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四一章


    风枕眠的记忆力很好。


    他记得青云宗里所有师兄师姐的名字, 长相和声音,而且从未出过错。


    这个声音,他从未听过。


    这人, 不是青云宗的弟子!


    “你是谁?”风枕眠握紧腰间的小木剑,“来青云宗想做什么?”


    “我是你师兄。”那个声音, 或者说是曲清尧温柔开口, “别害怕,我不做什么。”


    风枕眠根本不信, “坏人都说自己不做什么。”


    他往后退了一步,几只蛊虫似乎是察觉到什么,差他这边爬了过来, 发出阵窸窸窣窣的声响。


    “你不是我师兄。”风枕眠冷静开口, “你到底是谁?”


    有些时候师弟太聪明了也不好。


    曲清尧无奈,骗都不好骗。


    之前他看着风枕眠被黑雾推进了又一层梦境后,就一直在想办法潜入风枕眠的梦里。


    奈何这黑影实在是太狗, 那么多段记忆,偏偏选择了曲清尧很难插手的, 属于风枕眠的年幼时。


    他也是费了好大一番力气才终于挤进梦境,不过因为没有实体的缘故, 只能附在风枕眠的小木剑上。


    “我真的是你师兄。”曲清尧说:“不过,你还没见过我。”


    这话说的风枕眠更迷惑了,“可,我没有未曾见过的师兄。”


    青云宗里所有师兄,他都见过了。


    “因为我已经死了。”曲清尧面不改色道,毕竟在所有人眼里, 这个时候的曲清尧的确是死了,“所以你没见过我。”


    风枕眠大概是没想到自己会听见这种话, 他愣了一下,嘴巴半张,“你说什么?”


    “我说,我已经死了。”为了提高自己的可信度,曲清尧甚至干脆利落的揭露了个景辞的秘密,“我是你同门师兄,景辞也是我师尊。”


    “他在后山那颗桃花树下埋了两坛酒,你去看看就知道我说的是不是真的了。”


    景辞喜欢喝酒这事也不算秘密,风枕眠也的确看到过他偷偷藏酒。


    “谁知道这是不是你为了骗取我的信任,提前设好的局。”风枕眠冷静开口,“这不能证明你是师尊的弟子。”


    曲清尧:……


    该死,怎么会有这么难糊弄的小孩!


    曲清尧感到了一瞬的挫败,他磨了磨牙,在心里默念了句“对不住了师尊”,然后语气沉沉地开口说:“师尊右脚脚底板有颗黑色的痣。”


    至于他是怎么知道的……


    曲清尧垮着脸,并不想回忆那段过往。


    “酒可以提前做局,这个总做不了吧?”


    当今世上还没有几个能近景辞的身还不被发现的人。


    而且,修为达到那个境界的修士,也不会去看景辞的脚底板。


    风枕眠勉为其难动摇了一下,他沉思几秒,又冷静开口,“我需要求证一下才行。”


    曲清尧也不生气,只是还没等他说话风枕眠又开了口,“你先送我回去。”


    这个自称是他师兄的声音出现时,就说过可以帮他离开这里。


    曲清尧差点被气笑了,沉默一瞬咬着后槽牙开口道:“你还真是个小机灵鬼。”


    小木剑迸发出一道浅蓝色的华光,随后在风枕眠的注视下变得很大。


    “上来。”曲清尧的声音懒洋洋的,“师兄带你兜风。”


    风枕眠慢吞吞踩在剑上,正思考着等会自己会不会摔下去,忽然感觉到一股灵力萦绕在他周围。


    长剑凌空,流云从他耳边划过。


    恍惚间,他好像听到那个声音低低说了句,“如果没有发生那件事,我也应该看着你长大……”


    声音里的失落不似作假,风枕眠心中的天平倾斜,或许,这人真的是他亡故的师兄。


    御剑的速度很快,风枕眠很快就回到了自己的山头。


    下去时,他刚好遇见了还没离开的景辞。


    “师尊。”风枕眠恭恭敬敬喊了一句。


    “呦,居然把你送回来了?”景辞咂了口酒,“还以为你又得被拐十天半个月呢。”


    风枕眠没接话,而是开口问道:“师尊,你右脚脚底板是不是有颗黑色的痣?”


    景辞正在喝酒,听见这话差点喷出来,“你偷看我脚底了?”


    那就是有了。风枕眠点点头,问出第二个问题,“我是不是有个故去的师兄?”


    这次景辞是真的呛到了,他猛咳了好一阵,抬眸时严肃了不少,“谁告诉你的?”


    “看来是真的。”风枕眠摸摸下巴,低声说了句,“所以他的话,有几分可信度。”


    只是风枕眠依旧没有全信。


    景辞的表情明显不太好,风枕眠正想说什么,那个声音又一次在耳边响起,“不要告诉他。”


    “为什么?”风枕眠下意识反问。


    师尊是他最信任的人,也只有从他嘴里得到的答案,才是正确的答案。


    “因为……”曲清尧叹了口气,“这会勾起师尊的伤心事。”


    徒弟死了的确不是什么好事,风枕眠点点头,表示理解。


    眼前景辞的表情一如既往的复杂,他在这人的注视下低声开口,“是听祝师兄他们说的。”


    顿了顿,他又状似不经意道:“不过他们只说了一句,瞧见我来了就换了话题,所以我才生了几分好奇。”


    这样一下就洗掉了嫌疑,他可真是个机灵鬼。


    景辞显然也没怀疑他的说辞。


    沉默半晌后,只是摆了摆手,“你师兄已经故去,不必再提……”


    那的确是一段让人不远提起的过往。


    风枕眠点点头,又打了个哈欠,做出一副很困的样子,“师尊,我先回去了。”


    景辞明显沉浸在情绪里,听见这话点了点头,“回去吧,好好休息。”


    明日的课业繁重,他的确得好好休养生息。


    风枕眠的房间在曲清尧曾经的屋子旁边,他转身锁上门,看着手里的小木剑问:“师兄既已故去,又为何出现在此?”


    “为了救你。”曲清尧叹了口气,这个梦境并不是风枕眠自己构建的,说出真相不会导致他的情绪出现什么问题。


    只是,他要取得风枕眠的信任。


    “什么意思?”风枕眠皱眉,此刻他只是个人类幼崽,并没有经历过太多的事情,脑子自然也转不过那么多弯。


    故去的师兄,说要救他?


    听上去像天方夜谭。


    “小风,不管你信还是不信,你眼前所看到的世界都是一个梦境。”曲清尧说:“你被坏人困在了梦里,如果不醒过来,就会永远在梦中沉睡。”


    他没有说外面的情况有多么的糟糕,只是说:“所以,我来救你。”


    曲清尧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唤醒风枕眠,他只知道,风枕眠绝不能死在这里。


    所以,不管用什么办法,他都得让风枕眠醒过来。


    这种话对一个不到十岁的孩子来说还是太复杂了,风枕眠试图理解,但他听出了这个事情的严重性。


    理智告诉他曲清尧的话还有待考证,心里的天平却是已经倾斜了。


    他也说不出为什么,只是有种直觉,觉得这个自称是他师兄的人不会害他。


    脑子飞速转动一番,风枕眠再次开口说:“那我应该怎么做?”


    如果这一切都是梦境……


    风枕眠眯了眯眼,看着窗外低声喃喃,“难怪我总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他脑子里有来到青云宗的所有记忆,可那些记忆像是已经被设定好的电影,在脑海中清晰翻涌。


    风枕眠自然知道自己记忆力很好,但一个人就算是有着过目不忘的本事,回忆也不会如此鲜活。


    “不害怕吗?”曲清尧突然问了一句,“你现在看到的东西,都是假的。”


    人总会对未知的事物产生恐惧,尤其是风枕眠现在并不知道现实的世界是什么模样。


    “怕。”风枕眠认真开口,“可是怕也没用。”


    再怎么害怕,他最终还是要面对。


    这话不像是个几岁的小朋友会说出来了,曲清尧愣了一下,忽然笑出了声。


    “也是。”他低声嘀咕,“半步成神的天才,就算幼时也是不容小觑的。”


    破解梦境的方法很简单,只要在梦中受到巨大的刺激或者伤害就行。


    上一轮风枕眠自己构建的梦境里,晏清的死亡就属于前者。


    而这一轮,大概只能依靠后者了。


    且不说曲清尧在梦境里连个实体都没有,现在风枕眠才进入青云宗没多久,虽然对这里有感情,但还没达到十多年后那个程度。


    除非他屠了整个青云宗,不然很难给风枕眠造成巨大的刺激。


    曲清尧看了眼年幼的师弟,没忍住又叹了口气,“小风……”


    年幼的师弟稚气未脱,但眉眼中的冷静已经可以窥见日后的模样。


    他用灵力在空中凝出一个虚影,抬手在风枕眠脑袋上揉了揉,“要醒过来……需要你在梦境里死亡。”


    而且还不能屏蔽痛觉,毕竟如果没有痛觉,就不算是巨大伤害了。


    “如果你害怕,或者自己下不了手,就闭上眼睛。”曲清尧的手一直轻轻揉着风枕眠的脑袋,像是安抚,“师兄……可以帮你。”


    这话说出来的瞬间,风枕眠愣了一下。


    “死亡?”他低声呢喃着这两个字,陷入沉思。


    没有人能直面死亡的恐惧,风枕眠自然也不例外。


    更何况……


    如果曲清尧说的是假话,如果这里不是梦境而是现实,那么他的死亡,就是真正的死亡。


    风枕眠垂着眸,看着眼前那个虚影的衣摆,所以,他真的可以相信曲清尧吗?


    第二四二章


    这是个很哲学性的问题。


    此刻这个选择对风枕眠来说, 无异于是探讨“生存还是死亡”。


    他沉默的时间有些长,曲清尧也没出声,只是一直站在他身后。


    那只没有温度的手还搭在风枕眠肩上, 明明什么也没做,但又好像什么都做了。


    风枕眠经历了好一番头脑风暴, 一边通过各种细节作证这是个梦境, 一边又用死亡反驳自己。


    最后,他闭上眼睛长长吐出一口气。


    “好。”风枕眠哑着嗓子开口, “我相信你。”


    他选择相信自己的直觉。


    “别怕。”曲清尧再次揉了揉他的脑袋,“师兄在这。”


    虚影看不清脸,风枕眠只能瞧见一抹蓝色的剪影。


    这个自称是他师兄的人很温柔, 即使是将刀刃刺入他的心脏, 动作也是温柔的。


    疼痛在胸腔炸开,那瞬间,风枕眠惨叫出声。


    也在这时, 刀刃又往里没入几分。


    心脏被捅得四分五裂,鲜血喷涌而出, 随之一起流出的,还有他的生命力。


    周围的世界扭曲变形, 那些画面越来越模糊,风枕眠感觉自己的意识被一只手拉扯着坠入深渊。


    ……


    “啊——”


    风枕眠猛得惊醒,心脏“砰砰砰”跳个不停,他看着天花板按住心口,深吸口气。


    “居然真的是梦。”风枕眠还没从死亡的痛苦中缓过来,他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 等到心跳平复后才抬起头看着四周。


    他在自己的卧房里,周围的一切和记忆中没有任何改变。


    那把小木剑也直挺挺地躺在他枕头边。


    “师兄。”风枕眠抿抿唇, 对着剑轻唤一声,“你还在吗?”


    大概是刚从噩梦中苏醒的缘故,此刻他的脑子依旧疼得厉害。


    但与之前在梦中不同,现在脑子里多了一段记忆。


    是有关于曲清尧的记忆。


    他与曲清尧是的相识也算庸俗——


    就像很多龙傲天小说写得那样,主角坠落悬崖必有机遇,他与曲清尧的相识便是在悬崖底。


    当时风枕眠想折一枝枝头最艳的桃花,于是爬上了最高的那颗桃花树。


    没想到却一个脚滑摔倒了悬崖底,误打误撞遇上了被困于此的曲清尧。


    风枕眠总觉得自己干不出这种蠢事,尤其是他也并不喜欢桃花,但当时居然和被什么鬼东西夺舍了一样,跑去摘了朵桃花。


    这事怎么想都很丢脸,风枕眠索性不想了。


    反正只要他不说,就没人知道他是怎么摔下悬崖的。


    手中的小木剑并没有反应,风枕眠皱了皱眉,还打算呼唤两声,门外忽然传来了景辞的声音。


    是叫他去练剑了。


    风枕眠只能止住话语,握着小木剑转身朝外走去。


    此刻,风枕眠的识海。


    上一个梦境破碎后,曲清尧自然也被弹了出来。


    他本以为一切都结束了,可出来以后才发现离开的只有他一人。


    风枕眠竟是又跌入了下一层梦境。


    “该死!”曲清尧没忍住爆了句粗口,正欲再次潜入梦境唤醒风枕眠,却又被那不知道从哪来的黑雾给网住了。


    那个黑影也再次出现在他眼前,猩红的眸子里满是嘲讽,“居然让你溜进去了。”


    “不过还好,我早有准备。”


    黑影低笑了声,又觉得不太过瘾,变成阵放肆的狂笑,“我说了,你只能看着他沉睡过去。”


    响指一打,周围的黑雾愈发浓重。


    它们将曲清尧包裹得严严实实,随即拉扯着他坠入意识的深渊。


    也是在此刻曲清尧才发现,自己被这黑雾束缚的时候,没有一点反抗之力。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他不断挣扎,奈何不管用什么方法也破不开那一层黑雾。


    不远处,那个黑影冲他露出个挑衅的笑,身形一晃,化为一抹流光进入了风枕眠的梦境里。


    那个黑影,幻化成了他的模样!


    第二层梦境。


    日子日复一日十分单调,也不知道是不是风枕眠的错觉,他总觉得自己好像丧失了时间观念。


    当他意识到时间存在时,时间就会变得特别慢,而当他忘记时间时,时光飞逝。


    “师兄到底去哪了?”风枕眠看着自己手里的小木剑,“难不成是唤醒我的时候出现了什么意外?”


    风枕眠越想越觉得可能,要不是答应了曲清尧不会在景辞面前暴露他的存在,他现在肯定抱着剑去找景辞想办法了。


    “不对啊。”风枕眠忽然反应过来,“我是答应了不告诉师尊,可我没答应不能告诉别人啊!”


    到时候把人物信息模糊一下,也不会有人联想那个几十年前就去世的宗门大师兄。


    风枕眠越想越觉得自己可真是个小机灵鬼,正准备去询问别的长老,一直没有动静的小木剑忽然发出了声响。


    “小风?”熟悉的声音从小木剑中传来,风枕眠先是愣了一下,脸上又迸发出惊喜的表情。


    他握着剑,眉眼染上笑意,“你终于回来了!”


    自从遇到曲清尧之后,这人就一直陪着他,风枕眠已经习惯了他的存在。


    “我一直都在。”【曲清尧】笑了笑,说:“是师兄不好,让小风担心了。”


    风枕眠自是不会责怪曲清尧,反而一脸担心的问:“一直都在?那为什么之前我唤你,你都没有动静?”


    “因为师兄受伤了。”【曲清尧】叹了口气,“将你从梦境中唤醒以后,那个困住你的恶灵恼羞成怒,重伤了我。”


    说着,他猛得咳嗽一阵,“我没能除掉他……恐怕,那个恶灵还会来。”


    风枕眠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惹上恶灵,但曲清尧这么说了,他也不会反驳。


    只是沉默了一会,说:“那我该怎么做?要不,我们去找师尊吧!”


    连师兄都被恶灵重伤,他更不是对手。


    如今,恐怕也只有景辞能救他。


    “不行!”【曲清尧】的声音很大,将风枕眠吓了一跳。


    吼完以后他又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好言好语道:“师尊日理万机,没必要用这种小事烦他。”


    【曲清尧】轻声物语地说:“只要小风不被那个恶灵蛊惑,就不会再被伤害。”


    风枕眠没说话,他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但又说不上来。


    而【曲清尧】也没给他继续思考的机会,迅速转移了话题。


    时间再次变得模糊,风枕眠感觉只过了一瞬间,又有种恍若隔世的错觉。


    渐渐的,他也记不清已经过了多久。


    这段时间里,【曲清尧】带着他干了很多有趣的事情,那是以前循规蹈矩的风枕眠从未有过的体验。


    躺在草坪上望着蓝天的那一刻,他心里是说不出的愉悦。


    “开心吗?”【曲清尧】问他。


    “开心。”风枕眠笑了笑,“就是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甚至在【曲清尧】带他去做那些离经叛道的事时,他总觉得那是一场梦。


    “怎么会有这种想法?”【曲清尧】凝出虚影在他脑袋上摸了摸,“看来,那个恶灵对你造成的影响还是太深了。”


    “要不师兄带你去山下的酒吧玩玩,你转移一下注意力,也就不会一直想着这件事了。”


    风枕眠还没来得及说话,他的小木剑上忽然又有一阵华光流转。


    紧接着,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小风!别信他!”


    曲清尧被黑雾缠住,努力了好久才终于挣脱束缚,他也不敢耽误时间,立马进入梦境。


    谁知一进来,就看见黑雾准备蛊惑风枕眠。


    “他还是个没成年的孩子。”曲清尧愤怒,“你还要不要脸!”


    黑雾自然是不要脸的,他嘴角微勾,露出个轻蔑的笑。下一秒,又做出副惊慌失措的表情,说:“你这恶灵究竟是何居心?居然还伪装成我的模样!有什么你冲着我来,小风是无辜的!”


    两个一模一样的声音一个在左一个在右,吵得风枕眠头疼。他好几次想开口说话,结果怎么都插不进去。


    再下一秒,他俩竟是打起来了。


    浅蓝色与黑色的灵力碰撞,风枕眠被夹在中间,倒是未伤分毫。


    “师兄……”


    灵力碰撞产生的罡风差点让他窒息,风枕眠艰难从中挤了出来,喘息了好一会才平稳呼吸,“你们……”


    居然出现了两个师兄。


    风枕眠盯着面前两个一模一样的虚影,根本分不清谁是谁。


    有一个是他的师兄,另一个肯定是那个恶灵。


    “我去找师尊。”风枕眠转身想离开,却没想到被两人同时制止。


    “不行!”两个声音异口同声。


    风枕眠愣了一下,“为何?”


    恶灵不让他找师尊他还能理解,师兄为何也不让他找师尊?


    “小风,没必要将师尊牵扯进来。”黑影蛊惑开口,“相信师兄,师兄能处理好的。”


    曲清尧完全接受不了有人顶着自己的脸用这种语气说这种话。他的拳头又一次捏紧,几乎是用尽了理智才没又和黑影打起来。


    “小风。”曲清尧看向风枕眠,“这是他编织的第二层梦境,除了你我,所有人都是他虚构的。”


    其中,自然也包括他们的师尊。


    “你去找师尊也没有用。”


    两道虚影站在他的两侧,就现在是现实还是梦境展开了一阵唇枪舌战。


    “你放屁!”黑影为了赢,也是丝毫不顾形象,或者说,曲清尧的形象他也的确没有顾及的必要,“你这恶灵休想害我师弟!他已经从梦中惊醒了,你居然还想骗他这是梦境!想诱他自戕!”


    现实中的那些事情也在曲清尧心口压了一块巨大的石头,偏偏所有人都离开了,那些担子落在他肩上,也逼得他不得不将情绪收敛。


    此刻,这黑影也算是撞到了枪口上。


    曲清尧不带一个脏字对他进行了一番亲切问候,差点让黑影破防。


    等到心口怒气散去些,他才又和颜悦色朝风枕眠说:“小风,他想把你困死在梦境里。”


    曲清尧并没有多说什么,他也没来得及多说,黑影又一次朝他扑了过来。


    两股灵力再次相撞,而他们嘴上也没停下,一直在劝说风枕眠。


    “小风!不要相信这个恶灵!现在是现实世界,你要是死了可就真的死了!”


    “住口!小风,要是再醒不过来,你就真的要死在梦里了!”


    两个声音吵得风枕眠头疼,周围的草木因为他们的打斗被折断了不少,原本郁郁葱葱的树林变得光秃秃的。


    风枕眠捂着耳朵,不知道自己还相信谁。


    “小风!没多少时间了!”曲清尧一边躲避黑影的纠缠,一边朝风枕眠喊话,“大家都在等着你!”


    一把小刀被扔到风枕眠手边,黑影的声音也再次在耳边响起,“小风,这世上可没有那么多层梦境!你要是信了他,可就真的死了!”


    现实,还是梦境?


    风枕眠盯着那把小刀苦笑一声,“没想到做过一次选择后,还得再选一次。”


    他闭上眼睛,记忆中的确有太多不合理的地方了……


    呼啸的风剐蹭着他的脸,风枕眠思考了很久,最后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时,握住那把小刀猛得刺向自己心口。


    鲜血飞溅,染红了大片草地。


    第二四三章


    又一次从梦中醒来时, 风枕眠依旧感觉浑身都疼得厉害。


    身上每块骨头像是被人用锤子一寸寸敲碎了一样,每动一下就有种撕心裂肺的疼痛。


    他按着脑袋缓了好一会,不用照镜子也知道此刻的脸格外惨白。


    疼, 连呼吸都是疼的。


    风枕眠将身子蜷缩,像只弓起的虾。


    脑子里一片空白, 过了很久才终于恢复了些零星的记忆。


    “果然又是梦。”风枕眠叹了口气, 痉挛的心脏终于恢复平静,但他身上依旧被疼痛填满, “还真是磨人。”


    他依旧躺在房间里,而这一次,脑海中也终于有了个切实的前因后果。


    这是他来到青云宗的第七年, 也是他和曲清尧相识的第三年。


    两人的相遇并没有梦中那个恶灵编造的那么离谱, 不过也没多靠谱。


    他们的相识,起源于一场意外。


    三年前,风枕眠终于学会了御剑, 不用在被师兄师姐们支配后,巨大的喜悦冲击他的理智, 于是迫不及待尝试着自己御剑离开青云宗。


    结果在半路上发生“剑祸”,同一位师兄“撞剑”, 从天上摔了下去。


    他的血唤醒了当时还在沉睡的曲清尧,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曲清尧的魂魄附在了他随身带着的木剑上。


    为此,后面还闹出一阵鸡飞狗跳的事。


    “师兄。”即使后来风枕眠有了自己的剑,也没将那把小木剑扔了,“你还好吗?”


    “我没事。”曲清尧的声音有些虚弱, “差点就让那个恶灵得逞了。”


    说起那个恶灵,也是一场意外。


    青云宗享受了世人的供奉, 便也该承担起相应的责任,所以宗门内的弟子都会自觉下山降妖除魔。


    那只恶灵就是在风枕眠下山时遇到的梦魔。


    “嗯。”风枕眠点点头,又盯着小木剑笑了笑,“还好咱们成功逃出来了。”


    他盯着窗外,明媚的阳光透过窗户,将空气中翻飞的尘埃照得分明。


    今天又是一个好天气。


    “可惜,还是让那梦魔逃走了。”曲清尧叹了口气,“咱们当时真不该招惹他的。”


    “修行之人哪有怕死的。”风枕眠笑了笑。安慰曲清尧说:“师兄,这本就是我的责任。”


    或者说,是每一个青云宗弟子的责任。


    曲清尧想了想觉得也对,低笑了一声说:“小风说的对,是师兄狭隘了。”


    “师兄也是担心我。”风枕眠起身朝窗外走去,这些年曲清尧一直陪在他身边,亦师亦友,两人之间有着无比的信任,“再说了,如果不是师兄,我就死在梦里了。”


    哪里还能站在这同他谈天说地。


    曲清尧笑着应了声,说了些有的没的,最后话锋一转,又绕回到恶灵身上,“小风,那恶灵估计还会回来。”


    他皱眉开口,“前两次他设局让你以为梦是现实,想让你沉睡其中都失败了,这一次恐怕会换些手段。”


    风枕眠觉得这话有些道理,不过他现在不想再思考有关恶灵的事,于是摆摆手说:“放心,我不会上当的。”


    “这一次他肯定是打算骗我这里是梦,我不会相信他的。”


    “是师兄多虑了。”曲清尧说了一句,嘴角勾起个嘲讽的笑,“小风这么聪明,肯定不会上当的。”


    这一次明显比在梦境中正常了很多,风枕眠没有了那种不正常感,但诡异的是那种时间很模糊的感觉依旧存在。


    又一次发现昼夜模糊的时候,风枕眠终于是忍不住问出口,“师兄,你有没有觉得,有什么东西不太对?”


    风枕眠看着不远处,青云宗灵气充裕,这些桃花树被灵气滋养,并不会枯萎。


    所以,他很难通过桃花树判断时间究竟过去了多久。


    “有吗?”曲清尧的声音出现了一瞬间的心虚,“会不会是那个恶灵又回来了?”


    曲清尧提出推测,“他故意模糊时间,让你以为现在还在梦境里,这样他就可以顺势在骗你一次。”


    这话之前曲清尧就说过一次,现在有了证据佐证,更有信服力。


    风枕眠点点头,也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


    他依旧在曲清尧的指导下日复一日做着那些新奇的事情,在某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他也再次听到了那个声音。


    “小风!”曲清尧的声音又一次在耳边响起,带着些急躁,“该死,居然又被他给骗了!”


    曲清尧这一次是直接被弹回了现实,睁眼时对上米利尔的目光,还有些恍惚。


    “你怎么出来了?”米利尔看见他睁眼也挺惊讶,随即又转身看向风枕眠,“小风怎么还没醒……”


    曲清尧心里“咯噔”一下,“遭了!”


    他快速将梦里发生的事情同米利尔讲了一遍,女巫听得眉头紧皱,大脑也迅速转动,“梦中梦……”


    这种术法她也曾在课本中学到过,一般来说,中了梦中梦的人都很难清醒过来——


    毕竟他们也不知道自己“清醒”过来看到的世界,到底是梦还是现实。


    所以,要唤醒梦中梦的人,就必须找到他们梦中的锚点。


    但很明显,那个黑影也料到了这一点,根本没有给风枕眠锚点成形的机会。


    一个还没来得及成形的锚点,即使找到了,也无法唤醒风枕眠。


    曲清尧捏了捏眉心,“不仅如此,我们还不知道他到底有多少层梦境……”


    如果他一直依靠巨大的刺激让风枕眠清醒,如果这个梦境一直不曾结束,那么当风枕眠真正从梦中醒来的那一刻,也会因为分不清梦境还是现实而精神崩溃。


    到那时,即使风枕眠醒来,也依旧是死路一条。


    想到这,两人的脸色都变得沉重起来。


    米利尔看了眼墙上的时钟,又转头看向曲清尧,“只剩最后两天了。”


    她抿了抿唇,严肃开口,“无论如何,你得先让他从梦中醒来。”


    至于精神崩溃……那也只能容后再议。


    ……


    思绪回笼,曲清尧看着风枕眠那一脸戒备的模样,心中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那个黑影又扮成了他的模样。


    指不定还给往他身上倒了不少脏水。


    “小风……”曲清尧话都还没来得及说出口,那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声音就在耳旁响起,甚至还带着些愤怒,“你这恶灵究竟要纠缠小风到什么时候!”


    曲清尧气得牙痒痒,要不是场合不对,他都想说一句“这人说的全是他的词”。


    “小风。”曲清尧深吸口气,“这里依旧是你的梦境……”


    这话果然和他们预料的一样,风枕眠内心平静得没有一丝波动。


    “你有什么证据吗?”他盯着空气中那个虚影,“你有证据证明这里是梦境吗?”


    曲清尧怎么也没想到风枕眠会问出这种话,一时间竟是说不出话来。


    他张了张嘴,什么声音也没发出来。


    黑影瞧着他这模样,顿时趾高气昂起来,“看,说不出话来了吧!你这恶灵属实是阴魂不散,我今天定要替天行道,除了你这祸害!”


    黑影早就看曲清尧不顺眼了,只是一直没有找到机会,也杀不掉曲清尧。


    而现在是在风枕眠的梦里,只要风枕眠这个梦主人认定了曲清尧是会对自己造成伤害的恶灵,他就能借风枕眠的力量铲除曲清尧。


    想到这,黑影勾了勾唇,朝风枕眠看去,“小风,这恶灵实力强劲,你且躲远一些。”


    瞧瞧,他是个多么舍己为人的好师兄。


    风枕眠肯定感动得稀里哗啦的,然后他再假装不敌,诱风枕眠出手相助……


    黑影觉得自己简直聪明绝顶,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


    但让他没想到的是,风枕眠居然真的收起剑,乖乖躲到了……很远的一旁。


    他的表情差点裂开,嘴角止不住抽动,最终没忍住问道:“你去那干嘛?”


    “不是师兄叫我躲好吗?”风枕眠疑惑,“我在听你的话啊。”


    黑影:……


    黑影无话可说,只能将怒气化为剑招,朝着明显是在嘲笑他的曲清尧砍去。


    刀剑不断碰撞,在空气中划出一连串细小的火花。


    风枕眠站在不远处仔细盯着两道虚影,似乎是在判断什么。


    曲清尧同黑影的实力不相上下,但因为是在风枕眠的梦里,他的修为受到了压迫,渐渐的,逐渐落了下风。


    “放弃吧。”黑影用只有他们俩听得到的声音说:“你没必要为了他赔上一条命。”


    “你还真是自信。”曲清尧被虚影一掌击中胸口,嘴角鲜血缓缓溢出,“很可惜,谁的命你都别想拿走。”


    黑影见他如此油盐不进,轻轻发出声嗤笑,也没再继续手下留情。


    也在这时,曲清尧的身影忽然在空中消散,化为漫天星辰。


    黑影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反应过来时,那道蓝色的虚影已经朝着风枕眠那边飞了过去。


    “该死!”黑影意识到曲清尧想做什么,立马阻止,“小风!他想杀你!快躲开!”


    风枕眠看着那道蓝色的光不断朝自己逼近,他握紧手中的剑,脸色也跟着沉了下去。


    在蓝色的光突破安全距离的一瞬间,他的剑也扬了起来,将那道虚影划破。


    然而,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


    曲清尧手里,根本没有剑!


    “为什么?”风枕眠愣住了,他看着虚影胸口那个被自己刺穿的口子,瞪大了眼睛,“你……”


    难不成这恶灵是想使什么苦肉计?


    刚好这时曲清尧朝着他缓缓伸出手,风枕眠眸中满是警惕,这手里握着什么?


    暗器?毒药?还是其他什么东西?


    掌心缓缓摊开,曲清尧温柔的嗓音也从头顶飘来,“小风,醒来吧。”


    虚影手上,是一只用灵力捏成的,二头身的小小精灵。


    风枕眠神魂巨荡,脑海中什么东西即将破土而出。


    他捂着头后退几步,跌坐在地上,喉中发出阵痛苦的嘶吼。


    随即一道金光从他身体中迸发而出,梦境骤然轰塌。


    第二四四章


    这一次曲清尧留了个心眼, 没有被弹回现实世界。


    他依旧呆在风枕眠的识海中,如同他们预料的那样,风枕眠依旧没有醒过来。


    只是这一次被一起弹出来的, 还有那道黑影。


    “该死。”黑影低骂了一声,那双猩红的眸子在看向曲清尧的瞬间填满杀意, “都是因为你……”


    如果不是曲清尧搅局, 他早就拿下风枕眠了!


    没有人能在被人三番五次破坏计划后保持平静,黑影这种滋生于阴暗面的东西就更不能了。


    那双猩红的眸子一眨不眨盯着曲清尧, 曲清尧丝毫不怀疑,如果不是这黑影杀不了他,此刻他已经被碎尸万段了。


    “呵。”黑影冷笑一声, 那些雾气又一次朝着曲清尧蔓延而去, “你又能唤醒他多少次呢?”


    黑影话语中满是嘲讽,“他根本就没有锚点,也意识不到那是梦境还是现实!”


    黑雾再次将曲清尧牢牢缠住, 黑影盯着他看了好一会,确定这一次不会被轻易挣脱后才说:“我要你亲眼看着他, 因为你而崩溃。”


    说完,黑雾发出一阵丧心病狂的笑。


    曲清尧动了动手腕, 黑雾像是有生命一样,察觉到他的动作后骤然缩紧几分。


    腕骨处顿时被勒出条血痕。


    黑影也不在意他的小动作,正准备再次进入风枕眠的梦境时,却被一道金光挡在了外面。


    曲清尧也趁着这个时候指尖凝出一道灵力,强行挣脱了黑雾的束缚。


    腕骨处已经被黑雾摩擦得血肉模糊,但曲清尧丝毫不在意, 而是全力朝着风枕眠那里飞去。


    他也被那股金光挡在了外面!


    曲清尧脸色铁青,盯着那道金光缓缓握紧拳。


    这是风枕眠的灵力, 风枕眠拒绝了他的进入。


    “哈哈哈哈!”黑影看到这一幕,笑得前仰后合,也亏得他并不是一个真真正正的人,不然这种时候应该会笑出眼泪来。


    他猛得一拍大腿,用满含恶意的声音说:“既然咱俩都进不去,那就在这里等吧。”


    黑影笑着说:“看是他先在梦境中精神崩溃,还是依靠自己的意志力创造出个锚点,脱离梦境——”


    说完,他一挥手,空气中出现了现在风枕眠梦中的场景。


    曲清尧盯着那张熟悉的脸,握成拳的手又用力几分,指甲在掌心刻出几道深深的印记。


    “小风……”他低声喃喃道:“你可一定要醒过来啊。”


    梦境。


    风枕眠打了个喷嚏,朝周围看了看,“谁在背后说我坏话?”


    周围自然是没有人的。


    他现在正在后山的那片竹林中,一阵风吹过,竹叶沙沙作响。


    “奇怪。”风枕眠看着那些在风中打旋的叶子,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感,“青云宗里,有竹林吗?”


    自从遇到那只梦魔后,他就经常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在现实还是在梦里。


    为此,景辞吓得都不敢出去喝酒了,在山头守了风枕眠好几个月,生怕一个不留神,徒弟就自杀了。


    “别想。”风枕眠敲敲脑袋,深吸口气,“风枕眠,不要被梦魔的手段迷惑。”


    那只梦魔就是想要他认为自己还在梦境里,那只梦魔,想用这种方式杀了他。


    平心而论,梦魔并不是多厉害的魔物,在魔中,它甚至是食物链的最低端。


    可人与魔不一样,人的七情六欲太盛也太杂,也就给了梦魔作威作福的资本。


    它们会利用人的七情六欲,构建一些让人沉迷其中的美梦,或是让人痛苦不堪的噩梦,再或者是其他的情绪……


    被情绪赋予生命的种族,也终将因情绪丧生。


    风枕眠深吸口气,平复心情后继续朝前走去。


    竹林很大,也很安静。


    温度似乎在树叶沙沙声中逐渐下降,风枕眠忽然察觉到什么,回头朝着身后某处看了过去。


    在他身后,有一团被白光包裹的小小光影。


    “那是什么?”风枕眠皱眉,犹豫了几番后还是朝着那个光影走了过去。


    他也想过会不会是梦魔的陷阱,但逃避不是他的作风。


    尤其,在看见光影的瞬间,他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就好像,光团里的东西已经等待他很久了。


    风枕眠压着心中的疑惑朝光团伸出手,也在那一瞬间,白光乍现,迅速吞噬了周围的一切。


    等到白光消失,风枕眠睁眼,看见了一棵伫立在湖中央的,很漂亮的树。


    树叶晶莹剔透,月华在叶子上流转,又一点点落尽湖里。


    只是,树干上空荡荡的,好像缺了点什么。


    风枕眠盯着那一处看了许久,脑海中勾勒出一个模糊的人影。


    “阿……阿晏?”风枕眠下意识说出这个名字,下一秒,世界崩塌。


    又一层梦境碎裂。


    曲清尧依旧漂浮在风枕眠的识海中,看见这一幕时,忍不住皱起了眉。


    “晏清怎么会出现在小风的梦里?”他低声呢喃,“这个时间段的他们,应该还没有相遇才对。”


    那个黑影显然也没想到会出现这种情况。


    本就漆黑的脸更黑了几分,他抬手一挥,又出现了下一层梦境的画面。


    而同之前一样,风枕眠依旧在告诉自己,这里是现实不是梦境,是那只梦魔想杀死自己……


    “奇怪……”风枕眠按着自己的胸口,“为什么我感觉心里空落落的?”


    就好像,失去了很重要的东西。


    脑子里一片空白,但那种情绪始终盘踞在脑海深处,久久不曾散去。


    风枕眠沿着那条路走了很久,他总觉得自己应该在这里发现点什么,但直到道路尽头,他依旧什么也没看见。


    “不对。”风枕眠忽然停下脚步,回首看去,来时路已经看不见头,而前方也再无路可走。


    他像一个陷入绝境的旅人,在一片大雾之中看不清方向。


    “不对。”风枕眠又重复了一次,“这里一定有什么东西……”


    脑海中有个模糊的剪影,但他怎么都看不真切。


    “那是什么?”风枕眠按着抽痛的额间,“我忘记了什么……”


    回忆翻涌,风枕眠的大脑在这一瞬成为战场。


    他喉中发出一连串痛苦的嘶吼,一滴泪水浸入土壤,嫩芽破土而出。


    漂亮的树瞬间占据了大半个土地,风枕眠呆愣愣看着眼前的一幕,也终于想起来自己究竟遗忘了什么。


    “阿晏……”他低声道:“这里没有阿晏……”


    只有晏清存在的世界才是真实的。


    “我还在梦里……”风枕眠意识到这一点后,没有丝毫犹豫,拔出剑贯穿了自己的胸膛。


    梦境再一次崩塌。


    黑雾的表情逐渐狰狞,那双猩红的眸子里也填满戾气,“他居然……自己找到了锚点。”


    有了锚点,梦境就困不住他了。


    曲清尧本来应该开心的,可心里却有种莫名的不安。


    他看着风枕眠又一次跌入下一层梦境,又看着他再次找到锚点,决绝挥剑……


    一次,又一次。


    重复的画面不断上演,曲清尧心中的担忧也愈发沉重。


    他已经数不清风枕眠到底自杀了多少次了。


    那人拔刀的动作几乎成了下意识的行为,血色填满视野,曲清尧也越来越不安。


    会出事的。


    再这样下去……风枕眠的灵魂也被影响。


    曲清尧依旧被那股金光挡在外面,无论他怎么尝试都无法突破那层屏障。


    “他到底想做什么?”曲清尧不解,这道金光是风枕眠的力量,他将他拦在外面,是想做什么?


    风枕眠,不想让他唤醒自己吗?


    黑雾盯着梦境中的风枕眠,忽然笑出了声,“哈哈哈哈——”


    他一直躲藏在风枕眠识海中,看到过风枕眠的记忆,自然也知道那个锚点是什么。


    “你救不了他了。”黑雾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充满恶意,“就算他即将打碎所有的梦境,你依旧救不了他。”


    梦中梦不可能无限叠加,只要有锚点的存在,它们终究会被打破。


    这也是黑雾一而再再而三阻挠曲清尧唤醒风枕眠的目的。


    可谁也没想到,风枕眠的锚点会是晏清。


    曲清尧听着这话,脸色又一次沉了下来。


    他知道黑雾是什么意思,心中一股无名的怒火燃烧,曲清尧握紧拳,“只要他醒过来……”


    “醒过来又能如何。”黑雾冷笑,“现实中那只精灵已经死了。”


    找不到精灵的存在,对风枕眠来说这里依旧是一层梦境。


    这个锚点带他脱离梦境,也终将带他坠入深渊。


    黑雾又一次笑了起来,如今胜负已定,他也懒得在和曲清尧多纠缠。


    “你就等着给他收尸吧。”


    撂下这句话,他就消散在空气中。


    曲清尧站在原地,盯着又一次发现那是梦境的风枕眠,心中五味杂陈。


    梦境里,风枕眠已经有些崩溃了。


    “又是梦……”


    梦中大雨倾盆,他穿着一袭白衣跪坐在地上,整个人看上去狼狈极了。


    “到底有多少个梦……”风枕眠已经不记得自己从梦里惊醒了多少次,层层叠叠的梦境像看不见尽头的路,他已经精疲力尽,却依旧找不到终点。


    究竟还要自杀多少次,他才能离开梦里?


    风枕眠找不出答案。


    雨水拍打着他的脸,风枕眠仰头看着灰蒙蒙的天空,身体被雨水冲刷得冰冷又僵硬。


    他颤抖着手捡起剑,麻木地将它往自己胸口处送去。


    剑尖即将没入心口的瞬间,一道淡蓝色的灵力忽然缠住剑柄。


    不等风枕眠低头,周围的一切都被灵力定格。


    世界好像被按下了暂停键,其中,也包括风枕眠自己。


    “怎么会这样……”曲清尧茫然看着自己的双手。


    方才他实在是太过担心风枕眠,情急之下又一次想闯入梦境,没想到这一次金光没有阻拦。


    可,为什么梦境忽然暂停了?


    曲清尧自然是没有这个能力,那个黑雾看上去也没有这个实力。


    在曲清尧疑惑时,一阵脚步声从不远处传来。


    他循声望去,看到了一个穿着黑袍,带着面具的男人。


    这种装扮勾起了他不好的回忆,曲清尧手腕一转,正准备动手,那黑袍人先一步开了口,“你想救他吗?”


    曲清尧没说话,只一脸警惕的盯着他。


    “这世上能唤醒他的,只有你了。”黑袍人又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


    “什么意思?”曲清尧脸色难看,“你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里是风枕眠的识海,这人是怎么越过米利尔出现在这里的?


    黑袍人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抬起手,一团金色的光瞬间包裹住曲清尧,“你看了就知道了。”


    金光乍现,曲清尧被那股力量拉扯着,坠入深渊。


    第二四五章


    “唔……”


    曲清尧醒来时, 在一片荒芜的村庄里。


    周围都是枯萎的树木,空中黄沙阵阵,看上去荒凉又萧条。


    “这里……”曲清尧揉了揉额角, “我怎么好像在哪里见过?”


    他额间一抽一抽得疼,缓了好一会才起身观察四周。


    很可惜, 周围什么也没有。


    曲清尧顺着那条小道往前走了很长一段距离, 越走越觉得熟悉,终于, 在道路尽头看到那个小村庄时,他脸色骤然一变。


    那是……他当年下山历练,被算计的那个山村!


    过去的记忆已经有些模糊不清了, 平日里曲清尧也不想再去回忆, 他原以为自己已经忘了。


    可现在故地重游,他才发现自己根本忘不掉。


    又怎么可能忘掉呢?


    如果不是因为这场陷害,他依旧是那个光风霁月的青云宗大师兄, 是人人称赞的剑道天才。


    师尊不会因为他一夜白头,洛伊伊或许也不会死, 他也会陪着风枕眠一起长大……


    曲清尧深吸口气,在抬眸时, 眸子里染上了几分血色。


    他不知道自己是怀揣着怎样的心情踏进这片山村的,但他知道,这是一个了解真相的好机会。


    当年他进入山村,降伏了那只作恶多端的蛇妖后,村子里的百姓都将他奉为神明,一个个热情得不得了。


    各家各户更是拿出了自己珍藏的好东西, 村长更是亲自去杀了一头猪,为曲清尧接风洗尘。


    那天夜里, 曲清尧同村民们举杯畅饮,也在那一夜,所有村民都死在了他的剑下。


    曲清尧一直不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心里各种情绪交织,他向前的步伐却更加坚定。


    他循着记忆推开门,正好看见了那夜的场景。


    只见自己被人群簇拥着坐在其中,一杯接一杯的酒递了过来,那些村民眸子里的感激之情几乎快要溢出来了,曲清尧也不好推辞,一杯杯酒下肚,他也有了几分眩晕感。


    也在这时,一道黑影出现在门外。


    是穿着黑袍的主神,或者说,是掌门。


    他透过窗户看着屋子里的画面,嘴角勾了勾,身形一晃,变成了一个普普通通的村民。


    随后,他很自然的混进了人群中,朝曲清尧递了杯酒,“大人,我敬你。”


    曲清尧下意识接过,根本没意识到有什么不对。


    作为旁观者的曲清尧却是清楚的看见,那杯递给自己的酒里,被加了东西。


    一种,早就被列为禁忌的魔药。


    这种魔药会令修士在短时间内修为拔高,但同时,也会陷入一种走火入魔的癫狂状态。


    他们会分不清敌我,完全丧失理智,成为一个只知道杀戮的恶魔。


    即使早就知道自己的遭遇,看到这一幕时曲清尧依旧心凉了半截。


    曾几何时,他也如风枕眠一样,对宗主怀揣着敬仰之情。


    或者说,青云宗的弟子就没有不敬仰的宗主的。


    心里泛起一阵密密麻麻的疼痛,曲清尧按着心口,继续看着眼前的一幕——


    魔药发挥需要时间,这段时间里,那些村民依旧同他举杯畅饮。


    突然,酒杯落地,发出声清脆的响。


    曲清尧看见自己突然停止了动作,黑色的眸子失焦,又渐渐染上一层血色。


    下一秒,曲清尧和发疯一样,对着那些手无寸铁的村民挥起了剑。


    惨叫声填满黑夜,那些村民如鸟兽散,却依旧逃不开死亡。


    他们不明白,为什么救他们于水火的神明却忽然对他们挥起了剑……


    恐惧在脸上定格,他们一个个睁大了眼睛,死不瞑目。


    而这一切发生的时候,宗主就站在一旁,他看着曲清尧那沾满了血的脸,挑了挑眉,“天才陨落……这似乎是灵主那个变态最喜欢的戏码。”


    “你在骂我?”灵主忽然出现在宗主身旁,他抱着胳膊冷哼一声,“听说他是你们这一代最有天赋的弟子……你倒是也下得去手。”


    弟子是宗门的生命,害了曲清尧,无疑是一刀砍在了青云宗的大动脉上。


    “成神路需要有人牺牲。”宗主倒是丝毫不在意,“他这也算是为人类做贡献了。”


    “道貌岸然。”灵主冷漠点评,随后又摆了摆手,“前几天我捉到一只海妖,正愁没有实验体呢。”


    “到时候,他就交给我吧。”


    宗主没拒绝,灵主也不想和他多叭叭,转身离开了。


    这场屠杀直到天亮时才结束,村子里最后一个人被虐杀后,曲清尧像个没电的机器人一样,直挺挺跪了下去。


    过了很久他才清醒过来,而宗主也算着时间,带着青云宗的一众长老弟子们姗姗来迟。


    这段记忆是曲清尧最不愿意回忆的画面,他闭上眼睛试图逃避,那些声音却无孔不入。


    “曲清尧?你做了什么?”


    “他身上有魔族的气息……他堕魔了!”


    “这些人,都是清尧师兄杀得吗?”


    “可他不是命魂灯出现了波动吗?怎么会堕魔了?”


    ……


    各种声音充斥在曲清尧的脑海,他摇着头往后退了好几步,好像又回到了那孤立无援的时候。


    “曲清尧是我徒弟,我相信他不会做出这种事。”


    一个声音忽然从他面前传来,曲清尧猛得睁眼,果然看到了景辞的身影。


    那时景辞还没有白头,黑发白衣的剑尊挡在他身前,替他撑起一片天地。


    “师尊……”曲清尧声音哽咽,他抬手缓缓朝着景辞伸去,却是从人肩膀处穿过。


    这是梦,他是梦里的局外人。


    周围的画面荡起涟漪,波涛阵阵,将空间扭曲。


    曲清尧一阵头晕目眩,等清醒过来时,正站在一个石洞里。


    是当初景辞藏他的那个石洞。


    他盯着石洞中昏睡不醒的自己,心中也再次浮上一层疑惑。


    他也忘了,自己是怎么被掳到造神会去的。


    这其中肯定少不了宗主的手笔。


    “你确定他在这?”灵主打了个哈欠,“你们不是宣称曲清尧已经被他师尊清理门户了吗?”


    “景辞自是那么说的。”宗主冷笑一声,“他那么护短的人,怎么可能亲手解决了自己的弟子。”


    除非,曲清尧真的堕魔了。


    可景辞是最了解曲清尧的人,那人一颗琉璃心,根本不可能堕魔。


    “他知道是你陷害了曲清尧?”灵主惊讶。


    “当然不知道。”宗主冷笑,“他只是猜到了有人在设计陷害曲清尧,所以才把人藏起来,说他已经死了。”


    他同景辞师兄弟那么多年,自然也是了解景辞的。


    那人还想不到他身上去。


    “你确定曲清尧被藏在这?”灵主又问。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宗主说:“青云宗的人是不会怀疑他的。”


    而他也去景辞的山头探查过,曲清尧并不在那。


    这里反而是最适合藏人的地方。


    灵主对他们的弯弯绕绕没兴趣,打了个哈欠,朝着最里面的的山洞走去。


    没一会,他们就发现了被藏在里面的曲清尧。


    这个时期的曲清尧自然不是宗主他们的对手,他甚至来不及反抗就被打晕了。


    灵主居高临下看着他,轻轻啧了一声,“果然,我最讨厌天才了。”


    后面的记忆曲清尧基本也知晓,那些画面也仿佛开了倍速一样,人影在他面前飞速闪现。


    在造神会的日子并不好受,曲清尧忘不了那段时间里,自己由于猪狗一样的日子。


    而在造神会的点点滴滴他都记忆犹新,此刻不免又开始疑惑,那个黑袍人让他回顾这些事情做什么?


    是在让他体验一次当时的痛苦吗?


    曲清尧皱眉,然而画面却并没有像他预想的那样。


    被抓到造神会后,他并没有立马成为实验体,也没像其他的实验体一样被圈养着。


    而是因为自己曾经“天才”的名头,被灵主格外关照。


    那些痛苦的记忆都被蒙上了一层白雾,他根本看不清。


    只是听到那些细碎的声音时,又想起了灵主那副丑恶的嘴脸。


    那人嫉妒讨厌天才,生平最喜欢的事就是把那些天才从云端拉下来,打碎他们的一身傲骨,然后看着他们跪在自己脚边摇尾乞怜。


    只可惜,他用尽了手段也没能让曲清尧屈服。


    这段记忆属实不堪,以至于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曲清尧对灵主的恨远超于其他两人。


    在发现伊洛是灵主的那一刻,他比风枕眠还不能接受。


    这两个形象,实在是太割裂了。


    “悠着点。”在灵主又一次试图让他成为一只狗时,宗主终于出声制止,“别把他玩死了。”


    后面的实验还需要他呢。


    灵主的脚还踩在曲清尧脸上,听到这话,兴致缺缺把脚收了回去。


    “知道了。”他打了个哈欠,“他还真是个硬骨头。”


    这么久以来,曲清尧还是头一个不肯像他屈服的天才。


    灵主居高临下看着他,冷笑一声,“希望到时候你还能这么有骨气。”


    第二天,曲清尧就被送上了改造台。


    而他旁边那张床上,是一只遍体鳞伤的海妖。


    这段记忆对曲清尧来说也有些模糊,他记得改造的过程很疼,是远超过人类承受极限的疼。


    他因为承受不住,疼晕了过去,再醒来时,自己的双腿已经变成了鱼尾。


    “难不成,改造的时候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曲清尧皱眉看着台上的自己,忽然间又有些不忍心看下去。


    自己看着自己被改造,未免太过残忍。


    “啊啊啊——”


    海妖的灵根被植入身体的瞬间,曲清尧发出了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


    那些做实验的黑袍人充耳不闻,甚至还嫌弃他太过吵闹。


    只有曲清尧看见了自己眸子里的绝然。


    他,不想活了。


    他不愿意失去自己的骄傲,不愿意成为一个任人宰割的畜生,更不愿意被改造成那种不人不鬼的东西。


    于是在所有人都没注意到的地方,曲清尧自己将自己的金丹一寸寸捏碎……


    第二四六章


    这段记忆曲清尧完全没有印象, 但看着这一幕,他又觉得异常熟悉。


    就好像,自己的确这么干过。


    曲清尧下意识抬手, 指尖落在了自己的丹田处,金丹完好无损。


    “怎么会……”他苦笑一声, 金丹相当于修士的心脏, 灵根没了只是成为废人,金丹没了, 绝不可能活下来。


    而他现在还好好的站在这里。


    只是眼前的画面中,曲清尧的确是死了。


    在金丹碎裂的那瞬间,他整个人像一个被放了气的气球, 迅速干瘪下去。


    那些做实验的黑袍人全都愣住了, 随即,整个实验室都乱了起来。


    曲清尧被这画面搞得有些懵,他怎么不知道自己死了?


    如果这是真的, 那他现在算什么?


    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死回生的孤魂野鬼?


    还是说,灵主和宗主舍不得他这个上好的实验体, 硬生生将他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纷乱的思绪填满脑海,曲清尧正疑惑着, 一道熟悉的金光涌现,时空在这一刻定格。


    虚空中裂开一道缝,紧接着,一个熟悉的身影从裂缝中走了出来。


    是风枕眠。


    那人依旧是他熟悉的模样,但似乎又与记忆中有所不同。


    曲清尧盯着那张脸看了好一会才发现到底哪里不同——


    风枕眠的眸子。


    这人生了一双多情的桃花眼,平日里总眉眼弯弯, 像只狡黠的狐狸。


    可现在这双眸子里什么情绪也没有,不是那种绝望的空洞, 而是那种,没有将任何事情放在眼里的平静。


    他看着改造台上没有生气的曲清尧,缓缓抬起手,“抱歉,师兄。”


    虽是道歉,但语气里并没有多少歉意。


    他陈述事实一般开口,“你还不能死。”


    熟悉的金光将台上的自己包裹,曲清尧站在一旁,眼睁睁看着破碎的金丹在金光中缓缓凝结。


    竟是风枕眠修补了他碎裂的金丹!


    “怎么会……”曲清尧往后退了几步,满脸不可置信,“他怎么可能……”


    并不是修补金丹不可能,而是像风枕眠这样赤手空拳修补金丹,在修真界中简直是天方夜谭。


    上一个修补金丹的修士,可是耗掉了不少天材地宝!


    曲清尧实在是太震惊了,根本没发现那个黑袍人什么时候出现在了自己的身旁。


    “很惊讶吗?”黑袍人开口,“对人来说,这的确是一件很难做饭的事情。”


    曲清尧偏头看他,没有说话。


    “可是对神明来说,这不过是动动手指就能做到的事。”


    “神明?”曲清尧再次看向风枕眠,那道金光比之前风枕眠的灵力更加透彻,肉眼直视时,也有种不可侵犯的神圣感。


    所以,眼前的风枕眠,是已经成了神的风枕眠?


    曲清尧脑子空白了一瞬,莫名想到了在时间闭环里,米利尔说过的话。


    她说,只有沾染了神迹的人才能冒险充当伪神。


    她说,这里只有风枕眠和他可以。


    那时曲清尧还疑惑自己何时沾染过神迹,没想到在此刻得到了答案。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苦笑一声,“原来伏笔在那一刻就已经埋下了。”


    “仔细看。”黑袍人忽然又开口道。


    曲清尧的注意力顿时又被拉回到风枕眠身上。


    那道金光之中,还有一块颜色更深的金色碎片,从风枕眠的心口缓缓落入到曲清尧身体里。


    “那是什么?”曲清尧下意识按着自己的心口。


    “神魂碎片。”黑袍人偏头看着他,静静开口,“海妖一族是接受过海神祝福的种族,他们一族的使命便是守护大海。”


    而大海,是人类从未探测完全的区域。


    里面究竟藏着多少危险,除了海妖一族大概也没人知道。


    “一个凶猛的半神族,他们的灵根自然也是凶猛的。”黑袍人继续说:“这也意味着,就算你是天才,就算你拥有能承受他们灵根的能力,但只要他们不承认你,你就无法与他们的灵根和平相处。”


    世人都知道半神族是高傲的,海妖一族自然也不例外。


    眼前这只海妖不幸被掳,心中自然充满了对人类的怨恨,就更不可能承认曲清尧。


    “那我怎么……”曲清尧不傻,刚说完那几个字他就意识到了什么,“是神魂碎片?”


    “嗯。”黑袍人点头,“神魂碎片替你压制住了海妖的灵根。”


    也因为是神明的力量,海妖心甘情愿将灵根与曲清尧融合。


    这是曲清尧不曾知晓的过去。


    他一时间说不出话来,按着心口一脸茫然,脑子里乱糟糟的。


    黑袍人看了他一眼,也没说话,只是抬手一挥,周围的一切瞬间消失。


    他们又一次回到了风枕眠的识海中。


    大概是因为那十几重梦境的折磨,原本生机勃勃的识海此刻变得荒凉又贫瘠,看上去灰蒙蒙的。


    “如果我在那时就已经死了……”曲清尧脑子很乱,“那我应该从未遇见过小风才对。”


    如果他们从未相遇,成神后的风枕眠又为什么要来救他?


    “很奇怪吗?”黑袍人笑了笑,“因为故事,从来不止有一种走向啊。”


    他看着曲清尧,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曲清尧总觉得那双眸子里多了些他看不懂的深意。


    “暴君的存在,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吗?”


    曲清尧愣了一下,又皱起了眉,“所以你的意思是,这个拯救我的小风,并不是我现在认识的小风?”


    而是在另一个世界里的风枕眠。


    “嗯。”黑袍人点头。


    曲清尧捏了捏眉心,“可他为什么要救我?”


    甚至还说了一句,他现在还不能死。


    “为了现在这一刻。”黑袍人抬头,识海上空,是被金光包裹着的风枕眠,“因为这个世界的风枕眠,注定会遭受这些痛苦。”


    他的朋友,亲人,爱人都注定会离他远去。


    而他也注定会被困在梦中。


    黑袍人又一次抬手,几块金色的碎片浮现在他们眼前。


    碎片,刚好缺了一块。


    “所以,这个世界的他,需要一把唤醒他的钥匙。”黑袍人看着他,语气平淡了不少,“而拥有最后一块神魂碎片的你,就是最好的选择。”


    曲清尧没说话,他盯着头顶的风枕眠,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黑袍人也没打扰他,两人就这么静静地,在空中肩并着肩。


    过了好一会,他才忽然开口道:“那些黑雾是什么?”


    “污染。”黑袍人说:“那是曾经侵入过风枕眠身体里的污染。”


    也是另一个世界里,导致风枕眠功亏一篑的最大原因。


    “污染?”曲清尧怎么也没想到是这个回答,那双眸子里满是疑惑,“可他不是……”


    他记得,污染没有成功侵入风枕眠啊!


    “他是扛过了污染,但那不代表污染彻底从身体里拔除了。”


    凡是被污染过的人,身体里都埋藏了一颗种子。没人知道这颗种子什么时候会生根发芽,它就像个定时炸弹,潜伏着,随时会给人致命一击。


    曲清尧听得似懂非懂,“所以,我要除掉那个污染?”


    可他与黑雾交手了很多次,双方都奈何不了对方。


    “是。”黑袍人点头,“但不是现在。”


    毕竟谁也不能保证,在之后的旅途中风枕眠还会不会遭遇污染。


    他偏头看向曲清尧,语气中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沉重,“你……”


    他想说些什么,但又说不出口。


    命运有时的确弄人,如果曲清尧被改造的不是海妖的灵根,那他也不会成为棋局中的一环。


    可如果他不是接受的海妖的灵根,另一个风枕眠也不会救他。


    只能说,在冥冥之中,一切都已注定。


    “阁下直说就是。”曲清尧看着他,“我能承受。”


    他承受的东西也够多了。


    “我不知道那一天什么时候到来。”黑袍人叹了口气,“所以,我也不能和你保证什么……”


    说这话时,黑袍人低着头,不敢同曲清尧对视,“你融合了海妖的灵根,拥有着他们的净化之力……”


    同时,曲清尧身体里还有块沉睡的神魂碎片。


    曲清尧不是傻子,黑袍人把话说到这个地步,他要是在不懂,就是故意装傻了。


    “你是说,我可以净化污染?”


    “嗯。”黑袍人应声,“但你应该也知道,污染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


    毕竟,它们不是此间物。


    黑袍人吸了口气,终于再次看向了曲清尧,“这也意味着,你可能需要……”


    “和污染同归于尽。”


    这话说出口后,黑袍人就闭上了嘴。


    他偏头看着风枕眠荒凉萧瑟的识海,几乎快与黑暗融为一体。


    曲清尧也没说话,他抬头看了眼头顶被金光包裹着的风枕眠,忽然笑了,“可我的命本就是小风救回来的。”


    为风枕眠而死,也不过是将这条命还他罢了。


    他还赚了二十多年呢。


    “等到你说的那一天到来,我绝不会退缩。”曲清尧语气又温柔了几分,“捏碎金丹的那一刻,我就该死了。”


    “虽然在造神会的二十年里我并不开心,但后来的日子,我很喜欢。”


    他认识了很多新朋友,也见到了早该相识的小师弟。


    他再次见到了师尊,也恢复了清白。


    “我很开心,也不后悔。”曲清尧朝着黑袍人伸手,“所以,你也不要为我难过了,小风。”


    第二四七章


    黑袍人没有接话。


    他甚至没有再说一个字, 只是抬起手,轻轻打了个响指。


    被暂停的梦境再次运转,那道包裹着它的金光则是光芒大盛。


    曲清尧被刺得眼睛一痛, 抬手挡在眼前。


    下一秒,他又感觉到了一股力道, 轻飘飘将他推出梦境。


    离开前, 黑袍人的声音再次传来,“污染暂时被我封印下去了, 短时间内……不必担心。”


    曲清尧盯着他,依稀看见那张嘴一张一合,但那人却没发出半点声音。


    也是这时, 曲清尧才发现那人藏在黑袍下的身体, 竟然是透明的!


    还来不及说话就被彻底推出了梦境,也在那一瞬间,他忽然明白了刚刚黑袍人说的是什么——


    他说, 再见了,师兄。


    ……


    醒来时曲清尧的脑子格外疼, 他有种千万只蚂蚁正在啃食自己脑髓的感觉。


    “你怎么了?”米利尔扶了曲清尧一把,才没让这人一个趔趄摔下去, “成功了吗?今天是最后一天了。”


    曲清尧按着抽疼的额间,艰难点头,“成功了……”


    米利尔见他难受得厉害,也没再询问什么,扶着人到一旁坐下后,再次看向风枕眠。


    那人依旧紧闭双眸, 看不出半点要醒来的迹象。


    真的成功了吗?


    米利尔很是担忧,但她也不愿质疑曲清尧, 只能再次探查风枕眠的识海。


    不过她手才刚刚举起来,灵力都还没来得及凝聚,风枕眠就睁开了眼。


    “小风?”米利尔愣了一下,随即欣喜起来,“你终于醒了!”


    风枕眠脑子一片空白,他撑着身体坐起来,头有些晕,“我怎么了?”


    “你……”米利尔抿了抿唇,不知道该怎么说。


    说他接受不了那么多人的离世,所以把自己困在了梦里?


    可要是风枕眠又一次接受不了这个现实该怎么办?


    不等米利尔纠结出来,风枕眠又自顾自道:“我好像做了很多个梦……”


    梦里的画面乱七八糟的,像极了一些逻辑混乱,东拼西凑的无脑电视剧。


    风枕眠缓了好一会,那些记忆慢慢回笼。


    被制成鬼母的景辞,禁地中的森森白骨以及那几场充满了死亡与鲜血的战斗……


    “小风……”米利尔看他一直皱着眉,很是担忧,“你还好吗?”


    “我没事。”风枕眠苦笑一声,抬起头,曲清尧和米利尔皆是一脸担忧。


    他忽然有种自己是个令人操心的不懂事小孩的感觉,不过只一瞬间,这个感觉就消失了。


    突然之间经历了那么多,他要是还平静如水,那才真是出大问题。


    “抱歉。”风枕眠看向他们,“让你们担心了。”


    他记起自己编织的梦境,自然也知道曲清尧为了唤醒他做了多少努力。


    只是,脑子里似乎还有一段模糊的,杂乱的梦境。


    他怎么想也记不起来一星半点,索性也懒得去想。


    “不必道歉。”曲清尧看着他笑了笑,“小风已经很坚强了。”


    “我以后,不会这样了。”风枕眠低声承诺,“这段时间,辛苦师兄了。”


    风枕眠醒来,两人也终于是能放松一下。


    米利尔已经好几日没合眼,同他们道别后就赶回去睡觉了,曲清尧也一直着神经紧绷,此刻松懈下来,倦意翻涌。


    房间里顿时只剩下了风枕眠一人,他看了看四周,也推开门走了出去。


    青云宗的后山里,有一座山头是埋骨地。那里曾经只有少数墓碑,毕竟修士的寿命都很悠长。


    可现在,一整座山头,密密麻麻的,全是墓碑。再配上那暗淡的天光,有种莫名的压抑。


    那是属于死亡的沉重。


    风枕眠站在其中,大概是已经麻木了,心里竟是无比平静。


    他没有再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举动,也没有说任何话,就只是安安静静站在那,目光从一座座墓碑上扫过去。


    然后,他在其中一座碑前跪了下来。


    “师尊。”风枕眠低垂着眉眼,“抱歉,现在才来看你……”


    他想说些什么,但张开嘴,又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说弟子为你报仇了?


    可那也改变不了景辞永远也不会醒来的事实。


    说不用担心,我现在很好?


    这谎话连他自己都骗不到。


    脑子一片空白,风枕眠嘴巴一张一合,抬头看向那座墓碑时,他恍惚看到了景辞笑眯眯的脸。


    那个不正经的小老头在面对风枕眠时,永远是那副和蔼可亲的模样。


    他还记得年幼时,所有人都说他是风不渡的转世,身上承担着人类打破成神桎梏的重任。


    于是所有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他仿佛成了一个载满希望的容器,活在所有人的监视下。


    但那些目光都被景辞挡了回去。


    苍老但高大的身影挡在小小的风枕眠面前,将所有目光都挡了回去。


    他说:“我的徒弟不需要承担那么重的责任。”


    他说:“他只需要健康快乐就好。”


    所有人都将他当成希望,只有景辞,将他当成自己。


    风枕眠吸了口气,缓缓躬下身,对着墓碑磕了个头。


    他额头贴着冰凉的地面,轻轻开口说:“师尊,这一次,徒儿不能在听你的话了。”


    景辞希望他开心快乐,不希望那份属于“风不渡”的希望落在他肩上。


    但现在他已经没有选择了。


    “我会承担起我的责任。”风枕眠抬头看着墓碑,“哪怕危险重重,哪怕风雨加身……”


    他也要打破成神桎梏,去做这成神路断后的第一位神明。


    风枕眠在这坐了很久,直到身体被风吹得麻木,才缓缓站起身。


    离开前,他又朝着陆嫣然敬了一杯。


    当时同暴君一战,到最后时他已经完全没了意识。


    听曲清尧说,当时暴君也身受重伤,不过在离开前,他朝着风枕眠射出一箭。


    是陆嫣然替他挡住了那一剑。


    至此,青云宗那一代天才,全部陨落。


    “抱歉师姐。”风枕眠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离开时,眸中闪过一抹暗色,“我会让你们回来的。”


    只要成神,他就能拥有改写这一切的能力。


    风枕眠转身,身影同夜色融为一体。


    ……


    在风枕眠沉睡的这段时间里,修真界发生了很多事。


    造神会与七星宫的覆灭与青云宗几近灭门这几件事,让修真界的势力重新洗牌。


    神月阁一夜之间取代了青云宗曾经的地位,成为了新的东方第一大宗。


    而西方,则是多出了一个名叫渡风工会的新生势力。


    “这个渡风工会,你们了解多少?”青月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她捂着唇猛咳一阵,鲜血溢出,将她的唇染得绯红,“他们似乎在针对青云宗。”


    宗门的稳固,除了需要大能,还需要资源。


    修真界恰好是个资源分配极其不公平的地方——谁的实力强,谁的资源就多。


    青云宗落败后,那些修士们都盯着这块肥肉,想分上一羹。


    好在曲清尧当时一剑立威,让不少人歇了心思。


    这段时间也没有不长眼的上门挑衅。


    除了……某个人。


    “不好了!”一个弟子匆匆忙忙跑来,差点撞到旁边那些来往的弟子,“有个黑袍人闯进来了!”


    彼时风枕眠和曲清尧正商量后续的事,突然听到这种话,都抬起头。


    黑袍人这三个字,可不是什么好话。


    “别急。”风枕眠抬手递了杯茶给那个弟子,“慢点说。”


    “谢谢师叔。”小弟子“吨吨吨”将杯子里的水饮尽。终于顺了口气。


    青云宗元气大伤后,宗门内也没剩下多少弟子。


    因此在风枕眠沉睡的那段时间里,青月做主,招收了一批新弟子。


    到底是损了根基,以前人人挤破脑袋也想进来的宗门,现在门可罗雀。


    他们这一批,也就招到了十几个弟子。


    “有个黑袍人突然闯了进来,我们问他做什么,他也不回答……还打伤了菁菁师姐!”小弟子有点泪失禁体质,说着说着,眼泪叭叭往下掉。


    风枕眠与曲清尧对视一眼,同时起身,一个朝外走去,另一个则是安抚小弟子。


    “我去看看。”风枕眠依旧做不来这种安慰人的活,头也不回地丢下了曲清尧。


    曲清尧嘴角一抽,但也没说什么。


    “造神会已经覆灭了,暴君一时半会也不可能缓过来……”风枕眠飞速盘算着,“那还有谁?”


    难不成,又是来试探青云宗虚实的?


    风枕眠到的时候,大殿门口聚集了不少弟子。他们一个个表情严肃,仿佛在面对什么很强大的敌人。


    而被他们一个个阵法套在中间的,赫然是小弟子口中那个黑袍人。


    两人隔着人群相望,风枕眠皱了皱眉,“是你?”


    他看着眼前的人,有些意外,“天恩。”


    一段时间不见,天恩似乎沧桑了不少。


    “让他们收手。”他说:“我不想伤他们。”


    以天恩的修为,破开这重重阵法可谓是轻而易举。


    可他没有这么做。


    风枕眠略微思索一秒,点了头,“都收手吧。”


    弟子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虽有疑惑,但还是听了风枕眠的话。


    “不过阁下无故闯我宗门。”风枕眠往前一步,金色的剑意在天恩头上凝聚,“是否是太不将风某放在眼里了?”


    他以前在天恩手里吃过不少亏。


    但那都是以前了。


    “我来找你。”天恩看着他,对头顶金色的剑意视若无睹,“印证一个答案。”


    说着,他也不管风枕眠怎么想,上前抓着那人的手腕说:“和我去一趟时间外!”


    第二四八章


    时间外, 一个只存在于传说的地方。


    据说那里是时间的尽头,不会有时光流动,但如果运气好, 就能找到时间的破口——


    然后,穿越到任意想去的时间里。


    不过这一切都是传说, 这么久以来, 从未有人找到过时间外。


    风枕眠自然也没把天恩的话当回事。


    但没想到天恩的态度异常坚决,他见风枕眠没说话, 又抓着人胳膊强调道:“和我去一趟时间外。”


    周围那些弟子还严阵以待,这里显然不是个说话的好地方。


    风枕眠眸色微冷,“跟我过来。”


    天恩没拒绝, 沉默着跟上风枕眠的步伐。


    “就这么放他走了?”一个弟子疑惑。


    “师叔这么做, 一定有他的道理。”另一个弟子说:“你要相信师叔。”


    风枕眠他们这一代弟子,忽然间就成了扛起青云宗大梁的一代。


    新入门的弟子虽然知道青云宗遭遇了变故,但他们依旧有些对曾经青云宗的滤镜, 尤其是对风枕眠。


    那可是曾经,修真界唯一半步成神的天才。


    “你说得对。”弟子们点头附和, “师叔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


    他们盯着风枕眠离开的背影,发出一阵幽幽叹息, “也不知道,师叔什么时候才会收徒……”


    能成为风枕眠的弟子,一定是件很令人骄傲的事情吧。


    另一边,风枕眠带着天恩七弯八拐,来到了自己的住所。


    推开门时,曲清尧已经站在那里了。


    “师兄。”风枕眠看着曲清尧默默拔出几分的剑, “别激动,他可能暂时没有恶意。”


    虽然当年设计害了曲清尧的人是宗主, 后来对曲清尧多番折辱的是灵主,但他因为造神会受了那么多苦,实在是没法心平气和的面对天恩。


    可风枕眠开口了,曲清尧瞪了天恩一眼,还是收起了剑。


    “别这么看着我。”天恩倒是满脸不在乎,“造神会那些实验,我没参与多少。”


    “说得好像你很无辜一样。”曲清尧冷笑。


    天恩耸耸肩,“好吧,我也的确不是什么好东西。”


    毕竟他还当着这两人的面,血洗了艾尔尼斯。


    “说吧。”风枕眠坐在一旁,手举着茶杯看着天恩,“你想做什么。”


    他并没有把天恩刚刚的话放在心上。


    时间外什么的,未免太荒唐了。


    天恩也平复了一下心情,他盯着风枕眠,忽然抬手揭开了自己脸上的面具,“重新认识一下吧。”


    面具之下,是一个东西方混血的长相,皮相上等,骨相完美。


    甚至,还有几分眼熟。


    “我叫卡维林。”天恩开口说:“是一个,吟游诗人。”


    吟游诗人在西方是一个浪漫又随性的职业,他们是大陆的流浪者,也是战场的艺术家。


    大概艺术家都有些毛病,风枕眠回忆了一下自己曾经见到的吟游诗人,忽然觉得天恩时不时出现的神经病也挺合理。


    “所以呢?”曲清尧不为所动,“你想表达什么?”


    他依旧对天恩的态度很不友好。


    “我,并不属于这个时代。”天恩并没有在意曲清尧的不客气,只是看着风枕眠继续说:“我和暴君,来自一个时代,也就是未来。”


    说这话时,他一直盯着风枕眠,似乎是想从这人脸上看出些什么,但很可惜,风枕眠的表情没有出现任何变化。


    那人的目光依旧很平静,似乎早就知道了这件事。


    顿时让天恩有种自己输了的感觉。


    他闭上眼睛吸了口气,随后自暴自弃般开口说:“你也知道,暴君就是你,或者说是未来的你。”


    因为知道未来,所以他们想要改变过去。


    而天恩来到这的目的从来都只有一个——杀了风枕眠。


    只要风枕眠死在过去,那么未来就不会再有暴君。


    “那你为何不杀了我?”风枕眠看着他,这人有很多次都对他痛下杀手,又手下留情。


    “因为有个人阻止了我。”天恩苦笑一声,“我不知道他是谁,但是他告诉我,如果杀了你,这个世界就真的没救了。”


    他当时也怀疑过那人说的话到底是真是假,但他还是不敢用这个世界去赌。


    毕竟,就算他罪恶滔天,他也依旧是来拯救世界的。


    “我以为,你就是那样一个恶贯满盈的人。”天恩抿抿唇,再次开口,“但后来我发现我好像想错了……”


    他一直觉得风枕眠和暴君的形象太过割裂,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这样一个人,会变成后面那副模样。


    直到暴君降临在此的那天。


    天恩悲哀的发现,自己好像参与了,将风枕眠逼成暴君的过往。


    “我想验证一下我的猜测。”天恩抬头看着风枕眠,“我一直觉得,你是暴君的过去,是曾经的暴君,而未来也不可改变。”


    “可现在看来,好像不是这样的……”


    至少到目前为止,风枕眠都没有出现黑化的迹象。


    说到这,天恩有些说不下去了。


    他不敢想,同伴们牺牲了那么多将他送回过去,希望他扭转那个悲惨的未来世界。


    而自己却因为仇恨,再次将风枕眠推向成为暴君的未来。


    这个想法在脑海中愈演愈烈,也令天恩格外恐惧。


    他纠结了很多天,终于是忍不住来找风枕眠,“求你,和我去一趟时间外吧。”


    风枕眠并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平静。


    大脑里一阵头脑风暴,他有一下没一下敲在桌面上的手指暴露了此刻不平静的内心,过了好一会,他才说:“我凭什么答应你?”


    天恩的确没有宗主和灵主做的过分,但这不代表他是什么好东西。


    艾尔尼斯的账,卢迪克的死,他从未忘记。


    “你想要我怎样?”天恩将这个问题抛回给风枕眠。


    这人没有明确拒绝他,就说明有商量的余地。


    只要他给出的筹码足够吸引人……


    “我要你的命。”风枕眠淡淡开口。


    这话说出口,房间里的两个人都向他看了过来,天恩脸色复杂,而曲清尧也是惊讶又疑惑。


    这种话,不像是会从风枕眠嘴里说出来的。


    “不愿意?”风枕眠笑了笑,“那阁下就请回吧。”


    “行……”天恩咬牙切齿,“但不能是现在。”


    他身上还肩负着一个世界的希望。


    “我没说是现在。”风枕眠看了他一眼,抬手在空中一划,一张灵力凝成的纸落在天恩手上。他在两人震惊的目光中淡淡开口,“签吧。”


    那是一张,很典型的卖身契。


    就像卑微社畜为了混口饭吃,签下的劳动合同一样霸王条款。


    契约并没有要求天恩的生死,而是让他在活着的时候,无条件无理由替青云宗做事。


    换而言之就是,他成了青云宗的卑微打工人。


    没有工钱还得任劳任怨的那种。


    天恩盯着那张纸脸色麻木,随后一笔一划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最后一笔落下,那张契约在空中消失,化作两抹华光落在他们俩的手腕上。


    天恩吸了口气,“现在可以和我去了吧?”


    “既然你诚心诚意的恳求了,那我就勉为其难的答应吧。”风枕眠嘴角勾了勾,“不过,你怎么找得到时间外?”


    “我是穿越时空过来的。”天恩说:“曾行至时间外,自然找得到。”


    风枕眠也懒得在问什么,转头同曲清尧交代了几句就准备离开,然后又被人拉住了衣角。


    “小风,你真的要和他去吗?”曲清尧眸子里满是担忧。


    显然,他对天恩很不信任。


    “师兄别担心。”风枕眠拍拍他的手背,“我有分寸。”


    以他现在的修为,这世上能伤到他的,恐怕也只有暴君了。


    “我还有些问题没找到答案。”他又低声说了一句,“或许,我能在时间外找到答案。”


    话已至此,曲清尧也不好再说什么。


    他从储物戒中掏出一把剑,长得和曦辉一模一样,“这剑比不上曦辉,但也算是上品灵剑,你先拿着用。”


    曦辉毕竟是景辞特意为风枕眠锻造的,一般的剑肯定比不上。


    从梦中醒来后风枕眠一直刻意让自己不去思考那些失去的东西,现在突然看到这把剑,脑海中浮现出曦辉断裂的画面。


    他没让情绪翻涌太久,接过剑应了一声,转身跟着天恩离开了。


    他已经因为这些事情被情绪左右过一次,绝不能有第二次。


    “你好像变了很多。”


    时间外并不是那么容易找到的,即使天恩曾经去过,也依旧费了一番力气。


    可能是想到他们现在是雇主与打工人的关系,也可能是沉默的氛围让他受不了,天恩突然开口说了一句。


    风枕眠扯了扯嘴角,漆黑的眸子盯着他,“呵。”


    经历了这么多他要还是以前那个模样才奇怪吧。


    说出那句话以后天恩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抿了抿唇,不再说话。


    时间外的大门刚好也在此刻开启,两人之间更是没了话说。


    那里的确是个很神奇的地方。


    入眼是一条很长的河,河面波光粼粼,看上去很是好看。


    只是,那是条不会流动的河。


    或者说,这个空间里的一切都是静止的。


    风枕眠跟着天恩往前走了几步,总觉得这地方有些熟悉,就好像自己曾经来过。


    但还不等他想清楚,天恩就已经咬破手指,将血滴进那条静止的河流中。


    下一秒,河面突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漩涡,两人不受控制的被股强大的引力吸了进去。


    第二四九章


    再次醒来时, 风枕眠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世界。


    这是,他在时间闭环时,被【米利尔】推进去看到的那个世界。


    不过与上次不同的是, 这一次风枕眠并不是一个虚影。


    而是实打实来到了这个世界。


    一个,充满了混乱与疯狂的世界。


    大概是因为之前已经见过这一次, 也可能是他经历了那么多, 心态早已发生改变,此刻风枕眠倒是没有了之前那种沉重的心情。


    一个时空不能出现两个相同的灵魂, 在穿越过来的瞬间,天恩就消失不见了。


    不过,风枕眠很快就发现了他。


    不远处躺着一个瘦骨嶙峋的小孩, 是缩小版的天恩。


    他盯着那张脸看了好久, 终于想起自己在哪见过这张脸——


    是那个曾经喝过他血的孩子。


    风枕眠下意识朝他走了几步,也在这时,天恩抬起了头。


    “嘶……”他身体疼得厉害, 似乎是刚受过一阵毒打,胃里也扭曲得难受, 里面空荡荡的,应该是很久都没吃过东西了。


    天恩已经很久没体验过这种感受了, 他原本是打算站起来,可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刚刚撑起来一点,就又重重摔了下去。


    一只白净修长的手忽然朝他伸了出来。


    天恩抬头,同风枕眠四目相对。


    “你应该,没失忆吧?”风枕眠盯着他, 语气但是一如既往的冷淡。


    天恩愣了一下,慢吞吞把手搭在风枕眠掌心。


    瘦得皮包骨, 还脏兮兮的手同底下那只形成鲜明对比,天恩借风枕眠的力站起来,有些别扭地开口说:“没失忆。”


    他看了看四周,很是疑惑,“奇怪,怎么到这来了?”


    “你不是要来这?”风枕眠反问。


    “当然不是。”天恩蹙眉,“已经经历过的过去有什么好回味的。”


    尤其这个过去只有痛苦,没有哪怕一丁点的美好回忆。


    “我明明是要看你的未来的。”他不惜签下卖身契也要带风枕眠来此,就是为了看到风枕眠的未来……


    是不是如他记忆中那样,成为了十恶不赦的暴君。


    “我的未来?”风枕眠挑了挑眉,“那可真是让你失望了。”


    之前米利尔想预言他的未来却遭到反噬,从那一刻开始,他的未来就成了一片看不清的迷雾。


    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听到这话,天恩的脸色变得更加惨白。


    这话,无疑是印证了他之前的猜想——风枕眠和暴君,虽然拥有着同一个灵魂,但现在也是真真切切的两个人了。


    而他也真的,差点将风枕眠逼成暴君。


    “怎么会这样……”天恩往后退了几步,差点摔倒。


    他之前对风枕眠做的所有事,都是基于风枕眠就是暴君的基础上。


    而现在,他的世界观崩塌了。


    风枕眠没兴趣看他精神崩溃,他来这也不是看天恩表演的。


    于是在天恩即将坠入某个不可挽回的情绪深渊前,风枕眠先一步开了口,“打住。”


    他看着周围,“带我看看这个世界。”


    虽然之前来过一次,但他并没有对这个世界有太多了解。


    也不知道暴君究竟是个怎么样的存在。


    现在倒是有时间去了解一下。


    风枕眠眸色一暗,盯着地面的某处血迹,毕竟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


    “好。”天恩不想回忆这段过往,但也没理由拒绝风枕眠。


    他尝试过刺杀暴君很多次,没有一次成功。


    这个世界,也没有一个人成功。


    或许能杀死暴君的,也只有他自己。


    他依照记忆带着风枕眠走了一条相对安全的路,而这一路上,他们看到了很多被鞭打致死的可怜人。


    天恩脸上的仇恨毫不遮掩,他很想冲出去和那些暴君的走狗同归于尽,但他忍住了。


    已经发生的过去,即使改变了,也影响不了未来。


    “那些握着鞭子的人,是暴君的走狗。”天恩面无表情地介绍着他们的身份,“不过暴君给他们取了个好听的名字,叫执行官。”


    “这个世界并没有金钱存在,也没有多少阶级制度,大家想吃上东西就必须付出劳动,想活下去,就必须拥有信仰值。”


    这个劳动,是没日没夜给暴君建造华美的宫殿,是绞尽脑汁给暴君献上供他取乐的表演,是用他们的血肉给表演一出荒诞的玩笑……


    而信仰值的多少,则决定了他们能不能活下去,以及能活成什么样。


    没有信仰值的人,会被执行官立刻绞杀,信仰值少的人,就必须做很多很多的劳动,只有信仰值多的人,才能在这个荒诞的世界里获得片刻喘息。


    “你们活成这个鬼样子,还能生出信仰值?”当时风枕眠就想问这个问题,可惜没人能回答他。


    桃源村里那些人信仰羽神,至少羽神的的确确给他们赐过福。


    可暴君,只给他们带来了无尽的痛苦。


    而且,他也不是很能理解为什么暴君需要信仰。


    羽神是想借信仰成神,可暴君明显跨越不了那条线,甚至没有成神的资格。


    神明以天下苍生为己任,哪怕是被众神排挤的邪神,也不曾有过毁灭世界的想法。


    风枕眠是真的有些看不懂了。


    “不信仰又有什么办法?”天恩扯出一抹冷笑,“我们也只是想活着罢了。”


    那样的压迫下,他们甚至生不出恨这种情绪。


    活着已经占据了他们的全部心神。


    “那你又是什么时候开始反抗的?”风枕眠摸着下巴思索,在时间闭环里,他见过天恩刺杀暴君的画面。


    天恩大概没想到风枕眠会突然问他这个问题,沉默了许久。


    他抬起头,看着血色的天空——自他出生起天空就是压抑的血色,以至于他一度以为天空本就是这个颜色,可后来才知道,原来天空原本的颜色,是纯净的蓝色。


    “我也不知道。”他扯了扯嘴角,苦笑一声,“或许…是从我遇到恩人的那一刻吧。”


    在他濒死之迹,给了他几滴血的神秘男人。


    也在那一刻,他奇迹的发现自己不再受信仰值束缚。


    天恩带着风枕眠来到了他曾经居住的地方,在进门前,他递给风枕眠一个面具,“带上吧。”


    风枕眠盯着面具,没动。


    “你长得和暴君一模一样。”天恩提醒他。


    骤然看到“暴君”来访,他的同伴们可能会被吓死。


    风枕眠勉强接受了这个说话,将面具戴在脸上。他穿着一身白衣,衣服上不染尘埃,和这个脏乱差的乱民巷格格不入。


    在进门的那一瞬间,他身上华光一闪,衣服变成了脏兮兮的粗布麻衣。


    “卡维林哥哥……”一个小女孩朝着他们跑过来,却又在看见风枕眠的瞬间止步。


    那双葡萄一样的眸子里满是恐惧。


    “别怕。”天恩摸摸小女孩的脑袋,“他是哥哥的朋友。”


    小女孩叫卡西亚,是天恩的妹妹。


    听到哥哥的话,卡西亚这才又一次朝着风枕眠看过去,小声开口说:“哥哥好。”


    小女孩长得很可爱,即使是在这种乱世,眸子里依旧透着纯真。


    她被天恩养的很好。


    “你好呀。”风枕眠不怎么喜欢小孩子,但也不讨厌。


    他从虚空戒中掏出几块糖递给卡西亚,“给。”


    卡西亚有些犹豫,抬头看着天恩不敢伸手。


    “拿着吧。”天恩揉了揉她的脑袋,“这是哥哥给你的,不需要你付出什么。”


    这个世界实在是太混乱了,每个人都被活着压得喘不过去。


    两个小孩要在这种世界生活下去,要付出更为惨重的代价。


    即使他们一无所有,也为此付出了所有。


    卡西亚伸手拿过风枕眠手里的糖,又怯生生说了句“谢谢哥哥”,她可能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和人交流,说完这话以后又躲在了天恩身后。


    好在风枕眠也没有为难一个社恐小朋友的癖好,跟着天恩一起往里走。


    这地方实在是破烂,比战火中的废墟还要不堪。


    风枕眠看着那几乎不能成为墙的建筑,皱了皱眉,“你们就住在这种地方?”


    这里这里遮不了风也挡不了雨,空气中还弥漫着什么东西腐烂的恶臭。


    根本就不是能住的地方。


    天恩往前的动作一顿,微微侧过头,“这一路过来,你看到过房子吗?”


    风枕眠愣了一下,他还真没看见。


    “能有个栖身之所就不错了。”天恩笑了笑,“这地方足够破烂,所以不会有人和我们抢。”


    至于那些执行官,也不屑于踏足这种地方。


    风枕眠心里一沉,对这个世界又多了些认知。


    “等会他们回来,我就介绍你们认识一下。”天恩说:“我还有几个同伴。”


    大部分人都因为那过于艰难的生存而麻木,但在压迫之下,依旧存在着不屈的意志。


    在民间,甚至在执行官内部,有着一个个反抗组织。


    他们的名字,叫清君会。


    “这里的过去没有改变的意义。”天恩继续说:“只要暴君一天不死,我们做出多少改变都是徒劳。”


    “看完这里,我们就离开吧。”


    风枕眠摇了摇头,“我还没看到我想看的东西。”


    这个压抑的世界的确令人窒息,风枕眠不喜欢这里,也不希望这份痛苦延续下去。


    “天恩,或者说卡维林。”风枕眠看着他,“你应该也明白,如今只有我……有能力杀了暴君。”


    “所以,好好配合我,行吗?”


    第二五零章


    天恩自然知道那个道理。


    他盯着风枕眠看了许久都没说话, 最后和受不住似的,终于开了口,“知道了。”


    那些同伴是入夜以后才回来的, 有不少人身上都带着伤。


    同卡西亚一样,那些人看到风枕眠的第一反应, 也是警惕。


    “你是谁?”甚至有个反应快的, 已经抄起了武器,“这个地盘是我们的!”


    他像极了捍卫领地的小兽, 对着入侵者龇牙。


    风枕眠只是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马克,他是我朋友。”天恩开口, “不用害怕。”


    那个叫马克的小孩看了看风枕眠, 又看了看天恩,确定这人不是来和他们抢地盘的后才放下了手里的树枝。


    随即,他像是累极了, 靠在墙边瘫坐下来,“我好累啊。”


    风枕眠看见马克从怀里掏出几个干巴巴的馒头, 紧接着,那人又慢吞吞开口, “今天的执行官,更不是人。”


    他被鞭打着干了比往常多一倍的活,最后得到的食物依旧只有这么点。


    身上旧伤添新伤,他那一身皮肉几乎没有完好的。


    马克絮絮叨叨说了很多话,一会吐槽那些傻逼执行官,一会又辱骂更为傻逼的暴君, 一会又畅想着未来。


    最后,他可能是累了, 也可能是失血太多,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周围的人吓了一跳,纷纷扑上去围着他。


    “还好……”其中一个松了口气,“他还活着。”


    一阵压抑的沉默,风枕眠终于是忍不住抬起手,温和的金光从他指尖流入马克身体,那些伤痕被一一抹除。


    几人瞪大了眼睛,天恩看着这一幕,倒是有也没说什么。


    “聊聊吧。”等到马克身上的伤口痊愈,风枕眠才终于是开了口。


    可能是刚刚风枕眠表露出的能力,其他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没说话。


    最后还是天恩开了口,“他不是神选者。”


    神选者,顾名思义,被神选中的人。


    听上去是个很牛逼的身份,但在他们眼里,神选者是比执行官更恶心的走狗。


    他们是纯粹的,暴君的爪牙。


    “你怎么证明?”


    这一次,天恩的话也不起作用了。


    “如果他是,我们早死了。”天恩倒是没什么情绪变化,“也不能坐在这聊天。”


    这话也没毛病,再加上方才风枕眠治好了马克,几人虽依旧警惕,但也没有那戒备了。


    “你们,都多大了?”风枕眠终于问出了最想问的问题。


    这些人看上去都只有十二三岁的样子。


    放在他们那个时代,正是朝气蓬勃的时候。


    可现在他们却像是进入了暮年,身上透着沉沉死气。


    “我二十。”


    “我十八。”


    “我十九。”


    ……


    几人慢吞吞吐出一个个风枕眠想不到的年龄,最后,天恩也慢腾腾开口,“我十八。”


    他似乎知道风枕眠在想什么,“我们一直都吃不饱,能长成这模样已经很不错了。”


    这倒也是。


    风枕眠压下心里的沉闷,又乱七八糟问了些问题,在几人的回答中,将这个诡异的世界勾勒得更加清晰。


    他也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些什么,只沉默着治好了这些人身上的伤。


    正想从虚空戒中给他们拿一些食物时,被天恩拦住了。


    那几人干了一天的活,累得不行,此刻你靠着我我倚着你,一个个都睡了过去。


    天恩怕吵醒他们,拉着风枕眠去了外面。


    “为什么不让我给?”风枕眠皱眉,“他们该吃点好的补补……”


    “然后呢?”天恩轻轻开口,“你现在给了他们吃的,然后呢?他们本来已经习惯了吃那些东西,如果现在吃过更好的……以后他们要如何习惯?”


    天恩之前就发现了风枕眠有种多余的善良,他一边觉得这人装模作样,一边又在想暴君以前原来是这个样子。


    如果暴君是风枕眠这副模样,这个世界应该也不会满目疮痍吧?


    “我告诉过你了,不要改变过去。”他说:“暴君不死,这些过去就不会发生任何改变。”


    风枕眠自然也知道这个道理。


    只是看着这些人,他心里总是闷闷的,好像压着什么东西,很是难受。


    “行。”他抬头看着天空,这里的黑夜没有星星,天空中只有一轮血色的月亮,“那我们聊聊未来。”


    “你是怎么穿越时空的?”


    这对天恩来说也是一段久远的回忆了,他回忆了好一会才慢腾腾开口说:“那是,两百多年后的事情了。”


    两百多年后,这也意味着这样压抑的世界持续了两百多年。


    “自从遇到恩人以后,我就不再受信仰值束缚,也成为了这里唯一一个不需要去劳动就能获得食物的人。”


    但他并没有松懈,反而走上了另一条危险的道路。


    天恩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同伴们,“我想救他们,可惜……还没等我成功,他们就去世了。”


    “后来在一次机缘巧合下,我成为了神选者。”


    暴君是一个很奇怪的人,他不容许这个世界出现任何反抗的声音。


    这个世界,必须臣服在他的脚下。


    但同时,他会对那些反抗他的组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而那些神选者,其实也就是被他选中的修士。


    修士大都是自傲的,即使迫于各种原因成为了暴君的走狗,也不会真正对他臣服。


    几乎每一年都有神选者刺杀暴君,有时那些神选者被暴君当场杀了,但也有很多都活了下来。


    于是,暴君的压迫越来越强,清君会的队伍也越来越大。


    终于,在暴君又一次用生命当游戏时,他们爆发了最为激烈的一次反抗。


    也在这一次,清君会差点被屠杀殆尽。


    “我们发现无论如何也杀不了暴君,决定换一条路走。”天恩看着那轮血色的月亮,“剩下的人以生命为代价,撕开了时间裂缝,将我送进了时间外。”


    同伴们死去的画面还历历在目,这已经是天恩第二次看着同伴们死在自己眼前了。


    仇恨在心中累积,来到这个世界时,他满脑子只有如何将暴君大卸八块。


    可不论他如何寻找,都找不到暴君的存在,反而被这个陌生的世界吸引。


    这世界实在是太陌生了。


    这里没有压迫,没有苦难,甚至没有饥饿。


    是他们连编造童话故事都不敢编造的美好模样。


    “这就是以前的世界吗?”天恩现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像极了误入城市的山里人。


    他看着周围的一切,很是茫然。


    “喂!”一个带着怒气的声音突然朝他吼来,紧接着是两道刺耳的喇叭声,“你是不是有病?站在马路中央找死呢?”


    天恩被骂的莫名其妙,正想怼回去,又被一股力道拉着,拖到了一旁。


    “你怎么站在路中间啊?”拉他的人是个年纪不大的女人,“很危险的。”


    天恩看着她,没说话。


    这个世界看上去很和平,但他是在吃人的世界里长大的。


    骨子里天生充满着对“人”的不信任。


    女孩见他不说话,也渐渐止住了话语。她盯着他看了半晌,忽然说:“你该不会……是个哑巴吧?”


    天恩:……


    这人是不是在骂他?


    不确定,在听听。


    女孩看向天恩的目光瞬间染上了同情,“你是自己偷偷跑出来的吗?不对,好像哑巴一般听力也有问题,你应该是个聋哑人吧?可我也不会手语啊……”


    她顿时有种遇到个烫手山芋的感觉,摸着下巴冥思苦想起来。


    也在这时,天恩忽然开口问了句:“你知不知道暴君在哪?”


    “你会说话?”女孩惊讶,“暴君?什么暴君?”


    这年头还有人取这么中二的名字?


    女孩更加确定了天恩是个智障儿童的事实,她悄咪咪围着天恩走了一圈,没在这人身上发现任何联系方式,不由得有些气恼。


    “这家人怎么回事。”她小声嘀咕,“明明知道家里孩子有智力缺陷,居然还不小心看着……”


    女孩已经开始思考怎么把天恩带去警察局了,也在这时,天恩突然拿出了一张画纸。


    画纸上是一个潦草的人像图,但依旧能看清那个人像十分俊美。


    “他就是暴君。”天恩吸了口气,带着几分沉重的语气开口,“你见没见过他?”


    他那个世界,并没有人知道暴君叫什么名字。


    或者说,知道暴君名字的人,都已经死了。


    女孩盯着那张图纸,“没见过,不过长得还挺好看的。”


    她掏出手机准备拨打报警电话,“这是你家里人吗?我可以帮你呼叫警察叔叔……”


    话还没说完,就又被打断了。


    一只冰冷的手按住女孩的手指,抬头,她对上了一张温润的笑脸。


    “不用打电话了。”宗主笑道:“这是我弟弟。”


    女孩明显是个热心市民,刚准备求证,却是看见宗主眸子里闪过一道白色的光。


    她的眼神瞬间变得空洞,动作也僵硬了几分。过了几秒,女孩才重新聚焦,她看着自己的手机,摇着头离开,“奇怪,我刚刚要做什么来着?”


    “你是谁?”天恩看着突然出现的宗主,十分警惕。


    “一个路过的热心市民?”宗主笑了笑,抬手按在天恩的肩膀上。


    他本来是路过想找些好苗子,没想到忽然看到了天恩手上的画纸。


    盯着画上的那张脸,宗主笑得更温柔了,“你想找他?”


    “你见过他?”


    “当然。”宗主拿过天恩手上的画,“我可以帮你。”


    天恩盯着他,“你要我做什么?”


    这世上从没有白吃的午餐。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简单。”宗主笑了笑,掏出了一张契约,“加入我的组织,帮我做些事情。”


    第二五一章


    天恩觉得自己和青云宗八字犯冲。


    不然怎么会刚到这个世界就被哄骗着签下了卖身契, 之后又被风枕眠逼着签了第二次。


    他避重就轻的将自己的未来说了一遍,又转头看向风枕眠,“你还想知道什么?”


    能说的他都已经说了。


    风枕眠摸着下巴思考了许久, 脑海中满是清君会那些修士用生命撕开时间裂缝的画面。


    那些人也不知道自己的牺牲究竟有没有价值,但他们也只能这样做。


    毕竟, 那个世界已经满目疮痍了。


    当时风枕眠逼天恩签下卖身契时还疑惑过, 为什么天恩会答应?


    这人难道不想再回到自己的世界了吗?


    可现在他才知道,这个世界已经没有未来了。


    在暴君出现在他们世界的那一刻, 这个世界就变成了一个只剩下鲜血的空壳。


    “没有了。”风枕眠叹了口气,“走吧。”


    他们改变不了过去,无法拯救未来, 也没有必要再带下去。


    没有必要在看一次世界的覆灭。


    天恩似乎是精疲力尽, 他回头看着自己的同伴,像是想将他们的模样刻进脑子里。


    过了大概三五分钟,他才回过头, “走吧。”


    他们来时安安静静,去时也悄无声息。


    再次回到时间外, 两人盯着那波光粼粼却不会流淌的河面,谁也没开口说话。


    天恩是沉浸在过去的情绪里, 风枕眠则是在思考自己应该去看些什么东西。


    他看着水中自己的倒影,学着方才天恩的模样,割破了自己的手指。


    同时,他也割破了天恩的手指。


    两滴猩红的血珠滴入河中,漩涡又一次出现,两人再一次跌入其中。


    “眠眠。”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风枕眠睁眼,看着眼前那张脸, 有些愣神。


    “你怎么了?”晏清朝风枕眠的额头伸去,“没发烧啊,怎么用这种眼神看着我?”


    他正想着要不要找个医修过来看看,不过还没来得及转身就被风枕眠拉住了手腕。


    紧接着,他被风枕眠紧紧抱住。


    “阿晏……”风枕眠抱着精灵,感受着怀里人的温度,依旧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也确实不真实,毕竟这不是他的世界。


    “怎么啦?”晏清被抱的有些不舒服,但他没挣扎也没乱动,乖乖让风枕眠抱着,“总不能是昨晚做噩梦了吧?”


    “嗯。”风枕眠头埋在晏清肩上,“做了个很可怕的梦。”


    晏清没忍住笑了一声,学着风枕眠的样子揉了揉他的脑袋,“梦都是假的。”


    “嗯。”风枕眠又嗯了一声,依旧没松开手,“但是吓到我了……所以乖乖让我抱一会。”


    他维持着这个姿势,过了很久才松手,抬眸时看向晏清的目光格外温柔。


    晏清被他看的有些不好意思,低低咳嗽了一声,给风枕眠倒了杯水。


    “卢迪克他们还等着呢。”


    风枕眠喝水的动作一顿,这才发现自己现在所在的地方,是当初艾尔尼斯的宿舍。


    他不知道自己回到了什么时候,也没有乱说话。


    放下水杯后跟着晏清走了出去。


    外面,卢迪克他们果然都在客厅坐着。


    那一张张熟悉的脸映在眸中,风枕眠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直到,他看见了天恩。


    “你怎么在这?”风枕眠下意识问了出来。


    天恩明显不是他认识的那个天恩,这人没有穿黑袍,也没有戴面具,而是以他原本的模样站在风枕眠面前。


    在这个时期,他们不该如此和谐相处。


    “风哥你睡糊涂啦!”卢迪克一如既往的热心市民,他一手搭在天恩肩膀上,一手在空中指指点点,“卡维林只外出一个月啊!”


    卡维林。


    卢迪克叫的是天恩的本名。


    风枕眠还想说些什么,突然感觉到一阵能量波动,他偏头,看到了空气中的虚影——


    是天恩。


    “怎么会这样?”天恩看着对面的自己,很是茫然。


    透过时间外的漩涡,他们可以穿到任意一个想去的时间。


    如果那个时空中已经存在同样的灵魂,那么他们就会短暂的侵占自己的身体。


    就像在天恩的世界里,他变成了很多年前的自己一样。


    可,这个世界里明明有天恩的存在,他却成了一个虚影。


    只有风枕眠能看到的虚影。


    “大概是因为,这个世界里……你成为了我们的朋友。”


    风枕眠听着卢迪克叽叽喳喳,拼凑出了他一无所知的过去。


    说一无所知也不太恰当,毕竟除了卡维林这个意外,其他的事情都和他记忆中一样。


    据卢迪克所说,他们是在一次任务中认识的卡维林。


    当时他们遇上了一只十分强大的妖兽,陷入困境,而卡维林以救世主的姿态出现在他们面前,拯救了他们。


    “卡维林可真够哥们。”卢迪克同卡维林勾肩搭背,“他当时自己都被妖兽捅穿了,还帮我拖延妖兽攻击……”


    酒过三巡,卢迪克又开始回忆往昔。


    “那个时候我就决定了,你卡维林,是我卢迪克第二铁的哥们!”


    不等卡维林说话,卢迪克又笑嘻嘻朝风枕眠凑了过去,“我风哥是第一铁子!”


    铁子这词他还是从东方论坛里学来的。


    风枕眠有点嫌弃,但也没拒绝卢迪克的靠近。


    一桌人有说有笑,气氛看上去很是和谐。


    “……”天恩大概是做梦也想不到自己还有坐在这种桌上的时候,嘴角止不住抽动。


    等到酒席散去,晏清也睡着了,他才跟着风枕眠离开房间。


    “这个世界里,我和你们成了朋友?”天恩觉得有点梦幻。


    “朋友?”风枕眠嗤笑一声,摇了摇头,“你没看见自己眼底的仇恨吗?”


    他有一张不错的脸,虽然没有伊洛那么有欺骗性,但一眼看过去,也绝对不会觉得那是个坏人。


    尤其是那双眸子,即使没什么情绪,看上去也温温柔柔的。


    只是在某几个瞬间,风枕眠清楚看到了卡维林眸子里埋藏的恨意。


    天恩一下不说话了。


    “如果我没有加入造神会,如果在我准备杀你的时候依旧遭到阻拦,我的确会用这种方式。”


    他来到这的使命,其实并不是杀掉暴君,而是阻止那个悲惨的未来重演。


    他恨暴君,但在这个世界呆了那么久,他的心境也会发生一些改变。


    如果这个时候他发现风枕眠不会成为暴君……


    天恩脑子有点乱,他没有经历过这一切,所以并不知道自己会怎么做。


    “一个队伍里有两个叛徒。”风枕眠扯了扯嘴角,“还真是有趣。”


    他们虽然来到了这个时空,但毕竟是从时间外过来的,并不是这个时空的原住民。


    在不改变过去的情况,未来也不会发生任何改变。


    所以,风枕眠加快了这里的时间流速。


    后面发生的事情都同他原本的世界大同小异,只是即使卡维林没有加入造神会,艾尔尼斯依旧遭遇了那场灾难。


    卢迪克和约瑟维也依旧死在了造神会手上。


    这个记忆对天恩来说有些久远,而在卢迪克死去的那瞬间,他刚好站在那人身边。


    飞溅的鲜血从他身体里穿过,天恩低下头看着胸口,有些怔神。


    他下意识回头,看向了卡维林。


    他并没有同这些人相处过,唯一有交集的,也只有风枕眠。


    但在这个时空里,他看着自己同这些人成为了朋友。


    尤其是卢迪克。


    这人本就喜欢交朋友,再加上卡维林救了他,平日里除了黏风枕眠,剩下的时候几乎都和卡维林待在一起。


    甚至怕卡维林融入不了他们,卢迪克做什么都喜欢叫上他。


    他会难过吗?


    天恩不知道,他忽然发现,自己可能也没有那么了解自己。


    于是他定定看着自己,想看看自己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而风枕眠也朝着卡维林看了过去。


    他本以为不会从这人眸子里看到什么情绪,但出乎意料的,他在卡维林眼底看到了一丝难过。


    “他好像,把你们当成了朋友。”天恩忽然说:“如果他知道另一个世界,我杀了卢迪克……”


    “他会恨我吗?”


    这是一个无解的问题。


    风枕眠给不出答案,天恩自己也不行。


    两人在时间洪流中看着那一幕幕从身边流过,直到……卡维林身份揭露的那一刻,时间才终于又慢了下来。


    这时的风枕眠已经失去了所有,但暴君并没有出现。


    而他本人,没有了神魂碎片压制污染,隐隐有了几分疯魔的迹象。


    卡维林原本因为和风枕眠相处已经放弃了刺杀,他甚至想,只要风枕眠不变成暴君,他们就可以一直做朋友。


    但没想到这一天还是到来了。


    “你是谁?”风枕眠脱离了对身体的掌控,同天恩一样变成虚影,站在一旁观看。


    【风枕眠】盯着卡维林,眸子仿佛变成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真想不到,你也有身份。”


    伊洛的反水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而现在,卡维林也对他刀剑相向。


    【风枕眠】突然很想笑,他也没压着自己,放声笑了起来。


    只是他明明笑得那么大声,却只让人觉得悲伤。


    风枕眠静静看着这一幕,没有说话,倒是天恩表情几变。


    甚至在两人打起来的时候,闭上了眼睛。


    他不想看,也不敢看。


    刀剑碰撞的声音不断剐蹭着他的耳膜,忽然,风枕眠清清冷冷的声音从那堆杂音中穿过,“你觉得,他们谁会赢?”


    天恩睁眼,刚好看见彼此的武器贯穿了对方的胸膛。


    第二五二章


    最终他们谁也没赢。


    两人同归于尽的画面也挺震撼, 血色又一次填满他们的视线。灵力的震荡中,风枕眠他们被弹出了这个世界。


    “怎么会这样?”天恩觉得自己经历了挺多。


    他在那个残酷的世界长大,见的最多的就是生离死别。


    他比风枕眠更先学会如何与同伴告别。


    按理来说, 他的心应该比在大润发杀了十年鱼的人还硬,但此刻, 他却像个未经世事的孩子。


    脑海中全是自己与风枕眠同归于尽的画面, 不知道是不是被卡维林的情绪影响,天恩感觉自己的心脏格外疼。


    甚至, 还有种咽喉被一只手死死掐住的窒息感。


    风枕眠盯着他,似乎不太能理解为什么天恩会出现这种情况。


    沉默半晌,他还是说出了句尖锐又伤人的话, “你害了那么多无辜的人都没觉得难过, 现在又为什么要难过?”


    在天恩的世界里,他的确是被选中的救世主。


    毕竟那么多人里,只有一个他是不被信仰值束缚的。


    特殊, 也意味着责任。


    只要能拯救他的世界,他愿意为此付出所有——


    包括毁掉另一个世界。


    风枕眠觉得天恩可怜, 但他并不同情天恩。


    他无法替这个世界死去的任何一个人,包括卢迪克, 原谅天恩。


    杀掉那些无辜的人时天恩的情绪未曾出现任何波动,此刻却因为另一种结局而露出这种难过的表情。


    风枕眠只觉得很装。


    他不想搭理天恩,又一次走到那条静止的河流前。


    水中倒映着自己的脸,因为河水不会流动,他的脸也没有因为波涛出现任何程度的变形。


    “我应该看些什么呢?”风枕眠摸着下巴沉思。


    在时间外穿越时空具有一定的不确定性。


    就像他们刚刚的两次穿越,都和预想中的不太一样。


    “未来看不见, 那过去呢?”


    风枕眠再次割破了自己的手指,他现在要面对的敌人主要也就是两个。


    暴君和污染。


    不过, 污染似乎和暴君之间有着什么不可言说的关系。


    “或许,我应该看看那些污染的过去。”


    血珠在河面荡开,熟悉的漩涡又一次出现在他眼前,但似乎和之前不太一样。


    天恩被那股灵力波动拉回思绪,看到漩涡时脸色一白,立马朝着风枕眠那边冲了过去,“快离开!”


    他想拉着风枕眠离开,可手直接抓了个空。


    风枕眠已经被那股巨大的引力拉扯着,跌入漩涡。


    天旋地转又一次席卷他的脑海,在完全堕入黑暗前,他只听到了几个模糊的音节。


    “时空……乱流……”


    ……


    “听说今年殿下的生辰,邀请了西方的麻烦精?”一个穿着翠绿纱裙的小姑娘叹气,“我感觉自己未来三个月都睡不成一个好觉了。”


    “你本来就不需要睡觉。”另一个粉色纱裙的小姑娘毫不留情地拆台,“尊者说了,固步自封只会导致我们落后时代,只有促进文化交流才能实现共同进步。”


    绿纱裙小姑娘脸跟个苦瓜一样,骂骂咧咧的说了几句什么,声音太小,粉纱裙小姑娘没听清。


    但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在吐槽。


    她正准备说些什么,嘴还没来得及张开,就看到了身后那一抹纯白的影子。


    嘴顿时又闭了上。


    绿纱裙小姑娘浑然不知,还有一搭没一搭同粉纱裙小姑娘吐槽着。


    见这人一直没搭理自己,她还有些生气,“你怎么不理我?难道我说的不对吗?那些西方的麻烦精本来就很难伺候……”


    话还没说完,粉纱裙女孩就用胳膊肘猛戳了她两下。


    “你戳我干嘛!”绿纱裙小姑娘更生气了,“你该不会被论坛那些洗脑包洗脑了吧?西方只是……”


    粉纱裙小姑娘都快哭了,见同伴油盐不进,她只能小心翼翼扬了扬下巴,示意她看后面,“别说了……”


    再说下去,她们今天真的下不了班了。


    此时此刻,她充分体会到了什么叫“没有神一样的对手,只有猪一样的队友”。


    绿纱裙小姑娘依旧不理解,“你脸抽筋了?”


    “你看后面。”粉纱裙小姑娘咬牙切齿开口。


    也在这时,绿纱裙小姑娘终于转头,看见了身后那一抹白衣。


    而在看清那张脸的瞬间,她的脸比那人的衣服还要白,“殿…殿下……”


    完了!她真的下不了班了!


    殿下,或者说是风枕眠看着小姑娘那一脸害怕的模样,很是不解。


    他长得很吓人吗?


    怎么这人吓成这样?


    风枕眠正想说些玩笑话缓解一下小姑娘的紧张,却没想到他根本控制不了这副身体。


    愣神的瞬间,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空中响起,“自己去领罚。”


    小姑娘顿时松了一口气,说了句“谢殿下”以后急匆匆离开了。


    看上去是真的很害怕风枕眠。


    “我这是被时空乱流送到什么地方来了?”


    他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份——毕竟灵魂已经来到了这个身体里,就说明他们拥有相同的灵魂。


    虽然控制不了,但至少这是“他”的身体。


    沿途走过来,这里所有的人都称呼他为“殿下”。


    “难不成,是哪个国家的王储?”风枕眠并不知道自己的来历,从他有记忆开始就一直生活在青云宗,在那里,家世是最不值得一提的东西。


    但,东方早就废除了皇室。


    这个念头刚刚冒出来就被打消,风枕眠看着周围的景色,觉得此处有些眼熟。


    他好像在哪见过。


    风枕眠的记忆力并不差,但他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究竟在哪见过。


    知道转过一条长廊,他看见了一片更为熟悉的,纯白色的建筑。


    “是那个梦里的场景……”这下风枕眠是真的惊讶了。


    梦中的记忆总是残缺不全,以至于风枕眠并没有第一时间想起这是梦中的场景。


    只是这个白色建筑他实在是印象深刻。


    他记得梦里,自己和晏清坐在秋千上……


    “阿晏……”风枕眠低低唤了一声,想扭头寻找晏清的身影。


    可惜他依旧控制不了这具身体,只能透过这人的眼睛充当看客。


    一路过去,这里的大部分人都很害怕他,尤其是被他盯着的那一刻,这些人抖若筛糠。


    “你别总板着张脸。”


    一个穿着红衣的少年走来,“知不知道他们私底下怎么称呼你?”


    殿下没有说话,只是盯着少年搭在自己肩上的手,目光微沉。


    “不许说我不讲礼数。”少年得寸进尺,将大半个身体压在了风枕眠肩上,“你说说你,明明长得这么好看,结果天天板着张脸……他们私底下可都叫你大魔王呢!”


    一个天天给人处罚的大魔王。


    虽说殿下给下的处罚并不重,但没人喜欢处罚。


    “他们不守规矩,自是该罚。”殿下不为所动,“还有,背后妄议……”


    “你真冷漠。”少年毫不留情地打断了他的话,他倒是不惧殿下的冷脸,甚至还在这人冷漠的目光中转移了话题,“对了,你生辰快到了,听说西方那些讲究鬼准备了不少好东西呢。”


    “嗯。”殿下淡淡应了一声,依旧没什么情绪起伏。


    倒是风枕眠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思考。


    “西方……”之前听那个绿纱裙小姑娘说的时候,风枕眠并没有在意,此刻又被提及,他的注意力终于分过去了些。


    一个生辰,能促进东西方文化交流……


    这个殿下的身份绝对不一般。


    “或许,生辰也是个重要事件点。”风枕眠控制不了身体,什么也做不了。


    他不能自己探查信息,便只能等待生辰到来。


    这段时间对风枕眠来说格外折磨。


    因为殿下的生活实在是太枯燥了。


    他并没有什么朋友,那个红衣少年有自己的事要忙,自然是不能时时陪着他。


    而那些侍女侍卫也不敢造次。


    殿下每日出去走一圈,和完成kpi一样,同一大堆人说“自己去领罚”,然后回来看一些风枕眠看不懂的条文规章,再上面写写画画,进行修改。


    风枕眠难得体会到度日如年的感觉,怀疑了好多次“殿下”究竟是不是他,才终于等到了生辰日。


    这一天格外的热闹,古色古香的宫殿挂上了很多喜庆的装饰,那些侍女侍卫们身上也都带上了一朵好看的红花。


    “你也该带一个。”红衣少年今日换了一身蓝色的衣服,殿下则是从白衣换成了红衣,“红色多好看。”


    天天穿白衣服,和守丧一样。


    这话他不敢当着殿下的面说出来,只能在心里偷偷吐槽。


    殿下朝他看了一眼,“宿年。”


    红衣少年,或者说宿年身体一抖,忽然又想起什么,“今日你生辰,不可以罚人!”


    殿下冷冷看着他,没有说话。


    宿年被他看的背后一凉,过了好一会才委委屈屈开口,“我错了我错了。”


    殿下这才收回目光。


    大殿里不断有人到来,那些人穿着华丽,一看就是富贵人家。


    而他们都对着殿下毕恭毕敬,将礼物双手奉上。


    那些礼物都是风枕眠从未见过的天材地宝,他又一次惊讶起殿下到底是什么身份,忽然间,就看见一个穿着翠绿华服的西方女人朝他走了过来。


    女人长得很好看,而且是那种一看就让人想亲近的那种好看。


    “生命女神到——”


    侍女的声音传来,又震惊了风枕眠一次。


    只是还没等他从“这人是生命女神”的惊讶中回过神,就看见生命女神掏出了一个眼熟的果子,“殿下,生辰快乐。”


    “这是生命之树结出的第一个果子,希望你喜欢。”


    风枕眠盯着那个果子,久久不能回神。


    那是,晏清的果子!


    第二五三章


    风枕眠不知道自己该震惊哪一头。


    不管是生命女神, 还是代表了晏清的果子,都足以让他世界观崩塌。


    在他世界观重塑时,殿下已经伸手, 将那个果子拿了起来,“多谢。”


    他的态度依旧冷冷淡淡, 生命女神也没多说什么, 笑了笑,转身朝着大殿里面走去。


    “你喜欢这个?”等人走远, 宿年又一次同殿下勾肩搭背,他伸出一只手,戳了戳那个果子, “长得确实不错, 就是不知道吃起来怎么样。”


    话音刚落,他就被殿下瞪了一眼。


    “这里面有一个生命体。”殿下冷冷淡淡开口,又不动声色将果子藏了起来, “别打他的注意。”


    也是因为看到果子里有生命体的存在,他才会亲自收下这枚果子。


    生命之树孕育出的第一个果子, 应当也蕴含生命之力。


    殿下想到那些被自己养死的树,也戳了一下果子, “你应该……能帮我把那些树救活吧?”


    种田大概是刻进东方人DNA里的天赋技能,殿下也不例外。


    那几棵树被养死时,他格外心痛。


    可能是因为果子的存在,宴会时殿下总是心不在焉的,手指总是莫名其妙落在果子身上。


    风枕眠看得咬牙切齿,如果不是掌握不了身体的控制权, 他很想大吼一句“别碰我老婆”,但现在他只能不停深呼吸, 然后安慰自己,“都是我……另一个世界的我,也是我。”


    只是他在每个世界的性格,未免也差太多了。


    不管是殿下还是暴君,同他本人的性格都有着很大的差距。


    “所以,殿下究竟是谁?”风枕眠思考着,“这里是神界,难不成……是我飞升以后的世界?”


    他一直被修真界奉为天才,但那也只是人类中的天才。


    风枕眠并不觉得,自己飞升以后也能成为天才。


    “不对……”风枕眠否定了刚刚的推测,“生命之树早就存在了……”


    晏清也早就出现在了他身边,这里绝不可能是未来。


    排除所有不可能,剩下那个荒诞的推测,也就变成了可能……


    “这里不是未来……而是过去?!”


    ……


    殿下的生辰宴声势浩大,那些礼物如流水般送入他的殿中。


    而殿下本人则是在众多珍宝中,选中了那颗生命之树的果子。


    据那些侍女说,自从有了果子,殿下都不怎么爱出门了,天天在寝宫里研究怎么孵化果子。


    最近受罚的人数直线下降。


    “听说你被个果子迷住了?”宿年觉得新奇,偏头一看,果然是生命女神送的那个,“难不成这是西方的阴谋?”


    让殿下沉迷果子,无心去管外面的事,他们就可以趁机做点什么?


    “你这想象力,不去写话本可惜了。”殿下盯着被泡在生命之水中的果子,这几天果子里的生命波动格外明显,那个小生命应当快出生了。


    “你别说,我还真有这个想法。”宿年笑了笑,“你说我去写一个《霸道殿下轻点爱》,会不会一举成为九重天最有名的星君?”


    毕竟这九重天上,可没有人敢编排殿下。


    就连帝君都不敢。


    殿下看了宿年一眼,忽然笑了笑。


    他生的极好,尤其是那双桃花眼,即使眸子里什么情绪也没有,注视这人时也总是温柔的。


    但宿年和他太熟了,一看到殿下笑,就知道准没好事。


    他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确保殿下打不到他,才开口,“不喜欢这个书名?那我换一个,《果子别逃!殿下要定你了》,这个喜不喜欢?”


    茶盏刚好砸在他旁边的墙上,发出声清脆的响。


    “看来是不喜欢。”宿年耸耸肩,又笑嘻嘻凑了上去,“别生气啊,我还能再给你编几个……”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最近太闲了?”殿下冷冷开口,“镇守魔渊的工作的确轻松。”


    宿年立马做了个闭嘴的动作,随即又板着一张苦瓜脸说:“你怎么老用工作威胁我?”


    “打蛇打七寸。”


    “没劲。”宿年叹了口气,躺在一旁的软榻上看着房梁,“有时候我也挺羡慕你的。”


    殿下永远不会被情绪困扰,他永远是神界中最理智的那个。


    “箐箐还是和那个西方的麻烦鬼跑了,真不明白,那个黄毛到底有什么好的……”宿年絮絮叨叨说了很多话,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直接没了声音。


    他看起来很悲伤,风枕眠都忍不住想安慰他几句了。


    但殿下不为所动,甚至没分给宿年半个眼神。


    “真冷漠啊。”宿年似乎也习惯了,他的自我调节能力显然也很不错,说完以后又挂上了笑脸,“也就我受得了你了。”


    他似乎忘记刚刚被这人用工作威胁的画面,又凑过去,和殿下一起盯着那个果子,“你说,要是这个孵化出来的小玩意受不了你怎么办?”


    这个情况显然不在殿下的考虑范围之内。他难得沉思了一下,说:“我不需要他受得了。”


    毕竟他只需要这个小家伙去照顾那些被他养的半死不活的树。


    至于和这个小家伙的相处,并不在殿下的计划之中。


    宿年难得陷入沉默,“也是……”


    这确实是殿下做得出来的事。


    “这小家伙真可怜。”宿年忍不住感慨道:“刚出生就要面对世上最艰难的考验……”


    也不知道小家伙会不会被殿下的冷脸吓哭。


    话音刚落,就听见了“咔”的一声脆响。


    两双眼睛顿时又落在了果子上,细小的裂缝越来越大,紧接着,一只白白嫩嫩的小手从裂缝中伸了出来。


    “咔—咔咔——”


    果子完全从中间裂开,一只只有巴掌大小,银发紫眸的小家伙坐在生命之水中,仰头看着两只“庞然大物”。


    “卧槽!”宿年被萌了一脸,“这小玩意也太可爱了吧!”


    小家伙身后还有两片薄纱似的翅膀,翅膀上还有些复杂的银色纹路。


    煽动时,还会掉下一些亮晶晶的粉末。


    殿下显然也被这个小家伙惊讶到了,愣神间,小家伙已经煽动着自己的小翅膀朝他飞了过来。


    “呀!”小家伙看上去很喜欢他,紫色的眼睛亮晶晶的,“呀呀!”


    殿下后知后觉伸出手,小家伙顺势落在他掌心,抱着他的手指蹭了蹭。


    确实是很喜欢他。


    “小玩意真可爱。”宿年摩拳擦掌,也摊开了掌心,“快快快,让我看看!”


    他说话的声音有点大,小家伙捂住耳朵,幽怨地看了他一眼。


    随后转过脑袋,只留给他一个屁股。


    “他这是,嫌弃我?”宿年瞪大眼睛,“我被这个小玩意嫌弃了?”


    “他不是玩意。”方才殿下已经同生命女神传过音了,也得知了这个小家伙的种族,“他是精灵。”


    神明拥有创造之力,闲暇之余,也的确会创造一些奇特的物种。


    “精灵?”宿年看着殿下掌心的小精灵,“不错的名字。”


    “不是名字。”殿下纠正,“是种族。”


    以后,这世间将会多一个名叫精灵的种族。


    “也就是说他没有名字?”宿年再一次摩拳擦掌,“嘿嘿嘿,取名这事我最擅长了!”


    宿年并不是由天地孕育的神明,而是从人类飞升为神的。


    在成神之前,他最喜欢干的事就是看话本。


    以他丰富的阅读经验,取名这事的确是手到擒来。


    但殿下并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他握着小精灵的手微微一转,淡漠的眸子看向宿年,“这是送给我的。”


    言下之意,想取名自己去养一只。


    宿年倒是没有生气,他盯着殿下挑了挑眉,语气中带着几分惊讶,“你这是,在表达自己的占有欲吗?”


    占有是一种很正常的情绪,但出现在殿下身上,就很不正常。


    “占有欲?”殿下自是知道这个词的意思,他摇了摇头,“没有。”


    他只是单纯觉得,宿年取的名字很浮夸。


    当年那条名叫“傲天大帝”的黑犬,属实让他难以忘怀。


    宿年瘪瘪嘴,一脸不服气,“傲天大帝多好听,多符合它霸气侧漏的气质。”


    殿下默默将手移开,免得新生精灵被宿年的审美带歪。


    “万一精灵的审美和你不一样呢?”宿年依旧不死心,“要不咱俩一人取一个,让他来选?”


    殿下想了想,觉得也有道理。


    虽说他对名字不怎么看中,觉得这只是个称呼的代号,但有些人对此格外看重。


    他曾经在水镜中看到过一个,为了获得名字历经艰辛,但到死亡也没能拥有姓名的人


    “是该尊重一下他的意愿。”


    听到这话,宿年瞬间开始了他的创作。


    “小家伙,你觉得紫幽明王这个名号怎么样?”


    精灵转过身,脑袋顶上的呆毛都在表达抗拒。


    “那银白之刃?紫银大帝?紫色至尊?”


    宿年一口气吐出好多个离谱的名字,小精灵脑袋上那根呆毛越来越塌,到后面更是直接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明显不想听。


    宿年有种被嫌弃了感觉,他捂着心脏,一脸不可置信,“他居然,一个都不喜欢!这只精灵品味有问题!”


    殿下对这个结果早有预料,他揉了揉小精灵的脑袋,“别听他的,你不叫这个。”


    话音刚落,精灵水汪汪的紫色眼睛一眨不眨看着他,眸子里还有几分委屈,“呀……”


    殿下看向窗外,日光融融,清风缭绕。


    “海晏河清,万象生平。”殿下说:“他出生在这样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不如……”


    “不如就叫晏清吧。”


    第二五四章


    风枕眠疑惑过很多次, 为什么晏清一只西方精灵却有个东方名字。


    但他怎么也想不到,居然是因为这个。


    “原来……是我取的?”风枕眠看着殿下掌心的小精灵,他明显很喜欢这个名字, 眼睛都亮了不少,嘴里发出些咿咿呀呀的声响。


    宿年捂着心口后退, 一副受伤的样子, “我那些霸气侧漏的名字,居然败给了晏清这么一个平平无奇的名字!”


    他似乎是真的很受伤, “这只精灵的品味肯定有问题!”


    殿下看了他一眼,懒得搭理。


    他从未养过灵宠,突然多了一只小精灵, 还真不知道该怎么饲养。


    怕小晏清步上那些树的后尘, 他再一次叨扰生命女神,询问了很多有关于饲养精灵的事。


    生命女神也如她外貌一样温和,认认真真回答了殿下的问题后, 还笑眯眯说了一句,“生命之树又结了很多果子, 殿下还需要些小精灵吗?”


    顿了顿,又笑着说:“他们很会照料植物呢。”


    “不用了。”殿下看着正抱着果子啃的小精灵, “有一只就够了。”


    说着,他又想起什么,“能给我一枝生命之树的树枝吗?”


    精灵诞生于生命之树,应当对其有所眷恋。


    毕竟是即将照料他树的员工,给点员工福利也没什么问题。


    如果是其他人找生命女神讨要生命之树,她肯定会怀疑那人别有用心。


    但这人是殿下。


    生命女神并没有犹豫, 思考了几秒,指尖华光一闪, 生命之树的树枝隔着几千公里出现在殿下面前。


    “多谢。”他将生命之树的枝丫埋在土里,想了想,又浇灌了些生命之水。


    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殿下都在养小精灵中度过。


    小精灵实在粘人,搞得殿下又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出去过。


    “你别说,这么久没被殿下处罚,总觉得有些不习惯。”两个侍卫嘀咕着,看向不远处那座白色的宫殿,“你说,这会不会是西方的阴谋?”


    “什么阴谋?”


    “用那个什么灵勾引殿下,让殿下沉迷养崽无心工作,然后……导致东方乱套。”


    侍卫越说越觉得是这么回事,另一人也恍然大悟,“难怪!最近殿下不怎么出来,我也松懈了不少,听说前几日灵泽君的寝宫有几件珍宝失窃……该不会就是我玩忽职守时,那些贼人偷溜进去了吧?!”


    两人反省了自己一阵,竟是比之前殿下出来晃悠的时候还要爱岗敬业。


    不仅如此,他俩还将自己的推测告诉了其他同事,一时间,大家一个比一个积极工作,摸鱼人数骤减。


    “帝君。”宿年看着那些勤恳工作的同事们,“他们是不是太积极了?”


    “多好。”帝君看着这一幕,很是欣慰,“大家接受供奉,就该履职尽责。”


    宿年对自己的工作也挺热爱,又转头看着殿下的宫殿,“那要不要管管殿下啊?他已经半个月没出门了。”


    这实在是反常,反常到宿年都快觉得西方阴谋论是真的了,但帝君并没有任何表示。


    “不必。”帝君依旧笑着,“宿年,你飞升也有不少时日了,对上界的条文律令可有何感悟?”


    人人都想成神,总觉得成了神仙就能逍遥自在,于是一个个为了飞升争得头破血流。


    却忘了成神,也意味着责任。


    祂们并不如想象中逍遥自在,反而被诸多规矩束缚。


    “我也不知道怎么说。”宿年叹了口气,似乎是真的苦恼,“有时候觉得无规矩不成方圆,那些条文律令必须存在。”


    神明拥有毁天灭地的能力,若真随心所欲,岂不天下大乱?


    “可有些时候又觉得,那些条文律令实在是太不近人情。”


    就好像,在逼他们放弃感情。


    “你不是第一个这样说的人。”帝君脸上笑意不减,“也不是唯一一个这样说的人。”


    “大道无情、无形、无名,方才成就世界公正。”


    可这世上从未有真正意义上的公正。


    “神界需要一场改革。”帝君轻飘飘扔下一句惊雷,“那只精灵,或许是个不错的契机。”


    宫殿之内。


    殿下并不知道外面的流言,也不知道一场变革即将发生。


    他看着面前啪嗒啪嗒掉眼泪的精灵,很是头疼,“不许哭。”


    殿下并不会带孩子,也不知道该怎么带孩子。他说话的语气依旧冷漠生硬,小精灵本就难过,听到他的话,更委屈了。


    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颗连着一颗落下。


    “这人是木头吗?”风枕眠毫不留情地批评自己,“小精灵这么好哄,只要揉一揉,捏一捏,在亲一亲就好了啊!”


    可惜,殿下并不能听到他的话。


    小精灵还在哭,漂亮的紫色眼睛湿漉漉的,眼角也变成了红色。


    他并没有哭出声,看上去也更可怜了。


    “晏清。”殿下实在头疼,“别哭。”


    小精灵看了他一眼,抽噎一下,眼泪依旧没止住。


    “再哭就不给你果子吃了。”殿下回忆着之前看到的那些,孩子哭了以后父母的做法,再次冷着脸开口,“三、二……”


    小精灵似乎是被他吓到了,眼泪掉得更多。


    殿下也不可能真的饿着小精灵,见这方法不奏效,只得陷入沉默。


    说起来,精灵哭泣的原因也很离谱。


    殿下花了大半个月的时间才教会小精灵如何照顾自己的树,回过神才发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出过门了。


    “也不知道外面怎么样了。”


    大事是肯定没有的,但他这么久不在,肯定有很多人不守规矩。


    殿下觉得自己不能让这些人松懈太久,于是准备出门巡视。


    可还没来得及踏出门,精灵就朝他扑了过来,“呀呀呀!”


    紫色的眸色一眨不眨盯着殿下,就差直接把“带上我”写在里面了。


    “不行。”殿下毫不留情拒绝,“你会影响我巡查的效率。”


    说完,殿下再次准备离开。


    也在这时,精灵毫无预兆地开始哭泣。


    “所以,他是想出门了?”殿下捏了捏眉心,转身离开。


    他得找生命女神问问这种情况该怎么办才行。


    殿下的寝宫本就冷清,他离开以后,就只剩下了小精灵一个人。


    二头身小精灵本就是个娇小的存在,此刻在这个寝宫中,更是显得空荡。


    “呀?”精灵扭头看了一圈,没发现殿下的影子,“呀呀呀?!”


    周围甚至传来了回音。


    精灵一下害怕了。


    他才刚刚降生,正是需要陪伴的时候。


    今早殿下出门时他就有种自己要被抛下的感觉,所以祈求殿下带上自己,没想到被毫不留情的拒绝了。


    那种即将被抛弃的情绪瞬间笼罩了他的脑海,而现在……他真的被抛下了。


    “呀……”晏清低垂着脑袋,一边哭,一边用手抹去眼角的泪,但是眼泪越擦越多,心里也越来越委屈。


    他为什么被抛弃了呢?


    是因为他还不够乖吗?


    小精灵想不到那些太复杂的事,只会在自己身上找原因。


    他盯着自己肉乎乎的小手,又仰头看着这个大大的寝宫,一定是因为自己太弱小了,所以才会被殿下抛弃。


    可他要怎么才能变得强大啊?


    殿下是他降生后见到的第一个人,他很喜欢殿下,也想和殿下在一起……但殿下似乎不怎么喜欢他。


    想到这,晏清又想哭了。


    “怎么还在哭?”殿下回来时,刚好看见晏清抹眼泪的动作。


    他语气依旧没什么情绪,不过比之前放柔了不少,“别哭了。”


    “啊啊啊啊啊!”风枕眠在他身体里无能狂怒,“你到底行不行啊?不行让我来!”


    这么可爱的小精灵在面前,这人却只会说别哭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风枕眠的怨念太强,还真让他抢到了身体的控制权。


    抬起手来的那一瞬间,他整个人都愣住了。


    “卧槽?”风枕眠看着自己的手,“我这是……成功了?”


    他只惊讶了一瞬,抬手揉了揉晏清的脑袋,“小阿晏别哭了。”


    殿下本就是风枕眠,两人拥有同一张脸,同一个灵魂,但性格却截然不同。


    原本这张脸上,是不会出现任何情绪的。


    可现在风枕眠笑着,仿佛春风拂过,冰雪消融。


    晏清呆愣愣看着他,使劲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精灵是生命女神精心培育出的生命,自然不可能是笨蛋,他们的学习能力很强,再加上天天陪殿下看水镜,也是懂一些人情世故的。


    这是殿下第一次对自己笑。


    笑,代表喜欢。


    殿下对他笑了,说明殿下喜欢他!


    “呀!”晏清瞬间眉开眼笑,抱着风枕眠的手指蹭了蹭,“呀呀呀!”


    他也超级喜欢殿下!


    “真可爱。”风枕眠日常被小精灵萌出一脸血,正打算继续戳戳小精灵时,身体忽然僵了一下。


    下一秒,他脸上的笑意褪尽,连带着眸子里所有情绪都消失了。


    殿下抬眼时,有一瞬间的茫然。


    掌心的精灵还在咿咿呀呀说着什么,看上去很是开心。


    也让殿下很是疑惑。


    方才,小精灵不还在哭吗?


    怎么忽然又开心起来了?


    而且……精灵是什么时候坐在他掌心的?


    心中生出几分疑惑,还没等殿下想明白,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忽然从殿外传来。


    “殿下!看我带来了什么!”宿年的声音从外面传来,依稀间,能看出他手里拿着什么。


    等走近了,殿下才发现他手里拿着好几个眼熟的果子。


    “哈哈哈!我特意从生命女神那里要来的。”宿年挑了挑眉,“要不要!分你几个?”


    一想到自己即将拥有很多只可爱的小精灵,宿年感觉浑身带劲。


    殿下还没来得及说话,精灵却是猛得变了脸色。


    其他精灵?


    殿下还是觉得他做的不够好,所以才去找了其他的精灵吗?


    晏清如遭雷劈,好不容易恢复的情绪又一次崩溃。


    “呜呜呜——”


    第二五五章


    “他……他怎么哭了?”宿年脸上的笑都还没褪去, “你欺负他了?”


    “……”殿下并不想搭理宿年,掌心里的小精灵明显又要哭个没完,他索性将精灵塞给了宿年, “哄不好今年工作量翻倍。”


    说完他就转身离开了。


    那决绝的背影,不带一丝犹豫。


    只剩下宿年和精灵大眼瞪小眼。


    “不是, 什么情况?”宿年一脸懵逼, “又不是我惹哭的……”


    晏清没看见殿下,心中那种被抛弃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连带着对宿年这个来送精灵的跑腿也没了好脸色。


    他一边擦着眼泪, 一边从宿年手里飞走,坐到一旁的书桌上继续抽噎。


    “嗯?”宿年挠了挠头,“还真是我惹得?”


    可他从进门到现在都没说过几句话啊!总不能是因为他给殿下带了其他精灵, 这小玩意吃醋了吧?


    “小家伙, 你哭什么?”宿年戳了戳晏清的脑袋,“祖宗,别哭了行不行?”


    再哭下去他的工作量可就要翻倍了。


    晏清沉浸在悲伤的情绪里, 思维发散,已经在幻想自己一只精灵要如何凄凄惨惨的生活了。


    宿年也没多少哄小孩的经验, 他纠结了好一会,忽然想到什么, 咳嗽一声说:“小晏清,哥哥给你讲个故事吧!”


    生命女神是西方神,她创造的精灵自然也只会西方的语言。


    不过殿下考虑到了语言不通的问题,便用神力做了个“中转站”。


    虽然晏清还不会说东方的话,但他听得懂。


    “从前有一只小精灵,非常爱哭, 他遇到什么事都喜欢哭,而且一哭就停不下来……”


    晏清仰头看着他, 眼泪还挂在睫毛上。


    “然后,他的眼睛就哭瞎了。”宿年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小精灵很不适应黑暗,也没有人可以帮他,他一只小精灵在黑暗中飞呀飞,飞呀飞……”


    宿年顿了顿,特意拉长了尾音。


    晏清代入感极强,已经想到自己哭瞎了眼睛,在黑暗里飞呀飞的场景,吓得翅膀抖了抖。


    “他什么都看不见,也不知道自己飞到了哪里,最后……撞在树上撞死了。”


    宿年再一次戳了戳晏清的小脑袋,这一次精灵倒是没有躲,“小晏清,你也不想自己的眼睛哭瞎吧?”


    刚刚降生的精灵哪里经得住活了几千年的老妖怪的恐吓,他下意识把眼泪憋了回去,但还是没忍住抽噎了一下。


    “真乖。”宿年嘿嘿一笑,伸出两根手指头狠狠揉捏了晏清一番,这才捧着小家伙去找殿下,“哄好了!”


    小精灵头发乱糟糟的,眼睛也红红的。


    明显一副被蹂躏过的模样。


    但也确实没哭了。


    “晏清。”殿下伸手,“过来。”


    晏清没有丝毫犹豫,从宿年手里飞到了殿下掌心。他抬头看了殿下一眼,然后抱着人手指蹭了蹭,见殿下没有说什么,他一下笑了起来。


    “用完就丢?”宿年嘀咕了一句,还想说些什么,殿下先一步开了口。


    “你可以回去了。”殿下一如既往的冷漠无情。


    宿年瞪大了眼睛,一脸看渣男的表情,“你才是真的用完就丢啊!”


    哄好小精灵就不要他了?


    “你还有什么事?”殿下抬眸看他。


    “那倒是也没有。”宿年摸了摸鼻子,“没事就不能呆在这了吗?”


    “不能。”殿下起身,“走的时候把门关上,还有那几个果子,自己带回去。”


    宿年愣了一下,“你一个都不要啊?”


    他好不容易才找生命女神要来的呢。


    “有一只就够了。”殿下还没有养那么多只精灵的打算。


    “行吧。”宿年也没说什么,往前走了几步,没忍住回过头,“帝君他……”


    他想说些什么,但又不知道该怎么说,沉默半晌后低低说了句“没事”,然后带着他的果子们离开了大殿。


    晏清瞧见那些果子真的被带走了,眼睛又一次亮了起来,“呀!”


    他没有被抛弃!


    殿下依旧只有他一只精灵!


    这个认知让晏清格外喜悦,他再次抱着殿下的手指蹭了蹭,又围着殿下转了好几个圈圈。


    “……”殿下也不知道说什么,他看着活泼的晏清,按了按太阳穴。


    早知道不让宿年那么早离开了。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殿下都处在“幼崽这种生物果然很难养”的思维中。


    他倒是没有任何厌烦,只是很难理解晏清的脑回路。


    之前因为不带晏清出去,小家伙哭了很久,后来殿下还特意去询问了生命女神,得知精灵被赐予过神之祝福后,便也放心带着精灵出了宫殿。


    他已经很久没有出去过了,帝君一直觉得天规过于严苛,所以即使有些仙子仙君犯错,他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只有殿下,会严格按照天规惩处。


    他本以为这一次会抓到很多不守规矩的仙子仙君,却没想到大家格外恪尽职守。


    看到他的时候不仅不害怕了,甚至还主动同他打招呼,“殿下放心,我们不会让西方的阴谋得逞的!”


    “西方的阴谋?”殿下不知道他们经历了些什么,但他也并没有对此产生好奇。


    巡视一圈发现没有人不守规则,他便回去了。


    而之后一连好几天都是如此。


    “看来他们已经认同了规矩。”殿下想:“那我应当也不用出去的那么勤了。”


    他不出门,也不干什么事。


    就是静静坐在那里,吸收天地灵气。


    这倒是苦了风枕眠。


    “这和坐牢有什么区别?”风枕眠吐槽道:“吃不了喝不了,精灵在面前揉捏不了,现在直接连门都出不了了……”


    许是他的怨念太强,也可能是刚好晏清跌跌撞撞朝他飞了过来。


    在殿下准备开口的瞬间,风枕眠又一次抢到了身体的控制权。


    “小阿晏。”风枕眠看着晏清笑了笑,朝精灵伸出手,“过来。”


    晏清本来还因为殿下的冷脸有些害怕,现在看见风枕眠笑了起来,眼睛又亮了不少,“呀!”


    他肩膀上还扛着一枝色泽艳丽的玫瑰花,是在他的悉心照料下,开出的第一朵花。


    花的个头比晏清大了不少,小精灵抗花的动作很是笨拙,甚至在飞的时候,还被花压垮了好几次。


    好在他还是顺利到达了目的地。


    “呀呀!”晏清落在风枕眠掌心,将那朵玫瑰递了过去,漂亮的紫色眸子里满是期待。


    就好像在说“快夸我,快夸夸我呀”。


    风枕眠被他这眼神看的心里一软,笑着接过那朵玫瑰,轻嗅一下,“好香。”


    玫瑰被很多人喜欢,不仅仅是因为它成为了爱情的象征。


    好看好闻也是原因之一。


    听到夸奖,晏清更开心了,翅膀不停扇动,抖落不少粉末,“呀呀!”


    “殿下到底是怎么忍住的?”风枕眠揉了揉精灵的小脑袋,将那朵玫瑰别在耳朵上,给晏清掏出了他最喜欢的灵果,“这么可爱的小精灵也能拒绝。”


    晏清很黏殿下,但殿下却总是很冷漠。


    倒不是针对晏清,而是平等的,对所有人都很冷漠。


    风枕眠不知道殿下经历了什么,也不好对这种行为做出评价。


    只是晏清对他来说是不一样的。


    那是他的爱人,他没办法看着“自己”对他那么冷漠。


    所以在抢到控制权时,他总是忍不住靠近晏清。


    “也不知道这样是对是错。”风枕眠看着开心啃果子的晏清,没忍住笑了一下,“罢了,对错又有什么重要的?”


    没有什么是比晏清开心更重要的。


    他抢到控制权的时候很少,而每次抢夺到控制权以后,殿下都会有所怀疑。


    晏清倒是不知道这身体里有两个灵魂,只知道殿下对自己忽冷忽热的。


    “呀呀。”他看着殿下,也不生气,反而是凑得更勤快了。


    “我还是头一次看见有生物不怕你。”宿年调侃道。


    他来殿下这里的次数不少,一来二去,也同晏清熟络了不少。


    有时还会趁殿下不在,将晏清偷出去玩,然后两人一起工作量翻倍。


    “你最近好像很闲。”殿下看了他一眼。


    “魔渊没那么多事,我也没傻到给自己找活,自然很闲。”宿年看着门外的几棵绿植,“小晏清比你会养植物。”


    这还是他头一次看见殿下宫里有植物活下来。


    “精灵生于草木,自然懂得如何照料。”


    “那你知不知道……精灵也长于山川?”宿年低头,给晏清递了个果子,这才又抬头看向殿下,“你该带他出去看看。”


    小精灵现在还是张白纸,他需要去见过各种颜色,才能知道自己该长成什么模样。


    殿下倒是没立马接话。


    他低着头,似乎是在思考什么,过了好一会才看向宿年,“帝君让你来的?”


    “嗯。”宿年知道瞒不过,索性大大方方承认了,“帝君还是那句话,大道无情,是建立在体味过世间百态的基础上的。”


    神界里就他同殿下熟识,也只能由他来当这个说客。


    “帝君觉得,现在的规则……过于严苛。”


    这件事殿下很早之前就知道了,他其实不太能理解,但帝君才是神界的掌权者。


    时代总是在变革中不断进步的,殿下也知道默守陈规的结果,只是他不理解为何帝君一定要让他体味“情”。


    若是生了情,他又如何保证自己能维持公平?


    “帝君说,唯有大彻才能大悟。”宿年一股脑将当时帝君的话抖了个干净,“只有顿悟,才能掌握。”


    殿下又一次陷入沉默。


    他思考了很久才终于开口说:“知道了。”


    “告诉帝君,我下界几日。去……体味‘情’字。”


    第二五六章


    情, 世间劫难,皆由其起。


    没有情就不会有欲,没有欲也不会有恶。


    殿下一直觉得“情”是一切祸端的源头。


    但人类却不这么觉得, 甚至认为“情”是美好的,是动力, 也是盔甲。


    他们因为“情”变得强大。


    故而要体味“情”字, 最好的地方就是人间。


    “卖糖葫芦喽,新鲜出炉的糖葫芦——”


    “桂花糕, 香甜软糯的桂花糕——”


    街上各种叫卖声混杂,构成人间特有的烟火气。


    殿下站在其中,格格不入。


    “呀?”晏清降生后大部分时间都呆在殿下的宫殿里, 对人间的一草一木都很新奇。


    他这摸摸那看看, 嗅到香味时没忍住飞了过去,张嘴就是一口。


    殿下甚至都来不及阻止。


    “这桂花糕多少钱?”他冷静的替晏清善后,将那块被咬了一口的桂花糕买了下来。


    “呀?”晏清看着被塞给自己的, 缩小版桂花糕,仰头看了看殿下。


    殿下并没有说教, 只是说了句,“要付了钱才可以吃这些东西。”


    心里却是将带精灵上课提上了日程。


    神界并没有学堂, 但人间有。


    小精灵需要学习,也需要去了解这些规则。


    同样,殿下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体味“情”字,他也需要学习。


    索性在都城最热闹的地段租了个房间,将城中大大小小的事尽收眼中。


    因为要上学,晏清也被迫长大了。


    风枕眠只见过晏清二头身与成人形态, 这种五六岁的幼崽形态还是头一次见。


    他看着晏清肉乎乎的脸,很想捏一下, 奈何殿下的心比石头都硬,这么可爱的小精灵都没有揉捏的想法。


    “真是个变态。”风枕眠吐槽起自己来毫不留情。


    “今日学到了什么?”殿下倒了杯茶,递给晏清。


    晏清乖乖接过,小小喝了一口,脸都皱了起来。


    他喜欢甜甜的东西,茶叶这种苦苦的东西自然不在他的食谱上。


    “学了好多好多……”晏清叽里呱啦把今天学堂上学到的东西完完整整说了一遍,小精灵记忆力很好,学习能力也很强,学堂上还被夫子夸了。


    他看着殿下,满脸都是“求夸奖”的期待。


    “很棒。”在晏清学习的同时,殿下也在学习。


    体味“情”很难,但模仿并不难。


    他们隔壁就有一对夫妻,以及一个五六岁大的小孩。


    殿下观察了很多天,觉得自己已经领悟了教孩子的方法。


    也因为要观察与模仿,殿下经常出门,他的长相本就惹眼,再加上还有个同样样貌出众的幼崽晏清,几乎每次出门都会被很多人注视。


    而他们对他的评价是——


    那个我见犹怜的带崽寡夫。


    “殿下。”晏清抱着糖罐朝殿下走来,“我打不开。”


    殿下接过糖罐,忽然想起什么,说:“在这里不可以叫我殿下。”


    人间能有此称呼的都是王公贵族。


    他是来人间学习的,不想因为一个称呼惹上麻烦。


    “那我叫你什么?”晏清知道外面的人都说殿下是他的爹爹,但晏清不想叫殿下爹爹。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反正就是不想。


    殿下开糖罐的手一顿,后知后觉意识到,“我该给自己取一个人间的名字。”


    刚好一阵风吹过,殿下看向窗外,思索片刻后说:“秋风不渡红尘客,但留浊酒枕风眠。”


    “便,叫风枕眠吧。”


    “风枕眠?”晏清呢喃着这几个字,笑了起来,“好听!”


    两人相谈甚欢,倒是丝毫不顾及风枕眠的死活。


    他盯着某处怔愣了许久,“秋风不渡红尘客,但留浊酒枕风眠……”


    他的名字,原来是这么来的。


    风枕眠抬眸,看着不远处那张铜镜上倒映着的模糊脸庞,忽然笑了,“也是,不论如何……这都是我。”


    同一个灵魂,性格在怎么不一样,都该有同样的追求。


    他们愿化成风,拂过人间。


    晏清上学的进度有条不紊的进行着,殿□□味“情”的任务却是一直没有动静。


    这些天风枕眠在殿下的身体里,看着他当“都城判官”,处理了不少冤屈,某个瞬间,风枕眠都怀疑殿下是不是天平成精了。


    不然怎么这么爱保持公正?


    “帝君说的的确不错。”风枕眠看着殿下又一次冷漠冷静的处理完一桩案子,摸着下巴思索,“在不考虑情绪的情况下,他的判决的确公正。”


    就像现在,他们面对的案子。


    一个三十多岁的杂工,与钱庄的老板。


    杂工因妻子身患重病,同钱庄老板借了三两银子,但他因为照顾妻子,干活时长大不如前,得到的工钱也少了很多,便还不上钱。


    老板找了些打手催债,那些打手都是从黑暗地带一路摸爬滚打上来的,自然知道怎么折磨人最痛苦。


    他们没有伤害杂工的性命,但一次又一次将杂工的尊严踩在地上。


    直到,他们伤害了杂工的妻子。


    愤怒的杂工终于暴起,失手杀了其中一个打手。


    “他们没有伤害杂工以及他妻子生命,但是时长对杂工进行殴打,造成了不同程度的轻伤和重伤。”


    殿下思索着,又看向那个死去的打手,“但是打手死了。”


    所谓因果报应便是如此,打手曾经伤害了很多人,种下了因,现在被他伤害的人杀死,便是果。


    殿下没有对打手的死产生纠结,只是疑惑自己对杂工的判决。


    杂工借钱不还,为因。


    打手上门讨债,为果。


    同样,打手上门讨债为因。


    杂工失手将打手刺死为果。


    第二段因果不好评判。


    或者说,殿下的判决遭到了很多人的抗议。


    杀人偿命,殿下判了杂工死刑。


    但这一判决引起轰动,都城里很多群众都不约而同游街,试图以群众的力量更改判决。


    殿下在城楼上看着底下聚集的人们,眸子里头一次出现了疑惑。


    “他们,为什么这么生气?”殿下是真的不理解。


    “可能是觉得你的处罚太重了。”晏清这些天学习了不少知识,对人间的理解应当比殿下更深。


    再加上学堂也相当于一个小型的社会,他懂了不少人情世故。


    换做旁人,晏清是不会说这种话的。


    但殿下不一样。


    他知道殿下不会生气,也知道自己的话会给殿下带来帮助,于是在那人的注视下继续开口说:“人类是很情绪化的生物,他们的公正,也是夹杂着情绪的。”


    殿下根本理解不了“尊严”的意义,所以也不会懂为什么有的人宁愿死,也不愿失去尊严。


    “杂工不还钱的确有错,但那个打手羞辱了杂工长达半年的时候,他把他像狗一样栓在门口,逼他像狗以后舔自己的脚……”晏清依旧是四五岁大的幼崽模样,他顶着这张脸一本正经说话,有种莫名的违和感,“甚至当着周围街坊邻里的面扒光了杂工的衣服。”


    “这样的惩罚,远远超过了讨债的范畴。”


    他剥夺了杂工身为“人”的尊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比杀了杂工都残忍。


    殿下没有打断晏清的话,反而是将他方才的话又细细思量一番。


    “杂工受到的伤害不比失去生命少,再加上他家中还有一个患病的妻子。”晏清转头看着殿下,“如果杂工死了,妻子也活不下去。”


    因为那样一个作恶多端的人渣搭上两条性命,任谁来了都觉得不值。


    殿下依旧在思考,风枕眠懒洋洋打了个哈欠,借着他的眼睛看向晏清,没忍住笑了一声。


    “小阿晏这一本正经的模样,真可爱啊。”


    而且,分析的很有道理。


    “我明白了。”殿下不懂“情”字,所以不明白打手对杂工的羞辱意味着什么。


    他再次看向底下吵闹的人群,抬手一挥,更改了自己的判决。


    规则可以存在错误,但规则的存在不能是个错误。


    “那就,改判他赎罪三年吧。”殿下轻轻开口,一道金色的流光涌入杂工身体中,“待他洗清罪孽,余生都不会再有痛苦了。”


    这也是判决错误,他对杂工的补偿。


    台下的青天将判决说出,吵闹的人群顿时安静了下来,然后跪下夸赞青天。


    “小风哥哥。”晏清抱着殿下的腿——他倒是想抱别的地方,但身高不够,“他们在夸你诶!”


    殿下揉了揉晏清的脑袋,没说什么,风枕眠却是挺有意见的。


    “小风哥哥?!”他盯着晏清,“你都没这么叫过我!”


    他瘪了瘪嘴,心想自己以后一定要让晏清叫回来。


    但忽然想到什么,心又沉了下去。


    他……还能让晏清叫回来吗?


    风枕眠忽然又有些迷茫了,之前曲清尧说,只要成了神,他就能让晏清他们回来……


    可现在看来,似乎在很久之前,他就是“神”了。


    殿下的身份依旧是个谜,但他住在神界,应当也是个神吧?


    风枕眠的思维逐渐跑偏,也没注意到不远处,一小团黑色的雾气从人群中飞速略过,直直钻进了杂工的身体里。


    “唔……”杂工捂着脑袋趴在地上,脸上满是痛苦。


    他身体以一种诡异的弧度扭曲了一瞬,随即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瞬间,突然冲向了坐在台上的青天。


    “你这个昏官!”他眸子里的黑色格外浓郁,表情也十分狰狞,“我要杀了你!”


    风枕眠瞬间回神,看见杂工身上那团浅淡的雾气时,他脸色猛变,“污染……”


    第二五七章


    这个时代, 比风枕眠的时代至少早了几千年。


    “居然……那么早之前就有污染了吗?”风枕眠感觉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可如果污染那么早就出现了,又为什么在数千年后才开始泛滥?”


    脑海中似乎有一层迷雾, 他窥见了一点答案,但并不完全。


    也在这时, 一道莫名的力量落在了风枕眠身上, 将他生生从殿下身上扯了出去。


    “不——”


    周围的时空迅速扭曲,风枕眠拼命想要挣脱, 却无济于事。


    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从这个时空脱离。


    “砰——”得一声,他摔在了地上。


    “你终于回来了。”天恩看着风枕眠,眸色复杂, “我还以为……”


    被卷入时空乱流的人, 很少有能活着出来的。


    或者说,几乎没有。


    “你先走吧。”风枕眠缓了许久才回过神,他头疼得厉害, 并不是很想说话,“我还要待一阵。”


    他一直都没打算在那个时空多待, 偏偏在最重要的时间被弹了出来。


    风枕眠想到污染就一阵心惊,他总觉得自己就快要触到真相了, “我忽略了什么?”


    脑袋疼得和针扎似的,风枕眠按着额间站起,颤巍巍走到那条河边。


    “喂。”天恩没忍住开口,“你短时间内穿越了太多时空了,现在身体属于超负荷状态……”


    话还没说完,风枕眠已经割破手指, 血滴进了河里。


    天恩愣了一下,“你不要命了?!”


    他瞪大眼睛, “就算你有天赋修为高,可你现在也只是个凡人啊!”


    穿越时空,是有代价的。


    “嗯。”风枕眠回头看着他,脸色苍白,“我知道。”


    “知道你还……”


    “麻烦帮我给师兄还有学姐带句话。”风枕眠说:“我需要去做一些事情,让他们不要担心。”


    河面的漩涡又一次浮现,这一次没等那股引力将他吸进去,风枕眠就自己跳了进去。


    天恩下意识想阻止,但他慢了一步,指尖只碰到了一点风枕眠的衣角。


    “我看你是真的疯了。”他咬咬牙,盯着平静无波的河面看了好一会,还是起身离开了,“风枕眠,你可……一定要活着回来啊。”


    ……


    风枕眠感觉自己快死了。


    天恩说的的确没错,穿越时空是有代价的,他的身体显然已经到达了穿越的极限。


    可他还是毫不犹豫地跳了下来。


    真相就摆在眼前,这时候让风枕眠放弃,他确实做不到。


    这一次的不适感来得格外强烈,风枕眠有种自己被扔进滚筒洗衣机里,搅碎了五脏六腑的感觉。


    他重重摔在地上,眼冒金星。


    “唔……”胃里也一阵翻江倒海,风枕眠猛咳了几声,吐出口血来。


    他脸色惨白,昏暗的视线一点点恢复光明,风枕眠瘫在地上,苦笑一声,“还是太勉强了啊……”


    即使修为提升了不少,他如今依旧是肉体凡胎。


    风枕眠摔在了一片陌生的地方。


    四周依旧是一望无际的白色,但显然不是殿下的宫殿。


    缓过来后,风枕眠撑着自己软绵绵的身体起身,朝外走去。


    “不在殿下身体里?”风枕眠有一瞬疑惑,低头看见自己掌心的时候,他又了然了。


    他再次成为了看不见的虚影,这个世界的旁观者。


    “眠眠……”晏清的声音自不远处传来,风枕眠回头望去,头一次看清了殿下的脸。


    他们的确长得一模一样,但就像他和暴君有区别,风枕眠同殿下也明显不一样。


    暴君看上去就很颠,殿下则是有种高不可攀的距离感。


    再加上殿下总是喜欢穿白衣,在配上他那淡漠的眼神,那种距离感就更强了。


    不过……


    风枕眠看着殿下衣服上的斑斑血迹,皱了皱眉,“发生了什么?”


    他这是穿越到哪个时空来了?


    “晏清。”殿下开口唤了晏清一声,“回去吧。”


    他说:“你是生命之树的第一个孩子,也是这世上第一只精灵。”


    是理所应当的精灵王。


    晏清在东方逗留了太久,也该回到自己的种族去。


    “不。”晏清摇了摇头,他一直很听殿下的话,这还是头一次忤逆,“我不会在这种时候回去的。”


    他拉起殿下的手,那双手很好看,白净修长,骨节分明。


    但现在上面也染上了不少血。


    “眠眠,你在难过吗?”晏清轻轻开口,“亲手杀了宿年,还有那么多神……”


    他几乎是屠了大半个神界。


    “难过?”殿下咀嚼着这两个字,他知道难过是什么意思,但他依旧不懂“情”。


    殿下低垂着头,“我不知道,但或许有。”


    他叹了口气,将自己的手抽了回来,“可是晏清,不回去的话……你就无家可归了。”


    “神界已经没有神了,我也不会允许这里还有生命存在。”


    西方的情况并没有比东方好到哪去,但至少晏清可以回到自己的种族。


    那里才是他的家。


    “我不会回去的。”晏清依旧坚定,那双紫色的眸子一眨不眨盯着殿下,“我要同你一起去轮回。”


    不等殿下开口,他又轻声且坚定地开口,“眠眠,你想体味‘情’,想成神重启轮回,我可以帮你。”


    他往前一步,紫色的眸子亮晶晶的,“不管怎么体味,你都要渡情劫。”


    殿下隐约猜到了晏清的打算,没什么情绪的眸子里难得出现了一丝惊讶。


    “让我成为你的情劫,好吗?”


    他在很久以前就意识到了自己对殿下的感情,也一直试图教会殿下什么是“情”。


    很可惜,这么久了他都没能成功。


    眼下殿下选择以这种极端的方式堪破“情”字,他也绝不允许这份感情落在别人身上。


    晏清盯着殿下,眸子里的暗色一闪而过。


    他又不是什么很好的精灵。


    殿下依旧思考了很久。


    他想了很多东西,有过去,也有未来。


    最后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点了点头,“好。”


    说完,他抬手一挥,金色的华光将不远处的台阶击碎。


    然后在晏清的注视下从那口井里跳了下去。


    “???”风枕眠还没反应过来,眼前的画面就发生了转变。


    他的身体是真的有些受不住了,捂着心口喘息了好一阵才直起身来。


    “为什么这段时空里,我只能当个看客啊?”风枕眠看着自己的掌心,很少疑惑。


    周围格外喧闹,他仰头看了看,意识到自己是在人间。


    “所以,他堪破‘情’字的方式,是来人间渡劫?”


    那他现在也是渡劫的一环吗?


    没等风枕眠想出来,就被不远处的画面吸引了目光。


    那是,黑发黑眸的晏清。


    晏清的长相并没有太强烈的西方色彩,当然,也不像东方人。


    作为生命女神精心培育的种族,他的长相也更加偏向于神明。


    这样惹眼的容貌,若是落在一个普通人身上,也是一种灾祸。


    好在,晏清并不是普通人。


    他似乎也知道自己的长相惹眼,于是在第一天到这里的时候就展示了自己的实力——各方面的那种。


    有些觊觎他容貌的人知道他不是能轻易得罪的主,只能歇下心思。


    风枕眠盯着晏清看了几眼,终于是将目光落在了殿下,或者说殿下轮回的第一世上。


    殿下投生在了一个很普通的家庭,他是家中最小的孩子,因为母亲在怀孕时伤了身体,他自小就体弱。


    在这样一个靠劳动力生存的普通家庭里,体弱的殿下无疑是个累赘。


    他在这个家里像一个透明人,做什么都会被嫌弃。


    晏清看着小小的殿下被父亲辱骂,被兄长殴打,默默握紧了拳。


    “忍住。”他警告自己,“晏清,不要破坏殿下的计划。”


    可是看着殿下被欺负,他实在是很难控制自己。


    于是偷偷的,在殿下看不到的地方,他悄悄揍了父亲与兄长一顿。


    “晦气玩意!”父亲回家路上莫名被打了一顿,逃跑时还摔伤了腿。


    积攒了一肚子的郁气无处发泄,殿下俨然成了最好的出气筒。


    这天夜里,殿下被他用木棍打得皮开肉绽。


    “我当年就还掐死他。”父亲扔掉手里带血的木棍,冷着脸吐槽说:“你看看你生的怪物,根本就没有感情!”


    换做其他人被那样对待,肯定是心有不甘,再或者,也会出现其他情绪。


    可从始至终,殿下都很平淡。


    父母的无视,兄长的陷害,对他而言都不过如此。


    他不在意,也不会伤心难过。


    这也导致了家人更讨厌他。


    “别听他们的。”晏清悄悄摸了摸殿下的脑袋,“他们配不上你的感情。”


    殿下对自己极狠。


    堪破“情”字对于他而言是很困难的,所以他也没有选择寻常手段。


    而是给自己来了个人世八苦大礼包。


    生、老、病、死、求不得、爱别离、怨憎会、五阴盛。*


    风枕眠看着都有些不忍心,更何况是晏清。


    他们俩作为殿下这一生的看客,只能眼睁睁看着殿下过完这痛苦的一生。


    在最后殿下惨死时,晏清更是泪如雨下。


    但令他们俩都没想到的是,殿下经历了如此苦难的一生后,依旧没有生情。


    第一世轮回,失败了。


    第二五八章


    很快, 殿下开始了他的第二世轮回。


    可能是因为第一世轮回的失败,第二世殿下的命运比第一世更加悲惨。


    这一次他投生在了战争年代,是镇国将军被调包的嫡子。


    调包他的是敌国细作, 他们痛恨镇国将军,自然也不会好好对他的孩子。


    殿下是被当做马奴长大的。


    “他们怎么敢……”晏清再一次握紧了拳, 他盯着那几个嬉笑的顽童, 看着他们逼殿下跪下,像狗一样吃面前早已发酸的食物。


    在殿下被猛踹膝窝的瞬间, 他还是没忍住出了手。


    他的殿下就该高高呆在云端。


    谁也别想将他从上面拉下来。


    狂风四起,那些石头被卷起,精准砸在几个顽童的脑袋上。


    力道大的甚至砸破了一个小孩的脑袋。


    那小孩是他们之中身份最尊贵的一个, 其他几人吓了一跳, 也顾不上针对殿下了,纷纷带着小孩离开。


    “疼吗?”晏清终究是没忍住,在殿下面前现身。


    他朝着殿下伸手, 白净的手同殿下脏兮兮的手形成鲜明对比,尤其是殿下的手上还有很多裂口。


    一点都不像一个小孩子的手。


    “你是谁?”殿下看着他, 没有动作。


    “我?”晏清艰难挤出个笑,“你可以叫我晏清哥哥。”


    说出这话时, 晏清是真没忍住笑了。


    让殿下叫他哥哥,想想就很美好。


    “我不认识你。”殿下最终还是没搭上那只手,他自己踉跄着站了起来,想了想又捡起地上已经馊掉的馒头。


    这东西并不好吃,甚至都不太能吃。


    但他没有别的吃的了,如果不吃, 可能会饿死。


    殿下面无表情地想,他这种身份就不应该有太多期待。


    “别吃。”晏清抬手, 将那个馒头打掉。


    这一下措不及防,殿下根本没反应过来,只能眼睁睁看着馒头在地上滚了一圈,最后滚进了那个肮脏的水洼里。


    今天得饿肚子了。


    殿下盯着那个馒头,眸子里没有任何情绪。


    “你不生气吗?”晏清忽然问他。


    殿下回头,“为什么要生气?”


    “我打掉了你的馒头。”晏清说:“害得你今晚要饿肚子。”


    殿下收回目光,继续往前走,“又不是第一次发生,为何要生气?”


    他身份低贱,谁都能踩上一脚。


    吃不上饭也是常有的事情。


    若是什么都要生气,那他早气死了。


    殿下今天干了不少活,方才又被揍了一顿,还没吃上饭,此刻疲倦得厉害,很想回去躺着休息。


    但晏清显然不会这么轻易放他回去。


    “小家伙。”晏清哼哼笑了一声,强硬地拉着殿下离开,“你摊上事了。”


    风枕眠看着殿下平静无波的脸出现了一丝裂痕。


    而在晏清带着殿下去了城中最大的酒楼,点了一桌子的大鱼大肉后,那个裂痕更大了。


    “吃吧。”晏清满脸“求夸奖”,他把那些好吃的东西推到殿下面前,“不用客气。”


    殿下没动筷子,“你想做什么?”


    他只是一个低贱的马奴,没有任何价值。


    “你长得好看。”晏清选了个朴实无华的理由,“我很喜欢你这张脸。”


    不等殿下说话,晏清又继续说:“但是你现在太瘦了,影响了这张脸的美感。”


    “赶紧吃,吃胖点,不要打扰我欣赏美人。”


    殿下没读过书,但他不是傻子。


    何况这理由如此蹩脚,傻子都不一定相信。


    他刚准备说什么,一块肉精准无误塞进了他嘴里。


    “不许说话。”晏清态度强硬,“吃。”


    殿下一准备张口,晏清就强硬地往他嘴里塞一块肉。


    发现自己无法抗争,他也就没有在浪费力气。


    这无疑是他长这么大吃的最好吃的一顿饭,殿下饥肠辘辘,便吃了许多。


    只是这顿饭并没有在他肚子里留很久。


    这天晚上殿下就全都吐了出来。


    “怎么会这样?”晏清眸子里满是震惊,他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想伸手却又没有勇气。


    “他饱一顿饿一顿,肠胃本来就不好。”风枕眠叹气,“突然大鱼大肉,对肠胃来说属实是超负荷了。”


    看见殿下吃的时候,他就知道有这一幕。


    “不是你的错。”风枕眠抬手揉了揉晏清的脑袋,试图给他一点安慰。


    但很可惜,他给不了。


    晏清守在殿下床边哭了一晚上,偏偏还不敢发出声音,眼泪啪嗒啪嗒的掉。


    到天亮时,他使劲把眼泪憋了回去。


    殿下昨夜睡得并不好,饥饿感蚕食理智,他脑袋疼得厉害。


    一睁眼,又看到个黑影杵在床边。


    那瞬间他还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


    “你醒啦!”晏清挤出个笑容,“走,我带你去看郎中。”


    说完也不等殿下拒绝,强硬的将人给拖走了。


    殿下年幼时过的太苦,身体也亏空的厉害。


    郎中差点以为晏清虐待他了,好几次给殿下暗示,问他需不需要帮忙报官。


    殿下只是摇摇头,什么也没说。


    “以后你跟我住。”晏清被郎中叮嘱了一大堆后,脸色很是难看。


    他看着殿下难受伤口的柔弱身躯,心里一阵阵的疼。


    殿下不太理解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但他的卖身契已经被晏清买走了,也就是说他现在成了晏清的奴仆。


    奴仆是没有拒绝主人的资格的。


    殿下点点头,轻轻说了句,“知道了。”


    晏清这才开心了些,他并不是人,但因为殿下的缘故,他也遵守了人间的规则。


    精灵一族并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晏清也不能欺负普通人类,于是他去龙族和海妖一族打劫了很多财宝。


    从贫穷精灵一跃成为富豪精灵。


    “我肯定把殿下养的白白胖胖的。”晏清想着,脸上是抑制不住的笑容。


    在晏清身边的日子,是殿下这十几年里最轻松的日子。


    他难得感受到了轻松,闭上眼睛时,倦意不断上涌。


    “……”风枕眠不知道该说什么。


    殿下既要通过人世八苦体验“情”字,就注定了他的生活不可能一帆风顺。


    只有足够的苦,才能体会极致的情。


    晏清此举,无疑是打破了殿下的命格。


    殿下过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安生日子,没有打骂,没有羞辱,也不用挨饿受冻。


    他瘦骨嶙峋的身体可算长出了点肉,晏清很是欣慰。


    但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


    这天夜里,晏清受到了反噬。


    身体里像是有千万只蚂蚁在啃噬,五脏六腑都快被啃碎了。


    他咬着唇,将那些痛呼悉数咬了回去。


    猩红的血顺着嘴角流下,晏清终于还是没忍住,破碎的□□从唇齿溢出。


    “……”风枕眠看着他,伸出的手还是收了回去。


    他只是个旁观者,他没办法安慰晏清。


    这一夜晏清都痛苦的蜷缩着,直到天亮时,那阵折磨人的疼痛才缓缓褪去。


    “这就是天谴吗?”晏清苦笑一声,“殿下……你还真是一如既往的狠心啊。”


    任何破坏他命格的人,都将付出代价。


    晏清也不例外。


    他看了眼镜子里的自己,脸色惨白,唇上因为染了血,是艳丽的红。


    看上去就一副不太好的样子。


    他简单收拾了一下,又回忆了一番殿下以后的命格,咬了咬唇。


    “既然要有个坏人,那就我来当吧。”他低声说了一句,又面无表情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那阵反噬似乎并没有让晏清清醒,他反而变本加厉起来。


    他,对殿下更好了。


    各种珍馐美食,奇珍异宝被送进殿下房间,殿下的气色越来越好,根本看不出曾经当马奴的模样。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再晏清又一次给他送东西的时候,殿下终于是忍不住开了口。


    这段日子晏清的反噬也更加厉害,白日里他总装出一副无事发生的模样,可一到了夜里,他就会忍受筋脉寸寸断裂又重新愈合的痛苦。


    其实他还是例外的。


    晏清想,换做其他人扰乱了殿下的命格,肯定不可能活着。


    而他只是吃点苦而已。


    “因为,喜欢你。”晏清对着他笑了笑,再次掐着时间算了算。


    战争又一次爆发,距离殿下被镇国将军找回去的时间越来越近了。


    晏清不能再扰乱殿下的命格,轮回失败,就意味着殿下得继续受这些苦难。


    “我不会让你失败的。”晏清想,“殿下也绝对不会失败。”


    他看着窗外,今夜的夜色格外明亮,天空中的月亮圆润,温柔的银辉落满尘世。


    战争愈演愈烈,宁城里多了很多逃难的难民,不安与躁动令他们格外恐慌。


    城中还发生了很多起伤人事件。


    晏清的庭院依旧宁静,他看着外面乱糟糟的街道,轻轻叹了口气。


    殿下命格中的拐点就要到了。


    这也意味着,他们分别的日子即将来临。


    晏清不喜欢分别,他在心里劝说了自己好久才终于下定决心。


    宁城被攻破的那一天,人人自危。


    各种刀剑声、哭喊声以及东西碎裂的声音糅杂在一起,城中大乱。


    依照殿下此世的命格,他会在城中被镇国将军发现,也会因为那张同自己相似的脸被镇国将军带走。


    晏清看着兵马入城,掐了掐掌心。


    他该行动了。


    “晏清?”殿下顺着他的视线看向窗外,眸子里浮现出些许疑惑,“你不跑吗?”


    城破了,他们的国摇摇欲坠。


    “当然要。”晏清笑了笑,嘴角满是苦涩。


    殿下已经收拾好东西了,他没发现晏清的悲伤,只是说:“走吧。”


    “是我走。”镇国将军刚好走到他们楼下,晏清咬咬牙,掐住殿下的脖子将他按在窗台上,朝着底下喊道:“将军,你也不想亲眼看着自己的嫡子死在这吧?”


    第二五九章


    晏清这一下, 所有人都没想到。


    风枕眠人都傻了,镇国将军一脸懵逼,就连没什么情绪的殿下都出现了一瞬间呆滞。


    他看着晏清, 眸子里满是迷茫,“晏清, 你在说什么?”


    “闭嘴, 你这贱种也配叫我名字?”晏清发挥了毕生的演技,“要不是知道你是镇国将军的儿子, 还有点利用价值,我早就杀了你了。”


    他下手的力度不轻,即使殿下这段时间被他养的不错, 也依旧只是个普通人。


    脆弱的脖颈很快就出现了红痕。


    “唔……”殿下呼吸艰难, 想说些什么,脖颈上的力度又加重不少,将他的话全都堵了回去。


    底下, 镇国将军看着那张与自己五分相似的脸,惊疑不定。


    他不知道那人说的究竟是真是假, 但殿下的脸的确同他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镇国将军是个很痴情的男人,他并没有像其他王公贵族那般三妻四妾, 而是早早娶了自己的小青梅。


    可惜青梅体弱,生下殿下后没多久就撒手人寰。


    将军悲伤不已,他不愿意再回那个伤心地,便常年留守边关。


    说起来,他与自己的孩子也很久没见了。


    将军不愿赌那万分之一的可能,但此刻他不仅是一位父亲, 更是一个将军。


    “你想做什么?”他情绪转了几轮,面上却是依旧淡定, “他只是个无辜的孩子。”


    “退兵。”晏清说:“带着你的士兵,退出城门。”


    “不可能。”将军想也没想就拒绝了。


    他带着将士们一路厮杀,牺牲了那么多的骨肉同胞才攻破城门。


    眼看着胜利在望,此时让他退兵,和叛国有什么区别?


    “看来你爹一点也不在乎你。”晏清凑在殿下耳边,满含恶意的开口,“你没有价值了呢。”


    殿下皱眉,晏清掐住他脖颈的手没有丝毫放松,因为呼吸不畅,他的脸也渐渐变成了青紫色。


    “我同他又不认识。”殿下心想,“就算是亲生父子,今日也才是第一次见面。”


    若是能有价值也真是奇了怪了。


    “好一个镇国将军。”晏清继续扮演着他的恶毒炮灰,“看来你是不想要你儿子的命了。”


    说完他也不等将军说话,抓着殿下从窗户外飞了出去。


    随即,几片叶子化作的傀儡跟上他的脚步,挡住了那些飞来的羽箭。


    不过晏清还记得自己“凡人”的人设,并没有将那些羽箭全部挡掉。再又一根羽箭朝他飞来时,他心一横,拽着殿下挡在自己身前。


    “唔……”羽箭贯穿肩膀,殿下疼得当时就变了脸色。


    “将军,还追吗?”副官看着他们离去的方向,皱了皱眉。


    将军没有立刻回答,思索了半阵还是摇了摇头,“先做正事。”


    就算是他亲儿子,也不会比国家更重要。


    宁城在晏清离开后被彻底踏破,这场战火也燃烧得更加旺盛。


    殿下自幼吃苦,按理来说已经习惯了疼痛。但不知是不是最近被晏清养的太好了,他竟也变得娇气了不少。


    他被晏清拉上了马,肩上的箭因为马匹的动作不断伸去。


    血色很快洇染了大半个肩膀。


    “晏清。”失血过多,殿下脑子也变得晕乎乎的,他脑袋微微后仰,靠在晏清肩上,“疼……”


    那个字他说的很轻,如果晏清真的是个普通人,根本听不见。


    他勒着缰绳的动作一顿,差点就演不下去了。


    “呵。”晏清眼睛红红的,明显一副要哭出来的表情,但语气依旧冷漠,“疼死你才好。”


    风枕眠看着他几乎嵌进掌心的指甲,轻轻叹了口气,“何必呢?”


    他能猜出晏清为什么要这样做。


    恨是比爱更浓烈的感情,殿下生情就意味着产生因果。


    哪怕是恨,他也不希望是因为别人。


    殿下的情绪,无论是哪一种,都只能因他而生。


    风枕眠盯着晏清,没忍住笑了一声,“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还是个偏执狂呢?”


    看来晏清的演技是真的不错。


    那只箭最后还是被取了出来,只是晏清并没有怎么给殿下处理伤口。


    “醒了?”晏清看见殿下睁眼,又换上了自己恶毒反派专用表情。


    殿下脑子一片空白,明显还没回过神,他想起身,但肩膀疼得离开。


    一动,伤口又裂了开。


    记忆总算是回笼,他想起之前的种种,眸子里难得多了些东西。


    “你之前说的,是真的吗?”殿下看着他,黑漆漆的眸子看不出情绪,“你救我,是因为我是镇国将军的儿子。”


    “不然呢?”晏清轻嗤一声,“你不会真觉得,我会屈尊降贵,去关心一个马奴吧?”


    他说这话时充满了嘲讽,殿下沉默一瞬,只说了句“知道了”。


    他似乎是累极了,也可能是单纯的不想说话,缓缓闭上了眼睛。


    伤口依旧疼得厉害,晏清看着殿下额前冒出的冷汗,也不敢给人治疗。


    已经迈出这一步了,他不能回头。


    他不想因为自己增加殿下轮回的次数,也不想再看着殿下经受这些苦难。


    晏清嘴唇动了动,按照剧本,他现在应该再说些刻薄伤人的话。但晏清说不出来,他看着殿下还在不停流血的伤口,就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最后,他关上门走了出去。


    这是两国交界处的一家客栈,因为战乱,它变得残破不堪。


    窗户和门都破破烂烂的,寒风从缝隙中钻进来,殿下没忍住蜷缩了一下身子。


    夜深人静时,思绪总是忍不住发散。


    “原来都是假的啊。”他低低说了一声,听不出情绪。


    风枕眠靠在门框上,也不知道后面的戏晏清要怎么演下去。


    镇国将军的实力不容质疑,踏破宁城没多久,他又挥兵南下,看样子是准备直捣都城。


    那日殿下的容貌也勾起了将军的疑心,他也派出了一队人马,追查晏清。


    很快,他们在又在安城相遇了。


    “这一次,你也要放弃自己的孩子吗?”晏清将殿下绑在石柱上,居高临下看着将军。


    肩膀上的伤口依旧没有愈合,殿下脸上没有丝毫血色,有种命不久矣的感觉。


    他身上的衣服也破破烂烂,将军一抬眸,就看见了他胸口处的那颗红痣。


    登时心神一震。


    他的孩子,胸口处的确有颗红痣!


    那一瞬,镇国将军脑海中闪过了很多东西。


    自从青梅死后他就不愿回家,府中没有主人,难免会混入一些别有用心之人。


    这人,说不定真的是他的孩子。


    可家国当前,他不能为小家舍大家。


    将军很快就做好了取舍,他仰头看着晏清,说:“如果他真的是我的孩子,那么现在也该是他为国牺牲的时候。”


    说完,他再次抬起手,让士兵攻城。


    “怎么办?”晏清看向将军的视线充满寒意,“你爹也不要你了。”


    “……”殿下张了张口,他嘴唇干得厉害,微微一动,嘴唇就裂开了。


    铁锈味钻进嘴角,他舔了舔伤口,声音有气无力,“从来都没人要我。”


    从出生起,他就一直再被抛弃。


    “那你难过吗?”晏清忽然问道。


    殿下想了想,又摇了摇头,“不难过。”


    他盯着城楼下的刀光剑影,缓缓闭上眼睛,“没人要我,那我也谁都不要。”


    晏清听到这话是什么心情风枕眠不知道,但他听到这话都不好受,更何况是晏清。


    风枕眠转过头,晏清的眸子里满是悲楚。


    他咬着唇,血色洇出。


    后面的剧情无非就是晏清同将军拉扯,双方互不相让,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打斗。


    而殿下这个可怜的人质,自然没什么好待遇。


    他被晏清从城楼上推了下去,落在了交战的队伍中。


    那些士兵杀红了眼,也杀上了头,甚至有些不分敌我。


    殿下本就虚弱,身上还有不少伤,他连躲避都来不及。


    镇国将军虽然看见了,但一时半会也没办法越过重重人群去拯救他。


    当然,晏清也不会让他去救。


    在殿下原本的命格中,将军也给他带来了不少的伤害。


    此刻晏清一肚子怒火无处发泄,同将军打架时也带了几分私人情绪。


    “你……”将军能成为将军自然也是有两把刷子,他同晏清打了几个回合,就意识到了自己不是晏清的对手,“阁下应当不是楚国的人吧?”


    楚国要是有如此能臣,也不至于节节败退。


    “关你屁事。”晏清骂骂咧咧,手上的动作更加凶狠。


    他狠狠揍了将军一顿,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才放人离开。


    而此刻,殿下已经浑身是伤,昏迷不醒了。


    这大概是将军打得最狼狈的一仗,晏清揍他的时候丝毫没有给他留面子的想法,每一处都照着脸上揍。


    将军被打的鼻青脸肿,他回头,又发现自己已经落了下风,犹豫几番后,狼狈地带着士兵们离了开。


    当然,也带上了昏迷不醒的殿下。


    “将军……”随行的军医好几次欲言又止,明明是沉重的氛围,可他盯着将军略带喜感的脸,差点笑出来。


    军医干脆低下了头,不再看将军,“小少爷的身体很不好……”


    殿下被当成马奴养大,身子本就亏空得厉害,晏清后面再怎么养,也抹除不了那十几年的沉疴。


    将军越听脸色越黑,一时间,营帐内的气氛压抑得可怕。


    殿下就是在这个时候悠悠醒转的,他感觉自己做了个荒诞诡异的梦,睁眼时,脑袋还传来阵阵疼痛。


    而军医也在这时下定决心,咬咬牙一口气说道:“将军,小少爷的腿肯定是治不好了。”


    殿下愣了一下,腿上后知后觉的传来阵剧烈的疼痛。


    第二六零章


    殿下瘸了。


    意识到这个问题时, 晏清的反应比殿下还大。


    大概是殿下光风霁月的形象在他脑海里根深蒂固,以至于只是出现一点破损,他就很难接受。


    生老病死, 殿下先前虽饱受虐待,身体虚弱, 但并不符合“病”的条件。


    在原本的命格中, 殿下会因为这场战火失去他的眼睛,也因此造就以后更加悲惨的人生。


    而现在, 他的命格再次被晏清打乱。


    晏清也不知道自己做的对不对,但如果殿下能看见,应该也不会被其他人欺负得那么惨吧?


    至于剩下那些需要遭受的苦难……就让他来亲手缔造吧。


    殿下的腿伤得很重, 他当时的状态本来就不好, 也不会什么武功。


    跌跌撞撞躲避着那些刀剑,最后还是脱力摔倒,被马匹踩中了腿。


    修长有力的腿变得残缺不堪, 将军看着殿下,想说些什么, 却是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这几天他虽是在修整,但也没忘记去调查殿下的身份。


    就在昨天, 他终于确定了殿下是他的亲生儿子。


    那些可恶的楚国奸细,竟然趁着他因爱妻离世的悲伤之际偷偷调换了他的孩子!


    想到那些线人发回来的调查结果,将军胸口怒火燃烧,此刻看着殿下的腿,更是愤怒。


    同时,还有种说不出的内疚。


    “抱歉。”将军看着殿下, 一向威严的男人红了眼眶,“是爹没有照顾好你……”


    殿下十分平静地接受了自己是将军的孩子这事, 听到将军的话,他抬起头,说了句“没关系”。


    他是真不觉得有什么,毕竟将军也不知道自己的孩子被调换了。


    “爹派人送你回去。”将军迅速做好了安排,“别怕,爹会找最好的医师医治你,你的腿一定能治好的。”


    殿下依旧没什么情绪波动,他点了点头,说了句“谢谢”,又闭上了眼睛。


    将军还想说些什么,但看见殿下这模样,他又说不出话来。


    嘴巴微微动了下,还是闭了上。


    晏清看着这一幕,嘴角一扯,发出阵冷笑,“装什么慈父。”


    在殿下原本的命格中,一开始的将军也是如此。


    他爱着亡妻,对亡妻留下的孩子自然也是爱的,尤其是孩子被贼人调包,受了那么多年苦。


    可,再多的爱都比不过利益。


    按照原本的命格,殿下成了瞎子。


    他流落在外那么多年,没有根基,更没有倚仗,偏偏眼睛还看不见了。


    根本斗不过将军府的假少爷。


    即使殿下无意权势,但他真少爷的身份摆在那,就算是什么都不做,对假少爷也是种威胁。


    将军原本对殿下的愧疚,也因为他是瞎子,无法撑起将军府而逐渐消减。


    可即便如此殿下依旧没有怨恨。


    甚至在楚国终于喘息过来以后,用自己微弱的力量去守护这个飘摇破碎的国家。


    “就算是入了轮回忘了所有,殿下也依旧是那个殿下。”当时看见这段命格时,晏清忍不住感慨。


    忘了所有,也不忘守护苍生。


    可最后殿下被假少爷陷害,背上了叛国的罪名。


    那个守护了一座城的少年,死在了他守护的百姓手中。


    “这些人,不值得你如此。”晏清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暗暗握紧拳。


    风枕眠有种不详的预感,他盯着晏清离去的背影,下意识伸出手。


    指尖从那人身体穿过,风枕眠盯着自己的手指,叹了口气,“罢了……既然未来我们相遇了,现在应当也不会出什么太大的问题吧?”


    在晏清的强势干预下,本该过很久才能喘息过来的楚国忽然间满血复活。


    他们像开了挂一样,势如破竹,很快就收回了被将军侵占的大半城池。


    很快,晏清就攻到了齐国都城。


    而此刻,殿下已经被假少爷陷害了好几次,成了京城人人耻笑的瘸腿少爷。


    那些人明里暗里嘲讽他,有些过分的,还会仗着殿下腿脚不好,合起伙来欺负他。


    “看见了没。”纨绔子弟向来不关心国事,他们唯一在乎的,就是今天能找到什么乐子,“那个瘸子,将军府的。”


    “听说他之前还是个马奴……你们说,他身上是不是还有马粪味啊?”


    “哈哈哈哈就他这样,怎么好意思出门啊!我要是他,我可没脸出门。”


    “何止啊,他甚至还想和子明兄抢爵位呢!”


    “恬不知耻,不行!我要去教训教训他!”


    将军并没有揭穿假少爷的身份,只是说找回了自己失散多年的儿子。


    京城中那些少爷同假少爷熟识,再加上这么多来假少爷扎下的根基,殿下自然成了被排挤的对象。


    那纨绔摇着扇子朝殿下走去,瞅准时机,一脚踹向了殿下瘸掉的那条腿。


    “啊——”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踹下去,就先被人踹飞了。


    晏清抓着殿下的胳膊将人扶住,漂亮的脸上满是怒气。


    他看着因为疼痛蜷缩成一坨的纨绔,胸口的怒火怎么也浇不灭。于是上前两步,对着那纨绔的腿猛得踩了下去。


    “啊啊啊啊!!!”纨绔发出阵撕心裂肺的惨叫,“我的腿……”


    “把他们抓回去。”晏清冷着脸开口,也是这时,那些纨绔才发现周围密密麻麻,围了一大圈楚国的士兵。


    在他们不知道的时候,京城破了。


    “你……”看见晏清的这一瞬,殿下很是惊讶,随即他又反应过来,皱起了眉,“你要对他们做什么?”


    或者说,晏清要对城里的百姓做什么?


    晏清没说话,他看着殿下日渐单薄的身躯,心里难受。


    过了大概好几秒,他才又找回了人设,发出声冷笑,“敌国的人,你说我要做什么?”


    他抓着殿下的手,嘲讽开口,“小马奴,看来你的日子过的很不好啊。”


    殿下想抽回手,但晏清抓着他的力气太大,他没能成功。


    “现在看来,我还是挺喜欢你这张脸的。”晏清一手抓着殿下的手腕,另一只手捏着殿下的下巴,强迫人抬起头看他,“要不这样,你把我伺候高兴了,我就放了他们。”


    他嘴角微勾,露出几分玩味,“你也不想看着自己的父亲死在这吧?”


    身后,将军被两个楚国士兵五花大绑,而那张脸依旧是熟悉的鼻青脸肿。


    “……”殿下没说话,黑漆漆的眸定定看着晏清,将人看得莫名心虚。


    “怎么?”很快晏清又找回了自己的人设,眉头一皱,声音也冷了下去,“你想反抗我?”


    他回过头,挑了个之前欺负殿下最狠的纨绔,一剑砍断了他的手,“小马奴,趁着我对你这张脸还有几分兴趣,你最好识相一点。”


    在纨绔的惨叫声中,晏清很是随意的将剑插进了他的肚子。


    “不然,我一天杀一个,直到这座城里的人被杀光为止。”


    苍生是殿下唯一在乎的东西。


    晏清知道,殿下一定会答应他。


    只是在看见殿下点头时,他还是没忍住笑了一下。


    殿下就这么被晏清绑走了。


    他仿佛成为了晏清的禁-脔,被锁在了柔软的床上。


    “知道怎么伺候人吗?”晏清看着殿下,压住内心的激动。


    风枕眠陪晏清演过不少剧本,此时此刻,他确定晏清是真的很开心,也是真的很入戏。


    当然,晏清这时的胆子也没有后来那么大,他只敢动动嘴,在殿下身上留下一个个暧昧的红痕,其他的什么也不敢做。


    “你什么时候放了我?”这晚,殿下又被晏清抱着亲了很久,躺下时,神情格外疲惫。


    “不放。”晏清抱着他蹭了蹭,这段时间殿下被他养得很好,身上又长出了不少肉,“你想都别想。”


    殿下沉默一瞬,退而求其次,“那你什么时候退兵?”


    “做什么春秋大梦呢?”晏清很舍不得现在的没好日子,但算算时间也差不多到时候了。


    这场戏还得继续演下去。


    在和殿下胡闹的这段日子,晏清也没忘记自己恶毒反派的职责,每天都会挑选一个幸运纨绔,当着城中百姓的面杀掉。


    同时还不忘放出流言,说殿下通敌叛国,此次城门被破就是因为他与敌方将领串通一气。


    现在城中的百姓都对殿下恨之入骨。


    “不过就是个消遣的玩意,还真以为自己能左右我?”晏清捏着殿下的下巴,指尖用力,“小马奴,你还没摆正自己的位置啊。”


    他似乎是起了玩心,竟是将锁链解了开,“跟我出来。”


    殿下被囚了三个月,外面的世界早就变了一副模样。


    城中到处都是战火纷飞的痕迹,那些百姓眸子里满是对死亡的恐惧。


    他们看见殿下的瞬间,一个个从地上爬了起来,“卖国贼!”


    “叛徒!这个叛徒还敢出来!”


    “打死他!打死他!!”


    他们愤怒极了,纷纷抄起手边的石头砸向殿下。


    殿下没反应过来,顿时头破血流。


    “你是傻子吗?!”晏清咬牙切齿,“石头飞过来了不知道躲?”


    殿下没说话,看着某个缩在母亲怀里的小女孩,“这些,都是你做的?”


    “当然。”晏清冷笑一声,抛了抛手里的短刀。


    “你之前说过,如果我伺候好你……”


    “我说的是如果。”晏清看着他,笑了笑,“小马奴,敌人的话怎么能相信呢?”


    话音落下,他猛一挥手。


    短刀瞬间刺穿了旁边那个男人的喉咙——是刚刚用石头砸殿下的那个。


    “杀了他们。”晏清轻飘飘下令。


    周围的将士们瞬间拔刀,朝着那些百姓走了过去。


    惨叫声顿时填满空气。


    鲜血飞溅,殿下看着落在自己衣服上的血,忽然抽出晏清腰间的刀,剑尖抵在晏清喉间,“让他们住手。”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我会杀了你。”殿下说:“结束这场灾难的方法很简单。”


    杀了晏清这个主将,剩下的士兵自然成了一片散沙。


    “那你为什么不动手?”晏清看着他。


    殿下嘴唇微动,没有回答。


    为何不动手?


    他的心始终是向着苍生的。


    而晏清,也是苍生。


    “你不想杀我。”晏清忽然笑了,“你对我有感情,所以不忍心杀我?”


    他看上去很开心,像个吃到糖的孩子。


    殿下不明白他为什么开心,但这无疑是个好机会。


    剑尖猛得向前几分,没入晏清胸口,却没有再往下。


    他看着晏清那一瞬间的怔愣,正准备说些什么,胸口处突然传来阵剧痛。


    低下头,一把长剑已经没入了心脏。


    “你知道吗?你被囚的这段日子,我每天都会杀几个百姓。”晏清一步步往前,任由剑尖刺穿自己,他凑在殿下耳边轻轻开口说:“因为你伺候得我很不满意。”


    “小马奴,这些人可都是因为你死的。”


    他抬手斩断那把剑,又一挥手拔出插在殿下胸口的剑,紧接着一掌将殿下打飞出去。


    他看着殿下重重摔在地上,口吐鲜血,笑着开口道:“你今天惹我生气了,我很不开心。但我还是喜欢你,所以黄泉路上别怕……”


    “我会让这一城的人来给你陪葬。”


    殿下呼吸一滞,又吐出大口血,眸子里终于浮现出些浓烈的情绪。


    看见这一幕,晏清忍不住笑了。


    恨我吧。他想,就算是恨,他也要。


    殿下闭眼后,晏清倒在了他身旁。


    紫色的眸子里满是释然,他往殿下那边凑了凑,脑袋靠在殿下肩膀上,闭上眼睛,“还好……这一世,成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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