发愁,很自然地便想到了可以用这个秘密来威胁“闵靖”,从她手里搞钱。
不过她虽然被毒品控制了心神,好歹曾经也是个脑子很不错、手段很厉害的女强人,并没有莽撞地直接开口,而是先在一个酒会上灌醉了闵靖,随后觑着送她回家的机会,录下她稀里糊涂时不经意间吐露的“真相”。
在那段录音里,孔语琪不仅承认了自己是个冒牌货,甚至还含糊地说了一句“人我都敢杀”。
有了这段录音之后,郭若岚果然很顺利地从“闵靖”那儿勒索到了第一笔钱——整整十万块。
有了第一次之后便会有第二、第三、第四乃至更多次。
郭若岚从此便有了一台立等可取的ATM机。
在解决了毒资的来源问题后,她愈发无心工作,很快便因为失去了闵大明星的庇护兼之频繁捅篓子而被公司开除了。
成为了无业游民的郭若岚,搬离了以前住的公司宿舍,住进了明桂街26号的809室。
至于郭若岚的前男友乌启刚,则是在郭若岚的某次情急失言之下得知此事的。
那时郭若岚刚刚被演艺娱乐公司开除,本人的身心也在毒品的摧残下一日比一日憔悴。
乌启刚嫌弃她嫌弃得不行,态度强硬地提分手。
郭若岚当然不肯同意。
为了挽留恋人,她一时情急,便对乌启刚说自己可以从“闵靖”那儿要钱,多少对方都会给。
乌启刚只觉得她是在吹牛。
两人因“凭什么人家大明星要给你钱”这个问题吵了起来,郭若岚为了证明自己没有说谎,给对方听了“闵靖”酒后失言的自白录音。
从此之后,手握女明星把柄的人便又多了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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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得韬一直紧盯着郭若岚的动态,在郭若岚搬家以后不久,也搬进了她楼上隔壁的908室。
只不过,他不是单独一人搬进去的。
曾得韬的外貌实在太有辨识度了。
虽说他已成年,加之父母亲给他留了相当丰富的遗产,他只要拿着自己的身份证去找房产中介,就能很轻松地租下明桂街26号的任何一套空房。
然而这么一来,他一个发育不良的单身男子独居一套房子,很难不引起左邻右舍的注意和好奇。
这对他来说不仅麻烦,而且后患无穷。
更重要的是,作为一个身患奇疾的异常者,曾得韬骨子里有着极端的自卑与自尊。
他很难忍受自己的不正常暴露于人前的感觉,更受不了别人的指点。
哪怕只是脑补一下邻居们会在背后如何议论他,就会让曾得韬难受得想要发疯。
而正巧在郭若岚搬进明桂街26号之后不久,曾得韬每天盯梢的房产中介系统里显示九楼刚刚签约了新租户——一个年逾八十的老太太和她十三岁的孙子。
这实在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祖孙两人本来就是因为小孩儿今年九月就要上初中,才准备趁着暑假搬来这个离学校比较近的新住处的。
附近的邻居甚至社区和居委会的工作人员没有任何人认识他们这对祖孙,老人又是个老年痴呆症患者,发病时六亲不认满嘴胡话,不管她说什么也不会有人在意。
于是曾得韬趁着两人搬家的机会下了手。
真正的谷银星还只是个十三岁的小少年,对扮成同龄人的曾得韬根本没有任何警惕心,很轻易地就被对方得了手。
曾得韬“处理”好谷银星的遗体后,带着稀里糊涂的老人“搬”进了明桂街26号的908室,正大光明地取代了少年的身份。
当然了,他没有去谷银星本应就读的初中报到。
曾得韬大喇喇地装成学生家长,用谷银星当初报名的账号和信息联系了中学的招生办,以要回老家读书为名,放弃了注册。
那天以后,曾得韬每天穿着校服出门,把自己装成一个勤奋好学的好孩子。
实际上,他离了街区的范围便会躲进一间位置偏僻的公共厕所,在那儿换回常服,继续他的复仇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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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你……”
从曾得韬那儿得知了郭若岚和乌启刚为什么会知道她的秘密的缘由之后,孔语琪瞠目结舌,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了。
“怎么样?”
看孔语琪这一脸崩溃的表情,曾得韬满意地笑了。
他的嘴唇很薄,包不住突出的齿列,一笑便露出两排歪扭的牙齿,“我这法子,不错吧?”
说完,他笑容一敛,眯成缝的眼睛睁开,死死地盯住神色痛苦的孔语琪,“可惜用这个方法来报复你实在太慢了……只让你每天提心吊胆这怎么够!”
孔语琪被他瞪得一激灵,身体猛然往后一靠,牵动麻木的肩膀,疼得她龇牙咧嘴。
“……我的时间不够了。”
曾得韬忽然没头没尾地来了这么一句。
随后他并不解释,自顾自地便继续说了下去:
“好在这时,有人给我提供了‘灵感’……”
他顿了顿,“啊……这样说好像不够严谨,应该说……是‘计划书’才对。”
曾得韬又笑了:
“孔语琪,你肯定听说过‘鹿云’这个名字,对吧?”
女明星抖了抖嘴唇,条件反射地挤出了半句话:“……那个……作家?”
毕竟前段时间夙成文和鹿云两人的“开运(凯云)”CP的恩怨情仇在网上炒得如火如荼。
女明星作为娱乐圈里热度正高的小花,身边都是圈内人,人人都好像认识二人,人人又都有独家猛料可以跟她分享,自然是天天吃瓜吃到飞起的。
她分明记得,鹿云应该是自杀了,死的时候还把跟他有仇的夙成文夙大导演给拖下水,让他深陷在舆论的泥潭里不能自拔……
——等等!
闵靖睁大了双眼,目光中透出惊惶与恐惧。
——她现在的处境,分明和夙成文那时一模一样!
她确实是个很聪明的女人,几乎在一瞬间想到了一个极其接近真相的答案:
“……难道是……鹿云帮你筹划的复仇计划?”
“呵呵呵……”
曾得韬第三次笑了:
“鹿云他一个脑子有问题的神经病,整天除了写小说就是想寻思,他能帮我筹划什么!”
略作停顿,他才接着说道:
“他只是以为自己写了一篇小说的提纲而已。”
第329章 9.Premonition-57
比起后来才搬到明桂街26号的郭若岚或者曾得韬, 大作家鹿云在那栋楼的808室里已经住了五年了。
他甚至不是租客,而是该屋的业主。
作为一栋老城区里周边环境相当一般,设施也十分陈旧的老建筑, 明桂街26号的业主们但凡有能力在别处多购置一套物业的基本上都不愿意自住,就算勉强将就住着,也是出于小朋友能就读附近那两间还算过得去的中小学的考量罢了。
但鹿云却不。
他一个潜心写作的死宅,对生活环境并不挑剔, 属于只要屋子不漏风不渗雨, 不停电不停水,叫得到外卖收得到快递便能活得很安逸的类型。
更何况, 比起住在环境更好的独栋别墅, 工作经验约等于零的鹿大作家更乐意于观察周遭邻居的生活,并从中获得创作的灵感。
只不过跟社会工作者们常常会系统学习的科学的观察方式不同, 身为作家的鹿云更喜欢用一种近似于天马行空的……或者更准确的说,根本就是“想得太多”的方式去研究和揣测他人的生活。
比如住在楼上的新租户偶尔会在三更半夜传来剁肉声, 鹿云便会幻想那个早出晚归的漂亮单身女人是杀了前男友的“毒蜘蛛”,为了掩饰自己的罪行, 女人把尸体分尸后煮成了人肉咖喱, 以给同事们带饭的名义分给他们吃。
然而事实上,那女人只不过是因为常年996, 难得一天休息补眠补到日夜颠倒,于是半夜才爬起来,然后匆匆忙忙地切菜剁肉,准备下周要带回单位的午餐罢了。
诸如这样超离谱的脑内小剧场, 鹿云给每一个新租户都构想过。
反正脑补不犯法, 也不会对任何人造成伤害。
总而言之,在鹿云的小世界里, 这些人个个是潜在或是现行的犯罪分子,人人都血债累累,人人皆形迹可疑。
当然,大作家自己也知道,这都是假的。
然而时间久了,鹿云渐渐发现,住在他旁边809室的瘦弱女人,还有楼上908室的那个小男生,似乎真的有哪里不对劲儿……
郭若岚的异常很好发现。
毕竟一个吸毒者被毒品控制身心之后,不管是外表还是言行都无法和正常人一样,只要多加留心,或多或少都会察觉她的可疑之处。
但扮成谷银星的曾得韬就不一样了。
他自问自己在人前演得很卖力,处处装出一副乖巧礼貌的优等生的模样,甚至为此花了许多心思。
其中包括但不限于仔细研究了附近那间初中的课程安排,添置了同龄学生所需的全部二手课本,隔三差五网购点写完的习题册或者考试卷做道具,还会时不时自写一两张奖状往餐厅的墙上贴等等。
可即便如此,鹿云还是注意到了这个伪学生的异常,甚至从对方言行举止中的那些细小的不自然之处寻出了漏洞,开始怀疑他根本不是一个正常的孩子,而是一条刷了绿漆的老黄瓜。
但大作家并没有向曾得韬求证,更没有把自己察觉到的疑点告诉任何人。
他只觉自己像是在玩一场实景推理游戏,让他感觉很有意思,也成了他被抑郁症纠缠的人生里难得的乐趣。
很快的,鹿云便发现了“谷银星”这个伪小孩的目标似乎是住自己隔壁的那个吸毒女。
于是鹿云给他们俩安排了一场复杂但与事实完全不搭噶的恩怨情仇,然后把郭若岚设计成一系列连环杀人案的其中一个受害者,伪小孩做凶手,再以他们居住的这栋明桂街26号筒子楼为原型,开始创作一部新的悬疑推理小说的细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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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鹿云不知道的是,在他盯着曾得韬的时候,他的观察对象也用另一种方法,随时随地窥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曾得韬监视鹿云的方式要更简单也更全面得多。
他只需要808室的一个wifi密码,就很轻易地黑进了鹿云的电脑里,像翻书一样随意翻阅鹿云存在电脑里的所有作品——从前写完的、半途放弃的、最近正在创作的。
曾得韬看到了鹿云对自己的“脑补”。
在讶异于他竟然察觉到了自己是个成年人之后,更感叹对方构想的连环杀人案情节居然设计得如此巧妙又如此严谨。
当然,鹿云不知道他患的是一种因罕见垂体瘤而引起的生长激素缺乏症,并因此变成一个永远也长不大的“彼得潘”,于是他把他故事里的“凶手”设定为了一个侏儒。
当然,既然是连环杀人案,那么受害人就不可能只有一个。
于是除了以郭若岚为原型的瘾君子之外,鹿云又添了另外三个受害人,他们或是本楼的住户,或是被凶手以各种理由引诱来的外来者,身份、出身和被杀的原因各不相同,唯一的共同点就是皆丧命在这栋楼里。
这本提纲对曾得韬而言,实在是太有参考意义了。
当然他用不着杀那么多人。
除了郭若岚之外,他的另一个目标是同样隔三差五就会问闵大明星搞点钱花花的乌启刚。
当然,他杀害郭若岚和乌启刚的理由也不是想替过“闵靖”铲除麻烦,而是想借这两人小命一用,好将人前清清白白、纯洁美好的小白花女明星拉进警方的侦查视野和民众的舆论漩涡里,再在热度被炒到最高的时候,以最让人印象深刻的手段曝光女明星的过往罢了。
而杀人计划,鹿云已经替他构思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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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根据鹿云的剧本,先死的那个应该是乌启刚。
不过曾得韬转念一想,鑫海市的警察又不是傻逼,一旦鹿云的房间里死了人,警察肯定会找邻居逐一调查了解情况,每天都嗑药磕得稀里糊涂的郭若岚毫无疑问会立刻被警察盯上,这样他以后就很难下手了。
于是他调换了凶杀案的发生顺序,先干掉了郭若岚。
要杀郭若岚是件非常容易的事情。
曾得韬经过观察,很快便找到了郭若岚的生活规律。
她几乎每天都在傍晚时分嗑药,然后度过几个小时□□昏昏沉沉的状态,等到凌晨三四点钟才会醒过来,浑浑噩噩如行尸走肉。
在她嗑药昏睡之后,就算是在她家里蹦迪她都不一定能注意到,即便醒过来,也只会以为自己是在做梦而已。
于是花了两个晚上的时间,曾得韬打通了从空置的909室通往郭若岚所住的809室的“通道”——他切开了两个阳台的防盗网,并以一条软梯作为“连接”。
对于体重很轻,身手也如猴子一样灵活的曾得韬来说,从阳台防盗网爬进爬出,再用软梯上下一层楼拢共三米的高度并不是难事。
确定了进出方案可行之后,曾得韬以郭若岚的名义给“闵靖”发了信息,让她在某天晚上大概哪个时间到她的住处一趟。
“闵靖”,也就是孔语琪果然来了。
曾得韬透过昨日潜入郭若岚的809室悄悄装上的针孔摄像头看到、听到甚至录下了两人那次见面的“详情”。
待到孔语琪走后,郭若岚便如同往日一样,自己给自己打了一针,随即药效发作,整个人沉入了毒品给她带来的短暂而虚幻的极乐世界里。
这时,曾得韬便从909的阳台防盗网缺口处放下软梯,爬下来,悄无声息地钻进了809室。
接下来,一切便依照“剧本”行事。
曾得韬先给完全没有任何反抗的郭若岚注射了严重超过致死量的毒品,然后在死者的遗体上一口气戳了十多处刀伤,并故意让自己那以男性而言过分纤细的手指印子留在刀柄上,再用穿了三十八码女鞋的脚在地板上踩出一个足以给警方提供“身份线索”的血脚印。
其后,曾得韬又在现场留下了一些看似十分玄乎,实则只是单纯的扰乱调查的“线索”。
他洗了一只杯子假装郭若岚曾经待过客,又在死者的床头柜上搁了一杯加了过量安眠药的茶杯。
最后,他收拾走了用过的注射器和装毒品的容器,将它们统统丢弃在了离家大约两公里之外的一个垃圾站里。
——这都是鹿云在小说提纲里“教”给他的。
——各种矛盾的细节会让警方陷入迷惑,难以对凶手做出一个正确的犯罪侧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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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得不说,“谷银星”未成年初中生的身份实在太具有迷惑性了。
警方果然将怀疑的重点放在了最近唯一拜访过郭若岚的成年女性闵大明星身上,暂时忽略了同楼其他住户或许才是凶手的可能性。
而曾得韬也得以觑到空子,开始了他的第二幕“演出”。
事实上,乌启刚会“刚好”和鹿云小说里的设定一样是个房产经纪人并不是偶然,全是曾得韬精心给他布置的安排。
为此,曾得韬还特地关注了许久明桂街附近的各大房产代理商的门店的招聘启事,替赋闲在家的乌启刚推荐了合适他的门店和岗位,还黑进人家门店的系统里,替对方的HR审核和录用了乌启刚。
而他的精心准备的的确确在这时派上了用场。
乌启刚以为生意上门,高高兴兴且毫无防备地依约按响了鹿云死后空置多时的808室的门铃。
给他开门的是笑得一脸真诚的“谷银星”。
第330章 9.Premonition-58
穿着校服的少年“谷银星”告诉乌启刚, 说自己的爸妈到银行办点事,马上就回来,让他在客厅稍等, 并殷勤地给他端来了一杯冰镇的麦茶。
明桂街26号附近道路狭窄又巨难停车,乌启刚就职的那间房产中介公司距离此地只有不到两公里,所以他是一路步行来的,又一口气上了八层楼, 这会儿确实是有点儿口渴了。
于是乌启刚便毫无防备地喝光了那微微带着苦涩味的冰麦茶。
搀在茶里的安眠药生效, 乌启刚很快就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等人睡死了之后,曾得韬戴上手套, 用早就准备好的绳子勒住了乌启刚的脖子。
然而实践毕竟和小说不同。
身为一个单纯靠想象写文的小说作者, 在构思杀人计划时,鹿云更多的是在考虑艺术性, 至于可实践性,只要不是一眼就能看穿是BUG的离谱计划, 鹿云往往也不会太过纠结——反正又不用他真的去杀人。
鹿云的提纲只简单写了一句“勒杀”。
但给乌启刚的脖子系了绳子以后,曾得韬尴尬地发现, 不管是站在乌启刚的正面还是背面, 凭他的力气都很难把绳子收紧到足以勒死目标的程度。
就在他寻思着要不要换一种杀人方法的时候,他灵机一动, 想到了既然站着很难使劲儿,他何不坐下来,用背部作为支撑抵住沙发的后背,再将绳子从肩膀处绕过去, 借此给绳索提供足够的拉力呢?
果然, 这一招凑效了。
被安眠药放倒的乌启刚只在窒息的痛苦中无力地挣扎了不到一分钟,便彻底丧失了意识, 几分钟之后便因呼吸道受阻而窒息身亡了。
杀害乌启刚后,曾得韬仔细地用84消毒液擦拭了那些他徒手碰过的地方,又清洗了待客用的杯子,最后将在郭若岚家里收集到的属于闵大明星的黑色长卷发黏到了乌启刚的衬衣前襟上,制造出两人或许有亲密接触的假象。
最后,他用早前偷配的808室的钥匙将门锁的舌叶扭了进去,保证房门一直处在关不上的状态,好让同层的住户有机会及时发现死在屋内的地产经理。
至于正对楼梯的805室的可视门铃监控问题,那便更好解决了。
曾得韬在这栋楼里住了一年,早就黑进过805室的监控后台,摸清楚了这个可视门铃的设置。
他只要瞅着周遭无人时压低身形,擦着扶手的水泥墙边儿地蹭过去,便能完美避开监控的拍摄范围,不留下一点儿上下楼的痕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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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个……”
听完凶手本人自白的杀人经过,饶是孔语琪这般自问已够心狠手辣的人,也着实被狠狠地震惊到了。
她瞪着曾得韬,嘴唇哆嗦着,心中又惊又怕,“神经病”三个字堵在嗓子眼里,终究没敢说出口。
但曾得韬已从她翕张的唇形中看穿了她的想法。
“呵呵……”
曾得韬发出了一声嗤笑。
事实上,他不止杀了郭若岚和乌启刚,还有秦红叶。
如果不是那个女人跟鹿云的关系太过密切,曾得韬觉得自己原本可以不必费事儿将她弄死的。
当年鹿云将以明桂街26号为原型的小说细纲码在了电脑里,曾得韬这个熟练的电脑黑客可以毫不费力地入侵他的电脑,直接拷走他的每日“更新”。
而惊闻鹿云身死之后,曾得韬又特地溜进了一次808室,删掉了鹿云电脑里的那份自己每日都在偷窥并反复琢磨的那份文件。
秦红叶后来整理挚友的遗物时,并没有在他的电脑文档或是手稿里发现对方曾经跟他提过的那篇新近创作的得意之作。
不过即便如此,曾得韬仍然不放心。
他不清楚秦红叶是否看过鹿云的那篇作品的提纲,或者有没有听鹿云详述过情节。
一想到自己的计划现在正到关键之处,如果秦红叶提前向警方剧透了,那么先前那无数的布置和努力都会打了水漂,而他心心念念想要报复的蛇蝎女人孔语琪也不会受到任何实际的惩罚。
他绝对不能容忍这一点。
秦红叶是一颗定时炸弹。
不管这颗炸弹会不会炸,他都不能让她有机会破坏自己的计划。
所以秦红叶必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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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居的秦红叶很方便下手,尤其是她还一个人住在一栋城郊的老旧自建房里的时候。
曾得韬借着“上学”的机会去踩了两次点儿,不仅很轻易地找到了侵入屋子的办法,还大喇喇地用学生的身份骗开了秦红叶的家门,趁其不备之际,偷走了她的一双鞋子。
只不过秦红叶很宅,平常很少出门,就算出门也只是到附近的菜场或是超市采购生活用品,时间短到他很难找到下手的机会。
没办法,曾得韬只能用某出版社的名义给秦红叶发了邮件,用本社有意向出版鹿云遗作,外加请编辑现场采风的借口,将她“约”去了距离她的住处足有一小时车程之外的明桂街26号。
等秦红叶出门了以后,曾得韬便使用了他已经练得炉火纯青的钻防盗网技巧,很轻易地从阳台处侵入了秦红叶的房子。
因为秦红叶的房子地板很容易留下脚印,曾得韬也实在没时间想办法去除掉这些痕迹了,于是他干脆换上了一身女装,穿着秦红叶的鞋子满屋子乱逛,以更多凌乱的脚印掩盖住自己入侵这幢房子的真正方法。
接下来,就是鹿云设计的诡计再次派上用场的时候了。
虽然根据鹿云的提纲,凶手杀人的地点是明桂街26号的那条老旧的露天楼梯,不过活学活用,点子移植一下,完全可以在地下室这种更加隐秘的地方实现。
果然,秦红叶一脚踩在了他洒在地下室门口附近的玻璃弹珠上,叽里咕噜滚了下去,重重地摔伤了腰背。
只可惜她这一跤跌得虽然重,却并不足以致命。
曾得韬只得用一个很重的底座带着尖锐棱角的座钟砸死了她。
当然,这样做肯定是有风险的。
曾得韬打心底里希望警察可以在秦红叶足够腐烂时才发现她的遗体,并认为这只是一场十分不幸的意外。
——可鹿云小说提纲里,警察便注意到了那个同样摔下楼梯的中年男人的死因有可疑。
曾得韬在动手前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假如警察怀疑秦红叶是被谋杀的话,那么他们只会在屋子里找到属于女人的脚印,还有监控中的一个穿着长裙的年轻女子的身影。
连性别都不同,警察不可能怀疑到他身上。
直到今天他看到柳弈、戚山雨、林郁清和江晓原打算进入909室的空房间为止,他都是如此笃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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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月5日,星期日。
下午四点四十五分。
柳弈中午从市局回到法研所时,是真累到额角抽疼、胸口发闷,看着江晓原同学端给他的饭盒一点儿胃口都没有,简直想干脆不吃午饭直接去补眠算了。
不过柳弈对自己的身体素质很有数,生怕自己饿太久了又低血糖倒了,硬逼着自己塞下半盒饭菜,然后又吃了一颗芬必得,等不及药效上来便回了他的主任办公室,一躺平几乎便秒睡了过去。
他觉得自己好像只不过是眯了眯眼睛,便听到办公室的铃声大作,将他从无梦的深眠中硬是给拽了出来。
柳弈挣扎着爬了起来,
电话是冯铃打来的。
对方告诉他,市局刑警队的沈遵沈大队长致电,说他们那边查到了一些新的线索,需要咨询柳弈的专业意见,麻烦他再过去帮忙瞅一瞅。
【市局的车子十分钟前就在小停车场那边等着了,你要是歇过劲儿来了,就过去一趟吧。】
冯铃在电话那头说道。
柳弈答应道:“好的,我这就下去。”
虽然只睡了不到四个小时,但因为这一觉睡得极沉极香的关系,柳弈感觉自己确实好多了,头不疼了胸不闷了,因为过度困倦而搅和成浆糊的大脑也恢复了平日的清明。
柳弈从沙发上爬起来,迅速地收拾了一下自己的仪容,然后下了楼,在停车场找到了市局专门来接他的外勤车。
五点二十分,他又见到了沈遵沈大队长那张胡子拉碴的脸。
“……暂时联系不上!?”
柳弈刚刚打开专案组办公室的门,就听到里头传来沈遵熟悉的大嗓门:
“啧,他本人的手机不通就打他老婆的!总之不管如何一定要找到人!”
被吼了的警官连忙连声应是,想办法寻人去了。
“沈队。”
柳弈敲了敲门板。
沈遵扭头,看到来人是柳弈,杀气腾腾的神情顿时缓和了不少。
“来来来,坐!”
他一指自己桌旁的一张空椅子,随后低头从乱七八糟的文件堆里好一通翻找,抽出了一大叠钉好的A4纸,“啪”一声甩在了桌上。
“这个是我们刚刚查到的!”
沈遵将那叠纸推到柳弈面前,“来,麻烦你帮我们看看。”
柳弈只粗略扫了一眼封面的标志性图标便知道,这是一叠门诊病历。
从厚度判断,就诊者应该进出过医院不少次,而且做了很多检查。
第331章 9.Premonition-59
柳弈翻开病历, 开始快速但认真地浏览起了里面的内容。
病历是属于连环杀人案的嫌疑人兼绑架犯曾得韬的,只不过不是十多年前的病历,而是最近两年内的, 就诊的医院也不再是鑫海市儿童医院,而换成了一间口碑不错的综合性三甲医院。
“……原来如此。”
柳弈翻看完病历,发出了一声叹息:
“难怪曾得韬这么着急要动手了。”
沈遵追问:“怎么说?”
在锁定了嫌疑人的真实身份之后,市局专案组立刻从方方面面对曾得韬的个人情况展开了调查。
托现在各大政府机构系统都开始联网了的福, 专案组很快从曾得韬的医保就诊记录里找到了他最近两年内频繁就诊的那间医院。
时间紧急、人命关天, 警官们实在顾不得今天是周日人家医院病案科有没有人、医生开不开诊,杀过去就调出了嫌疑人的历史病历和诊疗记录, 一股脑儿全部复印了回来。
只是毕竟术业有专攻, 这些繁琐的、充满了专业术语的医疗记录对市局的警官们来说着实甚为晦涩,于是沈遵摇来了“懂行”的柳弈, 请他解释解释那一大摞病历究竟意味着什么。
“简单来说,曾得韬的垂体瘤复发了, 而且这次进展得很快。”
柳弈想了想,道;“虽不敢说一定就是命不久矣, 至少照这样发展下去, 他很快就会出现一些经典的垂体瘤症状了。”
沈遵“哦”了一声:“比如呢?”
“比如头疼、感觉异常等等。”
柳弈顿了顿:“不过最重要的是出现视力减退、视野缺失,甚至直接导致失明。”
曾得韬的垂体瘤属于罕见类的混合瘤, 最早也是最直观的征象为影响垂体功能,造成生长激素分泌不足。即便手术切除和用理化方式灭杀了大部分的瘤体,也不能保证会不会有落网的细胞,哪一天又卷土重来, 重新生长。
可以说, 曾得韬是跟他脑子里的定时炸弹共存了将近二十年。
在“带瘤生存”的这段日子里,曾得韬必须定期去医院复查。
他小时候在儿童医院就诊, 成年后便转而前往住家附近的综合性大医院了。
曾得韬的运气不错,前些年的复查结果一直很乐观,没有出现明显的新病灶,几乎就可以算是“治愈”了。
然而在两年零四个月以前,曾得韬再次到医院复查了颅脑MR,被医生告知垂体处出现了两个新的瘤体。
在随后的一年时间里,曾得韬多次复查,每次的结果都比上一回更糟糕。
新生的瘤体一年就长大了将近一倍,已到了耽搁不得,需要立刻处理的地步了。
“你看,这个签字。”
柳弈翻到病历的某一页,将一行字指给沈遵看。
那是去年年初曾得韬自己亲笔写下的“拒绝手术、拒绝放射性介入治疗”的签名。
在医生问他愿不愿意接受手术的时候,曾得韬选择了否定的答案。
“为什么?”
沈遵摸了摸下巴:“他小时候不是已经做过一次手术了吗?效果好像还不错吧?”
——不然也不会让那么个反社会分子活到现在了!
大队长在心里补充道。
“因为其中一个瘤体紧挨着视神经叉,不管是开颅手术还是放射治疗都有损伤到视神经的风险。
柳弈解释道:“假如伤到了视神经叉,那曾得韬很可能就要看不见东西了。”
沈遵立刻就懂了。
对一个满心只想着要干一票大的犯罪分子来说,比起会不会因为脑瘤而狗带,他更害怕自己会因为手术而严重影响视力甚至直接就这么瞎掉了。
所以曾得韬放任瘤体在他的脑子里恣意生长,并且加快了自己的计划,甚至不惜用“杀人”来将他恨之入骨的闵大明星逼入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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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之,那个脑什么瘤,如果不去管它的话,曾得韬过不了多久就会死,对吧?”
沈遵向柳弈确认道。
“嗯。”
柳弈点了点头,“他拖到现在,估计就算想再做手术也有些晚了。”
沈遵狠狠地一咂舌。
“这么说,就算真逮到他了,搞不好还没判下来人就得进医院了!”
从一线混到今天这个位置,沈遵见多了刑事案件里年老的或是本身患有绝症的杀人犯。
这一类凶手知道自己本来就没多久可活,心态那叫一个破罐破摔。
因为他们连死都不在乎了,所以做出的事情往往更加极端。而且这些人中的很大一部分当真没熬到伏法的一天,就因重病而死在医院里了。
这种案子说来憋屈,但恰好充分解释了曾得韬此时的心态——他为什么会在明知犯罪事实已经暴露的情况下,还要如此不顾一切地绑架假闵靖,再公然向警察发出挑衅了。
这时,柳弈粗粗翻完病历资料,抬头问道:
“对了沈队,你们查出曾得韬与闵靖……我是说真正的那个闵靖,他们俩是怎么认识的了吗?”
“嗯,查到了。”
沈遵点头回答:
“我们的人在儿童医院查到了曾得韬和闵靖住院时住一个病房的记录,还有一些还记得他们的医生护士也能作证,说二人在医院时的关系就很好,两人经常在一起玩。”
鉴于接受过心脏瓣膜修补术的女孩儿才是真正的闵靖,所以沈遵觉得两人应该是在儿童医院结缘的一对病友。
“果然……”
对这个结论,柳弈早有预料。
现在他们能确认的“换人”的时间节点应该是在闵靖手术成功大约一年之后。
曾得韬和真正的闵大小姐认识,还能熟悉对方熟悉到轻而易举便察觉女明星是个冒牌货,说明他们从前应该是关系相当不错的朋友。
“……”
柳弈垂下视线,不说话了。
沈遵对柳弈的了解毕竟还差了一点儿。
换成是戚山雨,一看到他家柳哥露出这种专注到旁若无物的眼神便能知道,柳弈一定又是灵光一闪,察觉到了什么对案情而言十分关键的线索了。
“柳主任?”
沈遵看柳弈话刚刚起了个头就突兀地停了下来,不解地问道。
“沈队,我在想啊……”
因为思考的时间还不够充分,柳弈没能捋清楚脑内那些纷乱的线索,所以表述远没有平时来得流畅和果决,听起来略显犹豫:
“我在想,那个真正的闵靖……我是说闵向濠和齐露收养的那个女孩子,她去了哪里?”
其实这个答案很好猜。
真正的闵靖就算再圣母也不可能任由自己的孪生姐妹李代桃僵而完全不吱声儿。
既然她大概率不是自愿失踪,那便是“被失踪”。
而失踪的理由,九成九是人没了。
“被那个女明星给杀了吧!”
沈遵一摊手:“曾得韬发布的第一个视频里,女明星不是大喊自己杀人了吗?杀的应该就是她的双胞胎姐姐或是妹妹吧!”
“嗯,没错。”
柳弈点了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
柳弈的尾音拖得含糊,沈遵听出了似有弦外之音,一挑眉:“柳主任,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在想,那真闵靖的遗体呢?”
毕竟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柳弈身为一个法医,忍不住就会琢磨闵靖的尸体到哪里去了的问题。
“……”
这个疑问一出,沈遵也沉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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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如何处置尸体,从一线刑警过来的沈遵见得最多的,除了直接扔在原处不管这么一个选择之外,就是找个深山老林荒郊野岭弃尸,或是干脆挖个大坑给埋了。
然而这些个常规手段,似乎都不太适用于这个案子。
原因无他,因为女明星当年做下命案的时候,大概率还只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
对于一个未成年来说,杀人后如何处理遗体的问题比成年人要困难多了。
小孩子没法自己开车,很难把一具跟自己同身材同体重的遗体往深山老林荒郊野岭里带。
就算是在僻静处杀了人,想要直接埋尸,光是一个人挖个大坑就足够把年纪轻轻的小姑娘累出半条命来。
同理,整尸不好搬运,分尸也需要场地、技术和体力,别说不够高壮的小女孩,就算是成年人也很容易出差池。
更重要的是,沈遵他们已经查过鑫海市及周边几个城市的刑事案件资料库了:
——不管是破了案的还是没破案的、是新鲜的尸首还是已经白骨化了的遗骸,没有一个死者的形貌特征与真闵靖对得上的。
“……这么看来,闵靖的遗体应该还在某个地方埋着吧。”
沈遵仔细琢磨半晌后才说道:
“那个女明星把她姐妹藏得挺好的。”
“……”
柳弈没有附和,只歪了歪头,目光中透出了一种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的迷惑。
沈遵注意到了他的表情,“你觉得不是这样?”
“……我只是在想,那个假闵靖怎么能把遗体藏得那么好呢?”
柳弈一边斟酌,一边徐徐地道出心中的疑惑:
“再说了,她那时候就能确定,尸体就真藏得足够严实,肯定不会被任何人发现吗?”
第332章 9.Premonition-60
柳弈的问题确实一针见血。
沈遵也不由得深深地蹙起眉, 陷入了沉思。
就算把遗体往偏僻的地方藏,一个小姑娘能做到的转移能力也是很有限的。
加之这十多年来鑫海市及周边地区到处在搞大开发,当年还无人问津的荒地现在保不准就是热销楼盘了。
——难道说假闵靖的运气真就这么好?
——还是说真闵靖的遗体已被当成了早年的无主古尸给处理掉了?
——或者说她用了什么特别的方式, 把遗体处理得很完美,几乎不存在曝光的风险?
就在沈遵思考着各种可能性的时候,他听到柳弈忽然开口道:
“沈队,我现在有个想法……”
沈遵猝然回神, “什么?”
柳弈一面整理着脑中的思绪, 一面说道:“如果真正的闵靖死得很自然,让人看不出她是被谋杀的话……”
沈遵:“你是说, 那个冒牌货把她姐妹的死伪装成是意外或者自然死亡?”
柳弈轻轻地点了点头。
沈遵抬手摸了摸自己冒出了一层参差胡茬的下巴, “这确实很有可能……”
事实上,很大比例的杀人案, 凶手在考虑如何处理死者的遗体时,并不是想着怎么扔了、埋了, 而是尽可能地将现场弄得像个意外,或是突发急病导致的自然死亡。
这样的例子, 沈遵他们这些从一线刑警干下来的老警察见得实在太多了。
“不过就算是伪装成意外或是急病死亡, 死者也该有记录吧?哪怕是无名女尸,我们系统里也能查到啊……”
沈遵排除着案子的各种可能性:“而且女儿失踪了那么大的一件事, 闵向濠那个有钱养父就算再不上心也该会有点反应吧?就算只是报个未成年走失,我们应该也能查到记录的……”
柳弈轻轻抬了抬手,止住了沈遵的话头。
“那么,假如是一个有着明确身份, 又被判为意外或是疾病死亡的死者呢?”
沈遵睁大了双眼, 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这——这不可能吧!”
沈大队长忽而拔高的声音引来了旁边几个正在忙碌的警官的注意,纷纷将视线投向他们头儿这边。
“为什么不可能?”
柳弈反问:“别忘了, 她们可是一对双胞胎啊!”
沈遵顿时恍然大悟。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他一拍桌子,蹭一下站了起来。
确实,就如柳弈所言,假闵靖想要替换真闵靖,比起杀人后千辛万苦想尽办法掩藏遗体,还有一个她才能用的简单一百倍的方法——那就是直接用真闵靖的遗体代替自己的身份,制造出一个“‘我’已经死了”的假象。
“老谢、全胜!”
沈遵随手指了两个警官,吩咐道:
“你俩把手头的工作放一放,现在就去查十二到十七年前的这五年间的所有十三岁到十八岁少女的死亡卷宗,不管是意外死也好,疾病死也好,一个不落统统给我列印出来!”
这五年的时间是警方推测的“换人”的时间点。
鑫海市作为一个千万级人口的南部大都市,这个时间跨度和年龄段的死者,即便是被定性为自然死亡,人数也会相当可观。
不过有方向总是好的,两位警官接到指示,二话不说就打开了系统,开始用关键词展开筛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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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月5日,星期日。
下午五点四十五分。
距离市局数十公里外的科学岛上,戚山雨和林郁清在一处废弃了许久的自建别墅区附近找到了可疑的新鲜脚印。
托这几天天气晴好没有下雨的福,地面上的灰尘积得相当厚,只要有人在附近走动,便会留下十分清楚的鞋印。
这几间修到了一半的自建房离发现闵大明星的保姆车停车场大约不到两公里,正好是徒步能到达的距离。
最重要的是,这栋建筑物入口处的那行脚印明显是属于女性的休闲鞋的——它们笔直地朝其中一栋未完工的别墅正门走去,且有进无出。
这就实在非常可疑了。
戚山雨和林郁清用对讲机向现场负责指挥的警官汇报了他们的发现以及建筑群的具体位置之后,便一前一后,一面互相警戒,一面小心翼翼地沿着脚印追踪进了别墅。
建筑物只建了大半,主体虽已完成,但墙却只砌了三分之一左右。
这会儿正是夕照十分强烈的时间,西斜的太阳透过墙体和天花板的空隙将室内每一寸地方照得分毫毕现——里面一个人也没有。
然而戚山雨和林郁清仍然不敢轻忽。
女人的脚印是从建筑物的大门处进入的,不知出于什么考虑,径直穿过空荡荡的一楼客厅,直到在角落处才停了下来。
“然后她站在这里,倒下了。”
小林警官本来就是个脑子很好的学霸,当刑警的这一年多里见识了各种千奇百怪的案子,还常常在勘察现场时蹭在柳弈和戚山雨身边开小灶,现在他的痕迹学的知识已经很丰富了。
他一眼便看出,脚印的主人在他面前的这个位置停了下来,然后不知怎么的忽然倒在了地上,在脏兮兮的水泥地板上留下了一个近似于“Z”字型的印子。
“另一个人从‘那边’过来,还拉着个行李箱。”
林郁清指向一堵没砌完的墙的缺口:“应该就是那个凶手兼绑匪曾得韬了吧?”
“嗯。”
戚山雨应了一声,然后蹲下来,更仔细地查看起了地上那“Z”字状的人形印痕,“她的头部应该受伤了。”
小戚警官抬手朝假闵靖倒地时头部贴着的那一块水泥地一指,“这里,沾了一点儿血。”
“这么说,凶手应该是一砖头将女明星给拍晕了咯!”
林郁清脑中十分不合时宜地想到了他前段时间还在补番的《名侦探○南》里的一幕,嘴角抽抽了一下,“那他还挺厉害的嘛!”
要知道,论身高和体型,曾得韬甚至还比不上一米七出头的闵大明星,而此处又四面漏风无遮无挡,兼之还是光天化日,能杠起勇气直接使用暴力将对方制服,关键是还成功了,在小林警官看来,也算相当有胆量和魄力了!
“我觉得曾得韬大概不是面对面直接对‘闵靖’动手的。”
戚山雨摇了摇头:“没看到反抗的痕迹,脚印也基本没被破坏,说明他一击得手……以曾得韬的身高和体型来说,实在有些困难。”
林郁清其实也有同感:“对啊,他力气不够的吧!”
“所以,我想应该是从‘上面’……”
戚山雨抬手朝天花板一指。
林郁清照着他的指点抬起了头。
作为分割开一层和二层的楼板还未铺完,只有绕墙的一圈填上了水泥,中间还都只是支棱的钢筋骨架子,直接空了一大块。
而戚山雨和林郁清现在站的位置,正是有水泥的部分与空着的部分的交界处。
“啊呦!我明白了!”
林郁清一拍脑门:“曾得韬只要把人引到这个为止,自己则躲在上面把什么重物给扔下来,砸在女明星脑袋上就行了,对吧!”
“没错,应该就是这样。”
戚山雨点了点头,接着分析道:
“然后凶手把晕倒的假闵靖装进了大号的行李箱里,带走了。”
“那还等什么!”
林郁清顿时精神抖擞,熬夜和外勤的困乏疲倦消散得一干二净。
“曾得韬拉着那么大一个箱子肯定跑不远,我们追着那行李箱的印子,不就知道他们往哪儿去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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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市局专案组的办公室里忽然爆发出了一声惊天动地的欢呼。
“找到了!”
谢警官从他列印出的几百份符合搜索关键词要求的死亡名单中筛出了他们迫切想要查到的那个人。
“是这个小姑娘没错吧!看照片真的挺像闵靖的啊!”
他一边说着,一边小跑着穿过办公室,将那几页纸搁到了沈遵沈大队长面前。
整个办公室里有一个算一个,“呼啦”一下全都围了过来。
“让开点让开点,挡我光了!”
沈遵伸手扒拉开头顶的两颗脑袋,低头审视那几页档案。
那是公安局注销的户籍档案,死者名叫孔语琪,死亡时还差两个月才满十五岁,死因是溺水。
死者的身份证照被谢警官尽可能地放到了最大,虽然因此而有些模糊,但照片上的女孩脸型小巧,五官精致,十分漂亮,确实和现在的女明星“闵靖”依稀有个六七分相似。
沈遵从文件堆里扒拉出了几张打印纸,是这些天他们搜集到的闵靖小时候登在杂志社的家庭合照。
“来,柳主任,帮忙看看这俩是不是一个人?”
沈遵认真地对比了两张照片上的两个女孩子的长相。
他瞅着两张照片确实挺像的,但因为一个化了妆而一个是素颜证件照,二者给人的感觉差别还是很大的,所以他觉得不太有把握,于是将它们都推给了旁边的柳弈,让对方帮忙掌掌眼。
柳弈看了照片之后,没有急着下结论,反而朝沈遵伸手:“麻烦给我一把尺子。”
第333章 9.Premonition-61
“用颜面分析系统肯定比我这样量准得多……”
柳弈说着, 熟练地测量起了双眼距、眼颞距、颞线和眉弓的宽度,并记下了两张照片的数据,然后换算成比例尺。
整个测量、记录和验算的过程花了大约五分钟, 围观的一圈警官们个个屏息噤声,等待柳弈宣布结果。
“两张照片的骨点比例很接近……不敢说是同一个人,至少也该是孪生姐妹。”
最后,柳弈对照着自己算出来的那几组数据, 说出了结论。
“这就行了!”
沈遵顿时双眼放光:“查!将这个叫孔语琪的祖宗十八代都给查清楚!尤其是她到底是怎么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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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月5日, 星期日,晚上八点四十五分。
在市局专案组的警官们铆足了劲儿的调查下, 很快的, 孔语琪的身世便被查了个水落石出。
她出生于199×年,按照户口本上的出生年月日来推算, 她确实和被闵家夫妻收养的女孩儿生于同一年。
而这个名叫孔语琪的小姑娘有个非常不幸的原生家庭。
她的生父是个赌鬼,欠了一屁股的烂账, 在她出生后没多久就一个人偷偷跑到外地躲债,自此一去便再也没回来过。
孔语琪的妈妈孔燕在丈夫离家出走后无力独自抚养孩子, 于是便带着女儿回了娘家, 和自己的父亲,也就是孔语琪的外公一起生活。
但孔燕也不是个称职的母亲。
她生娃时才二十岁刚出头, 人长得挺漂亮,却没怎么念过书,性格也十分懒惰。
孔燕带着女儿回了娘家后,既不出门打工也不在家务农, 靠啃老过日子, 而且还有酗酒的恶习,整天喝得醉醺醺的, 不帮忙做家务也不照顾老人女儿,因为日子过得太颓废,没少让邻居指指点点。
而在警官们匆忙间能找到的,当年孔家的邻居和远亲的模糊印象里,孔语琪也是个不怎么讨人喜欢的小孩。
可能因为家庭原因,孔语琪从小就没人管教,自悲也自傲,脾气很大,一言不合就会跳起来跟人扭打在一起,打起架来完全就是一副不要命的狠劲儿,甚至有抄石头往别人脑壳上砸的记录。
所谓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附近的同龄人连男孩都害怕她,平常瞧着她肯定得绕道走。
当然因此她也没有朋友,总是独来独往,几乎不与邻居走动,学校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老师管不动也管不过来,于是便放任她野蛮生长,没人知道她逃学逃课的时候跑到哪里去了。
终于,十六年前的8月19日,有个村民在自家果园附近的一个天然湖泊边上发现了一具背朝天浮在水里的女尸。
报警后,当地民警将尸体打捞了上来。
女尸已经在湖里泡得涨起来了,推测死了得有三天。
尽管遗体已经面目全非,但从发型、衣服、鞋子以及随身物件仍可以判断,那便是村里的小女霸王,当时年仅十四岁的孔语琪无疑了。
当地警方当时按照程序调查了现场情况,认为是失足落水导致的溺亡。
接着他们又请死者的生母和已年逾七十的外公来认了尸,两人都未对女儿和外孙女的死因提出异议,甚至连解剖都不必送,直接把泡胀了的女孩拉到火葬场一把火烧成了灰,案子也就这么了结了。
“现在看来,死的根本就不是孔语琪,而是真正的闵靖才对吧!”
沈遵看到这里,基本上就明白了:
“那个冒牌货肯定是把她的姐妹约到了自己家里,然后想了什么借口让她的姐妹穿上自己的衣服鞋子,再把人骗到湖边给推了下去!”
柳弈点了点头。
事实上,溺水案在各类死亡案中占了很大的比例,尤其是在鑫海市这种水域又多又广,夏季时间很长又很炎热的地方,溺亡案能从年头一直到年尾终年不断,五到十月更是直接冲出一个高峰期来。
柳弈他们这些法医在实际接触溺亡案时,往往最头疼的就是该如何区分死者是自己跳下水的,还是失足意外落水的,或者是第三者将人给推下去的。
若是有装监控的地方倒是还好说,若是没有,通常只能靠周围目击者的证词来判断。万一连目击者都没有,那么光靠法医和警察的调查,往往很难找到确证来证明死者到底是怎么下水的。
而对于没有监控也没有目击者的落水溺亡案,警方在没有发现明确的他杀证据的时候,通常只能以“意外”结案。
很明显,“孔语琪”的案子便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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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语琪一直到七岁上小学时才上的户口。”
负责搜寻孔家资料的警官将户籍誊本的复印件翻给沈遵看:
“头儿您看,当时她妈直接把她的户口安到了她外公名下,而且只有她这么一个孩子,所以看不出是不是有过孪生姐妹。”
二十多年前的村镇户籍管理确实存在很多漏洞,婴幼儿被遗弃后起码有一半找不着生父生母,而扔掉小孩的父母只要在之前没给孩子上过户口,那么其后也能寻出钻空子的方法。
很显然,孔语琪的妈在遗弃了患有先天性心脏病的那个女儿之后,便直接假装自己只生过一个孩子,仅帮孔语琪一个人上了户口。
“那么孔语琪她的亲妈呢?”
沈遵在户口页复印件上点了点:“她女儿后来当了大明星,她就真的一点儿都没察觉吗?”
“这就是另外一个很有意思的地方了。”
搜寻资料的警官熟练地从下面那摞文件里抽出一页纸,说道:
“孔语琪的妈妈孔燕,在‘女儿’的遗体被打捞上岸的一周后,也跟着死在家里了。”
“!!”
众人闻言,都露出了震惊的表情。
正如这位警官所言,根据记录,孔语琪的生母孔燕在200×年8月26日,也就是孔语琪的遗体火化完毕的一周后,被她的父亲发现死在了自己的卧室里。
死亡证上写的死因是“呼吸循环衰竭”,推测是因为酒精中毒所导致的。
由于孔燕是个远近闻名的酒鬼,经常大早上的就能把自己喝得烂醉,再加上当时女儿刚死不久,她有充分的理由自暴自弃,所以包括她的父亲在内,都觉得她就是喝多了把自己活活给喝死了。
“至于孔语琪她外公,在那之后就成了孤寡老人。”
警官继续说道:“老头子十年前不慎摔倒,股骨头折了,卧床大半年后也死于脑血栓了。”
至此,孔语琪的近亲全部离世,已经变成了闵大小姐的孔语琪再也没有任何顾虑,可以高枕无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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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看来,孔语琪不仅杀了她的双胞胎姐妹,搞不好还杀了她亲妈吧!”
一个警官像牙疼似的抽了口凉气,“那会儿她还不到十五岁啊!这得多歹毒的心肠啊!”
不少人同意他的想法,在旁轻轻地点了点头。
虽然现在还没有任何证据,但孔燕暴毙的时机实在过于凑巧了,很难不让人怀疑是那条小毒蛇为了免除后患而下的毒手。
“好了,现在绑匪想让我们查清的事,基本已经搞明白了。”
沈遵挥了挥手,示意现在不是追究孔燕到底是怎么死的时候,“那么更关键的问题——绑匪还有女明星,他们俩现在到底在哪里?!”
“关于这点……”
一直在旁边默默翻看资料的章警官开口道:
“头儿,我有个想法……”
沈遵大声催促:“老章你有话快说!”
“您看,这里——”
章警官一边说着,一边提笔在孔家当年的户口本复印件上划了一条横线:
“这个地址——‘培安镇甜井街6组12号’,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培安镇后来并入了隔壁一个镇,应该就在开发区那片儿!”
所有人都盯着章警官。
“卧槽!!”
几秒后,有人发出了一声惊呼:
“难不成那姓曾的让我们查这个,就是暗示我们,他们人在女明星老家!?”
——对啊!
所有人的内心都浮现出了同一个想法。
——为什么不呢?
毕竟孔语琪从小长大的外祖家就在开发区,也是后来填海造地工程后被一并划入科学岛的区域。
立刻就有警官扑到电脑前,调出了鑫海市的历史地图记录,搜寻“培安镇甜水街6组12号”这个地址的具体位置,再与现在的地图作对比,随即发现该地距闵靖失踪的停车场只有不到十公里,是很多交通工具都能抵达的距离。
沈遵二话不说,拿起手机就拨通了负责在科学岛上寻人的小组指挥的号码。
“科学岛东区新宁路,过了十字路口,东面应该有一片老民房!”
沈遵冲着电话那头的人高声吩咐道:
“那是孔语琪……啊,对!就是那个被绑架的女明星的真名!……那儿是他小时候住过的地方,我们怀疑绑匪和人质很可能都在那边!”
电话那头似乎说了几句什么。
“知道了,你们快去!”
沈遵听完后,很快回应道:
“我们这边也会派人增援,马上就过去!”
第334章 9.Premonition-62
挂断电话之后, 沈遵转向众人。
“刘副说,小戚和小林二十分钟前循着痕迹,已经找到东区了, 现在应该就在新宁路附近。”
考虑到时间紧迫,搜索又耗时,沈大队长抬手点了几个警官的名:
“你们几个,带上警犬, 现在赶去给他们提供增援!”
被点到名的警官纷纷应是, 转身便去安排了。
“沈队!”
柳弈连忙开口道:“我也一起去,行吗?”
沈遵略有些迟疑。
柳弈毕竟是隔壁法研所的科主任, 不是他手下的“兵”, 理论上来说他是差使不动的。
不过沈大队长十分信任柳弈的能力,加上对方是小戚的家属, 四舍五入也算是“自己人”了,于是大手一挥, 同意了:“行,柳主任也一起去!”
语毕, 他又补充道:“所有人, 注意安全,尽快找到曾得韬和孔语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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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月5日, 星期日。
晚上十点二十五分。
柳弈跟随市局专案组的增援队伍赶到科学岛东区的时候,先前在岛上进行搜索的警官们已经全都聚集在这附近了。
他终于又见到了分别了半日的自家恋人。
“你怎么来了?”
看到柳弈穿着防弹背心从敞开的外勤车车门跳下来时,戚山雨吃了一惊。
“我来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忙的。”
柳弈快步上前,握住恋人的手, 用力捏了一下。
要不是旁边还有别的警官在, 他其实更想给自家辛苦了整整两天的恋人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
戚山雨显然明白柳弈的想法。
他回握住对方的胳膊,点了点头。
二人四目相对, 默契一笑。
短暂的眼神接触过后,柳弈不再浪费时间,转而一边打量周遭的情况,一边问戚山雨和林郁清:“现在情况如何了?”
“这里以前是甜水镇的辖区,是一个小村庄。”
林郁清终于觑到了空子,凑过来对柳弈说道:
“后来这片地儿卖给了政府,应该是打算要开发成一片厂房和配套的宿舍生活区的,不过目前主要的建设重点还在西面,还没折腾到这一片,所以以前的民房也都还没拆,基本上就这么保持了原样来着。”
小林警官将手里的远光手电抬起,示意柳弈跟随他的电筒光柱往四周看。
这里早无人居住了,除了主干道上还杵着几根稀疏到勉强只能算是“聊胜于无”的路灯之外,在往深处去便只是大片大片的纯粹的黑暗,荒草四野、灌木丛生,无人打理的老旧民居散落在杂草与乱木之中,在警官们移动的电筒照明之下非常有中式恐怖的氛围感。
这一带的房子按理来说现在都是无主的,曾得韬带着被他绑架的孔语琪,完全可以藏身在任何一栋房子里。
若是白天还稍微好些,说不准还能从路上的车辙和脚印来判断近期有没有人出入的痕迹。而换成是这种月黑风高、光照不足的夜晚,那搜索起来的难度可就大道令人发指了。
好在这回他们带来了警犬。
四头训练有素的警犬循着四个方向追踪而去,很快便带着它们的教官消失在了黑暗而沉郁的暮色之中。
###
此时已经是晚上十点五十五分了。
距离绑匪曾得韬给他们的最后时限还有将将一个小时而已。
就在所有人都感到心焦不已的时候,一只名叫“黑狼”的警犬停在了一间民房前,扒拉着门板,朝它的教官发出了两声短促的吠叫。
“有情况!”
“黑狼”的警官实在太了解他的战友了,立刻向跟随在后的诸位同僚发出了示警。
这是一栋外观寻常到毫不起眼的老旧民宅,光从院墙来看占地颇广,但内部的建筑物只有一层,此时院墙紧闭,光照又不足,很难从外头判断内里究竟是怎么一个情况。
负责现场指挥的副队长二话不说决定破门。
看着很有些年头的老旧门板轻轻松松便被他们给撞开了。
警官们进了院子,十多把强光手电朝四周照去,霎时间将此地照得亮如白昼。
众人清晰地看到,这是一间很典型的华南地区的农家小院。
红砖垒砌的院墙、米粒大的砾石铺的地面,院门正对的“凹”字式的平房甚至还有现在已经很难再见到的镬耳形状的屋顶。
只可惜老房子年久失修,房顶的青瓦掉得七零八落,院墙也塌了半拉,眼瞅着完全就是一栋摇摇欲坠的“危房”了。
警官们四人一组,相互警戒,开始分区搜索这间破得不成样子的老房子。
然而十分钟之后,刑警们将这间屋子里里外外翻了个遍,也没能找到曾得韬和孔语琪的人影。
最后,还是“黑狼”再度立了功。
那只机智的警犬带着众人来到后院,绕着一个横在杂物堆里的破衣柜呜呜示意。
教官上前,一脚踹破了那个本就霉朽得眼看着要散架的旧衣柜,众人才惊觉衣柜的底板早被人卸掉了,它的下方竟然是一个地下室的翻盖式入口。
“!!”
在这一瞬间,在场的所有人都沸腾了。
他们清楚地记得,绑匪放出的两个视频里,人质身处的房间没有任何窗户,确实很像是个地下室。
地下室的入口从内侧上了锁,且这样的锁从外侧很难强行撬开。
于是警官们只能电锯钻头一起上,花了十分钟的时间直接切断了门板的合页,直接将整扇铝合金门板给卸了下来。
深夜十一点二十分,警官们终于得以进入这处可疑的地下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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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板下方由垂直的舷梯连接的是一个十分狭小的空间,只有约莫三平米大小,两边堆满了诸如家用型发电机、电脑机箱等物,地面还盘寰着乱七八糟的拖板和长短粗细的网线电线,剩余的空间逼仄得站两个人就够呛了。
是的,这里并没有他们要找的曾得韬或是孔语琪中的任何一个人。
然而这个小空间的对面却是一堵墙。
墙上还有一扇木板门。
门板并不厚,于是下到地下室的两名警官可以清楚地听到门后面传来隐约的属于年轻女性的尖利而绝望的哭喊声与求救声。
两人霎时间寒毛倒立,顾不得许多,飞起一脚,直接揣在了门板上。
“砰咚!”
薄薄的门板随着一声巨响豁然洞开,露出了其后一个更大的房间。
房间里开着两盏瓦数相当之高的直播用的补光灯,所以警官们可以一眼便看见有一个人影坐在桌后,听到踹门的动静,缓缓地、缓缓地将他那颗大得不成比例的“头”给转了过来。
那是一张圆滚滚的胖头娃娃的脸。
这个滑稽而恐怖的头套,警官们在视频里反复看了不知道多少次了。
“不准动!!”
其中一名警官拔枪瞄准戴着胖头娃娃头套的绑匪,厉声喝道:“曾得韬,你给我举起手,慢慢地站起来!”
“呵呵呵……”
听警察正确地叫出了自己的真名实姓,曾得韬非但没有慌张,反而发出了一连串意味不明的诡异低笑。
他虽然套上了头套,却没有戴变声器,没经历过变声期的本音男女难辨,偏偏又完全称不上“好听”,低笑起来更是有种莫名的怪异感。
曾得韬仿佛笃定了两个警官不会开枪,自顾自地抬起了手,摘掉了脑袋上那个滑稽的头套。
“你们果然查出我的身份了。”
这时,更多的警官也下来了,纷纷挤进了这个约十平米的房间。
然而没有人冲上去逮捕面前的绑匪。
因为他们看得分明,这个房间里并没有被绑架的孔语琪的身影,却能听到姑娘的哭喊与求救声——一直一直,未曾停歇。
孔语琪的声音,是从电脑的音箱里传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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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主任,你看,孔语琪在‘这里’!”
五分钟后,柳弈被负责现场的副队请到了地下室,一并查看电脑画面。
屏幕里显示的是一个监视器的实时监控后台。
从镜头的角度来看,那大概是个带有夜视功能和收音功能的针孔摄像头,被固定在了孔语琪的前胸处,差不多能拍到姑娘的颈部、下颌到鼻尖的那一小片区域。
虽视野极其有限,但众人仍能看出,孔语琪似乎被捆缚住以后囚困在了一个极其狭窄的容器里,与其同时,某种细小的粉状物正从她的头顶簌簌掉落,劈头盖脸浇在她的身上。
【救命啊!】
【谁来救救我!】
孔语琪不知道哭了多久了,嗓子早就哭哑了。
然而在极度的恐惧和死亡的威胁面前,她仍然只能通过这种无望的求救来宣泄心中的绝望。
【我不想死!】
【救命啊!】
柳弈:“!!”
这着实是他先前未曾料想过的场面,下意识地就问道:“孔语琪这是在哪里!?”
“不知道!”
副队烦躁地一摊手,回头瞪向角落处被几名警官控制起来的绑匪:
“这家伙打死都不肯说!”
蹲在墙角的曾得韬抬起头,朝着二人露出了一个充满嘲讽意味的冷笑。
虽然现场的所有警官都恨不得真能诉诸暴力,可他们不能严刑逼供,更不可能真把嫌疑人给打死了。
偏偏曾得韬一副我可以落网但“闵靖”必须陪葬的油盐不进的样子,饶是刑警们再经验丰富,一时之间也着实无计可施。
而此刻,柳弈终于明白了。
这便是“午夜十二点”这个最后期限的真正含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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