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直播的镜头就架在旁边, 连同着直升机的降落和带起的谷穗,一并全数落入现场围观直播的观众眼里。
只一瞬间,疯狂涌入的人数就直接卡爆了直播。
弹幕刷的几乎看不清屏幕, 随着汹涌的人流和关注度,最吸睛的早已经不是节目组拍摄什么, 而是接下来这件事的走向与发展。
芋泥小仙草:草草草这是什么小说操作?这是我第一次见制式装备!而且好像不是我们这边的吧?!
小熊不是软糖:回楼上,咱这边不这样穿。而且这种穿着一般都是拥宾……我看出了霸总与小逃妻的剧情QAQ
葡葡芝士:啊这, 夏夏竟是小逃妻.JPG
双皮奶它说:不是,可是之前狗仔不是拍到连夏一直是住连锁宋家那位小宋总那儿吗?
梅子甜桃:你消息滞后了,八卦周刊昨天刚跟更新完夏宝和瞿氏控股那位的爱恨情仇, 据说瞿家那位爱他爱得恨不得疼进骨子里。
巧克力舒芙蕾:命都给你文学竟真实存在.jpg
而这一切的弹幕都只能骚扰到制作组。
并不能烦恼和困扰到连夏丝毫。
不过坐在他旁边的简愉显然就没这么舒服了, 翼装直升机落地的气流正是对着他的位置,吹乱了他精心打造好要上镜头的造型,也一并吹走了他的风度。
简愉站了起来:“这是正式拍摄的地方,戚韶之,就算你被解约不做嘉宾了, 也大可不用这样故意破坏我们拍摄吧!”
直播的镜头将简愉的义愤填膺拍了进去,赢得了不少观众的赞同。
糖霜糯米糍:虽然很小说,但故意破坏拍摄的确有点……
椒盐鸡心:+1,不过如果戚韶之真的像是之前被扒出来的那个背景,他估计完全不care这种小节目?
牛奶巧克力:所以他当时接这档节目是因为啥?总不能是因为连夏吧?这么亏贼吗?艹……
整个弹幕区瞬间寂静了片刻。
因为就在简愉说完话的时间——
两名站在最外侧的, 格外强壮,肌肉健美的保镖一左一右上前, 轻而易举的从两边架起简愉。
扛起。
不, 或许是抬起, 拿起更为准确。
然后将他丢出了镜头。
观众:“???”
直播间沉默了。
导演组也沉默了。
只有连夏在瞬间睁大了乌亮亮的眼睛,充满兴趣的观赏了一番简愉被丢出去的路线, 然后真心诚意的鼓起了掌:“牛掰,不愧是我偶像。爱了!么么!”
观众:“!!!?”
弹幕瞬间炸了。
抹茶椰椰:我……一时,语塞,但……又有种……
曲奇莓果:姐妹我懂你!!夏宝纯真的眼神让我不忍心将强取豪夺那一套剧本给他用上。
杏仁豆腐饮:就要强取豪夺!就要跨国虐恋!戚韶之给我上!把连夏绑上飞机今晚就酱酱酿酿,让瞿温书后悔终生!
冒菜来一斤:你们胆子也大了,竟然连瞿家那位名字都敢直接打了,不知道他最讨厌上娱乐新闻吗?等律师函吧。
“还可以更好。”
那颗王冠正中央的祖母绿宝石哪怕在阴沉的天气里依旧熠熠生辉。
可戚韶之却觉得他的缪斯比那颗宝石更闪耀万倍。
他将被风带起的那屡发丝别在连夏耳后,声音轻而温和:“这个国家从来都不是个自由的国度,这里讨厌的家人,讨厌的情人困住了你。”
“我带你离开,带你自由,好吗?”
戚韶之问。
场面寂静。
在娱乐圈多年,这是连夏第一次听到摄像录制机器工作的细微杂音。
是陌生的,却让人血液沸腾的。
连夏仰起头,那顶王冠就像是为他量身打造,精妙绝伦。
“什么是自由?”
是旷野的风声,是漫天的星火,是他可以随意挑逗与离去的任性。
还是什么?
但连夏总觉得失落。
他没有好的身体,他没有一份可以妥帖的安宁,他像是风中的尘埃。
却又被困于风中。
“是你可以去做你想做的任何事,见你想见的任何人。”
戚韶之道,“而我会替你解除你的所有麻烦,所有顾虑。我爱你,连夏。”
“很多人都说过爱我。”
连夏站在原地歪了歪头,像是对所有的表白和称赞一并接纳,然后想了想,“那你爱我什么?”
戚韶之还没来得及回答。
连夏便弯唇笑了起来:“不过不重要。”
这一切都不重要。
连夏道:“这是一个很好的国家,我在这个国家的空气中自然长大。所以困住我的并不是这里。”
“困住我的是我的躯壳,我的痛苦,我的放浪和我的喜新厌旧。”
连夏笑眯眯的扬起嘴角,“戚韶之,你这么自信,能带我从这里解脱吗?”
*
其实离开这里,或者继续留在这里都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
当直升机盘旋上升的时候,坐在悬窗边的连夏有些茫然的这样想。
他是没有根的枯草,只要他愿意,他可以去往任何地方。
因为枯草往往都是任性而不讲道理的。
似乎是为了长途飞行做足充足的准备,戚韶之的飞机上配装不输瞿温书,除了缺少必备的医疗用品。
也正因此,没有多久,连夏就因为缺氧显得有些恹恹。
对于普通人足够的高空氧气对他来说全然不足。
机上自带的氧仓很快被搬运过来,但氧气量不断消耗,直升机却依旧没能飞出沿海的地界。
直到一名雇佣宾擦着额头上的汗颤巍巍的来向戚韶之汇报。
“Mr.seven,航线一直被占用。”
那名雇佣宾狠狠咬牙,“这摆明了是有人不放行。”
连夏的目光随着戚韶之一并望过去。
戚韶之微笑起来:“夏夏,你的忠实追求者来捣乱了。”
连夏抱着氧气袋狠狠吸了一口,眼神委顿:“哦,既然如此,你放我回去吧。”
“那怎么可能?”
戚韶之眼底有抹刚开始被掩藏很好的血腥气,只是这一抹血意现在显得愈发凛冽和疯狂。
他握住连夏纤细而冰冷的五指:“这时候,我应该向中世纪的骑士一样,向他发起死斗的挑战。”
“可惜你的国家不允许军械私斗。”
戚韶之语气里是货真价实的遗憾,“不然,我总可以和他真正决出胜负。”
“往往这种时候,我总会胜利。”
戚韶之道,“何况我还拥有缪斯。”
氧气即将耗尽。
连夏并没有什么浪漫的功夫,但他面上倒也看不出痛苦。
他抱着氧气袋,像只抱着蜂蜜罐的小熊。
小熊说:“你的缪斯要缺氧而亡了,over。”
“哈哈哈——”
戚韶之爽朗的大笑,他站起身,给了连夏一个绵长又缱绻的深吻。
是个典型的法式吻。
新鲜的空气从男人口中渡给连夏,滋养着少年的每一寸血肉。
“我怎么会让我的缪斯凋零。”
戚韶之拍了拍那名佣宾的肩膀,“查出来了吗?是谁发的阻令?”
“回老板,早就查过了。是个叫WENSHU.QU的名字。”
佣宾的骨子里都是亡命徒,他斟酌的看了看戚韶之,“要……”
“这是个讲究和平的国度。”
戚韶之摆摆手,“而且我和夏夏的未来还需要他祝福。下降。”
“什么?”
戚韶之道:“降落吧,我想,我的对手应该已经在这里等我了。”
第三十二章
和B市不同, 飞机要离开的城市是个小城,就连停机坪都显得有些拥挤。
随着戚韶之的私人飞机落下去时,连夏也第一次俯瞰这座城市。
虽然整座城市都不算大, 但却是座名副其实的旅游城市,有着繁茂的植被和典型的水乡特色。
也有着连绵的阴雨天气。
受气流影响, 飞机在云层上颠簸了很久,才缓缓落地。
窗外的雾色渐渐清晰。
连夏支着下颌被戚韶之抱在怀里, 倒是显得很乖巧。
过了一会儿。
他在戚韶之怀里回身,挑弄似的用葱白的指尖有一下没一下的碰触男人的喉结。
连夏问:“意大利有这样的天气吗?”
“不多。”
戚韶之扣住连夏的手,将他按在飞机的甲板上, 俯身上去吻他, “我喜欢那儿的阳光。”
“哦……”
连夏有些怅然的叹了口气,神情看不出是开心还是不开心。
他老老实实的被亲了一会儿,小小声的道:“我不喜欢太阳。”
戚韶之:“嗯?”
“没什么。”
连夏神色恹恹的起了身,向飞机的舷窗外瞧了瞧,“我看到瞿温书了。”
戚韶之就在连夏身旁。
他甚至比连夏看到的更早。
男人之间的竞争往往并不在明面, 除了最本质的兽性的厮杀,还在于权势,在于金钱,在于占有欲和身边的人。
戚韶之低头吻了吻连夏的发顶。
于是便看到站在舷窗外的瞿温书骤然阴沉的脸。
*
连绵的雨丝让潮湿的空气宛如蒸腾。
纵然连夏这段时间被细细将养的身体还算稳定,但机舱打开后袭来的冷空气还是让他低低咳了几声。
很轻的几声, 配着连夏过分苍白的脸色和泛红的眼尾,有种病态又放纵的意味。
仿佛他就是为了声色场, 为了被争夺, 为了被圈养和占有而生。
可他又太过自由。
戚韶之将自己的大衣脱下来, 披在连夏肩头,便几乎遮住了他整个人。
“外面冷, 不出去了。”
戚韶之用一个极为亲密的姿势在连夏的耳尖轻啜,留下个带着薄红的印子,“在这等我,好不好?”
“好哦。”
连夏收回视线,伸出手,“手机,我的没电了。”
他似乎永远这么理直气壮。
不管提怎样的要求。
“自己摸,摸到就给你。”
戚韶之低低笑了声,起身。
连夏便毫不客气的伸出魔爪。
一双几乎无骨的手大概是故意的,从肩膀开始,一路向下,探进衣服,摸过肌肉,彻彻底底。
然后继续向下。
在一个位置停下,握住,然后男孩仰起脸。
露出个又不屑,又偏偏假装乖顺的表情。
“哎呀,你好那个哦。”
在喉咙几乎干涩成一片中,戚韶之听到连夏软着嗓子的抱怨。
戚韶之甚至没能忍住分毫,哑了声音:“哪个?”
“哼。”
连夏却已经收回了手,从戚韶之的另一侧衣兜里取出了手机,“拜拜,我要玩游戏了。”
机舱内其余的外人早已退了出去,只剩下画家和他怀中的少年。
画家被撩得连呼吸都乱了套,眼底全然映着少年的模样。
而男孩却早已经开了一把手机游戏,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留给旁人。
*
细细密密的雨丝被同样阴冷的风席卷着在空中铺展。
戚韶之走出机舱,站在扶梯上,由上而下向外望。
隔着雨雾。
看到站在对面,一把黑伞下的瞿温书。
纯黑色的伞面遮住了全部雨层,让瞿温书的神色显得愈发森冷。
他的五官是非常典型的深邃,眼瞳和戚韶之的深绿不同,反而是纯黑的底色。
舷窗扶梯位置要比机场的地面高上许多。
可当两人对视,气势却互相不输。
戚韶之从身旁金发碧眼的保镖手中也接过伞,撑起走出机舱,然后一步步走下扶梯。
“虽然这场战争,我其实已经赢了。”
戚韶之似乎酝酿了一下措辞,露出一个轻蔑的笑意,“不过尊重对手是我的惯例,但我可不想让你再见到缪斯,真是,抱歉。”
缪斯。
瞿温书眉目皆是冷意:“别用你们那儿的词形容他。”
“这个词不好吗?”
戚韶之没有撑伞的另一只手状似无意的摊开,“我倒是觉得这个词非常不错,在我们做艺术的这些人看来……缪斯几乎是我们的神邸。夏夏当然很符合。”
瞿温书似乎笑了一下:“艺术,是么?”
“当然。”
戚韶之朗然道,“只要我愿意,我就能在他那里永远当个画家。可是你呢?”
瞿温书陡然抿紧唇。
“你不敢。”
戚韶之大声笑了起来,以一种充满嘲弄的,居高临下的,胜利者的语气接住了后面的每一个字,“瞿温书,你们国家的男人真有趣,太好笑了。”
“冠冕堂皇,心口不一……前一脚还在说自己不屑,后脚就爱上兄弟的男友。表面多么衣冠楚楚,内里脏的一塌糊涂。”
“更奇妙的是,到了现在,你还是不敢说。”
戚韶之用手比枪,对准瞿温书,“这就是你们国家特有的含蓄吗?看上去夏夏好像并不是很吃这一套呢,瞿先生。”
瞿温书身边没有带任何人,淅淅沥沥的雨水顺着他宽阔的黑色伞沿点点滴滴落下。
他的神情是比天气更沉的幽冷,语气不知是讥是赞:“你的中文倒是比之前好了许多。”
“为了连夏特意学的。”
戚韶之道,“我格外喜欢他,所以为了愿意他做任何事,我的国家和你们这里不同,要是我讲求含蓄,那要等多久才能和夏夏温存?”
“我为了他来这里,等不了那么久。”
“戚韶之,你似乎弄错了什么。”
瞿温书眯了眯眼,“这里是我的地方,你以为你想走的航线还能像你来的时候那么容易吗?”
充满潮湿空气的机场上空播报声响起:“因天气变化原因,现通知前往罗马的航班暂停起飞,原地等待。重复……”
戚韶之眉目一凛,看向瞿温书。
“你似乎将一切都想得理所当然。”
瞿温书的声线在雨中被充分晕开,于是更显得低沉,“我不讨厌竞争。”
瞿温书道:“但我从来不喜欢输。”
机场的安保车在雨中缓缓沿停机坪行驶而来,又在即将靠近飞机时停下。
排成几列的安保人员有序上前,用手势示意机上的人员尽快离机。
而就在雨丝与风声之中。
机舱门再次打开。
“瞿老板。”
一道单薄到几乎瘦削的身形从舷窗扶梯上缓缓走出。
隔着雨雾,让瞿温书无限熟悉的,绵软又娇气的声音染湿了视线。
瞿温书看到自己几乎日日夜夜思念的人居高临下的走出机舱,苍白到没有血色的面容依旧漂亮的过分。
少年披着并不合身的大衣,却没有打伞。
于是雨丝也浸染了他的发丝。
只是瞬间,那雨丝的冰凉感像是也一并侵入了瞿温书的五脏六腑,冷得他几乎心疼。
连夏的身形向前倾了倾。
瞿温书便听到了他的闷咳。
他的脚步甚至控制不住的往前,却在迈开第一步时被连夏喊停。
“瞿温书。”
连夏冰冷又惨白的手指扶住栏杆,在褪色的雨中,唯有殷红的唇愈发显得艳丽。
像是吸人精气的妖精。
又像是奄奄一息的囚鸟。
瞿温书听到了连夏让他心碎的声音。
“我们就到这里吧。”
连夏轻轻叹了口气,“瞿温书,我们就到这里吧。好不好?”
瞿温书突然想起在两人曾经相处的无数个日日夜夜里。
他曾经问过连夏无数次好不好,要不要,行不行。
但这是第一次。
连夏问他,好不好。
瞿温书只觉得身体的某一块像是被硬生生的拉扯开来,疼得他连站着都无比困难。
过了许久。
沉默了许久。
瞿温书道:“连夏……你这是在,求我吗?”
“嗯。”
连夏应的干脆利落,“瞿温书,我求你。”
“为什么?”
瞿温书涩然。
“因为累,因为讨厌纠缠……可能也因为腻了。”
连夏像是想了想,又像是纯粹为了摆脱什么负担。
他歪了歪头,“瞿温书,我原谅你之前犯的错,原谅你之前像个资本家似的愚蠢又自大,原谅你假装直男。”
明明只是微冷的天气。
瞿温书却打了个寒颤。
“好在我们还算有一个比较好的相逢。”
连夏弯起那双亮晶晶的狐狸眼,“我在‘溺音’看到你的第一眼,是真的很喜欢。”
“所以我允许你在我们分开后不断想我,每天想我,日日夜夜想我。”
连夏拍了拍手,似乎赞美了自己想到的这个绝妙的点子,“作为回报,我保证我以后肯定把你彻底忘在脑后,忘得一干二净。”
“好不好?瞿温书,我们好聚好散吧。”
另一道跑道的某架飞机似乎正要起飞,带起的风卷过漫天的雨雾,一并吞噬般的席卷过瞿温书的所有呼吸。
他张了张嘴,想说不好。
可没有人为连夏打伞。
大抵是在外面站得太久,他整个人连身形都晃了晃,像是随时会随着风声吹散或凋零。
他漂亮的脸似乎和两人初见时并没有任何区别。
他把别人轻而易举的拉入泥潭,然后站在岸边,表情无辜的看着那个人窒息而亡。
他在宋勘身边。
他在楚舟身边。
他在戚韶之身边。
唯独没有一次选择自己。
瞿温书只觉得生疼。
他从权利顶峰来到这个世界,锦衣玉食的成长,从没有人会让他这样……这样疼得几乎难过。
可视线尽头的连夏从不心软。
瞿温书在余光里看到了戚韶之,又看到了四周遥遥望着这边的所有旅客或是机场工作人员,看到了那些人脸上的兴味。
向来只在新闻里出现的人突然来到这里,还落得这么狼狈。
多好笑。
可瞿温书问:“连夏,你爱过我吗?”
话一出口。
连自己都觉得那么难堪。
“从开始到现在……”
瞿温书颀长的身形在雨中显得萧索,他短暂的停了片刻,“那么长的时间,连夏,你有没有一瞬间觉得,或许……我还不错。”
连夏点点头:“有哦。我吃你的声音,吃你的颜,还喜欢你用力的时候滴汗的样子。”
“很多次。”
连夏微长的发丝被风卷着扬起,在几秒之间,他专注地看了瞿温书片刻。
然后手指凑近唇边,抛了一个媚气又轻佻的飞吻。
他没说出口的话最终还是吞进了喉中,“可惜我是个人渣,你也不是好人。”
“所以瞿温书,像我们这样的CP组合是不会HE的。”
第三十三章
飞机抵达佛罗伦萨的时候起了雾, 在城市上空盘旋许久也没能降落。
浓厚的雾气掩盖了舷窗外的一切,也将连夏原本就显得不甚健康的肤色衬得愈发苍白。
但他的目光却明亮,隐约透出一种病态的灼热。
戚韶之忍不住低头吻了又吻他头顶小小的发旋:“在想什么?”
“想偷情的人一定不会有好结果。”
连夏面上的神情毫无愧疚, 他支着自己单薄的下颌,又伸出另一只手轻佻的去挑戚韶之的温莎结, “你勾引我,哇, 你一定会下地狱的。”
戚韶之随着连夏的动作去碰男孩柔软又无情的薄唇,只轻轻擦过便被躲开。
“甜心,你错了。我本来就在地狱里爱你。”
戚韶之道, “在我的家族里有一种传说, 当烈火炙烤我们的灵魂,他的缪斯将会出现拯救其于熔岩之中。”
连夏显然不感兴趣:“恶俗。”
“那你呢?”
戚韶之问,“我和瞿温书,你更喜欢谁?”
连夏眨眨眼:“当然更爱你,宝贝, 我都抛弃瞿温书了,怎么可能爱他?”
戚韶之:“那我们结婚好吗?”
连夏:“?”
戚韶之:“我的国家和你们不同,我已经安排好了一切,等飞机落地,会有意大利最好的牧师和最盛大的教堂在等待我们。”
连夏:“?”
倒也, 大可不必。
连夏只是嘴上花花,怎么可能老老实实被一个人套住。
他短暂的愣了两秒, 随即从自己的座位上起身, 跨坐在戚韶之身上, 圈住他的脖子:“好呀,老公。”
哪怕已经经过长时间的飞行, 身体又久病未愈,但连夏的声音仍就像是上帝赐予的礼物,软绵中带着一丝甜腻的哑。
几乎立即就听得戚韶之动作一僵,扶在连夏腰上的手一紧。
“痛。”
连夏顿时娇气的要挣扎,却被男人有力的手掌轻易无比的镇压,揉搓几下,彻底拉进了怀里。
戚韶之低喘了声,语气像是不甘,像在哄着连夏又像是在骗自己。
“等回去……等回去,我不想让外面那些人听到你的声音。”
连夏两条细弱的几乎没几两肉的白腿在混血男人身上晃来晃去,百无聊赖的这里蹭蹭那里擦擦。
过了一会儿。
连夏道:“我要自己挑。”
戚韶之:“嗯?”
连夏:“教堂,牧师,还有婚礼。我都要自己挑,要仔细挑。”
戚韶之沉默了片刻,忍不住抓了连夏又在乱晃的白生生的小脚,在手掌心细细摩梭好几遍:“可是宝贝,我等不及和你……”
“我不管,我不要。”
连夏哼了声,颐指气使的踢开了戚韶之,“拜托,搞搞清楚,这可是我第一次结婚诶,凭什么听你的?你要结就结,不结拉倒。”
被踢开的手上还留有白嫩滑肉的触感,再去看则只剩一片空白。
戚韶之眼看着连夏从自己怀里撅着身子毫不迟疑的要一点点爬出去,神情有一瞬间的阴鸷。
那是一种被抢走重要猎物后,类似于野兽的神情。
但只瞬间戚韶之便搂过连夏纤细的腰肢,将人重新带回了怀里:“好。”
只轻松的几个动作就已经让连夏显得气喘吁吁。
他下意识用手指攥住戚韶之的小臂才勉强撑住身形:“啊?”
“我答应你,宝贝。”
戚韶之将怀里的人不容逃脱的匝在臂弯里,然后低头那两瓣无时无刻不在勾引的淡色,辗转。
戚韶之:“我给你时间挑选你最喜欢的教堂,最看重的牧师,最喜欢的婚礼风格……但你必须先属于我。”
云消雾散。
佛罗伦萨阴郁的天空只浅浅渗出几丝光亮,但也已经足够飞机降落。
巨大的轰鸣声伴随着戚韶之身上自带的木系男香不断在空气中弥漫开来,几乎给连夏一种难以逃脱的束缚感。
“所以我们要先订立关系,我的律师和相关权益人已经在机舱外等候。”
戚韶之终于松开怀里连面色都已经泛出晕红的男孩。
“欢迎来到意大利,我的爱人。”
*
B市。
十八线糊咖连夏长时间未出现在公众面前这件事刚开始其实并没有引起任何讨论和关注。
倒是“溺声”新人N.夏骤然退圈引起了一波不小的轰动。
作为新起的圈子,语音厅受关注的程度越来越高,而曾经猛猛刷了一波存在感后突然解散所有群,同时宣布自己和N.亭书毫无关系后再未露面的N.夏就像一颗在沸点爆炸的星火,成为了不断被讨论的传说。
芋泥甜甜圈:整整三周了马上一个月了,我的宝是不是真的再也不会回来了QAQ
糖醋小黄鱼:严重怀疑亭书强行拘禁了我宝,我感觉最后一次亭书那个发言和疯逼已经没啥区别了。
甜酒汤圆:你们这样说好吓人呜呜……我崽身娇体弱还有钱亭书万一以前没动心后来被钱打动对我崽酱酱酿酿,我大哭呜呜呜!
黄瓜说不是的:醒醒,据他们厅内部八卦透露亭书只会比夏宝更有钱,有钱很多倍的那种有钱,不过我也觉得亭书上次那表现应该是快疯了。
米酥酥:疯了,疯点好啊!要不就是说给咱也看看怎么疯的?
来一杯米酒:?限制级了姐妹。
啤酒青酿:我给你们扒个更吓人的,N.夏失踪的时候,娱乐圈也有个十八线满身黑料的小垃圾杳无音讯了。
糯米鸡敲好吃:你的料和我重合了。甚至这俩连名字都很像。
芋圆桃胶银耳:???啥??啥???啥???
伴随着漫天乱飞的八卦和粉丝不断的深扒,连夏的名字和N.夏终于在当天晚上登顶了头条。
一起出人头地声名远扬的还有本来只是小众圈子的“溺声”。
网上就语音厅先扒了一番后,又针对N.夏勇敢追爱的行动和N.亭书的举动再次深挖,最后挖出了“溺声”的老板——宋勘。
菠萝包包:震惊我一整年,在我甚至都不知道语音厅是个啥的时候我男神已经在开语音厅赚钱了。所以“溺声”的亭书让我想到了一个我男神的好基友……
糯米糍:能把宋勘这种花心大萝卜当男神的,我觉得楼上不是好人( ̄▽ ̄)
豆乳小丸子:你out了,宋勘两个月前被甩受情伤喝到胃出血住院抢救的事看来你不知道?
糯米糍:???有这事儿??
芒果西米捞:圈内的姐妹跟我说了,据说伤到现在都走不出来,快三个月了吧身边都没人,啧啧啧。
葡萄多多:这算啥?我给你们扒一个,发小兼兄弟爱上同一个人,还是个男的,为了这人直接翻脸,撕逼到现在。就问你们屌不屌?
豆乳小丸子:震惊……
糯米糍:震惊……
酸辣无骨鸡爪:别惊了,我亮题板。一个宋勘,一个就是最近没露面那位,最后一个宋勘发小身份太高太炸裂,不敢提怕被告,反正三个字你们自己猜吧。
语音厅作为出了名的小众圈子,第一次出现在大众面前,就爆了比娱乐圈还要轰动几倍的八卦。
甚至八卦的主人公身份更是娱乐圈里连比都不能比的资本本人。
桃胶银耳莲子:曾经我以为资本每天都很忙,直到我吃了今天的这个大瓜……原来小说真的源于生活……
芒果哆啦啦:所以夏夏宝贝是真的被那谁给强取豪夺了吗,这剧本我好喜QAQ
糖醋鲤鱼:曾经没有珍惜连夏的照片,刚刚去翻了一圈,妈的,真的好美好伟大一张脸,我泪流!!!
宋勘的恋情和家世往往是被狗仔们所关注追逐的新闻,再加上行业和娱乐圈有关,本身就是热搜的常客。
而作为他的至交好友,瞿温书只曾经有一次被拍到和宋勘一起打高尔夫而上过热搜。
但那条热搜存在的时间只有短短几分钟,被飞速删除后连痕迹都没有留下。
瞿温书性格冷淡,不喜露面的姿态早已出了名。
于是这次瞿温书再上热搜,众人纷纷猜测他会用几分钟的时间来抓取证据,撤除热搜。
可是并没有。
时间一直走到深夜,这条热搜依旧高高挂着,被无数人所继续挖掘,讨论。
葡萄桃桃:我怀疑大佬压根就没看到这条热搜……
蛋挞要吃脆的:我怀疑你的怀疑是对的。这个微妙的时间……
糯米糍:大佬不会正在吃我家夏宝吧我呜呜呜呜呜!!
与此同时。
“瞿氏”控股公关部内线响彻一片。
秘书方远再次接通电话:“抱歉,暂时仍旧没能联系上老板,热搜的事……老夫人刚刚打电话了?”
方远:“好的,先按老夫人的要求撤掉吧。”
瞿温书的电话仍是不通。
方远犹豫了许久,只好联系了另一个人。
*
作为会员制的清吧,“L”一向拥有很好的环境。
老板Ruen是个十几年前就来了国内的法国人,在完全适应了一切生活习俗之后,还保留了几分法国人的浪漫和八卦。
于是Ruen瞅了瞅坐在对面的瞿温书,用一口十分地道的京片子问:“认识快十年了,你也会借酒浇愁?”
瞿温书沉默。
Ruen:“情愁?”
另一道声音插了进来:“哪个仇?”
宋勘的脚步随着声音走近,他挂掉正在震动的手机,最终在另外两人身边停下,“仇恨的仇吗?”
“哦,no。”
Ruen惊呼,“你们不是好兄弟吗?”
“好兄弟?”
宋勘低低念了一遍这几个字,转而笑了,“是吗?是嘴上说自己是直男,绝不会喜欢男人的兄弟。还是明明知道我和他已经在一起,我那么爱他,也依旧要强插一手,将人从我身边带走的兄弟?”
在蓦然寂静的气氛中。
宋勘将一份请柬居高临下的丢在瞿温书面前。
那请柬做的及精致华美,页首上一朵永生玫瑰已然昭示这份邀请的价值不菲。
随着被抛来的角度,永生花盛开,显出内页的内容。
【诚邀您参加我与爱人的世纪婚礼。】
【邀请人:戚韶之。】
“我还以为你有什么手段能够留住他,原来也不过如此。”
宋勘的声音透着冷,像是恨极,“三人者人恒三之。恭喜你啊,瞿温书,终于尝到了和我一样的痛苦。”
第三十四章
连夏并没有任何要和戚韶之结婚的打算。
扪心自问, 他只是单纯想蹭一趟便车,从已经明显疯了的瞿温书那里换个相对安全的地方。
当然,再扪心自问一次的话。
——他是真的有些腻了瞿温书。
连夏对一个人的兴趣往往只是兴致所至的起, 然后突然索然无味。
他已经这样腻了宋勘,腻了瞿温书。
就目前的情况来看, 连夏觉得他对戚韶之的兴趣恐怕也维持不了多久了。
因为戚韶之也逐渐的开始喜欢使劲管他。
这种情况尤其出现在来到佛罗伦萨,住在戚韶之的庄园里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
已经有两任男管家, 三任园丁总管,六位女佣锲而不舍的对连夏表达爱意,并为之彼此争风吃醋, 甚至严重影响了工作。
在这之前。
连夏一直一边哄着戚韶之, 一边对外宣称他和戚韶之只是普通异国笔友,志趣相投而已。
而直到戚韶之一次深夜突然未打招呼从西西里岛回来,脸上还带着溅落的血点,身后的铁笼里安置着一只南美的黑豹幼崽。
配有防弹的大G车队悄然驶入珊瑚城堡前的小路。
戚韶之面上的血腥气不知何时重新转换成画家的温柔,他回身从笼里抱起那只幼崽, 急步向前推开大门——
恢弘壮阔的城堡里。
连夏眯着眼坐在最中央的座椅上,身旁才被聘入城堡不到一个月的年轻意大利管家双手捧着一杯早已在入职说明里被戚韶之严令禁止的金酒为艳丽的少年呈上。
琥珀的色泽透过明澈的高脚杯,和城堡奢靡昂贵的钻石吊灯共同辉映。
而年轻人痴迷的眼神一并倒映在酒杯中,显得刺目,充满占有, 又肮脏。
戚韶之心心念念许久的少年连门口的位置丝毫没有给予哪怕一个回眸,纤细柔白的指尖一点点碰过管家那副欧美人特有的脸部线条, 然后指尖碰触酒面。
轻轻一沾。
是一个浅淡又醉人的涟漪。
连夏将指尖放在唇瓣上一吮, 然后弯唇笑开来。
他原本放在地毯上的脚没有穿任何鞋子, 白生生的翘起来,然后毫不客气的踩在管家矫健的肩上。
连夏说:“好棒。”
戚韶之突然想起自己和连夏的第一次见面。
连夏也是这样主动的, 娇气的,勾引了他。
也对他说:“好棒。”
哐啷——
机械上膛的声音在满是暧昧的空旷大厅里显得格外明显。
男人终于依靠此举博得了居于高座上的美人少得可怜的注意力。
连夏显然已经不仅仅只是喝了一杯,他连眼底都泛着迷蒙的神色,显得雾气重重,隐约带着湿意,又显得无辜而纯白。
蓦然的上膛声惊动了站在门外的保镖。
在他们齐齐推门而入的同时,戚韶之伸手举枪。
“扑——”
装了消音的子弹显得沉闷。
“当啷——”
可会客厅内巨大璀璨的钻石吊灯却陡然砸下,伴随着撕心的碎裂声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碎成一片。
连夏的酒意顿时醒了几分,他猛一恍然,下意识推开近在咫尺的小管家:“……戚韶之?”
“甜心,这座吊灯上的每一颗宝石都价值三千万以上,我曾经想,只有几十亿的辉光,才能配得上我的缪斯。”
戚韶之轻轻吹灭还在吐着硝烟的枪口,接着手腕一转,将左轮直对跪在连夏身边的管家。
戚韶之神情反而轻松几分,甚至连语调都带上了几分缠绵时的诱哄:“宝贝,你还没见过新鲜脑浆吧。今天给你看一看,好不好?”
连夏:“……”
倒也大可不必。
连夏扶着座椅摇摇晃晃的站起来,他其实满打满算不过也就喝了四五杯左右,只是这副身体实在太弱,只碰一碰酒精就立刻招架不住。
从会客厅到门廊是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
连夏走得跌跌撞撞,最后猛地摔进戚韶之怀里。
摔得原本在戚韶之怀里得另一只小畜生发出“嗷呜”一声不依不饶得吼叫。
连夏哼哼唧唧得被戚韶之抱住了腰,又熟门熟路的在男人身上蹭了一通,最后吻了吻他的喉结。
在明显感觉到戚韶之变了气息时,乖巧的抱住了男人的腰:“猫咪?”
戚韶之将男孩往自己的身体上贴了又贴,几乎摩挲:“黑豹。”
“哦……”
连夏似乎没有特别高兴,他伸手戳了一下黑豹的肚肚,然后揉了揉两片黑耳朵,“像猫。”
“嗯,猫科动物。”
戚韶之顺着连夏的姿势将幼崽放在他怀里,又卸了枪,空出两只手去抱怀里的人,“喜欢吗?”
连夏瞅了瞅那一对乌亮亮的小豆豆眼,点头:“还可以。”
戚韶之:“以后让他陪你。不要管家了,好不好?”
连夏思考了几秒:“不好,它又不会讲故事。”
戚韶之:“我来讲。”
连夏:“你这么紧张啊?”
戚韶之沉默片刻:“你属于我。”
连夏没说话。
不知道什么时候,城堡里所有的佣人和保镖已经全数集合在大厅前的草坪上,视线向上,看着正站在灯光中的两人。
连夏几乎是整个人被戚韶之圈在怀里,他微抬起下颌向外看去,还没能够看清那些佣人的神情,便被不容拒绝的吻住。
“他是这里的另一位主人。”
戚韶之松开连夏,声音幽冷清晰,“如果之前你们有所误解,那现在我希望你们弄清楚这件事。”
*
月光惶惶。
被戚韶之剥夺了所有兴趣爱好的连夏穿着一件真丝睡袍,百无聊赖的在床上翻来翻去,实在找不到其他可做的事,便拿过手机,顺手登录了自己在国内时语音厅的账号。
天知道他连账号密码都忘了,感谢记住账号这个功能。
距离他上次登录已经过去了好几个月,当这个帐号再次上线的时候,连夏的手机都被后台的信息炸得险些死机。
好不容易等手机恢复过来。
连夏随意翻了几条,大多都是粉丝和八卦达人询问自己去哪儿了,是不是娱乐圈里那个连夏,还有些表示关心,希望自己早些回来的信息。
回来是不可能回来了。
连夏当时进语音厅就是为了泡亭书,现在亭书变成了瞿温书——怎一个晦气了得。
算了算了。
闲着也是闲着,连夏开着号大摇大摆的进了“溺声”,听了一耳朵,正在上麦的竟然是他很喜欢的那一款烟嗓。
连夏默默咽了咽口水。
果然,他永远博爱,永远容易上头,永远爱烟嗓。
【用户X.夏为麦上歌手 X.曲中送出 99个嘉联华】
【用户X.夏为麦上歌手 X.曲中送出 99个嘉联华】
【用户X.夏为麦上歌手 X.曲中送出 99个嘉联华】
葡萄西米露:???我眼瞎了???这是什么富婆????怎么马甲还是厅里歌手????
芋泥耶耶:我也瞎了,我竟然看到夏夏了,我的夏宝!!!!
冰糖心糯米糍:时间在走,只有夏宝还是一如既往的有钱,一如初见……对不起我文艺了orz
正在这时。
系统提示框跳出两行重要人物提示。
【用户 X.kan 进入频道】
【用户 X.亭书 进入频道】
芒果糯米饭:我没记错的话上面那个是宋勘的号吧……
桃胶银耳:突然想起前两天扒上头条的那个恐怖八卦,扒了亭书不差钱+宋勘好基友双重身份……
西瓜清补凉:快停姐妹!说不得!
炼乳西多士:预感又有一场腥风血雨的大戏要开始了-0-
连夏并不是故意要刷的,他只是看到后台还有很多,但现在国外账目又不方便提现。
麦上的歌手换了下一位,不再是连夏的菜。
连夏便退了语音厅,正要去别的地方逛逛,却见后台顶上来了几条新的消息。
X.kan:最近还好吗?他……他对你好吗?
X.曲中:谢谢前辈的关注。您还有什么想听的歌吗?我可以给您唱。
连夏没搭理宋勘,想了想,给曲中回了条下次再说,便重新刷新了后台消息。
他的后台一如既往的热闹,除了第一时间开始欢呼他的回归的观众和吃瓜群众,就连瞿温书的弟弟楚舟都发来了信息。
连夏刚刚其实看到了亭书进频道的提示音。
他兴致勃勃的又刷了一会儿,却始终没有等到瞿温书发来了信息。
呵,臭男人。
连夏终于没了耐心,他正要退出账号,国内的wechat却跳出一条提示。
【瞿温书邀请您视频。】
连夏本来想拒绝的,结果国内外的手机快捷键不同,他下意识点错,挂断点成了接通。
画面有短暂的延迟。
随即瞿温书那张优越的外表透过手机屏幕传送过来。
而比画面来的更早的。
是从另一端传来的声音。
那是唱起歌来连夏所格外喜爱的烟嗓,带着几分粗粝的哑和腔调,一声又一声的顺着听筒传来。
像在挣扎着从泥淖中喘息。
又像是彻底跌入迷雾的漩涡。
最终。
随着一声戛然而止的轻哼,画面陡然安静。
连夏几乎头皮发麻的看着屏幕另一端的男人额上覆了一层细密又难言的薄汗,眼中还带着无法掩盖的意味,直直朝自己看来。
像是要通过屏幕进行某种怪异的摄取。
“草!草草!”
连夏突然懂了什么,猛然炸毛,“瞿温书,你有病吧!你有病啊!这你都能……”
“我有啊。”
瞿温书慢条斯理的从桌上拿过一沓纸巾,当着连夏的面,“别妄想和戚韶之结婚了,夏夏,我爱你。”
第三十五章
被瞿温书搞了一肚子气的连夏丢开手机, 正赶上中午吃饭的时间。
佣人和新换来的管家排成一列,个个低着头将摆盘极佳的菜色一一上桌,整整摆满了一张长桌。
管家用中文在旁边介绍:“连先生, 今天的菜品主人为您选用了空运自法国的……”
连夏问:“我一个人吃?”
管家忙道:“当然!您要是觉得菜色单薄,我立刻让厨房再去为您准备其他的……”
“不用了。”
连夏戳起勺子, “我也吃不了这一桌子,戚韶之是不是不回来?你们坐下一起吧。”
管家不动。
站在旁边的女佣们也一动不动。
连夏道:“我说你们坐下一起吃。”
管家才道:“连先生, 这是不被主人允许的。我们怎么配和您在同一张餐桌上用餐。”
连夏脸色愈加难看了。
所谓说不同地方都拥有各自不同的文化。
来到这里,连夏才发现他之前以为早已经该绝迹的某种发源自西西里岛的传统在现代社会依旧存在。
不仅存在,而且猖狂。
他们提倡效忠, 提倡尊卑, 提倡严格的阶级体系。
而这一切都与连夏格格不入。
他爱自由。
他要旷野的风,要不灭的烟火,要嘈杂的人潮,和人声鼎沸中绚丽的灯红酒绿。
连夏深吸口气:“那我出去吃吧,你去备车。”
管家道:“连先生, 需要主人回来后才能陪您出去。我现在为您联系主人吗?”
连夏:“……”
连夏猛地掀翻了面前的桌布。
桌布是金丝刺绣的,听说是从他的家乡进口,可明明该市江南水乡的地方却浮华的绣着文不对题的布景。
桌上的盘盘罐罐瞬间倾倒一片,劈里啪啦的洒落在底,发出一阵不甚动听的声响。
接着连夏发现身边的管家和女佣露出如临大敌的表情, 紧接着直接跪在了连夏面前。
“对不起连先生,没能让您满意!我马上为您更换餐食。真的非常抱歉……”
连夏:“……”
“算了。不用。”
连夏并不太想让自己变成自己讨厌的那种人, 他吸了口气, 站起身, “戚韶之问起的话就说我不小心弄倒了,我不饿, 中午就不吃了。”
连夏转身上了楼。
楼上是女佣非请勿入的地方,连管家上楼也需要先行汇报。
连夏只觉得异常烦躁,偏偏整栋别墅铺着格外厚重的地毯,再沉的脚步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才刚刚走进房间,内线呼叫就响起来。
连夏接通。
是管家在另一端尽职尽责的询问:“连先生,还是多少吃一些吧。需要给您送些燕窝上来吗?您吃药的时间快到了。”
连夏啧了声,将电话也断了。
他感到无趣。
如果说曾经换一个地方是为了新鲜感,那么他绝不可能从一个牢笼再次陷入另一个牢笼。
偌大的卧室里用了整整三个美式红木五斗柜来盛放连夏的药物。
从吞服的到液体的,从贴敷的到热熏的,不仅药材,甚至就连为了保持药性的盒子都价值连城。
连夏突然觉得瞿温书曾经有句话的确说的很对。
他活着的每一分钟,大概都散发着一种金钱燃烧的味道。
既然如此。
他更不应该如此浪费。
连夏盘腿坐在软垫上,从他这里向窗外看去。
前窗是属于戚韶之的一整个庄园,占据了佛罗里达最寸土寸金的地方,辽阔又丰茂。
而后窗则是遥遥无际的大海,海浪慵懒倦怠,泛着猩红色的火山礁石矗起一座不高不低的悬崖,看上去景色很美。
连夏盯着远处想了一会儿。
幸好戚韶之大概暂时还没想到限制连夏的手机。
连夏白生生的脚一下一下似有若无的勾着抱枕边缘,一边摸出手机给早已经沉在了聊天对话框最下面的人发了信息。
“哥哥,这里一点都不好。”
连夏想了想,微一挑眉,继续补充,“他太小了,一点都没有你好。哥哥,我想你。”
“你来见我吧,好不好?”
*
这段时间大概是戚韶之每年最忙的时候,除去在家陪着连夏的时间,其余时候几乎都奔波在佛罗伦萨,罗马和巴勒莫。
庄园里墙壁上原本挂着的属于戚韶之的其他画作和在不同拍卖会上被拍卖回来的名画一幅幅被取了下来,渐渐全数替换成了无数张连夏的画像。
吃饭时的,睡觉时的,在花园里闲坐时的,亦或是和佣人聊天时的。
只不过画作里出现的其余人脸上既没有五官,也没有表情。
只有连夏的一举一动被万分细致的刻画。
若说挂上一幅两幅还好,等终于整座庄园都被这种过分逼仄的画作所占领的时候。
——连夏忍无可忍的感受到了一种空间被无限冒犯的侵略感。
这种侵略感让人不安。
连夏只得再次联系了那个人,将时间更加往前提。
比如,他的生日。
这是连夏在佛罗里达过的第二个生日。
这里明媚的日光没有变,豪华奢侈的别墅没有变,戚韶之给出的爱和占有欲在这份私有空间中不断沸腾。
眼看着就要到达顶点。
源源不绝的礼物被从世界各地送往这座庄园,再通过数次的安检摆在挑高的大厅,硬生生让整个空间都变得狭窄起来。
连夏饶有兴趣的拆了两件,然后开始娇气无比的觉得疲惫,坐在一旁指挥着佣人将礼物盒拆了一地。
除了最新最顶级的跑车,名表,房产。
还有数不清的来自各种拍卖会的压轴产品,古董,字画,宝石。
戚韶之的视频电话打来时。
他的礼物也正好被佣人呈在连夏面前:“连先生,这是主人刚刚送来的,您要亲自拆开吗?”
连夏想了想明天的计划,顿觉自己心情不错,于是十分配合的打开了面前的箱子。
里面是一顶皇冠。
准确的说,是一顶一看就价值连城,珠光璀璨的皇冠。
连夏见多了珠宝,几乎一眼就看出了整个皇冠的基底用铂金制作,上嵌无数颗各色宝石,从布局到手工无一处不精巧,熠熠生辉。
“这顶皇冠顶戴有一百颗宝石,最低克重十六克拉,是这十年所有拍卖会上所有的绝品。”
戚韶之的声音很柔和,就像两人初见时的谦和,“里嵌九十九颗九颗重的蓝宝石,总共价值四十九亿。”
“夏夏,在遇到你之前我从不信你们中国的佛语。”
戚韶之道,“但我想你健康平安,命能百岁,和我长长久久。”
连夏是养在金窟里的败絮。
但这顶皇冠,的确是他见过最华美的珍品。
连夏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问:“那你能放我出去玩吗?你不在的时候。”
“会有人觊觎你的,我不放心,宝贝。”
连夏想了想,又道:“那我可以自己选佣人和管家么?”
“甜心,我给你选的不好吗?”
连夏便叹了口气:“没有……我很喜欢,这个皇冠。”
“很衬你。”
戚韶之吻了吻屏幕,“我的家族会为每一任新夫人准备加冕礼,到时候戴上这顶皇冠,好吗?”
连夏眨眨眼。
戚韶之笑起来:“我要上机了,我会赶凌晨到的,夏夏,等我回来,爱你。”
“好哦。”
连夏点了点头,挂断视频。
他歪着头又仔细打量了一番眼前的皇冠,的确是有些眼馋。
他被养得太过珍重又肆意,他总是用最好的,因此对所有最好的都有所倾向。
可惜这顶皇冠不能带走。
连夏不太高兴,因此决定再作一个妖。
他低头看看时间,摸出手机,拨通了一个许久没有打过的视频电话。
在这通视频电话之前,有无数次对方拨过来的未接记录。
算算时差,这时候应该正是那边的深夜。
电话几乎是秒被接通。
镜头另一边的男人长相极为俊朗,眉眼深邃,就连五官的轮廓都看不出丝毫缺点。
他的头发还是湿的,像是急匆匆走过来接的电话,一滴不知是什么的水渍顺着男人下颌骨的线条落下来,一路滚过喉洁,再划过鲜明的肌肉线条。
连夏单手支着脑袋,欣赏完了整张出浴图,然后指尖点点屏幕:“变态。”
瞿温书似是轻轻喘了口气,竟也没有反驳连夏的话,而是顺着大的夸张离谱的床坐了下来:“我还可以更变态。”
连夏:“……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瞿温书:“嗯。”
连夏:“……”
真诚果然是最好的必杀技。
连夏词穷之后。
瞿温书竟也没露出丝毫尴尬的神色,他的浴袍只浅浅遮着,又像是故意,形成一个明显的形状:“戚韶之不在家,所以想起我了?”
连夏笑了起来。
他先低低咬了一下指尖,然后才翻过身,“没有,还找了你弟弟,找了宋勘。”
瞿温书:“那我排最后?”
连夏笑吟吟的摇摇头:“骗你的,你排第一。”
这个人总是真真假假。
瞿温书早已经不再妄想从连夏口里听到任何一句实话,哪怕全是谎言,这通电话他也分外珍惜。
意大利不小,戚韶之的房产遍布各地,需要时间。
而瞿温书现在最怕的就是时间,见不到连夏的时间。
如果之前有人告诉瞿温书思念是一柄磨人的钝刀,他一定不会相信。
但现在瞿温书觉得这句话太过真实。
在每一分每一秒不断向前走的时光里,他似乎早已成为恶龙,可尽头没有王子。
只有连夏这颗堪称剧毒的苹果。
“你不爱我了,你发呆了。”
连夏的声音从视频那一边传来。
瞿温书猛地从思绪中回神:“你和戚韶之在哪里,戚韶之带你住在哪里?”
“不知道。”
连夏答的轻巧极了,他愉快的拍了一下手掌,像个恶劣无比的孩子,“哎,我这么爱你,你却不爱我了,那我决定去死了。”
……什,什么?
一种极为隐秘而悄然的惊悚感从后背一层层密密麻麻袭上瞿温书的皮肤。
他甚至没来得及反应这一层感觉到底是因为连夏说爱他的多巴胺兴奋,还是连夏说要死的恐慌。
这看似绝不相连的两件事——
放在连夏身上说出来,竟也丝毫不觉得突兀。
因为连夏似乎永远都是这样。
他被娇养着长大,任性肆意,想要的就去抢,抢到后不想要了就丢弃,他脚踩两条船也不会觉得羞愧,他从不对任何人负责。
所以也不对自己负责。
一滴冷汗几乎瞬间沿着瞿温书的额边滚了下来:“……连夏,你胡说什么?”
“我说我好痛,瞿温书。”
连夏向窗外看了一眼,像是一只随时要追逐着叶片飞出去的鸟,“我每天都要靠那么多药养着,一顿的药前快顶的上别人家一个月的花销。可我还是不见好,我好痛。”
他的语气柔顺乖巧极了。
瞿温书却只觉心神剧颤,一种撕裂般的疼发散性的弥漫开来:“不……不不,宝贝,会治好的,我养的起,我们永远用最贵的药,用最好的医生。我现在去接你,我马上去接你好不好?”
“不好。”
连夏像是已经失去了最开始打电话的耐心,他有些冷淡的撇了镜头里的瞿温书一眼,像是想到了什么,又轻轻叹了口气,“瞿温书,我真的爱过你。”
“我爱上过……你语音厅粉丝口中的你。”
连夏道,“他们说你无论什么等级的粉丝都平等对待,说你空闲时也会安慰遇到困难的粉丝,说你是个很好的人。”
“我从没有见过平等对待所有人的人。”
连夏笑了一下,“瞿温书,你……”
“我改过了!连夏!”
瞿温书几乎已经是颤抖了,他紧紧握住手机,“连夏,你之前说过的我都改过了,我没有裁员,只是重新调整了合适的岗位,我没有威胁其他人,我重新划分了专门负责慈善的部门!连夏,你听我说!”
连夏道:“那很好啊。”
连夏作了个大的,心满意足的打了个哈欠,“资本家就应该行善积德,才会有善报。”
“再见,瞿温书。”
挂断电话的“滴”声响起时,负责监听的电话终于拨了过来。
助理焦急的声音从电话另一边传来:“老板,查到连先生IP了,我现在立刻发给您!”
*
从后窗出去一路便能连着小径走到礁石旁。
深夜的礁石更显得幽深,连带着站在礁石上向下望去,幽蓝的海水透出一种浓烈的阴郁感,颇有种恐怖片的氛围。
连夏娇气,怕病,怕疼,怕死。
所以这条路从来没有被想起或者被封锁。
也因此。
当戚韶之为了给心爱的人过生日而匆忙回家,却发现心尖上的人赤着脚站在火山礁石上——
一瞬间,他以为自己产生了错觉。
“我查过了。”
即将进入又一个盛夏,海风将连夏身上过长的T恤吹起一脚,显得他整个人愈发单薄又脆弱,是那种久病不愈的苍白。
连夏被吹得晃了一下身子,便发现站在对面的戚韶之似乎要比自己更加紧张,于是颇有得意的笑了一下:“这里有时候会有非常大离岸流,但有时很平静,很安全。”
“我太无聊了,戚韶之,我每天着实太无聊了。”
连夏又轻轻晃了两下,晃得戚韶之面色比连夏都更要难看几分。
“所以我们打个赌吧。”
连夏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漆黑的海面,“要是离岸流,我就魂归我自己;要是被你捞上来,我就去戴你那顶最贵的皇冠。”
“不——!”
戚韶之觉得自己像是已经死了,可却偏偏没能死在连夏面前,“连夏,你下来……你想去哪里,想要自由,都可以,先下来好吗?”
连夏一弯唇:“你在拖延时间准备救援船,可惜我又不是反派。”
“戚韶之。”
连夏喊了一声。
戚韶之近乎崩溃的望向他。
便见那个少年挑眉,极不训的向自己竖起了一根中指,用和两人初见时完全不同的张扬——如一尾人鱼一般,瞬间消失在了白浪翻滚的还海面中。
第三十六章
B市的夏天往往来的很早, 过度的干燥和令人难受的炎热共同组成了这个大城市喧嚣的节奏。
车水马龙的街道和熙熙攘攘的人群在斑驳交错的光影里不断忙碌,绕过晚高峰正在堵车的主干道,再向前穿行过被梧桐树荫遮蔽的街道。
闹中取静的中式建筑被厚重又奢靡的围在园林中央的人工湖边, 戒备森严的保全体系依次查验来访客人手中黑金的邀请函,再由礼仪双手献上一份拍品详情, 引导入座。
灼烫的酷热炙烤着每一寸土地。
建筑中却保持着最适宜的温度和湿度。
可惜跟在礼仪身后的人面色过分苍白,哪怕他已经在炎炎夏日仍穿着长袖和长裤, 甚至长袖外还另加一件外套,身形依然像要随时摇摇欲坠。
但比这还要引人注意的是,那人长得分外好看。
在这种场合工作, 礼仪见过许许多多人, 各路明星也不在话下。
但在刚才第一眼见到身后这个人时,她还是在第一秒钟愣了愣。
B市真正能进这个拍卖场的人和圈子并不多,礼仪自然见过和身后这人一起来的另一位,但在她工作这几年,似乎应该是第一次见到这个人。
毕竟这样的长相和气质, 总是很难会被遗忘。
或许是疾病带给他的脆弱让眼前的这个人很难说清究竟是男人还是少年,他的发丝是柔软的浅栗色,但瞳孔却是幽然的深色。
望过来的时候,艳丽的五官像是有种妖冶的魔力,宛如一朵开在有毒土壤里的, 即将衰败,勾人的花。
接过册子的手也是偏凉的, 青色的血管蜿蜒在几乎毫无血色的肌肤下, 又隐没在毫无标牌, 显然是特别定制的衣边里。
不过这看上去病殃殃的身体显然并没有阻碍此人的任何挑剔与即兴发挥。
他只随意翻了两下手中的拍品名录,就毫不客气的将看上去十分精致的册子丢给了旁边的男人, 撇了下嘴:“切,一堆垃圾。”
礼仪:“……”
似乎立刻察觉到了礼仪抽搐的嘴角。
连夏立即熟练的挽尊:“别在意,小姐姐,虽然拍品是垃圾,但今天能见到这么漂亮的礼仪大美女,是我最荣幸的事。”
礼仪:“……”
大概是因为着实病的太久,这人连说话都显得中气不足,语调里虽然是很短的调侃,但话到最后已经带上了气音。
甚至礼仪还没来得及开口,那人便伸手扶住了门厅里大理石的立柱,微垂下头,很低的咳了几声。
原本没有几丝血色的唇随着他的咳嗽竟奇异的染上几分不正常的红,愈发衬得他整个人明丽起来——
礼仪愕然一怔,竟恍然觉得眼前这人要比厅里那千年的拍品还要瑰丽动人。
“去端杯温开水过来。”
站在那人身边的男人快速脱下外套罩在了他的身上,伸手几乎将人完全圈进了怀里,“不要加茶,再拿一个柠檬,请快一些。”
礼仪顿了顿,点头:“好的,宋先生。”
礼仪立即转身向着厅内走去,进门时一起工作的两个姐妹凑过来点了点她的肩膀,眼露羡慕:“哇……宋少爷诶,好有福气,那个一下?”
这个行业自然有比其他工作更容易嫁入豪门的机会。
或者说,本身选择这个行业的时候,也有部分人就存有这个心思。
如果说瞿氏是整个圈内最老牌,最神秘和最难以接近名门望族,那么宋家自宋勘接手之后,短短几年的快速兴盛也是业内几乎被誉为无法复制的传说。
市井曾经传言瞿氏的掌舵人和宋家这位小少爷是儿时的好友。
但很奇怪的是,这几年来几乎从未见两人在任何场合有过接触。
不知为何,礼仪突然想到了刚才陪在宋勘身边的那个人。
手中玻璃杯的温水因为过满溢出了些。
礼仪猛然回神,直起身,向身边两位姐妹轻轻摇了摇头,重新将玻璃杯整理好,放在托盘上走了出去。
但她再没寻到能和那人接触的机会。
会场的执行总监和总裁已经迎上了宋勘,保镖将轮椅推了过来,专用的抗敏水杯和空气检测仪飞速就位。
而那人在轮椅上,就仿佛早已经习惯了这一切,纤长的睫毛垂下,只浅浅喝了一口水,就无聊的支起下吧,有一搭没一搭的听起了宋勘和拍卖会的老总东聊西聊。
接着下一秒。
礼仪看到隔着好几层的人群,那人的目光像是看到了还站在原地的自己。
于是有礼貌的一弯嘴角,露出一个像是格外真心诚意的笑来。
*
“在看什么?”
即使正在和对方聊天的过程中,宋勘也第一时间发现了连夏目光的方向。
他弯腰,伸手拢了拢自己在连夏身上的外套,声音温柔,“还难受吗?”
“难受才是常态。”
连夏收回视线,伸手指了指,“看漂亮姐姐,哦,或者是妹妹,唉,几年不回B市,我老了。”
宋勘笑了:“再好看也比不上你,等急了?不跟他们聊了。还想不想去拍卖会?”
“去呗。”
连夏打了个哈欠,“反正都无聊,我要花钱,总不能人死了钱还在,那多亏啊。”
结合面前人的身体状态,这句话中的某个字似乎是某种禁忌。
于是本来热闹的聊天场面顿时凝固了一秒,甚至连拍卖方的总负责人都下意识看了眼宋勘的脸色。
而在连夏看不到的角度。
宋勘蹙了下眉,旋即迅速调整了语气,“乱说,医生都说你最近状态很不错。喜欢哪样?我们可以去后台先看看。”
连夏并没有要继续跟宋勘探讨自己好还是不好的问题,虽然有制氧机和空气净化器在不断地工作,但这段时间以来他还是不太适应这种人多又挤的聊天环境。
一本更详细的拍品册重新放回连夏手里。
只不过这次他打发时间的认认真真翻了一遍,终于在最后一样拍品上停留了片刻目光,点了点手指:“这个吧。”
全彩色的图册上是一个釉色稀少的三彩。
瓶身不大,形状倒是十足少见,被放在最后一页,显然是难得的佳品。
连夏锐评:“感觉很适合拿来养葱。”
总负责人:“……”
好在宋勘十分赞同连夏的观点:“瓶口大,浇水也方便。到该下午茶的时间了,这家拍卖行的甜品做的不错,想吃什么?”
下午茶只是个招牌。
只是连夏有一项需要服用的药物在多种药品协调安排后放在了这个点儿,偏偏这种药还不能空腹吃,所以才有了下午茶的时间限制。
连夏从来不会跟自己过不去,想了想:“来块栗子蛋糕,不要甜的。”
“嗯。”
宋勘点了下头,像是下意识的动作,也并不避讳其他人,俯身吻了下连夏的额头,“包厢准备好了,我们现在过去。”
*
对比坐包厢而言,其实连夏更乐意直接坐在拍品台前的大厅里。
第一是大厅里看上去更加宽敞,虽然不如设在二楼的包厢能一览无余台下所有的场景,但更方便他这种爱说话的跟左邻右舍聊来聊去。
第二,连夏在大厅里看到了简愉。
他许久未见的,深得他亲爹亲妈真爱的……简家的少爷。
他亲爱的弟弟。
而他亲爱的弟弟身边的,不太亲爱的前前前任。
如果说瞿温书也算前任的话。
吃了两口就被嫌弃的栗子蛋糕丢在一旁,宋勘接过连夏手里的小勺将剩下的蛋糕全数吃完,从身旁助理的手中接过水杯,试了试温度:“不烫了,夏夏,来吃药。”
连夏居高临下的看着简愉和瞿温书一齐在礼仪的带领下走进拍卖场,然后顺着他和宋勘来时的方向步上楼梯,进入二楼的包厢区域。
不知道进了哪个包厢。
而他看了一路,虽然是一齐前来,但瞿温书和简愉全程毫无沟通,明明几次简愉都转过头张了张嘴,最后却还是没开口。
啧。
有贼心没贼胆,难怪搞不定瞿温书。
百无聊赖的收回视线。
连夏索性回身往宋勘怀里一倒,伸手圈住他的脖子,热气呼在他耳畔:“你这句话,好像那个潘金莲。”
宋勘:“……”
宋勘抱得紧了些,以防连夏从他身上掉下去,然后亲了亲他的鼻尖:“对,给你喂毒药。”
“唉……”
连夏长长的叹了口气,“好叭,我这么爱你,你给我下毒,我也认了。水递给我,小爷先干为敬。”
下午茶后的这顿药很苦。
准确的说,连夏每天的几种药就没有哪种是好吃的。
但长久的病痛总会慢慢消磨人的味觉和嗅觉——等连夏缓慢的发现这一点时,是因为他突然不太觉得药苦了。
但能对扛得住苦味,很难抵抗得了困意。
往往吃了药后就是下午的午休时间。
连夏萎靡不振的缩回了宋勘怀里。
刚阖上眼睛,便听到身边人问:“要去和他打个招呼吗?”
他?
连夏懒洋洋道:“哪个他?”
宋勘垂眼:“你那个弟弟……简愉,还是,瞿温书?”
“都不用。”
连夏答得很干脆,“简家估计早认为我死外面了,瞿温书,跟他不熟。”
在任何情感态度的选择过程中。
面前的这个人永远干脆,永远决断,永远毫不留情。
宋勘沉默了许久:“好。”
*
拍卖的过程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
连夏勉勉强强并不太舒服的靠在宋勘怀里睡了一会儿,等被叫醒的时候,刚好是他看上的最后一件藏品起拍。
九百万的起拍价。
在花钱这件事上,连夏几乎从来不心慈手软。
他没有后代,没有亲人,没有伴侣,如果自己不把自己的钱花个干净,那万一便宜了别人可怎么办。
恰巧连夏就是这种宁愿穷死也绝不便宜别人的人。
二楼的包厢和一楼的大厅同时开拍。
连夏举牌的同时,听到了拍卖师同时对二楼另一间包厢的播报。
对方的价格刚刚压过自己二十万。
连夏再次举牌。
对方还是压过二十万。
连夏:“……”
第三次,还是二十万。
不是。
哥们儿,有毛病?
连夏只是短暂的沉默了一下。
宋勘便伸手出了价,将原本的价格直接提了五百万。
而下一秒。
对方还是加了二十万。
场上只剩下最后这件拍品,竞争者也只剩隔壁包厢。
在宋勘要再次伸手前。
连夏按住了他的手:“这位同志,我只是有钱,不是冤大头。”
“难得你喜欢。”
宋勘还要示意旁边的助理再加,被连夏再次拦住。
“算了,没意思。君子不夺人所好。”
眼看着拍卖就要结束,连夏从宋勘怀里跳下来,从果篮里挑了颗又大又红的车厘子,随手丢进了嘴里。
他正要回自己的位置,却被宋勘拉住了手。
连夏扭头。
对上宋勘的视线。
宋勘问:“夏夏,你有没有发现……现在你的口头禅变成了,没意思,好无聊。”
连夏:“?”
是吗?
连夏其实自己都没注意到。
宋勘却道:“在我身边,让你不快乐吗?”
连夏愣了一下。
这是个有点难回答的问题。
因为连夏发现,自己其实从来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
他享受着最好的生活,他在这个世界上度过的每一秒——药物,空气,水,都像在焚烧金钱。
所以到底在什么时候,他会感到快乐?
连夏眨了眨眼,看着宋勘的眼睛:“怎么会呢,哥哥,你从佛罗伦萨救我回来,和你在一起的每分每秒,我都超开心的。”
“那我们会像所有普通的恋人一样吗?”
宋勘握住连夏的手,“你会和我争吵,会拌嘴,会骂我,会生气。而不是现在这样……”
连夏有些迷茫:“现在这样?”
现在这样。
像在挥霍时间。
成年人的感情中有些话是恒久的秘密。
宋勘终归没能说出口,他吻了吻连夏漂亮的脸:“我们会一直在一起的,我们会越来越好,夏夏,我爱你。”
“我也是咯。”
连夏牵住宋勘的手。
两人走出包厢,连夏才发现刚才一直叫价的竞争对手就在隔壁的隔壁。
中间只隔一个工作间的距离。
很好,还挺方便吵架斗殴。
正巧工作人员从后台员工电梯通道送藏品上来。
连夏的目光随着自己竞拍失败的盒子,有些不爽的朝那间包厢门瞪了一眼——
还没来得及收回视线。
那间包厢门打开。
瞿温书和简愉一前一后从包厢内走出。
接着瞿温书停下脚步,像是下意识望过来。
看到了站在宋勘身边的连夏。
第三十七章
场面瞬间变得有些精彩。
好在连夏这种人是永远学不会尴尬这个词的, 在及其短暂的反应了几秒之后。
连夏“啧”了一声,率先对敌方两人发起攻击:“可以可以,不愧是瞿氏的掌舵人, 还是有钱,一掷千金, 简愉弟弟,你还是有福气, 恭喜,恭喜。”
“我不是给他拍的。”
瞿温书几乎是立刻就回了话,“我……”
对面的人兴致缺缺, 微一挑眉。
那是他惯常的, 不耐烦时的表情。
瞿温书恍然一怔。
原来两年未见,他依旧能将连夏的一点一滴记得如此清晰。
或者说。
曾经关于这个人的记忆,一举一动,喜好偏向,病中的模样, 笑起来的动作——在每一分每一秒的时光轮转里从回忆变成刀刃。
将他割的鲜血淋漓。
瞿温书:“我……”
不知道是不是负责藏品的工作人员脑筋转的够快,发现了场面的不对,很快才打过照面的总负责人又匆匆赶了过来,亲手从礼仪手中的托盘上接过小保险箱,拧开密码。
总监半弯下腰, 小心翼翼的看了瞿温书两眼:“瞿总,已经把拍品为您送过来了。您现在方便查验吗?”
在绒布和丝绸层层的防撞包裹里。
是方才拍品名册上最后的那只三彩釉盏。
大概是见面前的场景着实冷场的让人心惊胆战, 社交场上混惯了的总负责人只得长吁口气, 硬着头皮介绍这只盏。
“瞿总不愧是您, 太有眼光了。这只盏目前是全世界唯一一只仅存的粉盏,在色彩工艺还未发展成型的时代, 这只盏的价值可以说是贵为连城,您……”
瞿温书:“给他。”
总监:“?”
瞿温书明明站在原地一动未动,可总负责人方才介绍藏品时离他站得近,却隐约觉得这个在B市能呼风唤雨的男人像是整个人都在颤抖。
下意识抬头。
总负责人才发现瞿温书眼底不知何时猩红一片,情绪过度的带出的血丝和像是被水痕顷刻间染过的眼眶——
然后被周身定制的,如此妥帖的西装掩盖住最后一丝仅存的体面。
价值昂贵的藏品需要绝对的安全性保证。
总监只好艰难的咬着牙,做最后的确认:“瞿先生,您是要将这件藏品送给……”
“给他。”
瞿温书的目光直直锁在连夏身上,像是要将面前这个人通过视线揉进自己的呼吸和身体。
“粉釉盏,青花瓷,红玫瑰。”
瞿温书开口,声音都在战栗:“连夏……你对人从不长情,喜好倒是格外长情。”
这下。
终于是个人都能听出这段混乱复杂的多角情史。
而瞿氏掌舵人的感情线索怎么可能是人人都能听得的。
总监和会场总负责人头皮都麻了,恨不得立刻就此原地消失,也比在这里受刑强一百倍。
总负责人调转方向,亲自捧着托盘走到连夏身边。
从刚开始的宋家小少爷宋勘,再到瞿温书。
哪怕总负责人平日里再看不上类似连夏这种攀附权贵的小白脸,此时此刻也不由仔细多打量了他几眼。
的确是过分漂亮的一张脸。
哪怕看上去就十足病态,毫无活力,而且从屡次的对话和行为都能看出他的挑剔,矜傲,和被宠坏的乖张。
可眼眸流转之间,依旧无比引人注目。
因为面前的人坐在轮椅上,所以总负责人不得不又向低弯了弯腰:“连先生,瞿总刚才已经说明将此藏品赠与您。请问您需要我再为您介绍一遍吗?”
“好啊。”
苍白淡色的唇动了动,连夏显得很有礼貌,“谢谢。”
总负责人松了口气:“好的,连先生。这件藏品在全球的拍卖史上只出现过两次,第一次还是在四十年前,由一名神秘藏家所拍,这次是它四十年后的第一次问世,可见其保有性和可收藏价值都是世间罕……”
啪啦——
陶瓷碎裂的声音铿锵在拍卖场二楼的贵宾包厢门前大理石地面上。
只是瞬间。
粉釉三彩盏便从完好碎成了一地狼藉。
总负责人还未说完的话被巨震的心跳和恐慌硬生生关回了喉腔里,面色如土的和身后的项目总监对视一眼。
每个包厢门口的礼仪和其余包厢的闻声而望的每一位客人噤若寒蝉。
谁敢对瞿温书说三道四。
“你说得对。”
连夏弯出一个格外真挚的笑容,收回手,抿唇撇了眼碎在自己脚边的“价值连城”,“瞿总,你提的这个问题很值得我思考,所以我决定痛改前非,就从这一秒开始。”
周遭一片死寂。
总负责人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站在那里的瞿温书,恍惚间觉得碎裂的其实不是这只彩盏,而是面前的这个人。
全静音的轮椅悄无声息的从一地碎瓷边擦身而过,也从瞿温书和简愉身边趾高气扬的略过。
两年的时间没有让连夏的声音出现任何变化。
他的语气依旧带着特有的轻慢,软糯,尾音惯性的上挑,像是种无意识的撒娇。
他的轮椅在简愉身边停下来。
“喂。”
连夏仰起脸,用手指戳了一下简愉的衣角。
见简愉神情难看的看过来。
连夏道:“我突然想起你以前问我的一个问题。”
简愉:“……什么?”
“你让我把瞿温书让给你。”
连夏想了想,“大概是这样。”
简愉唇线绷得泛白:“你今天……是故意来让我难堪的吗?”
连夏:“不是啊。你配吗?”
连夏道:“我只是要告诉你,我不要了。”
“我没有家,我以前其实想过有一个家是什么样子的。”
连夏轻轻叹了口气,“但后来我发现这玩意儿不能强求,而且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所以我觉得算了,我不要了。”
简愉没听懂。
“简家从没有正式承认过我,我也不姓简,让给你。”
难得说了这么长的一串话,连夏再次低低的咳嗽起来。
不剧烈,每一声却都像是从五脏六腑呛出来似的,呛得他唇色殷红,脸色却愈加惨白。
宋勘甚至连眼神都没有向旁边的两人投过去片刻。
他直接将连夏从轮椅中抱了起来,以一个无比轻松的姿势:“夏夏,不用在意那些人,我们回去。”
“我不在意。”
连夏圈住宋勘的脖颈,透过男人宽阔有力的肩膀,撇见站在简愉身边的瞿温书。
“就和那只盏一样,我也不要瞿温书。”
连夏笑嘻嘻的朝简愉竖了根中指,“不过你那么能干,我建议你死缠烂打,勾引不成就下药,早日生米煮成熟饭。宝贝弟弟,看好你哦。”
简愉脸色唰的白了。
死一般的寂静直到连夏和宋勘离开许久才终于被瞿温书的手机铃声打破。
一齐被打破的还有在场所有人的动作。
像是重新被拧动发条,于是画面重新获得了可动的能力。
话音接通。
是助理方远。
方远的声音里难掩激动。
“瞿总,瞿总,两年了!刚刚那边的人查到了连先生的入境信息,现在正在调档,我马上把资料……”
瞿温书:“我见到他了。”
方远愕然一愣:“什……瞿总,您说什么?”
瞿温书挂断了电话。
随着时间推移,落在地上的碎瓷愈发显得狰狞。
总负责和总监丰富的履历表上着实没有处理过类似情况的经历,站在原地望向瞿温书,希望这位资本顶端能给出一个让他们死得痛快点的答案。
“打包起来吧。”
瞿温书的声音竟显得意外的平和,“送去我常住的地址。”
总负责人:“啊,好,好的,瞿总,马上就办。”
瞿温书道:“每一片都别落下,我没看清……他手指碰到的是哪一片。”
总负责人:“???”
总负责人和总监相觑一眼,疑心自己刚才幻听。
然而再给他们几个胆子也不敢再问一遍,只能迅速收拾了场面,将碎片重新放回藏品盒内,再将藏品盒锁回小保险箱里。
瞿温书亲手接了保险箱,在礼仪的引导下走进电梯。
他和简愉全程没有任何交流,只在上车时开口:“他在简家的东西什么时候能送过来?”
“我父母说……明天。”
简愉藏在袖口中的手紧攥成拳,指甲掐进肉里,带来明显的疼痛。
瞿温书颔首。
黑色幻影的车门眼看就要合上。
简愉陡然伸出一只手,拦住了即将闭合的车门。
关车门所带来的惯性在他娇生惯养的手腕上留下一道明显的勒痕。
简愉吸了口气,也许是疼痛激发了某种刺激。
他突然开口:“瞿温书,你到底为什么喜欢他?”
话一开口,仿佛压抑了许久的情绪倾泻而出。
简愉死死的握住车门,像是握住最后一丝勇气,连声音都是歇斯底里:“我不明白,明明最开始你爷爷和我爷爷约定的联姻你都答应了,最后却宁愿巨额赔偿也不履行。”
“瞿温书,我哪里不如他??他那么……那么……”
“那么毫无羞耻心,那么特立独行,那么自私浅薄,那么忘恩负义。”
瞿温书接上了简愉的话,他幽而沉的目光看过来,是名利场里特有的,打量商品的目光。
简愉还未说完的话咽了回去,他打了个冷颤,也在一瞬间找回了理智:“……抱歉,瞿总,我收回刚才的话。”
“不必,你或许说的没有错。”
保险箱是金属特质的材料,哪怕是在炎热的夏季,箱体依旧冰凉。
可瞿温书抚摸着手中的箱体,却带着种渗人的温柔,“只是我陷入沼泽,抽不出身来了。”
在这个互联网无比发达的年代,网络上关于瞿氏这位融汇海内外资金的最年轻的掌权人报道和猜测从来不少,最喜欢用的字眼便是“神话”“传奇”“历史”这类词汇,活像是要把瞿温书捧上神坛,烧香供奉。
而瞿温书为数不多的露面,也的确冷漠得像是不食人间烟火。
但就在刚才的某一瞬间。
简愉突然发现。
瞿温书或许像所有平凡人一样,有了一丝生气。
他求而不得……甚至比普罗大众中的任意一位,更缺少生存必须的,氧气。
“简家需要今日的体面,我能够理解。再次希望明日令尊能如约将物品送到。”
司机替瞿温书合上车门,男人冷淡的眉眼在摇上的车窗后一点点消失,卷尘而去。
*
大城市的夜景依旧车水马龙。
宋家的小少爷早已经换掉了前些年那些骚包的跑车,现在的座驾与其说是个人用车,不如说更像是结婚后适用的保姆型SUV,宽敞,舒适,安全,造价昂贵。
繁华主干道上鳞次栉比的商圈灯火斑斓,交相辉映的落在车窗半开的脸庞上,显出几分难得的活力。
连夏眼睛里有些向往,扒在车窗上看了好一会儿,才眼巴巴的道:“老公,逛街街,吃饭饭,花钱钱。”
他永远都自学成才怎么勾引人。
宋勘身形紧了紧,他喉间滚了一下,片刻后才道:“好,但只能吃些清淡的。把后座的外套穿上。”
娱乐圈和语音厅都是更新换代极快的地方,更何况是连夏这种十八线黑料咖。
但不同的是,娱乐圈除了小部分粉丝还记得他,语音厅里连夏一掷千金的行为让他成为了一种口口相传的八卦传奇。
灯火掩映中。
连夏甚至连帽子和眼镜都不用戴,光明正大的牵着宋勘的手走进商场。
有人投来好奇的眼神,有善意也有恶意,还有胆子大的女孩问他和宋勘能不能合影。
宋勘向来比较随和,对几个女孩一笑:“家里他管事,要问他。”
女孩子们便起哄的朝连夏看过来。
人间烟火气,年岁人与共。
热气腾腾的豆捞锅底咕噜咕噜的不断蒸腾。
连夏捧着一杯热橙汁,美滋滋的吸了一口:“宋勘,我今天不该摔那个碗的。”
宋勘笑起来:“不要紧,我让助理把钱给他转过去就好。”
“不是钱。”
连夏沉默了几秒,撇了撇嘴,“唉,或许是我这个人太坏了,见不得完好的东西。”
他难得自我反思,于是深刻思索了半天,有点难过的叹了口气:“宋勘,等我入土了,你把那个碗和我埋一起吧,其实我挺喜欢的。”
“连夏!”
宋勘第一次打断了他的话。
再开口时。
宋勘的声音都在发抖,“连夏,你明明知道我很怕你……我花费这么多人力物力,你能不能,不要……”
真正的怕是绝口不提的恐惧。
是避之不及的惊惧。
是只要提起,就会战栗难眠的,每一分每一秒的焦虑。
而这种折磨刻入骨髓,越爱的深,越痛得生不如死。
连夏:“好。”
少年弯起来的眉眼在店内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年轻又动人,久违的充满活力,答应得也义无反顾。
“你不喜欢,以后绝对不说了。”
连夏在宋勘侧脸亲了一下,“哥哥最重要。”
B市最热闹的商圈,又是周末,哪怕到了晚上,豆捞店里客人依旧熙攘。
在这个国际知名的大都市里,从事各行各业的人流有了共同的停驻点,或许交流,或许探讨共赢,或许单纯八卦。
桌与桌之间的距离并不十分远。
因此当隔壁的交谈越来越激烈的时候,连夏便也听到了对方正在谈论的内容。
“我们公司对接的国外财团最近出了个大八卦。”
“你们对接的不是意大利那个斯克财阀……他家不是专门做军火的……这也能有八卦?”
连夏愣了下。
“你知道什么?除了军火他家还涉嫌拥兵和黑手目……反正国外就是比较乱啦。但八卦不是这个,是斯克财阀当家人的感情问题。”
“艹,感情问题我爱听,速八!”
“这也是我刚刚听来的,不知道准不准。前阵子从斯克财团总部那边传过来的消息,说一年多前他家的当家主母失踪,然后失踪当日,当家人直接一把火烧了两人的爱巢,里面所有的佣人和保镖全都不翼而飞。”
“好大的八卦……然后呢?”
“听说当家人一直在找他的妻子,最近终于有了眉目。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昨天我同事刚告诉我的消息。”
“什么?”
“当家人带走了一支私人雇佣队,五天前失联了。”
第三十八章
“怎么了?”宋勘问。
连夏回过头, 目光落在宋勘正在给自己烫毛肚的动作上,过了几秒,笑了起来:“没什么, 你烫老了。”
宋勘有些无奈,从腾腾的蒸汽中瞥了连夏一眼:“要是按照医生的意思, 你根本不能吃毛肚这些发物。给你尝一片意思意思。”
“切。”
连夏支着下巴,撑在桌面上打量宋勘, 笑盈盈道,“老公,你以前也对你那些女朋友这么好吗?”
宋勘愣了一下, 随即气笑了:“对, 都是她们对我这么好。满意不满意?”
“还行。”
连夏明亮的眼珠有些得意的转了一圈,“那你现在伺候我,我也算是替你那些前任报仇了。我真是个好人。”
宋勘:“歪理。”
连夏嘿嘿一笑,就着宋勘的筷子将毛肚咽进肚子:“算上之前那几个月,我们在一起两年了。”
顿了顿。
连夏道:“好久啊。”
宋勘将涮好的青菜放进连夏面前的另一只碗里:“两年三个月零六天, 两个月后就是你生日了。想要什么礼物?”
连夏不客气:“先来个护城河烟花秀。”
“没问题。”
“再来个电视塔CBD联合投屏告白。”
宋勘点头:“行。”
“我想要能铺满整个B市的玫瑰。”
宋勘:“好。”
连夏愣了一下,他微微低头,端起面前的大麦茶喝了两口。
宋勘放下手中的汤勺,朦胧氤氲的水汽衬得他比几年前那个初次见面的宋家小少爷更加坚韧挺拔,像个能负担起家庭使命与责任的成熟男人。
他的神色早已褪去了曾经在语音厅当老板时的儿戏与风流, 显出种沉稳的担当,语气却温柔:“怎么低头, 调料进眼睛了?”
“没有。”
连夏摇头。
宋勘道:“那就是感动了?我的宝宝好少感动, 要不要老公抱?”
连夏的叹息几乎微不可闻。
他缩进宋勘怀里, 整个人显得乖巧又柔顺:“好……老公抱抱。”
这是餐厅石拱门柱后的角落。
能注意到这里的人不多,但如果确实有心观察, 也的确能发现奥秘。
怀中的人这两年来体温一直偏低,正常人能到达的三十六度以上,他却经常保持在三十五度左右,因此唇色总是没有血色的苍白。
宋勘突然道:“B市的夏天你不喜欢,等下个月,我带你去马耳他度假,好吗?”
“骗人。”
连夏在宋勘怀里咯咯笑起来。
他纤细的手指暧昧的勾过宋勘的衬衫,在另一个人的皮肤上轻佻的跳跃。
然后连夏从宋勘怀里仰起头,略带喘息的声音吐气在男人身边,“那里不能离婚,你想骗我领结婚证。”
“嗯。”
宋勘竟也认了,“连夏,我爱你,我愿意尽我所有的金钱,权利,对你的生命负责。我们结婚,好不好?”
气氛沉默许久。
连夏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
他伸手圈住宋勘的脖颈,像是有些迷茫的靠在宋勘肩上,宛如一只中途停歇的,孱弱而艳丽的鸟。
“我想想……”
良久。
连夏轻声:“宋勘……我想想。”
*
纵然已经两年没有回来,但好在金钱的香味永远蔓延,在提前购买了十年物业费和清洁费的条件下——
哪怕连夏在城区的房子已经空置许久,物业还一直在进行定期的维护和打扫。
这座城市的夜色来得很早。
两年的时光过去,简家曾经为他购置的这栋用来让他独居的别墅地段再次升值,又在原本的市价上增值不少。
宋勘将车停在院外,轻身吻了吻连夏的唇角:“真的不去我那边住?一个人住怕不怕。”
“不,说了我要想想,那就要想想。”
连夏主动加深了这个吻,等一吻结束,他连呼吸都有些颤抖,眼底水光闪动,显得动人又单薄。
宋勘忍不住伸手帮连夏拭去了唇边的水痕,无可奈何的再次纵容了他:“好,我的宝宝要想多久?”
“就一个晚上。”
连夏竖起一根手指,微微一眨眼睛,“宋勘,我爱你。”
面前这个人口中的爱字就像吃饭喝水一样简单,但每每从那带着尾调的嗓子里出来,依旧让人心神动摇。
宋勘深吸口气,艰难地忍住漫上来的躁动:“乖了,不跟我回家,就别勾我了。”
连夏哈哈大笑,拉开车门,动作轻快的下了车,摆摆手。
“宋勘,拜拜。”
“再见。”
宋勘连神情都是陷入爱情的动心与柔软,“连夏,我等你。”
连夏没有回头。
他的身影逐渐走过别墅外正在盛放的蔷薇花田,隐没在小径最终的尽头。
宋勘下意识伸手,却终归没开口叫住那个人。
总归还有明天。
宋勘松了口气。
盛夏傍晚的热风倒灌进车内,和着聒噪的阐明,扰得人心神不安。
宋勘摇上车窗,车灯晃动,朝反方向离开。
而连夏走过一片蔷薇,在临近别墅正门的位置停下脚步。
他仰起脸,像是带出一抹笑意,眼底却是冷的。
偏软的声线和着他长期生病所带来的虚弱,在微薄的灯光下显出种变调的放肆:“让我瞧一瞧……这不是白天盛气凌人的瞿总吗?哇,您这是改行做……鸭了吗?”
别墅外的小径灯光不算太过明亮,恍恍惚惚的透过梧桐树影落在地面,形成一个个不太真实的投影。
而瞿温书原本出挑优越的五官在朦胧的光线下显得格外阴郁,抬眼望过来时,有种近乎恐怖的逼仄。
瞿温书的身上还是拍卖会时的那套西装,笔挺熨帖,面料和剪裁无一不是顶级。
而的声音几乎是颤抖的。
他开口:“这两年……你都和他在一起。”
“对啊。”
连夏声音清亮,带着毫不掩饰的跃跃欲试,没有任何的迟疑与愧疚,“不然呢。”
昏暗的灯光斑驳照射。
瞿温书的眼底红得像是鲜血欲滴,他站在原地,整个人却都在战栗。
“我一直……在找你。”
瞿温书的声音像是从五脏六腑带着血的味道呛出来,“连夏……从你消失,我一直……在找你。”
连夏一歪头,脸上的神色几乎是天真的:“可是找我的多了去了,瞿温书。”
“语音厅那些人在找我回去继续砸钱,娱乐圈的人在找我回去继续挖黑料。还有我那些数不清的前任前前任,哦,还有你那个被我放弃掉的没有意思的弟弟……”
连夏想了想,“还有戚韶之。”
连串又流利的语句像是穿心的刀刃,扎得瞿温书面色惨白。
连夏却鲜少在这种时候感到心虚或者惭愧,或者说,他本身就是个情感道德不算太高的人。
他凑上前两步,似是觉得有趣的瞧了瞿温书两眼,然后兴致缺缺的扭开视线:“你没有其他话要说啦?那我走了。”
“别走!”
在擦身而过的瞬间。
瞿温书伸手拽住了连夏的手腕。
男人有力的手指带着绝对的力度和温热,轻而易举的包裹住另一个人几乎没有肉的细瘦骨节。
“别走……”
瞿温书像是想要用力,又像是怕弄痛了面前的这个人。
他张了张嘴,声音涩然:“求你。”
连夏眨眨眼。
算上最开始相遇,鬼混,又分开的那段时间,两人认识这么多年。
连夏发现自己越来越少的看到瞿温书最早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样,这个人似乎不知道什么时候被生生拽下高台。
一地狼狈的滚落在他面前。
连夏的身形和瞿温书着实相差太多,他不得不抬头,才能将男人眼底的血红和痛苦一览无余。
“好哦。”
连夏竟然点了头,也竟然没有继续挣脱瞿温书的手。
从很远的方向看去,便像是他依偎在瞿温书怀里。
连夏道:“找我什么事?”
瞿温书垂头对上他的视线。
两年不见,这个人的目光甚至和两年前两人在一起时都没有发生任何变化——他以前看人的时候眼底就只有专注,仿佛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只盛着自己一个人。
现在也是一样。
可却又不一样。
瞿温书像是经过莫大的自我抉择,因此连语气都是不确定:“……刚刚,我看到他……吻你。”
“是啊。”
连夏点头承认,“有问题吗?”
瞿温书:“你们……”
“是啊。”
连夏无比残忍的打断了他的最后幻想,“我们正常交往诶,瞿先生,你连这个都要管吗?”
小径最后一丝落在瞿温书眼底的灯火熄灭。
连带着他的瞳孔也像落满了无望的灰烬。
瞿温书启唇,又紧紧咬住,他垂下眼看着连夏,眼神里的狼狈无所遁形,竟显出种卑微的乞求。
像在乞求能让他生死的神明。
因此。
他耗尽心血灌溉的,邪恶的神明便在下一秒,仿若虚幻的回应了他。
瞿温书西装里那条手工定制的银灰色领带被一只纤细无力的手向下拽住,连带着他整个人都随之低头。
而下一秒。
他的邪神踮起脚尖,带着微凉吻上了他。
瞿温书一怔。
连夏却探出舌尖,在唇齿之间,极轻极轻的挑弄了一下。
只是瞬间,早已死寂至冰点以下的血液重新流动,倒涌而上,冲向刹那间失控的大脑。
瞿温书伸手将面前的人扯进怀中,死死匝住那人瘦削的腰线,如倾盆般的吻重新落下。
分开的每一分每一秒。
凝固的情感,干涸的沙漠。
嫉妒,疯狂,枯竭,缺氧。
他的神会轻而易举的扼杀他。
也能轻而易举的拯救他。
瞿温书看到面前苍白的脸颊逐渐晕红,那双漂亮的眼睛里重新映出自己的身影。
连夏无力的身形甚至必须要依靠他的双臂才能勉强支撑。
饱胀的餍足感像是魔鬼的歌声,重新在他耳边熟悉的响起。
——其实他从未逃离。
原来他也并不想逃离。
今夜的月光没有被云层遮挡,越到夜深,月色越显得明亮。
纤细苍白的手指揉皱了男人的西装,又攀在他有力而劲瘦的肩膀上,拉下一塌糊涂的衬衫,再于男人后背的皮肤上狠狠烙下一道道抓痕。
淋漓,又张扬。
轻而短的呼吸漫出咽喉,又很快绝对占据的吞咽进呼吸里,被彻底笼住的人只来得及探出一只像是仓促而逃的脚,还未待挣扎片刻,便连脚趾都被一并控制收回。
在连空气都弥漫着水意的房间里。
过了许久连夏才艰难的重新平复好呼吸,他窝在瞿温书怀里,过了好一会儿,用一只手撑在男人坚实的胸肌上,伸着另一只手去床头柜里摸索。
瞿温书所有的心神都在连夏的一举一动里,连语气都是毫无顾忌的宠溺:“要什么?”
“累……第二层里有薄荷烟。”
连夏小声嘀嘀咕咕,趴在男人身上就要翻过去。
还没动作完毕,便被瞿温书重新拽回怀里:“别抽烟。你的身体不能吸烟。”
“……可以。”
连夏像是只跌跌撞撞的幼兽,很不甘心的在瞿温书怀里伸胳膊伸腿,可惜没有任何成果,于是被养得骄纵的性子立刻翻了脸,“放开。”
“不行。”
瞿温书将人裹在怀里,连带着呼吸一并纠缠,“我给你念故事,乖乖睡觉,好不好?”
“不好。”
连夏的疲倦是写在脸上的,他向来没有一丝一毫多余的耐心,好看的眉眼一蹙,向着门的方向伸手,“滚。”
这是瞿温书在自己高高在上的世界里从没有听过的词语。
让他短暂的停了一秒。
可在连夏说出口,又似乎没有任何不能接受。
瞿温书几乎唾弃自己,可身体和情感早已先一步于意志的进行屈服,屈服于分离的焦虑,屈服于痛苦的空气。
屈服到没有什么是不能屈服。
“我是你新找到的挡箭牌。”
瞿温书温柔的低头去寻找连夏的唇,反复碾转,“夏夏,你总应该……对我好一些。”
连夏被瞿温书的食指抬起下颌,他浅栗色的瞳孔微微张了片刻,又很快恢复正常。
没有挣扎。
瞿温书闭了闭眼,熟悉的心痛蔓延过每一寸神经之后,眼前人的呼吸竟显得更为不可或缺。
“或许……你看到了新闻,又或许听到了某些议论。”
瞿温书伸手拥抱着,拥有着,感受着怀中的人,叹息般的开口,“你不忍心戚韶之将矛头对准他,不忍心戚韶之伤害她,或者……让他去死。”
瞿温书道:“所以你放弃他,选择我。”
怀中的人微微一僵。
瞿温书却笑起来。
他的声音平和,如同浸染了蜜糖般的柔软而甜蜜。
“没关系。”
瞿温书吻了连夏,“没关系,夏夏……你在他身边两年,现在,也该……回到我身边。”
浅薄的月色投在寂静的木地板上。
连夏的呼吸一起一伏。
他像在认真的沉思,又似乎只是片刻放空。
连夏道:“再过两个月,我要过生日了。”
“我知道。”
连夏的眼神纯然又无辜:“我要一整晚的护城河烟花秀。”
瞿温书:“不止护城河,我给你这五十年来B市最盛大的烟花秀。”
连夏道:“我要CBD和电视塔的投屏表白。”
瞿温书:“好,全国都会为你庆祝,我的夏夏二十三岁生日快乐。”
连夏:“我要整个B市的玫瑰。”
瞿温书:“好,全球所有国家,最美的红玫瑰。”
连夏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连夏道:“其实在我小时候,我过生日的时候……总希望有一个家。”
瞿温书一顿:“我知道。”
“不过后来我发现这个愿望很不现实。”
连夏笑了一下,“但其实也没关系,因为我发现……只要有许多人爱我,我就会有不同的家,最后总有一个,能够收留我一个晚上。”
怀中的人虚弱又纤薄,是那种似乎能被一阵风吹走的不正常的苍白,明明刚才还红润的面色,只是片刻离开了呵护,就重新回归了毫无血色的惨淡。
他的手背上还有滞留针停驻的痕迹,手腕向上的血管星星点点的遍布青浅的痕迹,那是数次急救过的证明。
可他的理由依旧那么毫无道理,那么自私自利,那么人渣又恶劣。
瞿温书却酸涩的落下泪来。
在某一瞬间,他突然想起十几年前留学在外,班内一名之前没有任何联系的法国女生陡然向他告白。
女生十足狂热,笃定且自信,用流畅的法语和中文表达对他的喜爱。
良好的家教教给了瞿温书如何尊重女士,他不便冷然拒绝,便婉言互不了解,实在无法接触。
女生却答:我钟爱你的所有,包括你的所有恶念,卑劣,哪怕残暴,我依然爱你,我的眼睛永远为你哭泣。
——我钟爱你的所有。
——包括你的恶念,卑劣,自私,忘恩负义。
在这一秒。
瞿温书终于不得不承认,哪怕这样,哪怕这样,他仍旧迷恋眼前的这个人。
他终于也狂热的爱上这个人早已经肮脏的心,毒蛇般的吐息,松开手就决然不回头的冷漠……无可自拔。
“我们组一个家吧。”
瞿温书将怀中的人圈进臂膀里,用一个守护的姿势,“一个只属于你的家,只有你和我,我们永远在一起。”
连夏没有说话。
也并不挣扎。
他靠在瞿温书的怀抱里,明明主卧内的窗户已经紧紧合拢,可他还是被些微的凉意带着低低咳了起来。
呛咳的状态让连夏更加疲惫。
他望了一眼窗外的月色,突然道:“可是我会死的很早的,瞿温书。”
连夏说:“我这个人太坏了,玩弄感情,脚踏好几条船。又自私,又恶毒,已经病成这样了,注定不会有善终。”
无比坦然的语气戳伤皮肉,在穿透肺腑,鲜血从伤口泵出,无声无息的让瞿温书连嘴里都是腥味。
“我的大房子,我没花完的钱,我的货币和基金……”
连夏掰着手指,一样一样的算来算去,算了半天,点了点头,“瞿温书,我不把自己的东西捐给那些垃圾基金会,等我死了,你要全部烧给我。”
瞿温书张口,却没能发出任何声音。
因为他发现自己根本接受不了,被连夏假定过的死亡。
“但是你别烧我。”
连夏攥着瞿温书的袖子有一下没一下的玩,“那个炉子好可怕,我真的会怕。”
瞿温书闭了闭眼,光照陆离的想象让他无法呼吸。
他扣住连夏的手:“你不会死,夏夏,我们去找医生,去找更好的医生……”
声音陡然停止。
因为瞿温书看到怀中的连夏突然吸了吸鼻尖。
一滴泪顺着他的眼眶滚下来,滚过精致又小巧的下颌,在顺着真丝睡衣一路向下,落在瞿温书搂住他的手背上。
是烫的。
“没有用……瞿温书,宋勘已经带我看过所有医生了,他们说,能维持现状都是上天保佑,每一天,都是赚的。”
连夏的声音很轻很轻的。
“……瞿温书,我好怕死。”
瞿温书突然觉得,或许在这一刻,他已经先于连夏,因为心脏被撕碎而死去。
因为他真的感到了被撕碎的痛苦。
在寂静的卧室内。
浅蓝色的桑蚕丝床枕已经被揉成一起。
床中的两人相依相偎,带着说不出的亲昵。
连夏突然从瞿温书怀中转过身,像个孩子似的跨坐在男人身上,仰起脸,漂亮的眼睛里倒映出瞿温书清隽俊朗的容貌。
他的眼眶还是微红的,鼻尖挺翘,无辜而纯善。
连夏牵着瞿温书的手,整个人向前靠,趴在他的怀里,像是央求似的,绵软又乖糯的开口道:“老公,等我死的那天,你陪我一起走吧。我不想一个人。”
瞿温书微微低头。
从他的角度向下看去,连夏眼底的水光,狡黠,畏缩,害怕,自私和肆意全部一丝不漏。
世界在改变。
时间在改变。
每一个人都在改变。
只有连夏,他固执的,苍白的,死寂的,一成不变。
离开他从不提起的童年之后,面前的这个人,他生活的每一丝空气,每一寸土壤,每一分每一秒,都用金钱堆砌而成——
他真的是一朵,金钱与权利中开出的。
剧毒的花。
瞿温书突然笑了起来。
他摇了摇头,几乎是带着宠溺的,妥协的,放弃的,吻了吻连夏光洁的额头。
“当然,夏夏。”
瞿温书攥紧连夏的五指,直到确认他的整个人落进自己怀里,“我和你是一家人,我们当然,生死与共。”
*
时间是一条悄然向前的河流。
在这个信息过分发达的时间,单方面切断通信,早已经是件再也简单不过的事情。
连夏换了手机换了号,顺带和瞿温书回了家。
不再是之前和宋勘那栋别墅在同个小区的房子,而是一套公寓式的平层,坐落于B市最繁华最寸土寸金的地段,站在落地窗前向外看去,能看到整个B市内环的所有景致和全部古建筑。
因为要按时吃药的缘故,连夏早上一般都起的很准时。
他光着脚踩在地毯边缘,举起刚刚挑选好的领带给瞿温书打上,然后顺便踮起脚亲了面前的人一口:“老公,好好上班,努力养我。”
心室的长期供血不足带给连夏的是多种多样的后遗症。
瞿温书着实怕连夏摔倒,伸手一把扶住他的腰:“小心。”
连夏扒住瞿温书的手,有些得意:“昨天我回去看了看以前的那个语音厅,他们竟然还记得我,好厉害。”
瞿温书拨开挡住连夏眼睛的刘海,视线微垂:“玩得开心吗?”
“还行,反正也懒得出门。”
连夏打了个哈欠,“老公,拜拜。”
“中午杨阿姨过来做饭,多吃一点。”
瞿温书将连夏微微敞口的领口向上拉了拉,遮住内里的痕迹。
他像是犹豫了许久,才开口问道:“宋勘……”
“没有宋勘,我现在只爱老公一个人。”
连夏的眼睛亮晶晶的,抛给瞿温书一个飞吻,“而且你不是都知道他把那个厅转让了,这么担心呀?”
“嗯。”
瞿温书重新吻上连夏的唇,半晌松开,“你是我的。”
“你的就你的。”
连夏嘻嘻一笑,“老公,你开会要迟到了。”
近四百平的房子里只有一个人的时候多少显得有些空旷,何况连夏向来是个喜欢热闹的人。
他在足以跑步的客厅里绕了几圈,远远可以看到闹市区熙熙攘攘早高峰的人群,是他最喜欢的人间烟火。
瞿温书一般不限制连夏的自由,只是B市的空气整体不佳,为了让自己多活几天,连夏往往不会出门太久。
盘腿坐在落地窗前想了一会儿,连夏摸出手机给自己一顿点餐,然后熟练的叫了个跑腿。
病到他这种程度,吃什么不吃什么其实不过是个理论上的概念,只要不吃太多,更多的国外医生觉得应该让病人保持心情愉悦更为重要。
加了数倍价格的跑腿气喘吁吁的带着连夏的伙食上门,从711便利店的速食到小龙虾再到米其林的三星。
连夏只挨个吃了一口就再也吃不下去,他从卧室里把IPAD取出来,懒洋洋的趴在清晨的日光下,盖着小毯子围观八卦。
早间的娱乐新闻一如既往的无聊。
倒是二十四小时开门的营业厅还在欢歌笑语。
连夏登录自己的账号,两年前的名字到现在依旧没有改变过,内里除了许久前的私信,还有最近刚收到的新消息。
顶在最上面的来自宋勘。
连夏微微阖了阖眼,甚至连点都没有点进去,就右滑点了删除。
他是个最绝情,最会抛弃没有利用价值的人的坏人。
账号上曾经充值的金额依旧还在,连夏点进“溺音”,高消费过的提示立即伴随着他的进入刷新了观众坐席。
【欢迎 N.夏进入“溺音” 】
弹幕区刚开始还十分平静。
几秒钟之后,便像炸了锅的沸水似的爆裂开来。
【一只小象鼻:我屮艸芔茻……是我眼花了吗?还是我思念了两年的哥哥回来了……僵硬伸手……夏宝……我的夏宝……】
【奶咖加糖:我确定楼上没有眼花,夏宝!!!富婆哥哥!!!抱抱!!!】
【梅子果冻:艹艹艹我也看到了,是我的夏宝吗??马甲一样的!】
【蛋挞皮来一把:???前几个月刚入坑的,啥?啥啥?吃瓜带我一个!!!】
【西瓜薄荷:听说……只是听说……两年多前听里有个超有钱的哥哥……狂追那时候的厅草……砸了几百万……】
【水果桶酱酱:会不会讲重点?重点是,真的追上了!!有小姐妹从亭书的麦里听到了夏宝的声音啊啊啊啊啊!!!这对是我最嗑的CP了!!!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再卖卖!!!姐愿意猛猛花钱!!!】
【冰镇桂花糕:那么现在既然夏宝回来了,是不是说明亭书也不远了?我的远古CP复活了?!】
【小红帽吃大灰狼:不太看好说实话,曾经吃过一个瓜,亭书和“溺音”的前老板原本是发小,结果莫名其妙两个人掰的很难看,这亭书估计很难愿意回来吧。】
【草莓茫茫:既然如此,我也丢个大瓜,内部人士,这俩闹掰的原因就是你们口中的富婆哥哥…… 】
【芒果蜜桃露丝:而且这俩都比你们的富婆哥哥更有钱,咳。】
连夏:“……”
果然。
语音厅还是比娱乐圈好玩多了。
蛐蛐都是当面的。
而且似乎还非常真相。
连夏摸了摸鼻子,不再搭理疯狂刷屏的弹幕,而是找了找最近新出的礼物样式——发现最贵的竟然还是嘉联华。
没有进步。
【N.夏向一号麦位送出嘉联华X99】
【N.夏向二号麦位送出嘉联华X99】
【N.夏向三号麦位送出嘉联华X99】
【N.夏向四号麦位送出嘉联华X99】
【……】
【N.夏向十号麦位送出嘉联华X99】
【糯米圈圈:好……好……我确定富婆哥哥果然回来了,这手笔,是富婆哥哥一贯的有钱……】
【桂花酿米酒:夏夏,呜呜呜我的夏夏!!哥哥你还缺女朋友吗?男朋友也可以我会自己长出幻肢QAQ!】
【西瓜酸奶酪:夏夏这两年怎么都不出现,是不是去和亭书书过两人世界啦?】
弹幕一阵刷屏。
下一秒。
【楚舟向一号麦位送出嘉联华X99】
【楚舟向二号麦位送出嘉联华X99】
【楚舟向三号麦位送出嘉联华X99】
【……】
【楚舟向十号麦位送出嘉联华X99】
【水草说不知道:我瞎了谁知道,今天是土豪开会吗?还是世界突然暴富了没带我?】
【茉莉花:没带我+1】
【来一串烤鸡翅:没带我+2,不过楚舟这个名字怎么有点眼熟……】
【兔兔乌龙茶:举手!两年前上过八卦版头条的你们竟然忘了,楚舟和亭书声音很像很像,只是比亭书嫩一点……】
【戳戳乐:擦,夏夏搞的替身文学?】
【楚舟:哥哥,你回来了。】
【N.夏:?】
连夏火速退出了语音厅。
楚舟的私信却紧跟着便追了过来:“哥哥。”
连夏:“……”
说实在的。
连夏对于楚舟的印象并不是多么太好,他会在最开始招惹楚舟,也只是因为有些无聊,而且,在那个时候,楚舟的声音……的确非常与瞿温书相像。
现在别提正版就在身边了,那时候哪怕还有新鲜的念头,连夏也早已经腻了。
而且就性格来说,楚舟的能力,魄力,都差瞿温书太多。
神经病倒是一脉相承,颇有家族遗传味道。
撞了个晦气,连夏有点不太高兴的准备退出程序。
正要登出,一通程序内的语音电话拨了进来,连夏要点登出按钮的手指下正巧替换成了接通。
连夏:“……”
这谁能不说一句大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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