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不会见面的重逢


    昔日的古华派,如今的古华山,自五百年前掌门成为冥主令使开始,便已经算是与璃月的岩王帝君定下了交易的契约。


    岩峦的神主以璃月群山作为契约的凭依,允许古华山的发展壮大;而古华山则将以除魔卫道庇佑苍生为己任,成为千岩军之外另一道的无形壁障。


    尘之魔神便是在此时选择入世,和其他隐姓埋名的仙人不同,她从一开始便不曾遮掩自己的仙家身份,更是坦然承认自己为冥主好友,明明白白地告诉当时的古华掌门:自己此番前来,一是为神明爱护人类本心,回应人之祈愿,二则是为好友心血而来,愿亲自助她一臂之力。


    于是古华山将她尊为本门首位长老,虽不是掌门之位,却也有着万人之上的超然地位。


    尘之魔神满心喜悦,认为这便是另一段人神和谐共存的全新历史,便欣然允诺了掌门的邀请,在璃月的土地上再度签下了自己与人类的契约。


    *


    “……我真傻,真的。”


    归终终于瞧见了伊莱恩的身影,面无表情一挥手后与她出来的众多古华弟子顿时做鸟兽散飞速逃之夭夭,她脚步虚浮晃到了伊莱恩的面前,垮着一张小脸直接就把自己挂在了伊莱恩的身上。


    “我单想到你的虚数魔术适应人类,魔神也不是不能学,但我忘了就连我学会各类公式法则都花了那么久的时间,哪怕到了现在也远远称不上融会贯通……何况是人类?”


    她神情麻木,眼神空白,伊莱恩抬手搓搓归终脸蛋,最终还是没忍住摸了摸她的脑袋。


    爱人的魔神呦……


    伊莱恩想起刚刚她脱口而出的某个称呼,有些忧心忡忡地望着她:“真的没关系吗?”


    “什么?”归终神色如常,刚刚那副仿佛被抽干灵魂一样的麻木绝望仿佛只是女王太久未曾与她见面的恍惚错觉,从伊莱恩怀里抬起头的少女仍是和颜悦色笑靥如花,很大方的回答道:“我很奇怪吗?我精神状态很正常啊!”


    伊莱恩沉默一瞬。


    她忽然指了指不远处的山路行人,问道:“你看到了什么?”


    归终不假思索的回答道:“正巧路过附近的樵夫,手中斧子的边缘处有些磨损,但整体色泽光亮保管完好,应该是个勤快又踏实的好人。”


    伊莱恩又是一指另一侧身着古华弟子袍的几名术士,问道:“那又是什么?”


    归终想也不想的说道:“脑子被掺了杂质代谢不掉的废物史莱姆入侵成功的人间孽畜。”


    伊莱恩:“……”


    伊莱恩:“那是人类哦,归终。”你是爱人的魔神哦,归终。


    “什么?”归终仍是笑容满面,和颜悦色地答:“不,那是孽畜。”


    话音未落,远处一群术师忽然陷入了新的混乱中,还不等伊莱恩做出反应,归终已经是无比娴熟地冲了出去,面目狰狞地咆哮起来:“孽障!说了八百遍实战演习不要现场临时构成术式!你以为之前的笔试就是为了让你空白题写解的吗!?用你现成的,现成的!你现在告诉我,什么他妈的、叫她妈的现成的!!!……”


    “……”


    女王蹙起眉头,有些惆怅的捂住了脸。


    “磨损,比想象中严重啊……”


    她忧心忡忡地感慨起来,而一旁的钟离也跟着心有戚戚地点点头,笑着说道:“……之前还喊过‘摩拉克斯,我再也再也不做神了’这样的话呢。”


    “诶?”


    “因为魔神被赋予了爱人的本能吧?”他扬起嘴角,这一次的笑容有些惆怅,也有些奇异的释然,“魔神天生爱人,所以天然便认为自己应当去引导人类,庇护人类,从当年的归离集到如今的璃月,从我最初熟知的炉灶之魔神、尘之魔神,后来的尘世七执政,乃至于我和你,似乎始终都只是在遵循这种本能;只是这种本能究竟是好还是坏……”


    他声音一顿,垂头看向妻子清亮澄澈的眼睛,不由自主地放软了声音。


    “可我想对夫人来说,这种事情反而是最不重要的了。”


    是好是坏,判定出一个结果又能如何?


    王已许可一切,王已承诺一切。


    “——至少在‘爱人’这条路上,你已经比我们之中的任何一位走的都要远。”


    但是比起已经经历过无数血与火淬炼的女王,提瓦特大部分的神明仍然只是走在自己既定的轨道上——包括摩拉克斯自己在内,也是一样。


    要让他来说的话,摩拉克斯不觉得归终现在的样子是坏事。


    如果说现在的尘之魔神哈艮图斯先是因为魔神战争之后放弃神位隐居世外、无形避开了引导人类的本能职责,如今又开始借由古华山的影响和牵连,开始认认真真思考究竟何为真正入世的话;那么岩王帝君摩拉克斯就是真的认为自己已经到了需要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了。


    究竟是选择天性的本能,还是更加纯粹的本我。


    究竟是遵循引导人类的神圣职责,还是任由一切回归原处,让神明重归神位,人类引导自我。


    作为岩王帝君,作为摩拉克斯。


    以及,作为他自己。


    在王已经为人类开辟出一条开阔新路的今时今日,在人类已经开始自己往前走、神明已经肆无忌惮地可以和人类一同嬉笑怒骂沉浸其中,不再时刻思考自己背负“引领人类”的神圣职责的此时此刻。


    ——我的职责又是否已经完成?


    神明扪心自问。


    其他的神明也许还需要很久才能达到需要自行思考这个问题的那一步,而尘世七执政更迭换代,继位的新神不要说是思考自己的本能与本我的差异,他们可能连自己需要履行的义务都已经彻底遗忘。


    ……不过,那并不算是什么太大的麻烦。


    摩拉克斯想。


    “在很久之前我就想过,如果当时的蒙德旁边不是摩拉克斯、不是最初的归离集,当年的蒙德女王会不会在那个时代就真正做到统一提瓦特,以一人之力终结那场漫长的战争。”


    虽然如果算上三国联盟的影响范围,这个目标她至少已经算是完成了一半。


    倏然旧事重提,女王不由得抬头看了他一眼:“怎么忽然提这个?”


    “没什么,忽然有感而发罢了。”


    钟离摇摇头,笑着回了一声。


    他只是隐隐有些感觉,如今的璃月,在某种意义上仿佛正在和最初那个千风庇佑的自由与理想之城渐渐重叠。


    只是这是终归还是璃月,是岩峦与契约的国度。


    ——所以她绝对不会重蹈旧蒙德的覆辙。


    执掌契约的神明已经如此承诺,纵使苍天陨落,契约必须完成。


    契约诞生出秩序,秩序升华为法则,这里将会作为颠覆一切的起点,彻底改写世界的命定轮回。


    ——王终将引领属于人类的未来。


    “去看看吧,”钟离忽然如此建议道,“黄泉之主和古华山之间的交流严格来说与‘岩王帝君会在七星请仙典仪上亲自降临’的感觉也差不多;只不过我平日里还能在璃月港转换心情四处走走,你的情况略有不同,趁此机会了解一番也是好事。”


    女王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然后点点头,放缓声音叮嘱了一句:“他的脾气若是没变的话,你和他应当不至于到了打起来的程度,若是没什么必要的话,放他离开吧。”


    钟离笑问:“不知夫人这话是在和谁说的?”


    伊莱恩很无奈地看着他,“是和余的丈夫,怎么,不行?”


    “夫人难得开口,为夫自然是要听的。”


    他感觉到妻子带着几分安抚意味地拍了拍他的手臂,然后便转身走向归终的方向。


    钟离看着她过去,并未注意到自己隐隐松了口气。


    很好。


    她一直往前走,始终没有回头。


    于是他敛起脸上温柔笑意,抬脚走向了另一个截然相反的方向。


    ——在远处一片寂静荒林之中,身着黑色骑士装的金发骑士几乎快要与林中阴影融为一体,他似乎并不意外对方会以这样一个仿佛普通人类一样的姿态一步一步走进这里,正如他们都不曾惊讶对方的身份,其中一位更是微微颔首,语气疏离又客气:“坎瑞亚的贵客,远道而来,我等却未曾接待,失礼了。”


    “……从尘世神明的口中听到了这样的叫法,总觉得有些奇怪的讽刺。”


    戴因斯雷布微微垂眼,他表情寡淡,哪怕清楚对面究竟是谁也未露出太多的情绪,无论是愤怒还是惊恐,全都看不到。


    “常世七国之中,唯独璃月境内深渊的势力几乎为零……对外来看是古华山经营多年的影响,但如今看到您这样的存在居然会纡尊降贵地亲自与我这亡国之臣见面,又特意避开了那一位……那么,想来您应当才是最清楚其中缘由的吧。”


    岩神仍然只是以一双波澜不惊的石珀金瞳定定的看着他,平静承认道:“是。”


    戴因斯雷布低低苦笑一声。


    “……果然如此。”


    深渊的势力已经入侵尘世各国,唯独在璃月,他们早已在第一时间里就被连根拔起,于无声无息间彻底抹杀。


    在这漫长的五百年里,无论深渊做出多少次的尝试,最后都会被迫归于寂静,连璃月港港口海面上的一片涟漪也不曾惊起。


    岩神与冥主的婚约在前,虚数元素与古华崛起在后,这一步步走过来,已经是完美错开了深渊的判断和曾经的怀疑,至少在冥主成为岩君之妻后,不会人再去明目张胆地猜测璃月的黄泉之主和坎瑞亚最后的女王之间是否真的存在必然的联系;而随着古华山的崛起和冥主令使身份的确定,这把初露锋芒的刀便也跟着递到了岩王帝君的手中。


    ——在某种意义上,古华山是一把太过称心如意的刀。


    名为古华的刀本就是用来庇佑苍生除魔卫道,那么顺便清理深渊的污染便也成了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情……其中无论是冥主的默许、岩王帝君的立场,还是古华山自身需要的磨砺的特性让这一切都显得水到渠成。


    摩拉克斯唯一要做的,就只是让这把刀出鞘而已。


    末光之剑太过清楚,比起战场上的厮杀,不见血腥却仍被完整掌控的战争局面才最为恐怖,他直至此刻才能确定,岩峦的神主始终未曾真正卸下无边杀伐之相,这如碣岩般冰冷的面目仍然是岩神的本相之一,正如此刻他看着自己的目光。


    戴因毫不怀疑,如果他在这里流露出哪怕只是半分想要带走王的意思,哪怕女王亲自求情,摩拉克斯仍然会让他再也无法开口。


    ……但是王是不会回头的。


    戴因很清楚。


    她从来都不是坎瑞亚的王,她也不该是被坎瑞亚束缚的王。


    “我无意打扰,”戴因摇了摇头,轻声道:“我虽是坎瑞亚的遗民,但是也不算是归入深渊的那一批,陛……那位大人应当拥有自己的自由,不应被任何人打扰。”


    她想要做什么,就去做什么,她想要为谁留下,就可以为谁留下。


    摩拉克斯的眼神并未回温,但是至少那种无形之间几乎让人窒息的压迫感已经稍微散了几分,戴因斯雷布轻咳几声,却是开口提起了另外一件事。


    “深渊的确在这几百年里不曾真正侵入到璃月境内,但是这不代表他们就已经放弃了,黄泉之主和虚数元素无论对哪一方势力来说都是不可忽略的变数……”


    戴因斯雷布迟疑一瞬,还是直接说道:“特别是不久之前,我了解到深渊也同样遭到了类似于异域的侵蚀……在某些我暂时无法进去的地方,据说已经被‘海’所淹没。”


    摩拉克斯微微蹙眉。


    “海?”


    戴因斯雷布点点头。


    是的。


    海。


    不存一切生命痕迹的、空白的虚无之海。


    ——最初只是某个角落里一点洇湿的痕迹,是轻而易举便可踩碎的柔弱浪花,是洗刷碎石的潮涨潮落,因为本该咆哮的浪涛无声无息,因为本该凶猛的海洋显得太过温顺,于是没有人在意,也不曾有人太过好奇——


    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深渊已知的尽头已经被空白之海吞没沉下,不曾被深渊暗色污染的无垢之海依旧在重复着潮涨潮落的循环,反复洗刷着深渊的角落,直至那些坚硬锋利的痕迹被打磨成陌生的光滑弧度。


    与此同时,深渊中的一部分存在注意到了一件事。


    ——在海的尽头,似乎存在着另一个小小的、不曾被打扰过的、纯粹又无知的世界。


    “……于是他们有一部分存在认为,那是新的机会。”


    第202章 虚无之海


    从深渊公主正式成为深渊教团的领袖的那一刻开始,戴因斯雷布就已经成为了被拒绝的对象。


    他是曾经的伙伴,是一段漫长旅途上唯一可以彼此理解的友人,却也是如今走上与深渊公主截然相反路途的背叛者,是不会再见面的敌人。


    对于很多事情,他无力阻止,也不知要如何阻止。


    深渊教团并不是深渊的主宰,哪怕荧已经被那虚假的王冠束缚在了谎言的王座上,哪怕她已经被尊为所谓的公主看似已掌握了一切,她也没有真正抓住过深渊的核心;在戴因斯雷布看来,深渊教团的存在和当年沉迷深渊力量的坎瑞亚并没有太多区别,不过是延伸出去的爪牙和心甘情愿堕落其中的傀儡道具罢了。


    戴因斯雷布不会否认遗民对王狂热的信仰和纯粹的崇拜,可他同样清楚,哪怕那些曾经的坎瑞亚人成功在深渊的尽头迎回了他们真心敬爱的女王,王也不会成为深渊的主宰重新带领他们回归星与夜的乐园,她只会被再次束缚,成为填补深渊野心的祭品。


    想到乐园的入口,末光之剑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压抑的叹息。


    乐园被风暴之林,深渊教团不是没有尝试过让公主开启入口,可无论是沉眠此地的兽群还是等待着女主人归来的万千星辰都不曾回应他们的呼唤,戴因斯雷布的脚步可以来到风暴之林的尽头,便再也无法更进一步。


    若说先前只是星光黯淡的话,那么此时,他已经被无名的黑暗所彻底笼罩了。


    “……”


    戴因斯雷布若有所思的抬起头。


    一片足以遮天蔽日的阴影掠过金发骑士的头顶,在光之锚构成的风暴之林中,一只冰冷的眼睛仿佛被惊扰一般徐徐抬起眼皮,冷冷地睨向冒犯此地的入侵者,于是真相终于清晰可见——阻止他们靠近乐园入口的那并非是一片未知的黑暗,而是某个庞然大物的头顶一侧,先前窥见的隐约光亮也绝非是乐园星光的引导,而是对方的眼睛。


    而当金发的骑士想要更进一步,深渊的黑龙随之也跟着做出回应,沉默地注视着站在那里的戴因斯雷布。


    “——杜林。”


    “不必担心,他不会过来的。”


    青年仿佛毫无阴霾和压抑的轻柔声线让戴因斯雷布几乎是反射性地皱起眉头,这反应落在对方眼中却反而让他笑了起来,奥伯龙从杜林身后的影子里走出来,对着戴因斯雷布露出堪称清爽的笑容:“好久不见呀,坎瑞亚的队长大人。”


    而戴因定定的看着他,好一会才开口道:“……王的命令在前,我以为你不能出来。”


    “不要那么死板嘛。”


    奥伯龙笑眯眯的回答道,“伊莱恩当时和我们说的很清楚:第一是不可逾越风暴之林,第二则是不可逾越最初的界线,第三是不可跨过风起之处,将常世之风染成同类的气息。既然如此的话,只要我不走出风暴之林的范围,就不算是违反王的命令。”


    ……擅长文字游戏的诡辩者。


    “我清楚你做过什么,无需在这里对我继续油嘴滑舌。”戴因斯雷布神色冷淡,“单凭深渊教团的脑子和坎瑞亚遗民对王的尊重,我不觉得他们会想到通过‘摧毁风暴之林’这样的方式,强行开启乐园的入口。”


    “哎呀呀……那么生气做什么?”奥伯龙耸耸肩膀,脸上仍然在笑:“反正也不会成功的,既然如此,让他们更进一步确定‘王的强大毋庸置疑’不是更好么?哪怕她已经死去,在此之前留下的痕迹同样也是深渊教团拼尽全力都无法撼动的,至少对与深渊这样的存在来说,绝对的武力压制才是最合适的选择——”


    奥伯龙的声音蓦地一顿,他看着戴因斯雷布的眼睛,唇角笑弧有些奇怪的变化。


    “……你没有赞同我的意思,也没有对我的话做出反应呀,队长大人。”


    ——因为他已经知晓,王并没有死去。


    ……但是也没有说出来呀,坎瑞亚的宫廷队长大人。


    “妖精的眼睛的确有效,无所谓,我本来也没打算能在你面前真正隐瞒什么。”戴因轻描淡写的回答着,“但你能看见是你的本事,你出不去,也无法告诉其他人这件事,而我,就没打算对任何一个人说出这件事。”


    奥伯龙脸上笑意渐浓。


    “既然如此,我也就不多说什么了,”奥伯龙笑吟吟的说道,忽然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忽然道:“不过如果你有机会的话,能不能帮我打听一下‘伊利亚特’到底是谁?”


    这话题内容跳的实在太快,以至于连戴因斯雷布的反射弧都有些没能反应过来,只下意识答道:“若我没记错的话,应当是神代统治的旧蒙德时期最著名的戏剧家之一,只不过手稿和文本在两度图书馆失火后多有流失,目前已知的所有手稿都被蒙德的西风大教堂保管着……你忽然问这个做什么?”


    “没什么。”


    奥伯龙单手托腮,哼哼唧唧的回答着。


    “只是忽然想起来,伊莱恩的确完成了某件事情,说不定将来有机会能和这位戏剧家见见面呢?”他笑眯眯的,轻飘飘地感慨起来:“别看我这个样子,我可是很——尊重这种文学创作者的呢,啊不过这一位的话,我只想问他为什么写完了那么多的好作品,却唯独没有完成‘风与少年的幻想诗’这一部呢?”


    戴因斯雷布:“……”


    他长久地凝视着笑容满面却也难掩杀气四溢的奥伯龙,心平气和地回答道:“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这位伟大的戏剧家也只是人类,而这部作品是他晚年的最后一部,单纯只是没来得及完成?”


    “没有关系。”奥伯龙不假思索地反驳道,“可以以后让伊莱恩把他叫下来写完,反正英灵座就是为了这个才存在的!”


    戴因斯雷布:“……”


    虽然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但是基本上可以确定陛下的本义应该不是这个意思。


    与此同时,宫廷队长也并未忽略对方的言外之意。


    “……你觉得,你能出去?”


    奥伯龙终于抬起头,直视着戴因那双星星一样的眼睛。


    “差不多吧,”他答道,“毕竟你看啊,我在这里本来就是为了阻止更深层的污染透过深渊污染这个世界,但如果这个‘威胁’本身已经不仅仅只是‘威胁’了呢?”


    伊莱恩把他放在这里本来就是为了阻止摩根和妖精国。


    而妖精国本身便是空想的国度,注定剪切的世界。


    ——既然如此,只要摩根将其“缝”在某个稳定存在的世界上,她梦想的不列颠就可以一直存在。


    从空想的异闻带变成历史扭曲的特异点,再从扭曲的历史一步步入侵至正确的历史之中,这是妖精女王曾经做过的事情,也是让妖精国得以强制存续下去的关键原因,泛人类史不允许就另外寻找可以凭依的对象,既然王后不再回应那自己就亲自来到她的面前——


    摩根可以通过灵子转移将泛人类史的知识和记忆传递给身为乐园妖精的自己,那么她也可以将这份绝望的痛苦和不甘的疯狂传递给一切尚未发生的最初。


    只要将时间点稳定在一切即将开始的那一刻就可以了。


    在妖精的尸山血海还未成为妖精国的土地之前;


    在名为梣的救世主尚未开启她的巡礼、成功召唤她的英灵之前。


    既然妖精的女王尝试了成千上万次也无法唤回她的王后,那么就让一切回归起点,让这一切都全部重新开始吧。


    避开世界本身的诅咒、无视妖精原罪衍生而出的灾厄,妖精的女王既然无法真正突破虫龙的镇压,那么就从历史的意义上去彻底否认这一毁灭装置存在的痕迹,从根源上解决奥伯龙对妖精国天然的克制和威胁——


    “……简单来说,现在的那边,我不存在,灾厄不存在,恶心的垃圾虽然还在,但对于世界本身来说也尚且处于可以容忍的范围,如此一来,原本只能我去才能压制的麻烦,反而可以像是无视一只虫子一样把我随随便便地忽略掉了呢。”


    妖精女王摩根无法阻止不列颠自毁的恶意和对妖精的愤怒,但救世主梣却无需考虑这样的麻烦,奥伯龙不会是梣需要面对的威胁,而如今作为妖精立身之处的地方,也不再是原罪铺成的血肉舞台。


    “你为何如此确定自己的判断?”戴因却反问道:“难道不是你的擅离职守才造成了这样的过错?”


    “嗯?”奥伯龙抬起眉,笑容瞬间变得虚假又敷衍:“能请您不要把这种形容词来放在我身上吗?听起来就像是若无其事地把腐烂的虫子尸体堆在身上一样恶心……不过你要问我为什么确定的话,嗯,你们没有看到岛屿一类的存在吧?”


    “小小的、不曾被打扰过的、纯粹又无知的世界”……在戴因的调查中,深渊教团的确是这样形容虚无之海对面的存在的。


    “看吧。”


    奥伯龙又一次笑了起来。


    “因为这一次的起始点完全不一样嘛,从南方的岛屿转成了北方的森林……啊不过你应该听不懂我在说什么,抱歉抱歉。”


    奥伯龙耸耸肩,若无其事地笑了笑:“简单来说,那是龙的残骸所化身的无罪者的栖身之地,也是‘最合适的起始之地’,不过不要以为这就是极限了,也不要以为那边的世界真的就是无知又好骗可以让深渊作为新的领地备选,虽然骗人成功率这一点来说深渊目前还算是前辈……


    如果我的判断不出错的话,那片小小的森林,很快就会被某个家伙急速扩张到可以直接填平虚无之海,能够亲自踏上提瓦特的程度了吧。”


    第203章 梣木手杖


    有关虚无之海的另一侧,教团最初也并非毫无防备之意。


    正如深渊与常世之间的关系,哪怕单纯只是以己度人,他们也不至于会马上就觉得那边软弱可欺纯然无害,但是明显比起他们这边的小心翼翼,那边却是毫无警惕性。


    隔绝双方的虚无之海便也只是字面意义上的虚无之海,不存在风浪,也不存在生命,这单纯就只是一片寂静而沉默的广袤海洋,就连那些反复冲刷岩石的潮涨潮落也只是因为两个世界触碰时带起的碰撞——触碰,是的,深渊教团在经过无数次的调查之后,终于选择用了这个看起来格外柔软又无害的词来形容这个过程。


    毫无威胁,也毫无威慑性,单纯只是两个世界边缘处的触碰,而且其中一方,似乎还未察觉到发生了什么的样子。


    深渊开始渐渐放下了警惕,甚至开始有些好奇那边到底是什么。


    ——毕竟比起提瓦特的发展程度,那边的生命不要说是被神明庇护,亦或是存在更高维度存在的制约和引导,事实上她们就连自己的文明雏形也不曾诞生,像是一无所知的懵懂幼童,纯粹依靠本能在行动。


    顺着虚无之海漂流而来的,是以极为粗糙劣质的手段绑起的木筏……抑或说只是几块木头的拼凑。


    那是自称为妖精、完全不属于提瓦特的陌生种族,在深渊还在思考如何获得更多情报的时候,却发现这名为妖精的种族是真正意义上地对外界毫无防备,对于提出的一切问题都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至于他们为什么会过来?


    因为好奇,所以就试着看能不能飘过来了。


    ……


    面对这样的回答,哪怕是最善言语者也不不知道该做出何种回答才算是合适的。


    ——深渊从未见过这样的种族。


    太过纯粹了,纯粹的仿佛连基础的善恶观也不存在,纯粹的连谎言是什么也不知道,甚至没有离开家乡误入异域的恐惧和茫然,只要给它一点从未见过的新奇玩意,立刻就能高高兴兴地沉浸其中。


    但是这只妖精并没有在深渊存活太久……他似乎是遗忘了自己的目的,而且“饲养”的过程也出现了一点问题。


    “……就目前的调查结果来看,他们所使用的力量和提瓦特常见的元素力并不相同,而且铁对于他们来说似乎是一种完全无法抵抗的剧毒,这应当可以作为一种以防万一的手段,公主殿下。”


    比起教团手下们的跃跃欲试,公主却不赞同他们与虚无之海的另一侧接触过多。


    “你们还不知道他们究竟是什么……怎么能确定所有的妖精都是一样的?”


    对于公主的警告,他们之中的一部分并未放在心上。


    只要知晓“铁对妖精来说是剧毒”这一点就足以让他们安心许多了——毕竟要说对铁的运用,这世界上还有谁比坎瑞亚人更擅长此道么?


    何况只是稍微联系几句而已……对于“如果不是自己生来被赋予的‘目的’,就完全学不会其他技能”的妖精来说,深渊甚至不需要担心他们的技术会被对方抢走。


    妖精对于目的的理解与其说是分工,不如说是就像是过家家酒的孩子被分配了不同的职能,不会研究,不会突破,只会日复一日重复已知的技巧并从中获得满足感,但他们还是遵从了公主的警告,并未大张旗鼓地去做些什么。


    ——只是试探性的让深渊的法师与使徒前往海的另一侧,看看情况。


    因为已经事先做过测试和了解,所以只要哄好那些好奇靠近的妖精就可以了。


    于林中生存的妖精非常弱小,非常单纯,他们发现那种几乎可用无垢来形容的性格并非是单独的个体拥有的特性,而是这一种族的天然本能——妖精可以纯粹的享受善,也可以纯粹的享受恶,只要觉得高兴,只要觉得快乐,那么什么事情都可以接受。


    深渊的探索并未太过深入,仅仅只是徘徊在最外围的位置。


    他们开始为了妖精这种特性感觉到一种脱离掌控的恐惧,只依靠本能来行动的种族往往是比野兽更加难以预估的存在,拥有与人类同等的智力与知性,却不受道德和社会观念的束缚……


    这种抵触和不安,在他们来到湖区后达到了顶峰。


    森林的妖精据说是以湖区的巨大龙骸为核心,一点点开辟出了可以生存的区域和陆地,而龙种在提瓦特并不是多么陌生罕见的存在,深渊之中的一部分知晓更加古老的历史,自然也清楚有关龙王的传说,他们抵触的绝非湖区盘踞的巨龙骸骨,而是有的妖精在注意到他们对湖区的剧毒和污染有兴趣后,明确表达出了愿意帮忙的态度。


    为什么呢?


    没有为什么。


    ——单纯只是因为“觉得这样做很有意思”罢了。


    “……自此,有关妖精的所有研究将到此为止,能因为这样的理由赠予我们龙神的猛毒,也能因为同样的理由成为深渊的威胁,妖精单独的个体可以接触,但不可以太过深入。”


    深渊的探访者留下了这样的记录。


    ——妖精。


    妖精。


    他们中有人开始轻轻念起这个称呼来。


    “女王曾经看透人心的那双眼睛……我没记错的话,就是被称为‘妖精眼’。”


    妖精的国度,妖精的骑士,妖精的女王。


    ……同时也是君临坎瑞亚的最后的女王。


    这些词对他们来说本该毫不陌生……毕竟在最后的那段时间里,王的身边全都是这样的存在。


    换句话说,那极有可能就是她曾经存在过的世界。


    他们之中的一部分注意到自己的手脚开始因为久违的兴奋和狂喜而开始颤抖,但是现在,没有人会去注意这个了。


    ——这就是新的媒介了。


    他们想。


    王终将回归,她将登上深渊至高的王座,带领他们前往星与夜的乐园,完成属于人类的救赎和永恒。


    *


    ——这一次,将地点选定在最初的起始之地吧。


    他们如此说着。


    ——前往蒙德的旧城,高塔的遗址只是无人驻守的废墟,那里就是最合适的地方。


    有人发出嘲讽的嗤笑。


    “不要提王的旧都了……哪怕是供奉现任风神巴巴托斯的四风守护的庙宇,不也已经被荒芜的杂草遮掩了入口的通路么?”


    王一定是失望的吧?


    被遗忘的东西越来越多,被抛弃的东西也越来越多……


    但是深渊仍然记得。


    坎瑞亚永远不会遗忘这一切。


    如今守护旧城就只有巴巴托斯的眷属,风龙特瓦林。


    对于那只沉睡的巨龙,只需要用从妖精的森林那里得来的阿尔比恩之毒便可处理,只要女主人回归深渊坐上唯一的王座,那么那条龙会得到新的成长、被引导着成为更加强大的存在……


    即使醒来想要回归蒙德也无需太过担忧,四风守护的庙宇已经生满杂草,如此说来,它也是被蒙德遗忘的对象之一。


    而人类会对未知的强大存在做出什么样的回应,他们实在是再了解不过了。


    深渊的使徒发出低沉的笑音。


    “……多么可怜呀。”


    他们发出咏叹调般夸张又轻浮的叹息声,毫不掩饰地轻轻笑了起来。


    “既然如此,就来与我等一同侍奉伟大的女主人吧。”


    ***


    ——用作英灵召唤的仪式和咒文并不难找。


    深渊之中,有不少本就是坎瑞亚遗民转化而来的存在,带上面具之前的名字和身份已经被他们抛弃,但是偶尔也能从一些细节中判断出他们曾经的尊贵,昔日的宫廷法师带走了所有与女王有关的东西,可是无论什么事情,只要他曾经做过,必然就会留下相应的痕迹。


    至于对应的用来作为媒介的圣遗物……


    深渊的法师缓步上前,祂的怀中是用深色的软缎包裹的一件细长的物事,当祂将其放在石台上的那一刻,柔风拂开绸缎的一角,露出包裹其中的木质手杖。


    “按着我等自宝石魔术中破解翻译出的相关记录,这应当就是王在仍为蒙德的烈风之主时持有的第一把手杖。”


    三千余年的时光,连旧城的遗址都已经被时间与风沙侵蚀的面目全非,唯独这柄在地下沉睡的梣木手杖仍然保持着与当年无异的温润光泽。


    “当年的烈风之主将这把手杖赐给她的第一位首席骑士,同时也是如今的蒙德三大家系之一古恩希尔德的先祖之一,与烈风之主关系密切的遗物已经所剩无几,若论这里还有什么是和烈风之主的关系最为亲密的圣遗物,那么莫过于这把梣木手杖了……”


    “——换句话说,你们是在明确知晓那是古恩希尔德先祖的陵墓、从其中带走的宝物更是烈风之主亲自赐下的珍宝,在这样的前提下依然毫不犹豫地选择冒犯英灵的沉眠之地,带走了梣木手杖的……是么。”


    于静谧的夜色中,青年高挑身影不知何时立于高处,俯瞰着下方的深渊魔物。


    他戴着面具看不清楚容貌,只有一头长发随风肆意飞舞,像是冰冷的月光下一抹炽烈又纯粹的红火。


    深渊教团中有人认得那头红发,那个影子,但是还不等他喊出对方的名字,冰雪的寒意已经自地面蜿蜒而上,冻住了地面上以水银勾画而成的法阵。


    在他们的另一侧,另一把巨剑轻描淡写的戳上了地面,与冻结了地面的冰元素一起拦住了另外一条路。


    “……事先声明,我对‘暗夜英雄’的行为没有任何意见,也完全没有打扰你‘工作’的意思。”


    暗夜英雄不曾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西风骑士团游击小队队长,优菈·劳伦斯,向诸位问好……哦,请不用回应我,这只是劳伦斯家族的例行公事,毕竟家族传承太久,总会有些奇奇怪怪的无聊规矩。”


    优菈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梣木手杖上,某种复杂的情绪自眼底一闪而过,但很快她就收起所有的情绪变化,很矜持的清了清嗓子,平静道:“今夜的事情我可以隐藏有关暗夜英雄的报告……但是旧蒙德时期属于神主的遗物,我身为西风骑士团的队长之一,有权提前代为回收。”


    上方的青年被短暂转移了注意力,他的神色略显微妙,很诚恳的问道:“……恕我冒昧,优菈队长,劳伦斯家族的扭曲收集癖到了你这一代都还没好吗?”


    优菈:“……”


    蒙德蝉联三届“最受欢迎奖”的骑士小姐深吸一口气,然后仰起头,露出她标志性的社交专用完美微笑。


    决定了,清理掉这群深渊垃圾后,顺便把那个红毛一起砸下来吧。


    第204章 克利普斯


    ——梣木手杖。


    这件东西、乃至于这种木材,也许对于如今的蒙德来说都是陌生的,个中缘由,莱艮芬德和劳伦斯自然是再清楚不过,在漫长的历史中,他们的先祖可能有过惆怅,有过愤怒,有过悲哀……但是,无论如何那也是蒙德自己的事情,也绝对轮不到深渊教团对蒙德的历史来指手画脚。


    “……通常来说,这类从深渊教团中缴获的特殊物品由西风骑士团代为回收,这件事没有任何问题。”迪卢克收起长剑,却是倏地侧身一步,挡住了蠢蠢欲动想要去拿梣木手杖的优菈。


    此时四下无人,他也跟着摘下了自己遮掩面容的面具,骑士小姐双手抱胸,面无表情地盯着他:“但是?”


    迪卢克:“但是,如果是你拿回去的话,大概率是不会还给琴的。”


    优菈瞬间涨红了脸:“……代、代为保管不算是不还!同为西风骑士团的事情,怎么能说是不还呢!”接下来便是些常见的狡辩,比如“琴团长日理万机管不过来”、“同为骑士有义务帮忙分担”一类,迪卢克也同样只是抱着手臂看着她,正准备说些什么,与他相伴多年的那只鹰倏然落下,迪卢克抬起手臂,从它的脚爪上取下了一卷字条。


    优菈声音一顿,看着表情瞬间变得有些僵硬的迪卢克,“怎么了?”


    “凯亚送来的,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迪卢克干巴巴地说道,“好消息是琴已经知道了梣木手杖的去向,现在正在赶过来看看能不能帮忙;坏消息是她不是往这边走,而是直接去的晨曦酒庄。”


    优菈:“……你爸在家么。”


    迪卢克:“凯亚送信了,你觉得呢。”


    两人瞬间噤声,彼此对视一眼,二话不说同时扭头拔腿就跑——!


    ***


    ——不幸中的万幸。


    蒙德城到晨曦酒庄的距离不算远,他们得以提前赶回酒庄后院,躲在迪卢克身后的优菈嘀嘀咕咕抱怨起来为什么自己也要这么鬼鬼祟祟,还不等迪卢克回答,二楼已经有人偷偷摸摸开了窗户,熟门熟路地扔了条绳子下来。


    优菈眉头紧蹙,盯着那条绳子不是很想动:“为什么劳伦斯家族的后人一定要放弃优雅和你一起爬窗户!”


    迪卢克也没客气,已经先一步抓起绳子,腰间发力,双脚已经稳稳地登上了墙面,“你也可以留在这儿,等我父亲或者琴发现你一起过去了,到时候你自己解释。”


    优菈瞬间瞪大眼睛,只是还不等她把这个讨人厌的红毛从墙上拽下来,二楼窗户已经探出了另一个脑袋,笑嘻嘻地对她摆了摆手:“这位看起来非常需要帮助的骑士小姐,要不要我拉你上来?”


    “……”


    骑士小姐面无表情地举起了手中宝蓝色华丽巨剑,剑锋精准对准了凯亚的脸,幽幽道:“行啊,你把我拽上去吧。”


    凯亚:“啊哈哈哈……对不起我开玩笑的。”


    等到一位英雄一位骑士终于从后院灌木丛爬进二楼,又开始在凯亚压低声音的“你们两个差不多得了这是我的房间”的警告中手忙脚乱地准备藏起带回来的梣木手杖和深渊教团的笔记,凯亚看了半天这两个毫不客气正在拼命祸害自己房间降低整体整洁度的家伙,终于忍无可忍的冲上去准备一起帮忙——


    只是还不等他们找好一个足够妥帖的地点,爱德琳女仆长已经敲了敲门,瞬间打断了屋内二人的所有动作。


    爱德琳站在门外,一贯温柔的声音里是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了然从容:“凯亚少爷……希望您‘收拾’的速度可以快一点,因为客人已经到了。”


    “……”


    迪卢克神色冷静,看也不看地从趴在旁边的优菈手中抽走了被她抓着的梣木手杖的尾端,转手递给站在旁边的凯亚。


    走了吗?


    二人面面相觑,不敢说话。


    走了吧?


    倒是凯亚低头看看手里的手杖,又看看拒绝和自己目光交流的义兄。


    ……你确定要把这玩意放在我这里?


    “交给劳伦斯保管和直接白送有区别么?”迪卢克压低声音,他回头看着一脸不满的优菈,低声道:“琴在这里的话就代表她暂时没空回蒙德城,总之你快点从小路赶回去,应该不会被发现这件事情你也跟着搀和进来……”


    “……对了,迪卢克少爷。”本来以为已经离开的女仆长忽然去而复返,她仿佛可以预知一般,隔着门板温温柔柔的说道:“克利普斯老爷交代了,莱艮芬德没有怠慢客人的习惯,给优菈小姐的茶已经准备好了,”


    屋内二人:“……”


    哦豁,完蛋。


    骑士小姐抓掉了头上的一缕草叶,很矜持地清了清嗓子。


    “看起来来不及了啊。”她轻飘飘地啧了一声,马上又幸灾乐祸起来:“不过反正我是正常工作,和某个背着老爹偷偷跑出去执行正义的暗~夜~英~雄~完全不一样呢~”


    迪卢克面无表情。


    凯亚倒是若有所思地扭过头,很真诚的看着她:“但是恕我直言优菈队长,按着琴团长给你的安排,你现在应该是在鹰翔海滩,而不是几乎横跨了整个蒙德的废墟遗址……比起嘲讽迪卢克,你有没有想好今天回家怎么和你的叔叔交代?”


    优菈的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


    *


    但是说到底,这是谁的问题呢……


    等到二个年轻人欲盖弥彰地一前一后的走下来,已经在客厅中端坐的琴感觉到两道幽幽往来的目光,不由得下意识捏紧了杯盏,努力控制自己不要抬头看过去。


    “优菈小姐。”莱艮芬德的当代家主克利普斯·莱艮芬德坐在轮椅上,他抬起头看着和自己的两个儿子一起过来的另外一位优秀的年轻人,眼中不由得也露出几分欣慰的笑意:“这一次的敌人我已经从琴团长那里听到了,你们能这么快就赶回来还没有受伤,说明你的实力又精进不少,真不错。”


    有那么一瞬间,琴感觉投放在自己身上的目光里,幽怨的成分加深了。


    叛徒。


    优菈·劳伦斯试图以最冰冷的目光给琴处刑,对方轻咳一声,借着手中杯盏的遮掩偷偷对着优菈露出一个略带讨好的微笑。


    她又不知道他们两个偷偷行动是背着克利普斯家主来的……


    “我代家主同您问好,克利普斯叔叔,”下一秒转头的时候优菈的脸上又挂上了如沐春风的完美微笑,“以及他托我问您,您打算什么时候把东西还回来?”


    克利普斯和颜悦色地反问:“什么东西?”


    优菈不答,只是目光一转,望向了被悬挂在莱艮芬德主宅大厅中最显眼位置上的一面旗帜。


    ——那是由劳伦斯家族的第二代主母,梵尼拉睿·劳伦斯亲手收起的、此世存在的最后一面金狮旗。


    ……在现在的蒙德,没人理解这面旗帜的价值,正如没人理解劳伦斯如今的家训:“秉持沉默”。


    沉默是必要的。


    无论是当年,过去,还是现在。


    为了在神明的视线下保护人类最后的荣耀,为了避免金狮旗的荣光在历史中被人类的贪欲和政客的手段所污染……劳伦斯选择在历史中沉默下去,他们拒绝交流,拒绝信仰,拒绝与其他家族交好,他们只存于夜晚,只行走在蒙德的边缘处。


    所以,无人理解为何在那个混乱的雨夜里,比西风骑士团先一步赶到受灾之地的偏偏是与莱艮芬德家关系最为冷淡的劳伦斯家的人;


    所以,无人明白为何克利普斯只需要对方的一句话就可以放弃原本的坚持,转而用一把普普通通的长剑与侵扰蒙德的魔龙正面交锋。


    其实没有那么多的为什么。


    克利普斯下意识地揉了揉自己的膝盖,他的双腿在那个雨夜彻底废去,每个阴天下雨的时候都会酸痛难耐,需要用各类药草和热水反复热敷才能稍稍缓解几分。


    ……但是,没有后悔。


    那个雨夜,劳伦斯的当代家主罗纳·劳伦斯没有和他说任何虚假的劝诫或是恶毒的讽刺,他只是打开了一个梣木盒子,将一面旗帜和一把长剑扔到了他的身上,转身拿起另一把站在他的旁边,居高临下地说了一句话。


    “如果今夜你让金狮旗染血……我就扒了你的皮换上去。”


    于是克利普斯将金狮旗披在了肩上,握住了劳伦斯递来的剑,重新站了起来。


    金狮旗的价值的确已经无人理解,但是好在他们依然记得。


    ——雨夜以后,重伤的克利普斯·莱艮芬德得到了最后的金狮旗,代价只是一双不再能长久站立的腿,一份被自己亲自回绝的西风骑士团的邀请,和一个气急败坏的迈尔斯·劳伦斯自此以后见面就拔剑的“崭新见面礼”而已。


    “……有关金狮旗这件事情,且先不着急。”克利普斯笑眯眯的敷衍过去,他的目光终于转向了自己的两个儿子,有些无奈的叹口气:“倒是你……”


    迪卢克顿时一僵。


    “暗夜英雄……虽然这传说刚出来的时候我就有感觉,不过居然真的是你,”克利普斯叹了口气,无奈道:“我倒不是反对你的理想,只是与其自己一个人坚持这个,为什么不按着我的建议先去璃月古华进修一段时间呢?”


    迪卢克:“……相较而言,我感觉凯亚的脑袋更加好用,父亲。”


    凯亚神色不变:“我是养子,克利普斯老爷。”


    迪卢克:“凯亚自小和我们一起长大,与我的亲生兄弟并无区别,父亲。”


    凯亚:“我不仅是个养子,我还是个亚尔伯里奇,老爷。”


    克利普斯心平气和地补充道:“你们两个再这么‘谦让’下去,我多花点钱让你们两个一起过去也不是不行。”


    两人瞬间噤声。


    第205章 结业率


    看着莱艮芬德家的父子对话,坐在沙发另一侧的琴明显愈发坐立不安起来。


    她上门是想要带走被深渊教团偷走后又被迪卢克和优菈找回来的家族至宝,也就是那柄烈风之主赐给首席骑士的梣木手杖,可优菈开口询问金狮旗在前,克利普斯家主三言两语略过了这个话题在后,琴一不小心就错过了最合适的开口时间。


    与此同时,她又注意到自己好像一不小心打破了几人之间的默认隐瞒的小秘密……正当她忐忑不安的功夫,克利普斯老爷已经直接无视她的存在,开始转头教训起自己的两个儿子了。


    我应该在家里,不应该在这里。


    西风骑士团的代理团长垂眉敛目面带微笑,努力保持着社交应有的端庄姿态。


    “……哎呀,”像是终于慢半拍地反应过来客人还在,已经单方面教育两个儿子好一会的克利普斯忽然顿了顿,满眼歉意的转头看向了那两位安静过头的年轻人客人:“倒是又一不小心把你们当做小孩子看了……正好这会你们这些年轻人忙了一整天,要不要留下来吃点什么垫垫肚子?厨房做了蜂蜜烤饼,如果口味不合的话也可做些别的。”


    “多谢克利普斯家主的好意,但还是不用麻烦了,”婉拒的话琴几乎是反射性的脱口而出,只是她话音未落,一旁的优菈已经僵着脖子一点点转过来看着她。


    琴眨眨眼,稍微有些许不解。


    此时又听得克利普斯笑起来,以一种长者特有的宽容语气回答道:“也不用这么客气,毕竟你是这一代年轻人里负担最重的,倒也不必在我面前也跟着端起架子,适当放松一下也是好的。”


    “不不,这还是太麻烦了,”琴神情已经带了几分严肃,她拿出了代理团长应有的矜持姿态,再一次谢过了对方的邀请:“骑士团还有很多事情没做完,既然已经到了这个时间我也就不打扰了……以及,招待的茶很好喝,非常感谢,克利普斯叔叔。”


    “……”优菈的眼神已经从震惊的不可置信转为了恨铁不成钢,但她没说什么,只是看着琴客客气气的道过谢,然后扯扯自己的衣袖,一同离开了莱艮芬德的晨曦酒庄。


    离开的这一路上,优菈的沉默让琴有些奇怪,不由地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优菈仰头看着天空,幽幽道:“只是想问问你,还记不记得自己是来做什么的。”


    “这个自然,”琴下意识回答道,“因为梣木手杖被你们两个找到了,所以我……”


    ……所以我准备过来把它带回去。


    琴张张嘴,声音戛然而止。


    优菈低下头,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反应过来了?”


    琴愣愣的点点头。


    “……克利普斯叔叔的态度太自然了,而且他又是值得信任的长辈所以完全没有注意到……”琴的声音细弱蚊呐,她在优菈的注视中渐渐低下头去,直至最后终于忍不住用双手捂住脸,发出一点小动物一样的细弱悲鸣:“我愧对古恩希尔德历代先祖啊……”


    优菈想了想,还是很敷衍的伸手拍拍她的肩膀,给了一点虚假的安慰。


    没关系,至少劳伦斯家的金狮旗是她叔叔送出去的,和自己关系不大。


    ***


    与此同时,晨曦酒庄中的克利普斯·莱艮芬德也松了一口气。


    “好了。”


    他若无其事地转过轮椅,对着两个儿子摆摆手,“我去把梣木手杖收好……你们两个肚子饿了就去吃点东西,还有帮我把爱德琳叫过来。”


    迪卢克脑袋还有些发懵,忽然听见父亲这样说立刻反应过来:“您的腿又开始痛了?”


    “老毛病罢了。”克利普斯握拳敲了敲自己的腿,笑了笑,“现在这样已经很好,不觉得么?”


    “我先去准备东西吧。”


    迪卢克的眉头依然皱着。


    父亲的腿是当年留下来的旧伤,与现在普遍使用的西风骑士团的西风剑术不同,蒙德最古老的三大家系,莱艮芬德并不是以武技和战功历史留名的,纵使在家族传承的历史上的确出现过骁勇善战的强者,但是克利普斯很明显不在此列。


    “能用一双腿的代价支撑到援兵到来,我还是很骄傲的。”


    克利普斯如此安慰着自己的儿子,可对方看起来却并没有听进去。


    “您的腿当真不打算去看看吗?”迪卢克将药膏在手上化开,一点点的帮忙按摩父亲肌肉无力的小腿,轻声问道。


    “看看?找谁?”克利普斯的反应却是坦然的多,“蒙德的医生已经竭尽全力,璃月的不卜庐也只是能用药帮忙镇痛缓解,不过说起来古华山似乎已经开始出现了药理学的相关分支,未来也许可以试试他们的‘魔药’。”


    迪卢克的眼神变得有些无奈。


    “父亲……”


    “您为何如此执着想让我和凯亚去古华山?”


    这一次,年长者沉默了一会。


    “……我不知晓是不是我的错觉,儿子,”克利普斯垂下眼睫,沉思道:“我只是觉得古华山在某方面坚持的东西,和金狮旗的象征意义有几分异曲同工之处。”


    不知道他的话那里刺激到了迪卢克,年轻人的表情瞬间就扭曲了。


    啊,不过这也不奇怪。


    克利普斯笑着拍拍儿子的肩膀,表示自己非常理解。


    毕竟亲眼目睹过古华山弟子发疯的样子,不要说联想高塔骑士,单单是把他们看成正常人都很难。


    “我只想说他们对神之眼微妙排斥的态度让我想起了劳伦斯……”于是克利普斯提起了另一件事:“你还记得优菈那孩子刚刚拿到神之眼的时候吧?”


    迪卢克点点头。


    “很难记不住,”他有些委婉的回答:“……因为,实在是印象深刻。”


    克利普斯摇摇头,无奈失笑。


    一般人家的家长知道孩子得到了神之眼应该是什么样呢?


    通常应该是欣喜若狂、为孩子感到无比骄傲?


    最差也不过就是平静接受,然后一切如常。


    但是劳伦斯家的反应却不太一样。


    优菈得到神之眼的那一天,罗纳·劳伦斯非但没觉得高兴,反而气急败坏得追着她打出了半个蒙德广场的距离,若不是克利普斯恰好路过,那丫头会被她叔叔当场打哭了也说不定。


    提起旧事,克利普斯的眼中也露出几分怀念的笑意:“……不过这就是劳伦斯了,自诩流淌罪人之血的家族,永远不会信仰新神,永远不会交付忠诚,而作为最后金狮旗的保管者,劳伦斯家的可是连家族内部出现了神之眼都会视作是对人类荣耀的侮辱。”


    对神之眼的态度尚且如此,对“邪眼”更不用提。


    “……所以您的意思是,罗纳叔叔知道您的一个秘密,”迪卢克垂下眼,轻声道:“而这个秘密您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没有告知。”


    “你未来也会同样有着要瞒着我的重要秘密,孩子。”克利普斯温声回答,“因为蒙德历史上的三度断绝,所以最初的三家彼此约定:我们将是最后的底线,我们将是最后的筹码,唯独三家的记忆不会断绝,无论何时,我们都会是最完整的记录者。”


    “构成历史的不仅仅是故事,也是人……所以在一定程度上,三家的家主必须要对彼此坦诚相见,这是最真诚的信任,也是会是在某个以防万一的时刻让我们手中的筹码可以成为彼此制约的手段。”


    罗纳会先一步赶过来不是意外。


    正因为这重重桎梏,正因为他们彼此了解更胜过对自己,所以罗纳能猜到克利普斯会在某个看似无力的时刻毫不犹豫地选择使用邪眼——


    “……不过对于那个家伙来说,哪怕我当场力竭战死,也比因为用了那个东西耗尽生命力也好的多吧。”


    “——金狮旗对它的守护者来说,是连神明也不可玷污的无垢荣耀,孩子;若非那一战,我不会如此坦然的面对你:你的父亲没有选择诅咒的力量,而是堂堂正正地站在了你的面前,用我自己的力量挡住了入侵的魔物……哪怕只是一瞬,我也是骄傲的,满足的。”


    所以,他感觉自己已经无需再得到任何人的认可了。


    ——他拥有的已经够多,何必要如此绝望的奢求属于神明的奇迹呢?


    “至于为什么我会让你们去古华山……答案其实也很简单,不过我的答案暂时不太重要,因为现在的我无论怎么说,你们两个应该都还是不愿意去。”


    迪卢克瞬间收敛起脸上所有表情。


    其实也难怪他的两个儿子会做出这样的反应,克利普斯有些无奈的想着,事实上当时的罗纳也只是想着一起战斗拖到蒙德西风骑士团的援兵感到,无论是他们之中的哪一个、估计哪怕是设计了那场灾难的罪魁祸首,也没能料到居然还有这么一群家伙冷不丁地跑出来,把整个局面搅得一团乱糟糟。


    ——通常情况下,一般人看到张牙舞爪的魔龙,会是什么反应呢。


    对于那群好巧不巧就在这条路附近的古华弟子来说,应该是天上掉馅饼一样的兴奋狂喜。


    原本一个个仙风道骨温文尔雅的古华弟子在看见魔龙的那一刻瞬间一个个眼睛发亮欢呼雀跃,像是终于遇到了梦中情人一样加快速度跑了过来,其中几个眼睛冒光的程度让人毫不怀疑只要条件允许,他甚至能抱着魔龙乌萨亲两口。


    ……人不能,至少不应该。


    “……没办法,璃月境内已经没有什么可以用作考试的地方了,境外修习的申请流程很麻烦,好在还来得及。”


    出于纯粹的感谢之情,主动走到对方旁边的克利普斯却在看清对方的第一眼就停下了脚步。


    对方只是简单披着古华派的外袍,内里却是至冬的装束,他蓝发束起,脸上佩戴奇异的鸟嘴面具,只露出线条流畅的下颌线条,对于这个姿态,这个人,克利普斯本该觉得熟悉,却又从他的身上察觉到了一种微妙的陌生和违和感。


    ——如果换一个地方,换一个地点,换一种打扮的话,也许克利普斯就能直接叫出他是谁。


    愚人众执行官之一,博士多托雷。


    但他不能后退,也不能声张。


    因为在他身后的是同样负伤的老友,和他对此仍然一无所知的儿子。


    “你无需这样看着我,莱艮芬德的老爷。”


    那个先是看着他,又转过头去看着古华弟子围攻魔龙乌萨却始终不曾上前帮忙的男人缓缓转过头来,语气毫无起伏:“你可能认得‘我’,但是现在的‘我’并不认识你;至于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我刚刚也说了。”


    在克利普斯握紧剑柄,以为对方要说什么一些暗藏玄机的话时,对方却已经转过头去,声音无比冷漠:“我需要来这里……因为古华山的客卿和长老每年是有固定的结业率的。”


    克利普斯:“……”


    克利普斯:“?”


    “为什么这么惊讶?”这一个多托雷故作诧异的回头看了一眼,“就像那个更加年轻的‘切片’代表至冬与蒙德合作,‘我’也不过是作为至冬的代表受至冬女皇的直接命令与璃月签订契约……不过比起其他的东西,我对古华山更有兴趣而已,既然已经合作了,自然也有我要做的事情。”


    “你这一次又想做什么,多托雷?”克利普斯明明知道这不是合适的交谈地点,却也还是忍不住询问着,“在璃月的古华继续挑选试验品然后发放你的邪眼吗?”


    “我为何要在那群没长脑子的东西身上浪费我的研究?”多托雷的声音里瞬间多了几分真心实意的迷惑,“看他们浪费我的心血和为此消耗的材料,然后利用我的研究作品配合虚数魔术当着我的面考场作弊、在我眼皮子下面变着花样挑战我的忍耐极限吗?”


    克利普斯:“……”


    他又一次感觉自己听不懂对方说什么,但是这一次他感觉应该不是自己的问题。


    “我来这里也只是因为这里有个合适的对象而已。”多托雷转过目光,盯着那只已经气息奄奄的魔龙,不知是否是克利普斯的错觉,他总觉得对方的声音里仿佛多了几分释然的解脱:“我对蒙德和你们毫无兴趣,只要这只魔龙就够了。”


    与此同时,古华派弟子眼见着魔龙已经奄奄一息不由得大惊失色,陷入了全新一轮的混乱,有人哭喊着扑上去求对方不要死,有人立在一侧神色空茫,更有甚者想要扒开龙嘴直接往里面塞什么东西进去——


    迪卢克便是在这时过去的,想要告诉他们这只魔龙需要小心对待,却听得哭喊的古华派弟子抽噎喊道:“龙兄你不要死啊我的分还没刷够啊就差最后零点五我就能过及格线了啊,绝云间已经连史莱姆都没有了啊呜呜呜呜呜……”


    克利普斯一脸麻木的看着,无论如何,哪怕知道身边这位是愚人众执行官之一的博士多托雷,他也很难生出太多警惕防备的心思了。


    “所以这只魔龙的价值是……”


    多托雷沉默了一瞬。


    “——让我今年的结业率达标。”


    第206章 多托雷教授


    ——严格说起来,多托雷会来到璃月,不算是个意外。


    且先不说他之前已经有过名为“赞迪克”的个体死于黄泉冥府的黑犬利齿之下,单单是这已成完整体系的虚数魔术就足以让他为之狂热到献出自己的一切……有了这个他甚至不需要再去考虑如何进入黄泉乡进一步研究她的轮回系统,有虚数魔术在前,谁还会在意那个!?


    更不用提在自己简单说过黄泉乡的所见所闻后,就连冰之女皇本人也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迫不及待……


    看吧。


    他早就知道,她们称得上是同类。


    多托雷以为冰之女皇只是不在意璃月的事情,而在此之后的事实也说明她并非不在意——事实上她简直在意的要命——亲自前往璃月的态度已经证明了一切,只是不知为何女皇陛下空手而归,皮耶罗看起来想要问问却没有得到答案。


    但是那和自己就没有关系了。


    多托雷想。


    因为女皇陛下已经给了他最想要的东西——至冬外交使节的身份,这让他可以直接前往璃月,光明正大地留在那里。


    至于其他需要对接的各类手续,索性北国银行在璃月也有,想来璃月七星应该也已经习惯了至冬人在璃月港走来走去了吧。


    这里面唯一让多托雷觉得有些超自己预期的就是他前往古华山后,当代掌门和首席长老以及一众客卿们对他的态度。


    没有抵触,没有怀疑,也没有虚伪的恭敬和无知的热情,他们聚在一起看着那份由愚人众的另外一位执行官潘塔罗涅亲自拟定的合同,非但没有提出任何的质疑和反对,反而是频频抬头看着他,时不时就是几颗脑袋脑袋凑在一起,神色莫名的窃窃私语。


    “合同上有关酬金、项目、课题、未来的开展方向和合作内容……这些我们都没有问题,”掌门抬起头,神色微妙的看着这位远道而来就是为了加入古华山的至冬愚人众,眼神是当时的多托雷完全无法理解的真诚劝诫:“但我们最后确定一次,你确定你要在古华山挂名?璃月可是契约的国度,违反契约现在也不只是食岩之罚了,黄泉冥府都要挂名的。”


    “我从至冬大老远的跑过来总不可能是为了拿着几张纸和你们开玩笑,”多托雷奇怪的是他们居然会对这些东西毫无反对之意,潘塔罗涅拟订的合同自然不需要担心对自己没好处,只是那上面不少已经涉及到虚数魔术的真正核心,如果多托雷在这里呆的时间够长,彻底掌握虚数魔术核心原理并直接带走也不是没可能。


    “只是你们确定要就这么直接签字了么?”


    考虑到他接下来也算是冥主的半个信徒,出于一点虚假的同情心,多托雷还是多问了一句。


    按着他在至冬愚人众的技术发展水平来看,允许他单独研究、开发各种合作项目……那么未来把古华山当做至冬愚人众的技术傀儡也不是没有可能,可就算愚人众的野心已经明目张胆到了这个地步,古华山居然也像是没看到一样的就答应了?


    “哦哦,课题嘛,研究项目吗,新的发展方向嘛,很正常啊!完全没有问题啊。”掌门很痛快地就答应了:“古华山目前接收弟子虽然绝大多数都还是璃月人,因为需要从小孩子开始教嘛……但客观条件摆在这里,也不是所有的父母会带着五六岁的孩子从国外迁居璃月就是为了送孩子上学的;


    但是诸位客卿长老和讲师教授就没那么仔细了,事实上我们之前也有过和教令院共同合作的项目,只不过那边坚持不下来跟不住进度,所以只能放弃了。”


    古华山的资金来源本来也不只是单纯依靠玉京台的支持和定期拨款,虽然岩王帝君和黄泉之主的关系在前,但是同为冥主麾下,人家往生堂直接垄断了璃月和周边地带的丧葬一条龙,不说财富堪比天权也绝对不容小觑,对比之下,古华山如果一直需要别人帮忙也不是那么回事……


    好在冥主很快就给出了新的指示:在现有的理科基础上,可以开始着手研究医药类了。


    反正炼金术弱化版本就是基础化学,化学的一个发展方向就是医药研究,虽然距离多托雷真正梦寐以求的神代炼金术仍然偏出去了十万八千里,但好在也是人类可以理解的范围。


    医药挣不挣钱,当然挣钱。


    看看璃月的不卜庐就相当于是一个人撑起一座山……何况还有当年祖师妙手回春起死回生的广告打基础,完全不缺钱。


    问题不是挣不挣钱,而是谁来干。


    他们本来还在愁靠谁来撑起这个新的分支,现有的客卿和长老们单单是撑起现在的科目和研究已经日常头秃到想要跳绝云间,古华山给的研究经费倒是比教令院大方许多,但是架不住项目本身难得堪比精神凌迟,能撑下去的还得负责带学生,再好的精神状态也会被折磨到想要开启现代的魔神战争。


    然后这个时候,多托雷,他来了。


    他带着他跨世代的技术和超越普世常识的认知、带着对人体的全新理解和一往无前的研究精神,来到了古华山。


    “自带技术和研究精神还愿意在这儿一直干到最后,如果完成不了自己开展的项目研究就会离开,在这个基础上除了规定酬金之外我们只需要提供技术指导和材料支持?”归终看了看手里的合同反复确定的确没写错后,转头又和掌门嘀嘀咕咕:“……说真的这种要求我这辈子都没听到过。”


    *


    ……说真的,他当年提出来的要求他现在自己也开始怀疑是不是没带脑子或者是潘塔罗涅故意坑人了。


    曾经被教令院否认的一切、曾经被世界本身拒绝的探索,曾经无人理解的理想和坚持……在某种意义上,他的确在这里得到了全部的认同。


    并不是至冬愚人众那样本身明确就存在着利用心里的接纳,而是真正意义上的理解和尊重;当然这也许和古华山信奉的冥主本身执掌黄泉冥府有关系——


    当他想拆分人体研究具体细节的时候,古华山拿出了一比一的人体构造模型,据说是冥府那边闲着没事拓过来的;


    当他想要尝试优化某个部位的时候,古华山拿出了一些废弃的魔术刻印的记录废稿,让他看看能不能优化成功直接套用……哦请不要误会,这些理论上本该可以直接使用量产为魔术礼装的魔术刻印,本质只是因为里面有的地方没算对又没有人愿意从头开始再算一遍而已。


    至于新来的教授对于许多运行原理还没搞懂,问题不大,首先先让我们简单学一个拉格朗日中值定理……


    教授表示他是为了炼金术来的,没毛病,可是炼金术的化学项目也要分出来有机化学无机化学生物化学物理化学……哦说到这个还得顺便去隔壁物理简单补个课,问题不大,数学公式也可套用在物理上面,理科内部都是共通的,学起来很方便的!


    ——而这个时候,想要辞职已经来不及了。


    *


    “虚数魔术的核心从来都不是秘密,所有东西都放在这里,任由人类随意取用。”


    古华山掌门笑吟吟的和多托雷解释道,“在这一方面,冥主从不会以所谓‘神代的神秘’隐瞒真正的秘密,愚人众想要窥探虚数魔术的秘密,你们若是学得会,就请随意来。”


    他们并非不知晓邻国的野心和贪婪,只是对比冥主早已准备好的慷慨馈赠,这份野心也显得如此的不值一提。


    想要拿走,想要掠夺,想要纳为己用?


    当然可以。


    ——只要你们做得到。


    “……那看起来我的某位同事非但没有算计到你们,反而一不小心把我坑在了这里?”


    “白纸黑字的明面约定,怎么能说是坑呢?”古华掌门好严肃的否认道,“至于虚数魔术的未来能走到这一步,其实就连我等信仰之主也并不知晓,她本质也只是给人类指出了一条登天成神之路,这条路能走得多远,又能坚持多久……那便是我们要同她证明的事情了。”


    “只不过多托雷教授……”他是须弥人,古华山平日里也跟着尊重了他的习惯换了称呼,掌门搓搓手,若有所思的问道:“其他的项目姑且不提,你之前的研究课题……这怎么还没开始呢?”


    多托雷的动作肉眼可见的一僵。


    他以一种极为缓慢地动作转过头,看着眼巴巴看着自己的古华掌门,一字一顿的问道:“其他人呢?”


    掌门:“哎呀……毕竟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学会这么多东西的人实在是很少……”


    多托雷:“……”


    长脑子是我的错?


    “既然冥主如此慷慨,为何不直接询问下一步要如何才合适?已经给出了诸多定理法则,古华山既然想要在这些基础上进一步研究药理,顺手给出更多的指示对她来说应该也不是什么难题。”


    掌门:“……”


    掌门:“其实也不是没问过。”


    但是对于自带高速神言能力的冥主而言,迁就他们的思考速度实在是太痛苦了。


    所以,现身回应的频率从一开始的常常出现到了和岩王帝君差不多的一年一次,到现在她基本上就是干脆不怎么搭理人了。


    多托雷:“……”


    也不是不能理解。


    第207章 劝人学医


    璃月人对大夫这一职业,天然就有一份敬畏心。


    但是要说多托雷是个多么仁心济世擅长教人的好大夫,不说别人,他自己估计就要嗤笑一声,看看那个人是不是瞎了眼或是干脆就是疯了,可偏偏事实就是他的确是这一系列项目的领头人,成效姑且不说,报名的人倒是不少。


    大夫好啊,治病救人悬壶济世,说出去不但名声好,出去行医挣得也多,这又有着古华山的名头,将来哪怕在外地行医也靠谱不是?


    不知为何,璃月老一辈人总是会对某些职业有着奇特的执念,从过去的千岩军到现在的古华山,像是这一个名字的前缀便能给他们支撑起下半辈子的指望似的;对于如此强烈的请求,冥主自是欣然应允。


    多托雷知道她很喜欢答应人类。


    但是他希望这次她先不要急着答应。


    特别是看着掌门推着一车据说是已经筛选过的书卷过来时,多托雷希望神明无视自己的祈愿的心从未如此强烈过。


    “这是我主的恩赐,名为‘生物’,你看到的这是第一批。”


    古华掌门满脸欣慰的将一个令牌塞进多托雷的手里,拍了拍他的肩膀,感慨道:“璃月七星已经批下了你的永久驻留权,多托雷教授,接下来你已经可以单独立峰了!”


    多托雷:“……”


    完全开心不起来,怎么回事。


    古华山的历史已有数百年,最早的古华派留下来的古华三绝为枪法“刺明法”、剑法“裁雨法”,以及枪剑双绝的“生克法”,而随着虚数魔术的发展演变,最初三绝已经被归入“术”的分支之下,四绝重归三绝,定下来的却是全新的“术”,“理”,“医”。


    术,自然是古华引以为傲的虚数魔术,哪怕是古华山人才济济也只有极少数的一部分顶尖天才有资格触碰了解,但也是这一批当之无愧的天才,奠定了改写人类未来的最初一步;


    而理则是指代纯粹的理论学堂,如果说术指代古华的巅峰,那么理则是古华的立身之本,理之三门,取之于人用之于人,即使不运用于虚数魔术上也可以广泛使用,只为学理而非修仙之人,在古华亦是大有人在;


    医,虽是新立,却非新创,在得到了冥主许可得以单独立峰,并在正式确定下来后,迅速无数衍生的分支学科里最受欢迎报名最多的一项。


    对此,多托雷表示十二分的不理解。


    但是既然这群崽子如此迫不及待……


    来都来了,是吧。


    古华山毕竟以武立派,其中中那么多研究枪剑魔术的武斗派,日常受伤半死不活也很正常,好在能到这一步的要么是有神之眼,要么就是虚数魔术已经成功入门的,身体素质远超常人,简单折腾一下也是问题不大。


    正巧,他这里还有很多无法理解的地方需要实际操作,两厢情愿的事情何乐而不为呢?


    当然,尺度和分寸自然还是要有的,他毕竟是愚人众的执行官,又是亲自签过契约的第一负责人,有些事情他不方便做的太过分,何况在“素材”够多到有些烦人的前提下,多托雷也无需考虑去哪里寻找崭新素体和研究对象,所以下手比起过去不但克制许多,偶尔也会生出来“重复劳动太多实在懒得做”的敷衍心态。


    于是,这些工作扔给学生也就成了理所当然的事情。


    重金聘请的至冬教授教的东西自然是没有问题的,学生自认为他们学的也是没有问题的……唯一觉得有问题的大概只有被迫躺在同僚手术刀下瑟瑟发抖的其他古华山弟子们。


    ——那段时间里,归终发现自己手下的孽畜们,日常实战受伤的几率正在飞速减少。


    首席长老对此非常欣慰,难得腾出一点时间来慰问这群稍微长回来一点人类脑子的人间孽畜,却听得他们提起这件事却是痛哭流涕哀嚎不已,个别阴影较重的更是抱在一起瑟瑟发抖,蠕动,扭曲,爬行,口中跟着发出不可名状的崩溃尖叫。


    绝大部分的古华弟子表示,宁可挂科重修被长老们骂的狗血喷头,也不愿意和过去一样一脑子莽过去,然后半死不活地被送去医峰做手术。


    “太可怕,长老,太可怕了!”


    弟子们瑟瑟发抖,呜咽啜泣的狼狈姿态如野外失去了父母和洞穴庇护的惊慌幼兽,“医峰真的太可怕了……”


    “谁懂啊兄弟们,我眼睁睁看着我师兄去了医峰……他之前的基础化学还没我分高!我他妈感觉这辈子都不敢受伤了……”


    “生物,什么是生物,这个世界上为什么要有元素生命之外的存在,人类这种动物活着到底是做什么的!就不能纯粹一点只有史莱姆存在吗!”


    “别的不说医峰考试那就是多托雷教授自己出题啊……医峰的结业率全古华最低啊谁懂啊!你都不知道给你治病的是挂科几次的天才……他妈的我这边跳崖还有往生堂买一送一的一条龙服务,我去医峰那边跳崖回头就得被那群不孝师弟妹们当成标本扛回去!”


    归终:“……”


    收回前言,还是一群无可救药的人间孽畜。


    不管长老们如何看待,人间孽畜们对古华山的医峰彻底失去了信心。


    好消息,古华山有了医峰;


    坏消息,是他们认识的那群孽畜去了医峰。


    *


    “为何不去其他地方寻医?”


    “严格来说,并不是没有,擅长化学的学生可以进一步接触炼金术的范畴,一般他们都可以炼制简单有效的药剂,古华大部分需要治疗的都只是外伤,元素类伤害需要自己慢慢摸索治疗方法,这也是一种促进自我进步和优化的手段之一。”


    “至于其他的嘛……古华和不卜庐有长期合作项目的。”


    数百年前,曾有医者留下“但愿世间无人病,何惜架上药生尘”的感慨,数百年后的今天,同样有无数医者以身践行此道,济世救人,其中璃月不卜庐的白术大夫更是医者仁心,颇受璃月人的敬仰和爱戴。


    对于这一位,古华不是没有递过橄榄枝,只是对方多次都以不方便和不合适为由委婉拒绝了古华的邀请,不少弟子曾经觉得这是一件遗憾的事情,但很快他们就找到了新的突破口。


    *


    ——不卜庐忽然就开始门庭若市。


    倒不是说平日里求医之人很少的意思,只是用不卜庐的药师阿桂的话来回答的话,就是:“……在下从医多年也算得上见过几分世面,就是从未见过有如此多的人,病症状态与医术上的描述一模一样。”


    如此折腾了几日后,从未主动回应过古华的不卜庐的白术大夫,极为罕见的亲自登上了山门,准备找古华掌门简单聊聊近期的古华是否毒疫蔓延、或是开启了什么血腥惨烈的内部暗战,不然为何会有如此多的弟子越过本门师长的帮助和常规手段,不辞辛苦跑到了不卜庐去求医问药?


    “……”


    掌门笑容端庄,一众长老神色微妙。


    真是个好问题。


    于是古华山推出了大概是唯一一位知道情况的对象,那位从至冬远道而来的多托雷教授本来被迫叫到这里来身上还是显而易见的敷衍和不愿意,但当他看见这位传说中的白术大夫的那一刻,忽然所有的不满都跟着瞬间烟消云散了。


    白术却是被他看得笑容一僵,背后汗毛倏然竖起。


    “我觉得我们应该聊聊,如果你好奇为什么会有那么多学生去不卜庐,你也可以直接去医峰看看。”


    这是多托雷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医峰尚不完善,我对所谓的医者仁心更是毫无兴趣,但如果有另外一位天才愿意帮忙的话,我想情况应该可以好很多。”


    这是多托雷对他说的第二句话。


    “……至于报酬嘛,说起来我在这儿时间不短,也听了不少有关不卜庐和白术大夫的故事,正巧我这里有一门极为特别的技术,感觉说不定你会有兴趣?”


    这是多托雷对他说的第三句话。


    至冬的执行官并未给这门技术起一个足够骄傲的名字,但是在了解过对方给出的筹码后,白术不否认,自己心动了。


    ***


    “……等等,你的意思是,因为那劳什子的至冬执行官的三言两语,你就觉得没有问题,就这么毫不犹豫地准备答应古华的邀请了?”


    被白术特意叫来不卜庐的胡桃一脸不可思议,少女插着腰,上上下下打量了一圈笑容温和的白术,啧啧道:“白术啊白术,我单单知道你是个疯的,没料到你居然真的能做到这一步……”


    “所以才请了往生堂的胡堂主亲自过来呀?”白术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亲自抬手倒了杯清茶推了过去:“那位执行官自称是从神代造物上解构出来的特殊技术……不过我对这种和古代术式有关的东西一向不大擅长,就只能麻烦你帮个忙,问问明夫人的意见。”


    “我倒是可以帮你问问,不过师父她老人家有没有时间回答你就不是我说了算的了。”


    胡桃倏地眯起眼睛,忽然对着白术露出一个极灿烂的笑容。


    “不过说来还真是太巧了,白术大夫所求之物我倒是知晓如何解决,”她忽然极为热情的握住了白术的双手,欣然道:“不妨就让我简单打扰你几分钟的时间,和你介绍一下我们伟大的救主和死界的慈母,所谓‘生前何必久睡,死后自会长眠’,冥主的黄泉乡又何尝不是一种另类的永生……”


    白术笑眯眯的看着胡桃滔滔不绝地讲着,故作好奇地打断道:“这些又是哪里得来的新说法?”


    “嗯?是我现编的。”胡桃飞快回答,“所以说白术大夫与其考虑其他的邪门歪道,不如先看看我往生堂最近推出的买一送一活动……”


    白术又一次的打断了她:“……胡堂主。”


    胡桃:“什么,我们的促销活动还没说完你不要这么着急……”


    白术:“我的意思是,明夫人好像来了。”


    胡桃:“……”


    少女迅速收回手,转头看向门外的那一刻,她已经反射性捂住了自己的屁股。


    第208章 想死的心


    白术对长生不老的执念,胡桃并非一无所知。


    但是往生堂的信念大抵和不卜庐天性犯冲,虽然数百年前的确有医者妙手回春劝走了黄泉引魂的金翎鸟的传说,但是这也不是现在的普通医者自认可以逆转生死违逆天地定理的原因,要知道哪怕重塑轮回再造往生的冥主也没说过要死人复活的说法,怎么就到了白术大夫这里,一下子就全都可以改了呢?


    但是人劝该劝,真的师父来了自然还是有优先次序的,胡桃耷拉着脑袋乖乖任由师父把自己拽到身后,然后看着她先是客客气气和白术大夫打了招呼后就准备把自己拎回去,亦步亦趋跟在后面的同时不忘回头和白术挥挥手告别。


    白术也跟着笑眯眯挥挥手,一副再习惯不过的样子。


    “师父。”在回去的路上,胡桃低着头跟在伊莱恩的后面,一步一步追着她的影子走,小小声嘀咕道:“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想要追求长生啊……”


    如果只是为了亲人团聚的话,每年的七月十四也可以做得到;


    如果只是想要延续自我的意识继续体会这个世界的话,黄泉冥府已经可以做到了。


    死后的世界没有那么可怕,七月十四的归元节不就是最好的证据么?


    说到底,生与死的区别,究竟是什么呢。


    “如果你要问我的话,我大概只能回答你,生与死的区别,就是告别时间的长短。”


    胡桃笑嘻嘻地跳过去几步,揽住了师父的手臂:“这天底下居然还有师父回答不出来的问题呀?”


    伊莱恩一挑眉,低头看着她:“你觉得这不算是回答吗?”


    “不算不算,”胡桃连连摇头,“比起师父其他的回答,这一次的回答显得特别模棱两可,感觉可以理解这个答案但是又有些被您糊弄过去的意思……”


    但伊莱恩只是笑笑,摸了摸她的头顶。


    胡桃不理解师父此时的回答,正如她不理解白术对长生的执念。


    *


    往生堂的嫡系传人,自幼接触生死,对于生离死别的故事自由耳濡目染,称不上多么陌生。


    ——少女对师父口中对生与死的解答有了一个相对清晰地体悟,是她继任往生堂主的第二年。


    十三岁那年,她从第七十五代堂主手中接过了乾坤泰卦帽,也接过了自己的第一份工作。


    “——我经手的第一份工作,就是替爷爷办葬礼。”


    按着七十五代堂主的遗嘱,葬礼的各类事宜全部由胡桃一手操办,没有让任何人插手代劳,各项事务皆是亲自打理,也能做到事事考究处处规矩,撑得住这第七十七代往生堂堂主的名号。


    葬礼过后,仿佛一切也跟着重归如常,接任堂主之位的胡桃开始接手往生堂的各类工作,并未让师父为其代劳负责,她本就灵巧聪慧,在这位置上做了一段时间后也能做到服众,似模似样有了堂主应有的样子,只在晚上的时候粘着师父不撒手,才能恍惚想起来,这也还是个孩子。


    少女眸光清亮笑意狡黠,瞧着与没当上堂主之前也没有什么不同,可在第二年的七月十四归元节当日,她却是罕见地将所有工作扔给了仪倌和堂中客卿,自己一个人忙忙碌碌一整天,桌上吃食和庭院摆设,就连身上衣服都是七十五代堂主生前最爱看她穿的一套。


    明夫人自始至终也只是安静看着并陪同在侧,只是在胡桃风风火火跑过来交给她一些琐事帮忙的时候她才会短暂离开一阵子,如此忙忙碌碌一整天,胡桃终于等到了黄昏日落,月上柳梢头。


    此时家家户户也已经跟着点起了金翎鸟的引路灯,胡桃身上的衣裳不适合这个季节她却也不愿意去换,夜深露重,街上隐隐可见幽魂微光飘飘荡荡,少女坐在后院小门的台阶上看着灯火点亮整个璃月港,曲着膝盖眼巴巴地等着,时不时搓搓自己发凉的膝盖和手脚,目光左右飘荡,也不知晓该具体落在那一处。


    七月十四,本该是能见到爷爷的日子。


    爷爷会回来吗?


    应当会的。


    可她等啊等啊……等着师父带着毯子过来,等着月上中空,等到膝盖僵硬,等到师父坐在自己旁边将毯子盖在自己身上,等到第一缕晨曦的微光从天边亮起,她也没有看到爷爷的身影。


    “爷爷是迷路了吗,师父?”


    女孩将脑袋靠在师父的肩膀上,有些小心翼翼的问道。


    伊莱恩摊开毯子把吹了一整夜寒风的女孩给裹起来,温声道:“你是如何看待生死区别的,胡桃?”


    “生前璃月境,死后黄泉乡,归元节百鬼归乡了却生前残念……除此之外,死后世界与生前似乎也没什么不同。”


    “但也是需要划分开的,胡桃……黄泉乡的确是死者的去处,也是生者祈求来世公平的地方,可是黄泉并没有改变生与死的变化。”


    少女感觉自己的头顶被摸了又摸,她抬起一双有些酸胀的眼睛看着师父,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自己已经咬住了嘴唇,整个人看起来都木呆呆的。


    “所谓的死别,本质仍然是一场对生者来说长达一生的漫长告别。”


    胡桃懵懵懂懂。


    她能理解生与死的区别,但还没有真正明白理解死亡带给人类、带给生命本身的意义。


    对比曾经撕心裂肺再也无法挽回半分的生离死别,黄泉乡的存在甚至显得像是梦一样的美好;可所有人都能沉浸在这场弥补遗憾的梦境中,唯独往生堂的人不可以。


    ……爷爷是不会回来见她的。


    胡桃隐隐约约明白了。


    也许他还会在黄泉乡等着自己,但是他绝对不会在自己还活着的时候见自己——这是往生堂堂主必须要理解的最后一课,正像是爷爷生前会挂在嘴边的那句话一样:“生于生时,亡于亡刻。遵从自心,尽人之事。”


    劳累了一整天又绷紧精神熬了一个大夜,胡桃耷拉着脑袋思考着,没过一会就把脑袋靠在了师父的肩膀上,伊莱恩就感觉肩膀上的脑袋一点一点,紧跟着从她肩上滑了下来,躺在她的腿上睡着了。


    这一觉胡桃睡得很沉,许是吹了一整夜的阴风,被抱去房间睡觉的时候伊莱恩顺手摸摸她的额头感觉也有些微微的烧,这一病就又是一天一夜,白术来了一趟简单检查了一番,好在只是先前忧思抑郁又被她自己给压成了心病,如今靠着一场热给引了出来,等到烧退了自然也就好了。


    钟离陪她去小厨房熬了碗安神驱寒的汤用作准备,只是热了几次胡桃都没醒,倒是烧终于退了下去,让伊莱恩稍微松了口气。


    胡桃就这样昏头昏脑睡了一天快一夜,期间迷迷糊糊地起来被喂着喝了点水便又昏沉沉的睡了过去,直至第二天黄昏之际,路过房间门口的钟离听见屋子里传来叮叮当当的声音,想着夫人刚刚被他哄着去休息也没有去叫她,自己直接屈指敲了敲门,听见一声脆生生的回应:“门没锁,进来就行。”


    客卿先生稍等片刻,这才推开门,就看着胡桃裹着毯子趴在桌子旁边,头也不抬地呼噜噜喝完了一整碗的汤。许是嫌热,围在身上的毯子被她随手扯起来,一声异物的清脆落地声响,两道目光同时看了过去,看清了地上那枚火红色的宝石。


    胡桃顿了顿,也只是把这枚神之眼拿起来,很随意地扔在了一边,并未多看一眼。


    “哦哦,客卿来得正好~”往生堂堂主转过头,把空碗往钟离面前一推,理直气壮地说道:“饿了,还要,客卿若是闲来无事能去万民堂帮我带份水煮鱼回来就更好啦~”


    钟离没应声,只是抬手摸摸胡桃的额头,触手微凉微有汗意,应当是没什么事情了,胡桃乖乖任由他检查了一番,还不忘眼巴巴的瞧着他又主动推推碗,再次无声地强调自己的要求。


    “这个时辰不适合吃太多东西,”钟离终于开口了,顶着胡桃垮下去的一张小脸心平气和地解释道:“大病初愈,也不应该马上就吃水煮鱼这等辛辣刺激的食物。”


    “没事没事,我现在饿的感觉能吃下去一头驮兽,反正也睡了这么久了,现在精神得很,一点都不困……你不去也没事,我看看厨房有没有什么吃得简单垫垫肚子好了。”


    胡桃摇摇头,答得很是痛快。


    “先前折腾了这么久,堂中估计积累了不少工作,等一下我会去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本堂主亲力亲为的地方,对了,师父陪着我两天没休息,客卿与其在这儿盯着我,不如去看看师父吧?我刚好一点就不过去了,免得把病气传过去。”


    钟离闻言挑眉:“你自己不去看看?”


    “这话说的奇怪,”胡桃故作诧异的回头看他一眼,“客卿,你和师父本来就是夫妻,你照顾她也是天经地义的事,我又不是什么小孩子非要天天粘着师父不撒手,倒显得我多么不懂事、不知道体贴师父似的……”


    女孩扔下这句话,肚子又是咕噜一声响,钟离看着小堂主摸摸肚子,自己端起空碗风风火火的又跑出去了。


    他怔然片刻,反应过来后却是有些无奈失笑。


    需要在意的,需要担心的,似乎都像是这十几岁的小姑娘一样,看似需要小心翼翼的百般呵护,实际上已经可以自己撑起来一片天地,坦坦荡荡地往前走了。


    胡桃如此,璃月似乎也应如此。


    *


    “……所以我在想,我是否也到了该学着放手的时候?”


    对于这个问题,伊莱恩表示无比诧异:“你身为客卿除了每日赏花遛鸟喝茶听戏还干过别的?”


    “夫人玩笑话,”钟离面不改色,耐心解释道:“我是说,岩王帝君引领璃月职责是否已经算是完成,古华山,往生堂,璃月七星……这些年璃月的变化你我有目共睹,也许也是时候到了该把选择未来的权力交还璃月的时候了。”


    伊莱恩沉默一瞬,总觉得这番对话里的某些关键部分好像几千年前就有过一次,她心平气和地点点头,耐心问道:“然后呢?”


    “常规手段自然不可,岩王帝君身为尘世七执政,除非特殊原因否则是不可能退位的。”钟离居然真的在很认真的思考这个问题:“只是隐居避世的话,未来估计还可能像是当年的迭卡拉庇安一般,因为一些人类无法解决的问题就再一次将神明请出来也说不定……那时岩王帝君若是没有回应,人类会做出什么反应却也都不奇怪。”


    伊莱恩嗯了一声,又问:“所以?”


    “所以,岩王帝君必须要死一次才行。”


    钟离转头看着妻子,很诚恳的问道:“毕竟对象是摩拉克斯,寻常手段不太行,就是不知夫人是否愿意帮个忙?”


    伊莱恩露出前所未有的温柔微笑,和颜悦色地问道:“你给余再说一遍?”


    第209章 龙灾


    胡桃日常是不怎么打扰伊莱恩的,往生堂事务繁杂,明夫人看似只负责教导胡桃,自己的私事也不算少,胡桃也不止一次看过她和古华山有书信联系,做得和往生堂的客卿也差不多,都是帮着答疑解惑处理一些无解难题区别不过是客卿直接面对仪倌,而师父她更喜欢隔开一段距离用纸笔回复而已。


    少女一直也没有多问、也从来都不会去浪费师父的私人时间,但是一些传统礼仪的规矩她倒是很喜欢去找钟离帮忙给仪倌们讲学,而客卿平日里闲来无事倒是很喜欢和夫人待在一处,一壶茶都能让他安安稳稳坐上一天,书房里两人各自占据一处,气氛和谐也互不打扰,看得胡桃啧啧称奇。


    日子久了,胡桃也习惯了在找到客卿的时候总能找到师父,顺便打个招呼上去蹭蹭抱抱,从她身上摸出来几枚摩拉当零花,摩拉多少不是重点,单纯是喜欢这种有人可以让她不带脑子放松骨头当一会挂件的感觉。


    而且这种方式拿到的摩拉和往生堂的正常收入一样吗!那必然是不一样的!


    只不过这次胡桃在门口探头探脑好一会,却没看到师父的身影。


    倒是客卿神色自若地坐在他惯常坐着的那把椅子上,手中茶盏雾气氤氲,明显是刚刚泡好没多久,少女一眯眼睛,狐疑道:“师父呢?”


    钟离抬眼,眼中罕见带了几分揶揄笑意:“先前聊了些事情,你师父她生了我的气……简单来说,她现在的状态应该可以称作‘离家出走’了。”


    胡桃又眨眨眼:“你不追?”


    钟离却是摇摇头,那满眼笑意看得胡桃愈发不满起来:“这时候马上追上去,反而会让夫人动了真火,怕不是马上就要打起来。”


    “这个时辰她应当也就是到了荻花洲的望舒客栈……可能会在那里小住几日,无需担心。”


    *


    某种意义上,钟离猜测没错。


    先前三言两语勾起某些糟糕至极的回忆,伊莱恩不算暴怒却也是有些真心实意的不高兴,但是当场把摩拉克斯送进冥府说不过去,就这么单纯打两下钟离也不解气,索性直接跑去了荻花洲,求的就是个眼不见心不烦。


    她在望舒客栈开了间客房,特意选了无人打扰的最高位置,果然,没过多久她的窗户便被轻轻敲了敲。


    能在大白天悄无声息来到这个位置敲她窗户的倒也不必多想,夜叉少年等了片刻没等到回应,小心翼翼推开窗户探头看了一眼,伊莱恩垂眸坐在不远处闭目养神,不曾对开窗声做出任何反应。


    魈眨眨眼,轻手轻脚地跳了进去。


    “夫人……”他放轻脚步走过去,只是下一个字音还没出口,就听得伊莱恩头也不抬地说道:“你若是要给你的钟离大人求情,你现在就可以出去了。”


    魈瞬间噤声。


    伊莱恩微微抬眼,见他那副认真过头的小心样子,却也只是轻轻叹了口气:“……不是在因为你生气。”


    算了,自己现在跑到这里来,明明知道魈肯定会过来还用这副表情对着他,何尝不是一种无理取闹的迁怒?


    “可是钟离大人和您说了什么?”魈倒是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他顺势在伊莱恩面前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温声问道:“若是有什么难以解决的事情,请您尽管开口就是。”


    若说难解决也的确难解决,毕竟一个能把摩拉克斯合理正当送入冥府的理由可不是那么简单就能想到的,何况黄泉乡虽然是生死交界处,但是谁能保证未来的璃月人会不会像是招魂一样试图把摩拉克斯再从冥府里面叫出来?


    如果摩拉克斯单纯只是想死就太好了,没有什么是一发圣枪解决不了的,如果不行的话就再补一发……女王面无表情杀气腾腾,看得一旁的魈战战兢兢满脸无措。


    但很快她又想,两发圣枪下去她倒是痛快了,但是璃月这边自己辛苦经营五百年的黄泉乡很有可能要因为这种事情彻底废掉……得不偿失啊。


    魈试探着问了一句:“您在想什么?”


    伊莱恩幽幽道:“在想一个合理合法宰了摩拉克斯的理由。”


    魈:“……”


    少年沉吟片刻,在伊莱恩震惊的目光中居然给了个答案:“黄泉酒?”


    伊莱恩:“……”


    伊莱恩:“记得以后不要和浮舍他们一起玩。”


    少年乖乖答好。


    只是他还是不懂,为何好端端的要让帝君去冥府,在此之前不是已经往来自如了吗?还是说这一次的冥主想要帝君常住黄泉乡,不再返回璃月生境?


    虽说用这样的说法来强调想要让帝君去黄泉乡有些……奇怪,可既然是夫人这样说了,那一定有她的理由吧。


    魈的眼神清澈又坦然,完全不觉得这里面有哪里不对,倒不如说伊莱恩随口一句“宰了摩拉克斯”在如今的璃月人看来顶多也就是让岩王帝君换了个地方待着,根本不算是什么问题……说不定死后去了黄泉乡还能看到岩王爷,那不就还是没差嘛!


    ……这让伊莱恩不由得有些微妙的头疼。


    她敢确定,虽然事实的确如此,但是摩拉克斯和她开这个口肯定不仅仅只是想要换个地方呆着的。


    “我会在这里小住几日,不必告知别人。”顶着少年倏然亮起的眼睛,伊莱恩也跟着放弃思考这种头疼的问题,大不了过两天冷静下来回去让摩拉克斯自己琢磨怎么办。


    “那我去楼下要些东西,”魈立刻补充道:“这里的杏仁豆腐味道还算不错,只是和璃月港万民堂的味道不太一样……还是说夫人没有胃口?我对其他食物了解不多,您若是有什么想尝试的,尽管和我说就是。”


    “也不用这么麻烦。”伊莱恩笑笑,“索性也没什么事情,我和你一起去吧。”


    古华山弟子人才济济,百年之后的荻花洲已经无需夜叉镇压清理魔物,魈会在这里更多是一种习惯使然,好在璃月本就是与神同行的国度,如说某一处有仙人镇守,也算是个值得宣传的好兆头。


    魈左右无事,自然也是欣然应允,只是他跟在女王身后还未走出客栈的露台,便听得那里的外地人嘀嘀咕咕的讨论起来,瞧着像普通游商却不得不驻留此地,正满眼无奈的抱怨着什么。


    他们距离较远,架不住这边两人听力极好,伊莱恩只听了“蒙德”和“风魔龙”几个词便不愿动了,魈心中已经有了判断,于是也只是站在一边,不曾开口打扰。


    果不其然,在那边几个游商仍在抱怨的时候,她已经抬脚走了过去,扬起一抹温柔浅笑,插口问道:“打扰一下几位,这蒙德的风魔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几个游商本就是走南闯北的人,也不吝啬这点情报消息,见开口询问的是位容貌极好的年轻夫人,更是连带着开口解释的语气都软了几分:“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这几人你一言我一语,很快就把所谓的“蒙德龙灾”解释的清清楚楚,伊莱恩脸上笑意不变,只是不知是否是错觉,这几人总觉得身侧的风似乎有些隐隐发冷,莫名生出几分透骨的寒。


    “我要去一趟蒙德。”


    听见她的这句话,魈则是一脸的意料之中。


    “请您多加小心。”


    ***


    ……风魔龙。


    亦或者说,风龙特瓦林。


    暴君之名是王的许可,可这魔龙的称呼,又是从何而来?


    ——荒唐至极。


    ——千年之后,千风的君主终于再次踏上了风起之地。


    千风欣然回应她的气息,空气中弥漫着陌生又熟悉的味道,王压下风中所有欢喜雀跃的痕迹,蒙德的风似乎有些变化,却又仿佛不曾发生变化,于是伊莱恩像是个真真正正的普通人一样走过了她曾经的领土,一步一步走向了现在的蒙德城。


    风与蒲公英的牧歌之城,自由之都——


    女王站在城门之下,仰头打量着如今的蒙德。


    很陌生了。


    除了建筑风格以外,一切的一切都已经变得如此的陌生。


    她在那里站得太久,目光在西风骑士团的徽记上驻留许久,这样一个人物站在蒙德大桥上无人陪伴本就是件相当奇怪的事情,很快便有骑士匆匆赶到,神色严肃的劝告道:“这位夫人,蒙德如今受龙灾侵扰,还请您尽快进入城中避难!”


    “避难?”女王侧头看了一眼一脸紧张的年轻人,轻飘飘地反问道:“你们把那条龙视作灾难?”


    “也许其他的地方的龙种与人类相处和谐,但蒙德的这条风魔龙绝对不是……”这位西风骑士的语速渐渐加快了几分:“还请您快一些吧,谁也不知道魔龙的风暴会蔓延到哪里,这附近还有不少魔物徘徊,您若是继续在这里驻留,很容易受伤的!”


    女王慢悠悠地收回了视线。


    用那些游商的话来说,就是“现在这个时间不算太好”。


    不巧,她可是觉得这个时间简直太好了。


    “城墙上面应该能看到风龙的影子吧?”她忽然像是随口说了一句,也不等这名骑士反应过来,伊莱恩就已经自顾自走进了蒙德城中,又无比自然的绕过了一众西风骑士的巡逻和城墙楼梯的防守,拎着裙摆直接走上了最高处。


    她这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原本应该挡在她面前的那些骑士莫名其妙就跟着侧身让开了路,等到得到报告的凯亚匆匆赶过来的时候,只看到一众西风骑士僵硬的站在那里彼此面面相觑,神情微妙又尴尬。


    “……”


    “没、没拦住。”有人干巴巴的解释着,见队长表情愈发严肃,只能心虚气弱的补充道:“……也没敢拦。”


    凯亚深吸一口气,虽然他的确很想问为什么一群年轻的西风骑士居然连一位手无寸铁的贵夫人都拦不住,但是现在也不是什么适合开口训人的场合,他飞快登上了城楼,一眼便瞥见了那位站在城墙边上的夫人。


    比起他的疑惑,现在他更着急的是这里已经能听见的暴怒龙吼,风魔龙卷起的风暴已经到了肉眼可见的距离,城墙上也已经能够感受到强烈的风压,凯亚心脏一紧,下意识就想直接把那位夫人从城墙上拽下去再说——


    龙的身影远在天边,可以它的速度来说,也已经称得上近在咫尺。


    王望着那个方向,依然没有动。


    一阵突兀的柔风卷起她的长发,也随之缓解了仿佛压在胸腔上的窒息感,凯亚抬眼,看见对方银白的发丝随风飘舞,那双青空般的眼睛望向远方的风龙,肆意张开双翼的风龙重整姿势,咆哮着对着蒙德城的方向直冲而来——!


    龙的气势一往无前,却在看清城楼上站着的身影的那一刻,以一个极为高难且扭曲的动作强行调转了自己的姿势和前进方向……在所有人的注视中,气势汹汹的飞走了。


    凯亚:“……”


    凯亚:“?”


    “……运气不错,看起来暂时没有什么‘龙灾’了。”那位夫人轻描淡写地感慨了一句,又抬手拢拢自己的长发头发,像是刚刚不过是暂时被风吹乱了头发,而不是直面了一只杀气腾腾的成年龙种。


    她转头看向凯亚的那一刻青年几乎是条件反射的瞬间站直了身子,只是那双眼睛与他对视片刻,若有所思:“……你不是蒙德人。”


    这句话说得是个毫无疑问的肯定句,凯亚心里倏然一紧,脸上却还是勉强挂着如常的笑弧,温声解释道:“打扰了,我是西风骑士团的骑兵队长,凯亚·亚尔伯里奇。”


    对方看着他,神色平淡的点点头。


    “一个亚尔伯里奇。”


    她说的很随意,却让青年愈发紧张起来。


    一个光明正大地站在蒙德城里,成为了西风骑士团队长的亚尔伯里奇。


    被这双眼睛盯着,凯亚莫名有些笑不出来的手足无措。


    “称我为伊莱恩吧。”王兴致缺缺的收回了视线,对于刚刚的龙灾,该说是预期之外还是意料之中?总归凯亚并不奇怪她对这件事情一个字都没有问。


    他老老实实跟在这位伊莱恩夫人的身后,看着她如何走上城楼就是如何走下去的,开口找不到机会,直接离开莫名没有这胆子,凯亚仰头看天,未如此渴望过义兄的出现。


    拜托了,随便来个谁救救他都行,哪怕是优菈呢。


    第210章 优菈·劳伦斯


    由于龙灾的风暴影响了多处的商路和田地,迪卢克要忙碌酒庄的工作远在天边,而同样在为了龙灾四处奔波的优菈·劳伦斯小姐,很不巧的是正在家中被家长教训。


    原因无他,无非便是因为这身西风骑士团的衣服和所谓的家族传统,优菈听了一会后就转身开始忙碌其他的事情,罗纳·劳伦斯原本正在她旁边絮絮叨叨,见自家孩子这个反应顿时气得猛拍桌子:“优菈·劳伦斯!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是是是,在听在听,‘劳伦斯家族是流淌罪人之血的后代,不可信仰风神,不可遗忘过去,不可为现在的蒙德献上我们的喜悦与忠诚’……”优菈转身忍不住偷偷翻了个白眼,无奈道:“叔叔,这些话你一天少说能重复十七八遍,我记得住。”


    “记得住就不许去帮现在的蒙德人!”罗纳·劳伦斯的语调瞬间拔高:“遗忘了过去的蒙德人不应该得到劳伦斯的回应,你现在要做的遵从先祖的意志隐匿锋芒,让劳伦斯的名字继续藏在历史之中,而不是带着这什么西风骑士团的名字到处乱跑!”


    ……先祖。


    优菈顿了顿,她自然知道叔叔口中的先祖到底是谁,不是那个赋予了家族名字的男人,而是劳伦斯家族的第二代主母,也是奠定了数千年来劳伦斯家族传统的存在。


    最后一位高塔骑士团团长,金狮旗的最后一任持有者,梵尼拉睿·劳伦斯。


    ——秉持沉默。


    所有的劳伦斯都将铭记这条家训,并将其贯彻始终。


    在如今的劳伦斯家族里,成为了西风骑士团一员的优菈·劳伦斯无异家中的异类,可叔叔的反应嘛……看他现在一边骂着自己一边气呼呼的去帮她找帮忙救灾的材料,就已经能说明这位刀子嘴豆腐心的长辈心里究竟如何想了。


    优菈走向那条悬挂了家族历代家主画像的长廊,楼梯最高处的那副画像便是奠定了家族名字的男人,最初的劳伦斯;排在下面的便是主母梵尼拉睿·劳伦斯的绘像,她停在了第一张画的面前,无论多少次,她的心中都会生出无数复杂的感慨。


    第一位,亵渎了对王的忠诚;


    第二位,无视了对神的信仰。


    劳伦斯将是永远流淌罪人之血的家族……哪怕如今的蒙德已经无人记得他们的原罪,唯独劳伦斯还会记得。


    只是继续这样传承下去,劳伦斯又还能记住多少呢。


    她有些茫然地想着。


    在风龙的名声也成为了风魔龙的今日,哪怕是那位王亲自降临蒙德,和如今的西风骑士团,如今的劳伦斯……还有多少关系呢?


    “蒙德最初的血脉已经被污染了,”罗纳阴沉沉地说道,优菈早习惯了叔叔这副样子,安安静静听着他的嘀咕声:“遗忘了王所赋予的使命,遗忘了本应坚持至今的荣耀,特别是莱艮芬德家那个不要脸的老红毛……”


    优菈瞬间垮下眼神,变得一脸敷衍。


    “金狮旗!劳伦斯家族传承千年的金狮旗!”果不其然,说了那么多话本质还是劳伦斯和莱艮芬德的私人恩怨,罗纳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优菈,拔高调门嚷嚷起来:“金狮旗!梣木手杖,多么好的机会啊优菈·劳伦斯!是个多么好的向王宣誓证明劳伦斯家族不忘本心的机会,你居然就这么给略过去了!”


    按着经验,接下来的时间就该是叔叔对克利普斯叔叔的单方面辱骂和长达半小时以上的恶毒诅咒,优菈迅速抱起叔叔准备好的东西就冲出门去,头也不回地喊道:“骑士团那边还有事情等我去办,我先走了叔叔——!”


    罗纳·劳伦斯闻言暴怒,瞬间跳着脚要去打自家不孝子孙,优菈腿长速度快又有神之眼,三两下跳出自家花园,远远瞧见西风骑士就在附近,看他们的方向似乎就像是冲着劳伦斯的庄园来的,骑士小姐飞快跑了过去,第一时间就把手里的包裹塞了过去:“这是代理团长之前让我准备的东西,你们直接拿去用就行了……怎么,还有其他的事情找我吗?”


    几个骑士的表情看起来有些尴尬,也有些为难。


    “那个,优菈队长……”其中一位结结巴巴地开口,小声道:“其实是凯亚队长要我们过来找你帮忙的……”


    “凯亚?找我帮忙?”优菈很诧异地一挑眉,“那小子又怎么了?……不对,我凭什么帮他啊。”


    开口的那位西风骑士闻言轻咳一声,他换了个表情,“凯亚队长是这么说的,如果您没有马上答应,他也有句话准备给您。”


    优菈哼了一声,让他说说看。


    “凯亚队长说,‘求你了’。”


    优菈:“……”


    优菈:“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


    莱艮芬德家的次子扔给她的麻烦其实也没什么,负责传话的西风骑士并未细说,只说龙灾影响范围很大,有一位初来乍到的陌生夫人孤身一人,也没有什么人能接待照顾,他一个年轻男性也不知如何是好,琴现在忙得团团转也没空过来,所以只能请优菈队长过来帮忙了。


    这理由勉强也算是说得过去……优菈简单解决了一下自己手边杂事后就按着凯亚给出的方向快步去了天使的馈赠——事实上她也没想明白凯亚怎么就什么不确定情况的都往天使的馈赠里面塞……就算自家产业也禁不起他这么折腾吧?


    至于那位伊莱恩夫人具体长得什么样子,对方却没有细说。


    “该说是不会说呢,还是不知道怎么形容才是最合适不显得冒犯的呢……”传话的年轻人挠挠脑袋,神色有些奇异:“总之这方面我和凯亚队长是一个意思,您只需要看一眼就知道是谁了。”


    ——奇怪的说法。


    优菈这样想着,可当她推门而入的那一刻,她立刻就明白了凯亚为什么会说那样一句话。


    天使的馈赠一向是人声喧哗吵吵嚷嚷,这一次却是罕见的清净,并非没有人,而是所有人都下意识放轻了声音,就连酒保手上的动作也无意识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所有人有意无意望向的位置甚至只是这里的一处角落,那位夫人身着玄色收腰长裙,一头长发以璃月风格的石珀发饰束起,神色平淡又宁静。


    是她。


    ……也只能是她。


    这个世界上,有些存在本身便是生而尊贵的代名词,天生便该是世人瞩目的焦点,她无需多说什么,无需去做什么,她只需要坐在那里,便合该是最为耀眼夺目的人间星辰。


    ——而这里面最关键的地方,是优菈认得她的样子。


    蒙德最古老的三大家系之一,唯独劳伦斯是留下了亵渎忠诚的恶名,他的狂热,他的信仰,他的灵魂,他不可言说的爱和他所能拥有的一切身份……全都献给了同一位。


    旧蒙德的神王,烈风之主,蒙德女王,烈风之魔神——迭卡拉庇安。


    所以,梵尼拉睿才会评价初代是亵渎了忠诚的罪人。


    她否认了初代的一切,却也肯定了他的那份疯狂……初代私下保留的画像和与王有关的珍藏,梵尼拉睿并没有全部销毁或是送人。


    当那位若有所觉地转头看过来的那一刻,优菈感觉自己的双手正在发抖。


    劳伦斯之所以是流淌着罪人之血的家族,就是因为他们始终坚信,唯一有资格宽恕这份原罪的存在已经不在了。


    越忠诚,越悲哀,越沉默。


    她慢慢做了个深呼吸,缓步走上前去。


    “坐吧。”


    王示意了她旁边的一个位置,优菈顿了顿,还是小心地坐了下来,动作是从未有过的拘谨矜持,她小心翼翼的抬眼看着对方平淡的侧脸,一时间居然也不知道从何处开口比较合适。


    “劳伦斯家族的孩子?”


    王转头看着她,眼神是一种柔软的温和,优菈感觉自己心跳顿时停了一拍,反射性地回答道:“是的!……夫人,我的名字是优菈·劳伦斯,本代的家主是我的叔叔,罗纳·劳伦斯,请恕他身体不好,不能来见您。”


    “无需如此紧张,”她像是早已了然自己的样子会被劳伦斯认出来一样,很温和的笑了笑:“你身上穿着的是西风骑士团的衣服,想来现在是位西风骑士了?”


    “……是的,夫人。”优菈呐呐答着,忽然生出一种奇异的紧张:她会生气吗,会不悦吗?会因为劳伦斯家族遗忘了最初的执着选择了现任风神的西风骑士团而对他们彻底失望吗?


    正当她忐忑不安的时候,一只手忽然伸了过来,拍了拍骑士小姐因为失落和慌张而无意识低下的头顶。


    “你没有做错任何事情,劳伦斯家的孩子。”


    王如此说道,她的声音带着宽容而怜爱的笑意,轻轻摸骑士的头顶,这才收回了手。


    “能够在这样的年纪里成为一名骑士,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优菈怔怔地仰起头,看见一双满含笑意的眼睛。


    “若是没什么事情的话,来陪我说说这段时间的故事吧。”


    骑士小姐怔愣着,她忽然缓缓深吸一口气,不动声色地眨掉了眼睛里的酸涩湿润,僵着嗓子说道:“……请您稍等片刻。”


    王含笑应允。


    于是优菈慢慢起身,直接走出后门。


    一分钟后,天使馈赠内的酒客便听得一阵暴力损坏物品的崩裂声和努力压抑在喉咙里的疯狂尖叫,大概十几分钟之后,优菈·劳伦斯徐徐推门返回,从容掩住门后一片狼藉,她扔给目瞪口呆的查尔斯一袋子摩拉,然后重新走回那张桌子旁边,很矜持的清了清嗓子,重新坐了下来。


    “失礼了,夫人。”


    骑士小姐颧骨微带几分红晕,神色如常地说道。


    “您想听那段故事?我可以从头开始给您讲。”


    第211章 老人家


    实话实说的话,龙灾的确给蒙德周边附近的许多地方造成了相当规模的损毁,但是要说晨曦酒庄的损失已经到了需要两位莱艮芬德都不能脱身离开的程度,这可就实在是太夸张了。


    克利普斯自从双腿受损不便行动后,便始终专注于经营酒庄的事业,莱艮芬德的两位少爷一位选择回家照顾父亲继承家业;而另一位则是仍然待在西风骑士团中,接过了骑士队长的位置。


    但是要说莱艮芬德家两位旁人看起来无比优秀的年轻人有多么让人省心,那么克利普斯大概也只会回以完美的社交专用微笑。


    就拿晨曦酒庄的生意来说,大的这个是会因为个人爱好要求酒庄每年保留最好一批葡萄汁不许酿酒、强制要求天使馈赠这家老牌酒馆上架无酒精果汁的脾气;而小的那个干脆就直接无视家里的生意,一旦有什么事情要他帮忙,马上就是“西风骑士团有事找他”五分钟内就能跑得没影子。


    ……换句话说,要说迪卢克会因为帮忙父亲而抽不出时间来帮忙自己的义弟,那克利普斯第一个就不会相信。


    平日里若是有人来说蒙德那边有事要他帮忙,这小子不是第一个跑没影子都算是慢的;克利普斯看着自己儿子义正词严的拒绝样子,不由得有些狐疑的眯起眼睛:“你小子又搞什么?”


    “什么?”年轻人一脸严肃,飞快地摇摇头,“当然没有,父亲。”


    克利普斯还是一脸的半信半疑:“事先声明,酒庄这边的问题并不是什么太棘手的麻烦,风暴之类的天灾过去也有过很多类似的经验,你不需要在这里守着,想去可以直接去。”


    “我相信凯亚可以解决得了他所谓的‘麻烦,’父亲。”迪卢克依旧是一脸淡定,“我想起来还有些事情,您若是没什么别的安排,那我先上楼了。”


    克利普斯有些犹豫地同意了。


    从他养了两个儿子的经验来说,这些小崽子如果忽然表现出反常到诡异的安静,不能说明他们已经明白了什么才是让人省心的乖巧懂事,而是往往代表他们正在准备玩个大的。


    但是现在凯亚不在,就算迪卢克一个人想要干点什么应该也玩不出什么花……吧?


    克利普斯想了想,除了这暗夜英雄是几个小辈背着长辈们偷偷摸摸搞起来的,其他时候的迪卢克叛逆顶多也就展现在要让天使的馈赠上架苹果酿、保留最好的一批葡萄汁留给自己喝……整体无伤大雅,问题不大。


    说不定这小子的确已经沉稳了一点呢?


    于是自觉自己也已经上了年纪不该想太多的莱艮芬德家主摇摇头,选择任由儿子随意去了。


    *


    躲回楼上的迪卢克确定这一次没有爱德琳过来,稍微松了口气。


    要说他想干点什么,严格来说也不算是想干点什么……年轻人有些心虚地想,他的手边放着之前从深渊教团取回的那份手札,记录着当时他们正准备进行却未能完成的仪式。


    首先,他不会完全模仿对方的全部行为,比如说准备祭品用水银勾画召唤阵;其次,无意真的打扰蒙德地脉之中无数英灵的沉眠;最后,他只是单纯觉得这份召唤词交给深渊教团实在是太浪费了……


    年轻人煞有其事地清了清嗓子,在只有自己的房间中他换上了父亲多年前为了庆祝他成为西风骑士的赤红礼服,虽然只是一次私下里的尝试,但是迪卢克无比确定,自己的心中只有肃然虔诚的敬畏之心,绝对没有半分的戏谑亵渎英灵意志的心思。


    “满盈吧,满盈吧,满盈吧,满盈吧,满盈吧……”


    ——汝之身托吾麾下;吾之命运附汝剑上。


    青年神情庄重,手扶胸口,他闭合双眼,垂头喃喃念诵起召唤的祷词。


    他并未注意到窗外树枝簌簌摇动,寂静的庄园倏然被流动的风吹动起无数声响,鸟雀惊动,千风流淌,在超脱人类感知的世界之中,蒙德的风已经欣然奏起回应的音律。


    某种沉默已久的意志、某种压抑自我的存在正在轻声欢呼着,祂无比欢喜地在脚下流淌,盈满所需的力量,地脉的轮廓交错,循环,勾勒出彼岸与现世之间唯一正确的通路。


    ——王已经回归。


    于是她曾以血肉和灵基哺育并赋予重生的这片土地,将为她献上自己所能拥有的一切。


    祂将为王献上至高的颂歌,为王献上最初的骑士——


    “吾乃成就世间一切善行者,吾乃集世间万恶之总成者——”


    在青年凛然的语调中,整座晨曦酒庄已经被回应召唤的华丽辉光倏然笼罩,克利普斯·莱艮芬德脸上带着惬意欣赏酒庄风景的松弛微笑,他看着窗外的光柱,听着自己身后仿佛地震一样的剧烈声响,终于发出了一声中气十足的暴怒咆哮:


    “……迪卢克·莱艮芬德!!!”


    *


    在一片因地脉共鸣引发的剧烈震荡造成的狼藉废墟之中,一只手伸了出去,先是轻轻接住了飘扬落下的金狮旗,随即她俯下身来,捡起一把色泽温润的梣木手杖。


    ——那是一位身着轻甲的白发女骑,身姿笔挺,眼眸亮如晨星,蒙德最为耀眼骄傲的金狮也将在时光的磨损中沉寂,她的发色呈现出一种如月般冷寂的霜白,但是当那双眼睛望过来的一刹那,就会发现时光对她仍然太过偏爱。


    时间为人类带来的磨损仿佛只是带走了她剑锋上的浮尘和多余的锋芒,剑与心一样是如风般肆意的自由,那双眼光华内敛,呈现出一种返璞归真的潇洒与从容。


    “初代女王首席骑士,高塔骑士团团长,蒂娜·古恩希尔德——”


    女骑从容站稳脚步,笑着微微颔首。


    “应从‘蒙德’的召请,故此回应现世的召唤。”


    当克利普斯满脸怔愣的功夫,蒂娜已经重新换了一种更加随意自在的笑容,那种端庄肃然的姿态只在她的脸上存在须臾时间,很快,她就露出了一种年长者看待小辈时特有的戏谑笑意,笑吟吟的说道:“不过这一次回应召唤时决定的年纪不小心大了些,所以老人家的手脚耳朵都不太利索了呢,若是不介意的话,能否请帮忙解释一下现在的情况?这位莱艮芬德家的……呃,后辈?”


    “……好的,前辈。”


    生平第一次,克利普斯·莱艮芬德对自家先祖过于清心寡欲无欲无求、以至于明明同为蒙德最古老的三大家系,却除了这酒庄的家族产业以外什么也没给他留下这件事,生出了一种奇异的幽怨之情。


    这种感情出现的太过突兀又显得强烈,以至于当他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内看着酒庄管理人递上来的近期报告,都只有一个非常不能见人但是对莱艮芬德来说的确算得上自暴自弃的消极念头。


    走开吧,你们这群无用的摩拉。


    ——但是现在,克利普斯也只是神色如常地叫下来了罪魁祸首,让他全权负责这件事情,并以“莱艮芬德家的嫡系血脉居然叫出来了古恩希尔德先祖”为由,决定先去和自家先祖简单谢个罪。


    但是能怪他儿子么,大概率还是不能的。


    毕竟金狮旗是人家的,梣木手杖也是人家的,酒庄倒是自家的,但是召唤一次就砸了半个庄园,想来也是没什么实际用处的……


    克利普斯长吁短叹的叫来了爱德琳推着轮椅走了,其他女仆已经开始忙忙碌碌地打扫起来,蒂娜看着不远处的年轻人浑身僵硬不知所措的样子,随即笑着上前拍拍他的肩膀,笑道:“不要在这里发呆了,难得有这样的机会可以和活在过去没见过多少世面的老人家介绍你们的蒙德,不打算一起走走么,后辈?”


    迪卢克被拍了拍后背,感觉自己有些僵硬的身体也跟着被迫放松下来,他看着这位白发女骑带着几分鼓励笑意的眼睛,也跟着调整了自己的心态,镇定地点了点头:“如果您不觉得冒犯的话,愿意为您效劳,前辈。”


    他并没有忽略对方口中的形容。


    不是现在的蒙德,而是你们的蒙德。


    但是对于这件事,年轻人知道尚且轮不到他来解释些什么。


    也许换做琴站在这里的话,她也许会为了现在的蒙德她坚持至今的骄傲去努力争取些什么;但是在他看来,至少对于这些历史上留下名字的古老英灵来说,现在的蒙德的确是与他们无关的陌生存在。


    于是有关蒙德的介绍,迪卢克竭力不去带上太多的主观色彩的描述,他只是单纯地介绍那些建筑、那些他从小看到大的东西,那些由现在的蒙德人努力守护至今的一切……


    只是在有过往的行人提起风魔龙的时候,他注意到女骑的唇角笑弧有些变浅。


    “前辈……”迪卢克有些不安地看着她,可蒂娜只是摇摇头,轻描淡写地回答道,“这其实也应该算是预期之中的事情,没什么……老人家耳朵不好用了,听不到无关人士的闲言碎语。”


    迪卢克只能满怀歉疚的笑了笑。


    “其他的也许变化太大您会觉得陌生,但我想莱艮芬德的蒲公英酒,您应该还是喝得惯的。”面对年轻人的邀请,蒂娜也只是欣然应约,只是他们进去之后酒馆的空气似乎有些微妙,迪卢克左右看看,并未察觉到哪里不对劲。


    ……倒是吧台上好像多了一道优菈·劳伦斯那把巨剑砍过的痕迹,新鲜,深刻,且刺眼。


    迪卢克:“……怎么回事?”


    这是又喝多了?


    查尔斯的表情很奇怪,是一种迪卢克说不出来的奇怪,酒保先生低头看着那道砍痕,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后门的方向,老老实实的回答道:“优菈小姐的砸了后院的很多箱子……然后她现在离开了,并且威胁我不许说出去。”


    迪卢克的眼神写满了莫名其妙。


    “又不是什么大事,她之前喝多了哪次闹得不比这次大……不过算了,总归不算是太大的损失,吧台之后记得换一下吧。”


    白发的女骑靠在门边,神色若有所思。


    “前辈?”


    迪卢克拿了一瓶最好的蒲公英酒,叫了她一声。


    “有什么问题吗?”


    “嗯……”女骑弯着眼睛,神情与其说是揶揄,不如说是一种显而易见的幸灾乐祸,她摸了摸腰间挂着的梣木手杖,眼中笑意渐浓:“没什么。”


    “我想起高兴的事情。”


    第212章 吟游诗人


    莱艮芬德的酒一向都是值得信赖的。


    蒂娜·古恩希尔德接过了后辈递来的蒲公英酒,却是简单谢绝了对方继续陪同的意愿,想要自己随意走走。迪卢克只是稍稍迟疑片刻,便同意了这个要求。


    “那么,我就在天使的馈赠这里等您,”年轻人手扶胸口行了个简单的骑士礼,彬彬有礼地回答道,“有什么看中的东西请您不必客气,尽管记载莱艮芬德的账上就可以,如果物件太多或是不方便拿的话,找人来这里说一声就可以了。”


    “哎呀,不错不错~”


    蒂娜弯起眼睛,笑容明快:“那我就不客气了。”


    *


    说要四处逛逛,其实也没有想要走出多远的意思。


    白发的女骑穿着她那个时代的轻甲走在蒙德的街道上,意外地也没有太多的违和感,她的脚步轻快又迅捷,目标也是意外地清楚直白——


    在蒙德的喷泉广场附近,一道浅绿色的身影坐在那里,少年姿态的吟游诗人屈膝靠在花坛旁边,有一下没一下的拨弄着手中的琴弦。


    蒂娜笑笑,走了过去。


    “吟游诗人不在酒馆和观众之间唱歌,怎么跑到这里来靠着发呆来打发时间?”


    少年的目光在她递出的酒瓶上停驻许久,然后才抬起头,看着她。


    ——于是她有些遗憾地发现,这双眼睛已经习惯了敛起太多不必要的鲜活色彩,他弯起眼睛,因为故人的出现露出欢喜雀跃的惊喜笑容亦是不会惊扰蒙德路人的程度,如此小心翼翼,习以为常。


    “许久不见了,蒂娜。”


    女骑轻轻应了一声,她想了想,还是伸手摸了摸温迪的头顶。


    “很久不见了,小殿下。”


    听见那个久违称呼的瞬间,温迪那双清亮的眼睛仿佛也因失神怔愣的片刻而生出某种太过柔软的内核,很久没有人这样叫过他,也没有人记得还有人这样叫过他,神明孤独熬过的时间如此漫长,对比现在,仿佛那四百余年的过往也只是一场太过真实的理想之梦。


    但是到了最后,风神也只是张了张嘴,便又重新弯起眼睛,露出一个稍显酸涩的笑弧。


    “……在这儿这么叫我总觉得不太合适呀,”他的声音里有些沙哑,但很快就恢复成了若无其事地样子,“我现在就只是个平平无奇的吟游诗人,蒂娜叫我温迪就好了。”


    女骑微微垂眼,温声应道:“好。”


    于是吟游诗人垂下眼睫,不知是放松还是失落的松了口气。


    他的目光望向蒙德大门的方向,有些无法掩藏也不愿再藏起的怅然若失。


    “我感觉到蒙德的风有些变化……但是很快,快得仿佛只是我的错觉。”温迪轻轻说着,“我一开始还以为是她回来了,还在想要怎么说才好呢……四处躲躲藏藏,连蒙德附近都不敢靠近。”


    “真稀奇呀。”


    蒂娜屈膝坐在他的旁边,在所有人都因为龙灾而匆忙奔走、整个蒙德城都显得人心惶惶的功夫,他们两个却意外地显出了一种格格不入的轻松氛围,白发的女骑侧头看了一眼神色怅然的少年,低声笑道:“我还以为你不在意这个呢。”


    温迪张张嘴,也只是露出一个有些羞赧的笑弧。


    “我和她上一次见面的场合……不是很好,也没有好好说句话的机会。”


    所以她如果这一次真的出现了,至少——他想说至少,不要让她看到这样一个蒙德。


    什么时候都好呀……为什么偏偏是蒙德人最为恐惧“风魔龙”的时候呢?


    “我是真的以为她愿意回来了,蒂娜。”温迪转过头,他似乎并未注意到自己清亮的眼睛里多了几分柔软的无助,这让女骑终于从如今的风神身上找回了几分属于那个小小的风精灵的影子,“因为风的气息有所变化,蒙德是风起之地,除了我以外有谁能让蒙德的风生出这样的变化呢?我想只有她了……”


    然后风神又想,哪怕她在生气也是好的,至少她还愿意这么做不是么?


    可风的变化快得仿佛只是错觉,正当他以为是伊莱恩不愿意见自己所以压下了千风的回应后,吟游诗人却在城中看到了女骑从容走过的身影,她的腰间悬挂着那把梣木的手杖,便如先前从风中感受到的气息一样熟悉。


    ——不是她。


    不是他的伊莱恩。


    是她依然没有回来,还是她已经彻底放弃了全部的蒙德、也选择放弃了他?


    ……无论哪一种猜测,都足以让风的胸腔中生出巨大的空洞。


    “蒂娜当然也很好啦……”温迪低着头,小小声地感慨起来,面对自己的故人,他知道可以稍微暴露出一点真实的内在,无需担心对方会生气,也不用考虑自己偶尔的任性是否会伤害对方的心:“但是就是……没有她那么好,你明白吗?”


    蒂娜看着他,然后笑着拍了拍他的头顶。


    “我当然明白,小殿下。”


    “但是无论如何,我们还是先起来吧。”蒂娜撑着膝盖站了起来,俯身对着仍坐在那里的吟游诗人伸出手,微笑着邀请道:“无论王是否在看着你,至少别让她真的失望。”


    “这已经是你的蒙德了,小殿下。”


    温迪仰头看着她,好一会才重新扬起嘴角露出一抹极为灿烂的笑容。


    “说的也是。”


    他拍拍衣摆,借着蒂娜伸出的手重新起身,懒洋洋伸了个懒腰后才重新挠了挠下巴,陷入了思考:“特瓦林的情况很特殊,我一开始以为是深渊的污染和影响,但是他身上的毒是我完全没有接触过的,单纯只是触碰都会造成这种程度的侵蚀,我不敢想象之后的特瓦林会变成什么样子……而且不知道为什么,之前还能试探着接触一下,现在根本找都找不到了。”


    蒂娜眨眨眼,“找不到?”


    某种极为心虚的情绪在温迪脸上一闪而过,他轻咳一声,低声道:“其实也不是找不到,特瓦林把旧城的遗址作为自己现在的住处,只不过那里……呃……现在被称为‘风龙废墟’。”


    “旧城遗址,”初代的首席骑士笑眯眯的重复着,“……风龙废墟?”


    “但是别担心,这里有一位预期之外的人物,说不定能成为破局的关键。”吟游诗人的表情瞬间变得无比的严肃又庄重:“相信我,这一次一定没问题!”


    “恕我冒犯,小殿下,我现在更在意那个所谓的风龙废墟到底是怎么回事……”


    温迪:“……”


    温迪:“都说了,那是风龙废墟,风龙,风龙!风龙的事情和我一个小小的吟游诗人又有什么关系!”


    首席骑士依然只是回以意味深长的微笑。


    说到这里,温迪忽然想起来什么事情,猛地扭过头看着蒂娜,奇怪道:“说起来……英灵现身的具体原因我虽然还不懂,但是你应该是被什么人召唤出来的吧?”


    “我知道您在猜测的对象和真正期待的答案,但是真遗憾,不是那一位,”蒂娜笑眯眯的回答,“莱艮芬德的家中存有金狮旗和梣木手杖,严格来说,是‘蒙德’回应了召唤的祷词,所以我才会出现。”


    蒙德的……回应?


    这是个风神从未想过的答案。


    “世界拥有‘天理’,那么城市与国家理论上也可以拥有。”


    首席骑士微笑着说道。


    “不要忘了,小殿下——我们脚下的这片地脉,是唯一一片得到了神明的灵基与血肉滋养的土地……这可是王的蒙德,在这里有什么是不可能的事情呢?”


    历史可以改写,人类会选择遗忘,最稳定的记忆也会被时间磨损。


    可提瓦特的地脉本就是记录一切的存在。


    蒙德会记住为祂带来繁荣与理想的女王,正如蒙德会永远爱着赋予祂新生与自由的母亲。


    “别急着失望,也不要现在就考虑放弃,至少蒙德永远不会遗忘千风的君主,你还远远不到需要考虑这一步的地步呢,小殿下。”


    与首席骑士的声音一同响起的,是西风大教堂的方向传出的陌生又熟悉的曲调。


    蒙德城中的柔风带出了陌生的歌声,像是顺从神明的指引传向蒙德城的每个角落,无数人为之驻足流连,听着这与过往的唱诗截然不同的美妙音乐。


    那是什么?


    这一次的歌声传的好远……是风神的指引吗?


    ……没听过的调子,虽然教堂唱诗班的确有些老掉牙的调子,但是这一次的意外很好听啊!


    最好的剑已经站在了这里,接下来便是最初的诗歌。


    “‘蒙德’会为了那一位准备好祂所能拥有的最好的一切……她会来的,小殿下,虽然不是现在。”


    蒂娜微笑着,她看向已经僵在那里的温迪,故作疑惑的询问道:“说起来这调子还真是熟悉,小殿下记得叫什么吗?”


    温迪:“……风与龙的叙事诗。”


    温迪:“……啊。”


    温迪:“……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在少年瞬间崩溃暴走马上就要跳起来冲向西风大教堂的时候,首席骑士的手臂已经无比精准的勾过了吟游诗人的胳膊,蒂娜·古恩希尔德面带微笑地拖着拼命挣扎的温迪强行带着他走向了另一个方向,一边走还不忘温声细语的安慰着已经炸毛的吟游诗人:


    “没关系没关系,伊利亚特又没什么杀伤力,你让他简单唱几句问题不大,我们现在还有别的事情要做,别急着跑题呀小殿下~”


    第213章 染色手段有很多


    风在西风大教堂的内部倏然卷起,流动的柔风仿佛被赋予了各自的意识,卷起那些在书架上尘封的古老书稿,修女们惊慌失措追逐着飞扬的纸张,并未注意到风流入了西风大教堂的沉睡的管风琴中,自顾自地奏起古老悠扬的奇妙乐律。


    这是风神的赐福。


    修女们听着被风吹向蒙德各个角落的音乐,不由得这样说道。


    她们说,这是风神巴巴托斯大人在回应蒙德的呼唤。


    于是她们之中的纷纷跑去祷告,唯独寥寥几人还在努力追逐着在空中飞扬的诗稿,旧日的诗篇肆意飘洒,修女与前来祷告的信众们怔怔仰头,轻轻惊呼起来,看见泛黄的纸张与风于同舞,形成风的漩涡——


    在管风琴悠扬华丽的乐音里,在风卷起的流光之间,是独属于诗歌与风的自由回旋曲。


    ——有什么正在出现。


    是与风同行的颂歌,也是英灵的脚步轻盈如风,古老的英灵走过无数诗文与歌谣铺就而成的过往与现世的长梯,在风声的呼唤中,只存于幻想与梦中的诗人再度踏上尘世的土地,带着最初的心,最初的梦,最初的诗歌,和那位最初的少年。


    “……回应蒙德的召请,将为此刻的观众们献上尘世间最初的诗文与梦想,生前的荣耀与此世已经无关,吟游诗人伊利亚特,还请这样称呼我吧。”


    那是衣着朴素的清秀少年,他笑容如此温柔,带着年长者特有的宽容与慈爱,又有属于少年人的纯粹与干净。


    ——伊利亚特。


    没有人会陌生这个名字。


    蒙德诗歌的奠基者,与最古老的三大家系齐名的天才诗人、蒙德时期最著名的戏剧家之一,几乎只要是对蒙德的历史稍稍有所了解的人,都无法忽略这个名字之于蒙德历史本身的价值和重量。


    修女们惊慌无措,芭芭拉更是需要用尽力气才能捂住嘴,这样才不至于发出太过失礼的崩溃尖叫。


    这不是他们所设想的风神巴巴托斯的降临,但是在某种意义上,他的出现却远比风神本尊更让她们激动狂喜。


    那些原本追逐着诗文慌张奔走的修女们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景象惊得愣在了原地,泛黄的旧纸失去了风的管束此时纷纷扬扬如落雪般洒下,此时一只手伸向空中,接住了其中一张飘落的诗稿。


    “……啊。”


    同样被这样的景象震撼到失神的优菈·劳伦斯迅速反应过来,下意识就像接走被伊莱恩捏在手中的诗稿,慌张道:“陛……夫人!这都是好多年前的东西了,上面也不知道落了多少灰还请您小心一些,不要弄脏了衣服。”


    正巧站在一边的罗莎莉亚俯身收拢起一摞诗稿,闻言神色微妙的看了一眼优菈,忍不住用力咳了一声,提醒她刚刚的发言稍微有那么一点点的不合适。


    优菈却是莫名其妙地侧头看了她一眼,满脸茫然。


    “……”


    罗莎莉亚和优菈面面相觑,确定对方的确没明白自己的暗示,便也面无表情地扭头走开了。


    “这位骑士小姐的话也说得不错,”一阵柔风渐起轻轻擦过她的指尖,伊莱恩松开手指,任由那张诗稿与其他重新卷起的纸张被风收拢起来,落在了少年摊开的手上堆成了不太规整的一摞。


    伊利亚特怀抱旧日的诗稿,他对着王露出微笑,笑容一如春日的微风,带着令人心生舒畅的温柔。


    “虽然我对璃月风格的衣服有那么一点小小的审美上的理解差异和接受困难,但是既然是您选中的衣服,那一定就是最好的。”


    少年仰起头看着这辉煌壮丽的西风教堂,眼中有些欣慰,有些好奇,也有些怅然若失的怀念。


    “不过既然是吟游诗人,那么回来的第一件事自然就是回应我的观众,”少年扬起笑容,他看向面前的伊莱恩,微笑着问道:“不知道这位尊贵的客人想要听听什么样的曲子呢?无论您想听什么,我都会为您弹奏的。”


    终于缓过来一点力气、正想要去邀请这位古老尊贵的英灵去更适合他的地方的修女听到伊利亚特的这句话,险些没当场就晕过去。


    让这位……让这位几乎是蒙德创始人之一的伟大存在,就在这里,就像是普通的吟游诗人一样,随随便便就在这里开始弹唱?


    修女惊恐地快要窒息。


    “既然是最初的诗人,最符合此时情景的当然也就是最初的诗歌,”伊莱恩微笑起来,很是自然地接过了对方的邀请,“蒙德遗忘了很多不该遗忘的东西……那么就由你再度奏响‘风与龙的幻想诗’吧。”


    伊利亚特笑着欣然应允。


    “夫人。”在少年重新转过身去,并将怀中的诗稿交还给修女的时候,优菈看着那些一个个平日里端庄矜持满脸冷淡傲慢、此刻却是一副受宠若惊、还有几个已经直接现场晕厥的兴奋修女们,便也跟着俯身凑过去,偷偷压低声音问道:“我们要在这里听完吗?”


    “嗯?”伊莱恩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余总归是听过很多次了所以无所谓,但是你应该没有听过吧?可以陪你听完后再走哦,伊利亚特在音乐方面的成就只是没有他的诗歌那么出名,但是在当时来看同样是顶尖水平,蒙德剧院的初代剧院长的亲自演出,就连宰相都不一定有机会能听到现场。”


    “我不是这个意思啦,”优菈小小声的说道,她的眼睛因为女王的那个毫无自觉的自称变得亮晶晶的,“……我是想说,您之前不是要避开什么人吗?需不需要我去外面帮您盯着一些?”


    伊莱恩闻言侧头看了她一眼,然后笑着摇了摇头。


    “倒也不必。”


    “好了,西风大教堂的‘观光体验’到此为止,我们换下一个地方吧。”


    反正伊利亚特已经在这里,估计没过多久温迪就会偷偷摸摸的摸过来找人了。


    现在还不是个可以合理和温迪见面的好机会,正巧这所谓的“龙灾”还未解决,她也准备看看蒙德的现任风神和他所守护的这个国家准备怎么处理这个问题。


    “既然这样的话……”优菈想了好一会,还是没敢直接说“那您要不要直接和我回劳伦斯家”,但是现在的西风骑士团也不方便用来招待,骑士小姐左思右想也没得出来一个合适的答案。


    “如果没什么目的地的话,那么就陪着我随便走走吧。”


    优菈小心问道:“不会遇到您之前想要避开的人吗?”


    “自然不会。”


    王微笑着回答。


    “蒙德的风会比他的脚步更快,无需担心这种小事。”


    *


    优菈自然是很愿意陪着这位四处走走逛逛的。


    只是最近龙灾影响颇大,很多店铺都关了门,她身为西风骑士团的队长之一,好像也不适合这么优哉游哉地随意逛街……在接连被打断了几次不得不扔下夫人转身去处理西风骑士团的工作后,骑士小姐的表情也有些变了。


    只是她看起来比起被打扰的不满,更多的是一种丧气失落的幽怨。


    “这么忙的话,余也可以自己走走的,或者换一个人来陪着?”


    优菈闻言大惊失色。


    “那怎么行!无论把您交给谁都是对劳伦斯忠诚的侮辱!”她的表情变得前所未有的严肃:“请您在此稍等片刻,我很快就能完成工作赶回来的!”


    伊莱恩:……


    女王有些少见的哭笑不得。


    “你有你的职责,自然要以工作为主,”王笑着拍拍优菈的头顶,无奈笑道:“余也不至于到你需要如此小心翼翼的地步……唔,如果单纯是引领的工作,那小子不也行么?”


    那小子?


    优菈一回头,瞬间垮下了脸。


    刚刚才注意到这对相当惹眼的组合、却发现自己此时再跑已经有些来不及的凯亚·亚尔伯里奇不得不以一个无比僵硬的姿势转过身来重新站稳脚步,露出一个无比尴尬又心虚的微笑。


    “你们居然都逛到这里来了啊,优菈,还有这位……伊莱恩夫人?”


    “……”


    青年话音刚落,伊莱恩就听见了一声无比清晰且响亮的冷淡咋舌声。


    女王眨眨眼,神色有些微妙。


    ……这孩子还真是个劳伦斯啊。


    “……啊。”优菈的声音里写满了控诉的幽怨,满眼都是显而易见的嫌弃:“又是莱艮芬德家的……”


    凯亚淡定且迅速地接道:“是养子。”


    “莱艮芬德家的?”伊莱恩生出几分好奇:“养子?”


    “克利普斯叔叔收养的孩子,也是莱艮芬德家的次子,名字倒是没有改,他如今的名字是凯亚·亚尔伯里奇。”和女王对话的时候优菈的声音迅速软化下来,很温顺地回答道:“但是请您无需担心,莱艮芬德家的红毛……啊不是,红发血统,还是很纯粹的。”


    凯亚:……


    这丫头好像一句话骂了两边人,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莱艮芬德,收养了一个亚尔伯里奇。”


    伊莱恩意味深长地点点头,她虚虚觑了一眼不远处的青年,直看得凯亚毛骨悚然脊背发毛,如果不是身为骑兵队长的理智和多年磨练出来的心性,怕不是这会已经随意找个理由撒腿就跑了。


    ……其实他现在也不是不能跑,但是就是总觉得现在跑了以后需要面对的后续会变得更可怕。


    “你去忙吧,优菈,”王的话音未落,骑士小姐已经瞬间像是被踢了一脚后还没被安抚的可怜幼犬一样,满眼慌张无措的同时还要小心翼翼藏着失落和委屈,伊莱恩哭笑不得,只好伸手摸摸骑士小姐的脑袋,温声安慰道:“这不是还有个莱艮芬德的次子?无需担心,总归蒙德就这么大,你会找到我的。”


    优菈被摸了摸头,神色稍有几分被安抚的意思,只是她一转头看向凯亚,又是倏地表情一变,骑士小姐三两步冲上去,一把扯起他的领子阴沉沉地提醒道:


    “……赌上劳伦斯的荣耀与忠诚,你若是敢在这期间对这位夫人稍有不敬,我就让你这亚尔伯里奇的小蓝毛变成和莱艮芬德一样的红色。”


    凯亚:……


    他一脸虔诚的许愿道:“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这个答案是用日落果。”


    优菈只是回以微笑。


    凯亚:“……”


    凯亚:“以亚尔伯里奇之名向你保证!”


    第214章 异乡人


    先是坎瑞亚人的身份,之后又是单独强调了亚尔伯里奇这个姓氏。


    ……这位夫人现在说她就是坎瑞亚的末代女王、马上就要带着坎瑞亚末裔攻打蒙德重塑旧国荣光他都不会惊讶了。


    凯亚微笑着想着,只是骑兵队长的笑容怎么看怎么有几分说不出的疲惫和沧桑,虽然凭他现在稍显僵滞的大脑还不足以让他想明白,这位夫人到底是靠着什么让优菈·劳伦斯小姐在不到半天的时间内迅速倒戈成了一位忠诚到近乎狂热的守护骑士的;但是正如她随口就能提起了坎瑞亚却没有明说原因一样,有些东西最好一直都只是个秘密,永远都不要知道。


    “不过还真是抱歉呀,夫人,蒙德现在的情况您也看到了……并不是个适合旅游观光的日子。”


    凯亚算了算时间,索性也不能再把这位伊莱恩夫人送去天使的馈赠,第一次姑且还能说得过去,第二次想要脱手麻烦的感觉就太明显了,于是蒙德最受欢迎的骑兵队长笑着建议道:“不如就由我来请客,您借此机会试试蒙德的蜜酱胡萝卜煎肉如何?”


    “蜜酱胡萝卜煎肉啊……”伊莱恩沉吟片刻,正当凯亚因为她的沉默而开始无意识紧张起来的时候,女王忽然转过目光,微笑着问道:“说起来,你知道蒙德哪里的烤松饼味道最好吗?”


    听见这个意料之外的要求,青年却是肉眼可见的松了一口气。


    “自然是知道的,”他的笑容里终于找回了几分平日里游刃有余的从容,凯亚微微颔首,笑着回答:“我为您引路。”


    *


    蒙德虽然许多地方受了灾,但城中有西风骑士团第一时间处理情况,整体来看还算得上平静,虽然凯亚依旧有些担心猎鹿人这样的平民餐馆是否能让这位一看就出身不凡的伊莱恩夫人满意,可已经到了这一步,他总不能把她往晨曦酒庄带吧。


    好在这位夫人虽然衣着华贵却是意外地非常平易近人,反倒是猎鹿人的莎拉小姐动作多多少少有些连她自己也说不清原因的战战兢兢,端上来的烤松饼上淋撒的蜂蜜都明显比其他时候多了三分之一的量。


    啊,真的是够了。


    凯亚依旧维持着完美无缺的微笑。


    总而言之,他需要什么东西来打破现在不可言说的恐怖氛围,这不是尴尬,但是可比尴尬可怕多了——所以迪卢克那家伙到底跑到哪里去了,酒庄的账本真的有那么好看吗!!!


    在骑兵队长因为伊莱恩只是看着烤松饼却没有动而愈发坐立不安的时候,一道仿佛天籁般的声音终于响起:“凯亚!你在这里!”


    好消息,是火属性的神之眼。


    坏消息,不是他想要一起拖下水要死一起死的那个火属性红毛。


    但是四舍五入这也是个红的……凯亚想了想,先是下意识地和伊莱恩说了一声,这才起身过去,拦住了热情如火性子单纯的侦察骑士想要过来的脚步。


    “有什么事情就在这儿说吧,不要打扰这位夫人。”


    打扰?


    安柏眨眨眼睛,侧过身子看着被起身站在那里的凯亚有意无意挡在身后的身影,眼睛顿时一亮:“这位是哪位呀?是莱艮芬德的哪位远房亲戚吗?”


    “细说的话就太冒昧了,这个问题我感觉你去问优菈比较合适,”凯亚淡定的转移话题,“不过你这里有什么事情吗?”


    “哦,”安柏这才慢半拍地转头看了看跟在自己身后的金发旅人和他身畔飘着的小精灵,先是给彼此做了个简单的介绍后,这才和凯亚解释起来:“情况是这样的……”


    *


    在帮忙带路的侦察骑士安柏和凯亚解释情况的功夫,跟在他身后的金发旅人也在好奇打量着附近的一切;只是附近除了站在这里的骑兵队长凯亚也没有什么能吸引注意力的存在,在两位蒙德人不算短的交流过程中,少年的目光也有些不由自主地望向了坐在那张桌子旁边的夫人。


    单纯看一眼倒是不要紧,可猝不及防之下发现自己与她正四目相对,却是着实让空吓了一跳。


    只是那双青空一样的眼睛并没有贵族看向陌生平民时常见的傲慢和轻视的敌意,少年稍微松了口气。


    至于那双眼睛为什么看起来这么平静又宽容,空并未多想,只单纯猜测也许是因为家中有和自己外表年纪差不多的小辈吧。


    “……旅行者,我们要不要也过去打个招呼?”在少年思索的功夫,派蒙忽然拍拍他的肩膀提出了一个稍显突兀的建议,这个建议不能说很好但也有些说不出的奇怪,所以空没有马上行动,而那位骑兵队长也跟着看了过来,眼神不说警惕,却也没有多少宽容的赞同。


    “如果是骑士团的其他熟人我为你们引荐当然没问题啦……”安柏也有些为难的样子,“不过这位我的确也不认识,还是不要这么冒昧比较好哦?”


    “诶……”派蒙很失望的拉长尾音,耷拉着脑袋正准备飞回旅行者旁边,却忽然听得一声轻笑:“这种程度倒也算不上冒昧……倒是两位远道而来,就是不知道凯亚队长介不介意我借你的好处做个顺水人情,一起招待一下?”


    凯亚一愣,很快就摇摇头:“自然是不介意的,您请随意就好,夫人。”


    “好耶!”比旅行者的反应更快一步的是白发的小精灵,派蒙兴高采烈地飞到了伊莱恩的面前,很熟练地做起了自我介绍:“你好,我是派蒙,这位是旅行者空……那个,那个,总之,谢谢你招待我们!”


    伊莱恩轻笑一声,点点头:“称呼我伊莱恩就好。”


    “好的,伊莱恩!”派蒙高高兴兴,刚刚点头喊了一次,金发的少年便跟着走过来小声提醒道:“派蒙,还是称呼‘伊莱恩夫人’比较好吧?”


    “诶?”派蒙一回头看见那双笑吟吟的眼睛,立刻理直气壮地转过头去,煞有其事地对着旅行者点头道:“没关系没关系,反正伊莱恩也不在意,你说是不是呀伊莱恩?”


    女王温和应道:“的确不是什么大事,称呼随意就好。”


    叽叽喳喳地小精灵打破了原本的氛围,见异乡的旅人已经被派蒙引着入座,性子单纯的安柏也毫无防备的坐在了另一张椅子上,感觉自己在这里站着显得异常格格不入的凯亚索性也跟着放弃了思考,坐在了最后的位置上。


    派蒙左右看看,没有自己的位置,小精灵下意识飘到了伊莱恩的旁边,眨巴眨巴眼睛问道:“我能坐在这儿吗?”


    旅行者:“……派蒙。”


    伊莱恩点点头:“自然可以。”


    “那我可以吃这个吗?”


    派蒙指着淋满蜂蜜却还没没动一下的烤松饼,脸上写满了期待。


    旅行者:“……派蒙啊!”


    伊莱恩噗嗤一声笑了起来,又点点头:“自然也可以。”


    在旅行者写满了痛惜与失望的注视中,派蒙已经毫不客气地飞快地塞进去了半盘烤松饼,同时也不忘和伊莱恩又解释了一遍他们来到蒙德的原因。


    在派蒙的声音里,空有些奇妙的忐忑不安,他感觉到对方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脸上,似乎是陷入了沉思。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重新笑起来:“若是更早之前,也许我会给你一个答案,但是现在的话……时间已经过去太久,连我也不能确定故事究竟进行到了那一步。”


    空一怔,立刻反应过来:“您见过我妹妹吗?”


    “那毕竟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她并没有否认,但也没有说的更多,“蒙德有一句老话,‘风带来故事,时间使之发芽’,我只知晓故事的开头,却不知道这株幼芽究竟成长成了何等的姿态……所以,是的,我所知道的那一位应该的确就是你的血亲,但是很可惜,时间过去了太久,至少现在,我的确还给不出你更多的提示。”


    空沉默了许久,摇摇头。


    “没关系,”少年的笑容是出乎意料的平静,“……我们两个的情况很特殊,所以只需要知道有她的消息就够了,哪怕是很久之前的故事也是很有价值的,非常感谢您,夫人。”


    安柏同时侧过身子,压低声音问道:“我怎么不知道蒙德有这句老话啊?而且这位夫人明明穿的是璃月风格的衣服,为什么感觉比琴团长还像个老派又传统的蒙德人?”


    凯亚也跟着侧过身子回答道:“我怎么知道,我甚至连蒙德人都算不上。”


    “我知道我知道!”派蒙很骄傲的举起手,“因为在很早之前,蒙德的先民其实是会把时间的主人与风的主人一同祭拜的,并且为此专门修建了千风神殿,不过那是好早好早之前的故事了……应该比确立尘世七执政之前的时间还要早好多吧;


    但是因为蒙德是风起之地,又因为比起时间,人更容易感觉到风的存在,所以后来的许多人会将两者混同,认为千风神殿的主人就只有最初的风的主人,再加上时间实在太久,所以连带着知道这句古话的人也就显得特别少了。”


    安柏听得一脸怔愣,忍不住哇了一声。


    “我还以为蒙德的神明就只有风神巴巴托斯一位呢……”


    凯亚:“……稍微补点历史吧侦察骑士小姐,这话如果让琴团长听到了你可能又要进行额外补课了。”


    “但是你居然连这种东西也知道啊……”空也忍不住感慨起来,“真意外啊,派蒙。”


    出乎意料的,派蒙听见这句话的第一反应并不是洋洋得意的自我满足,而是先愣了愣,随即罕见地有些生气的跺了跺脚,气呼呼地强调起来:


    “我就是……我就是知道嘛!”


    小精灵撇着嘴,心里有种完全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


    伊莱恩看看垂头丧气怏怏不乐的小精灵,忽然道:“再给你点一份蜜酱胡萝卜煎肉?”


    派蒙瞬间被转移了所有的注意力:“诶?真的吗!好耶好耶!我就知道你最好了伊莱恩~”


    空:“……”


    啊。


    哄好了。


    第215章 野史


    虽然得到了亲人的消息,但是正如这位伊莱恩夫人所言是发生在许多年前的事情,所以如果现在要找人的话还是需要西风骑士团的帮助才行,只不过旅行者初来乍到,就算安柏愿意引荐,他们也无法马上行动。


    “这样一来就还是回归原点啊了……”安柏啧啧两声,很快就重新振奋起来转头安慰道:“不过别担心旅行者,等到风魔龙的事情告一段落以后,琴团长一定会抽出时间来帮忙的!”


    “很遗憾,代理团长现在大概腾不出时间,”凯亚耸耸肩,“听到西风大教堂那边传来的音乐了吗?”


    看安柏点点头,凯亚这才继续说道:“目前初步猜测是混乱的地脉唤醒了千年之前沉睡的英灵,这件事情在蒙德的历史上并非没有先例,事关重大,琴现在赶过去调查情况了,这位客人的事情怕是要缓一阵子才行。”


    上一次出现类似的情况,是五百年前席卷了整个提瓦特的漆黑灾厄,“并非神明,而是‘蒙德’本身在回应了我们的声音”。


    ——在后世的记录中,一般会这样描述当年的景象。


    风神巴巴托斯的确唤醒了雪山上沉睡的古老圣枪,但是真正赐下许可的却非神明本身,而是这座城,这片地脉,是来自蒙德最初构成者,守护蒙德的终究是蒙德本身——这成了无数诗人灵感迸发的源泉,写成了无数传唱至今的经典诗文。


    对于蒙德的许多人来说,他们是相信英灵的存在的。


    “倒也不必如此磨磨蹭蹭事事小心,”伊莱恩忽然道,“西风大教堂的那一位并不是什么傲慢又清高的性子,敬畏和尊重当然是必要的,但若是将英灵捧到与神同等的高度却也大可不必;


    他们曾经是人,如今也只是人的英灵,你们的前辈可以帮助你们,有些事情仍然需要你们自己去做,而不是将过去的人类一意孤行地捧上神座,像是信奉神明一样,将所有的问题全部交给他们处理。”


    “——你们的前辈既然能做到,那么你们自然也能做到。”


    凯亚的表情有些怔愣,在其他人还有些没反应过来的时候,青年已经轻笑出声。


    “……我明白您的意思了。”


    他转头看向了金发的异乡人,微笑着说道:“正巧最近骑士团人手短缺,若是这位客人能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帮帮忙的话,按着琴团长的性子,等到问题解决后肯定也会多多委派人手的,毕竟单纯只靠贴寻人启事的话,效率的确太低了些。”


    “好说,”空的表情也很淡定,“只是事后的报酬……”少年忽然停了停,将目光转向了安静坐在那里的伊莱恩,露出一点浅浅的笑弧:“不知道能不能请这位伊莱恩夫人说说您知道的故事?”


    伊莱恩有些诧异的挑了下眉,她看着金发少年的眼睛,脸上神色却并没有太多变化:“哎呀,绕了一圈子居然说到我这里来了吗?”


    “毕竟西风骑士团不一定真的能成功,但是您的手中的确是有这一部分的线索的;既然如此,我也没有必要舍近求远不是么?您若是同意的话,我就算是帮您这个忙,报酬只需要您事后和我讲讲您知道的事情就好。”


    空弯着眼睛,笑得乖巧又温顺:“刚刚不也说了,您是位老派的蒙德人?对家乡有好处的事情,您应该不会拒绝吧。”


    “真正老派传统的蒙德人是不会穿着璃月的衣服的。”伊莱恩轻描淡写地回答道,“何况我丈夫是璃月人,也已经在璃月生活了许多年,如果要说起我对现在的蒙德的了解程度,也许不会比你们两位更多。”


    “我说呢……您这样的人物若是在蒙德的话,我绝对不会一点印象都没有的,”提起璃月,安柏的眼中也有些柔软的怀念,“祖父在我小时候也会和我讲许多璃月的故事,但是这毕竟是蒙德,已经好多年没有人和我说过那些了……有机会的话我也想和您聊聊天,可以吗?”


    “小姑娘,你这是直接默认我会留下了啊……”伊莱恩有些无奈的看着笑嘻嘻看着自己的安柏,但也只是轻轻叹口气,“好吧,索性也不是什么太费神的事情,先看看你们做得如何吧,如果合格的话,可以陪你们讲讲故事。”


    “好耶,听故事听故事~”安柏欢呼着拍了拍凯亚的肩膀,青年哭笑不得,他看向了伊莱恩,对方安静的点点头,示意他可以先忙正事,无须在意自己。


    但是凯亚没说话也没走,只是眼巴巴的看着她。


    伊莱恩:“……不会让优菈把你的头发染红的,放心吧。”


    凯亚瞬间松了口气。


    *


    不得不说,他的反应实在是太过夸张,至少在他手上吃过不少次亏的安柏实在是没办法忽略这个小细节,于是在前往西风大教堂的时候,侦察骑士眯起眼睛,一脸揶揄的凑了过去:“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刚刚为什么忽然提起了优菈?”


    “其中细节我也很难和你说清楚……”凯亚叹口气,“总而言之,就是优菈委托我帮忙照顾这位夫人,稍有差池,后果自负。”


    “没有关系吧……”安柏有些疑惑,“那位夫人看起来很好说话也没什么架子,应该问题不大的吧?”


    “感谢你的安慰,侦察骑士小姐,”凯亚平静地回答道:“如果最后判断这个‘是否有所怠慢’的不是那位优菈·劳伦斯小姐而是伊莱恩夫人本人的话,我会赞同你的话的。”


    安柏哦了一声。


    “那我站优菈那边。”


    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功夫,已经来到了西风大教堂的入口,只是附近多了西风骑士的巡逻守卫,安柏稍微知道了一点情况,若是在此之前她可能也不会觉得这有什么问题,毕竟人家是多少年前名字成为历史本身的大人物,多加重视些也是理所当然的;


    可听了那位夫人之前的话,少女想了又想,又隐隐约约的觉得好像不是这么回事。


    其他人她不知道,但如果她忽然可以几千年后复活恢复意识,肯定不想在一个地方被供起来,哪里也去不了。


    ——只是很可惜的是,西风教堂的修女们并不是这么想的。


    “……看起来我们来的不太巧呢。”凯亚刚刚仰起头,已经对上了无功而返的代理团长。“怎么,交涉失败?”


    琴走下台阶,对他摇了摇头。


    “修女们的信仰太过虔诚,刚刚甚至说出了‘背离东风的愚兽’这样的话……”


    琴顿了顿,还是皱着眉叹了一口气,“其实那位大人就在不远处站着,但是他摆明了两边都不想理会,只是单纯在听我们如何交流而已……我不想在他面前说出更多不该说的,所以只能先离开了。”


    代理团长很快就重新整理好自己的情绪,抬眼看着金发的异乡人,凯亚简单介绍了一下情况,而这位代理团长答应的也很痛快。


    “至于相关的报酬……也不好就这样让骑士团之外的人全部承担,”琴温声说道,“请不用担心,旅行者,服务民众本就是骑士的本职工作,你作为外地人主动帮助骑士团的部分我们会提供相应的酬劳,至于那位夫人与你们的约定我们不会干涉,只是之后还请帮忙引荐一下。


    你既然是因为她才愿意帮忙,那么我身为西风骑士团的代理团长,也有义务向她致谢。”


    空点点头,没有拒绝琴的建议。


    “好耶!”安柏拍拍手,看起来意外的很高兴,“不过那位伊莱恩夫人说自己嫁去璃月已经很多年了,你如果真的要去找她的话,最好还是先考虑一下璃月那边的习惯比较好吧?唔……比如说带璃月的茶叶而不是咖啡,璃月那边喝茶不放奶和糖呢,差距还是很大的。”


    “嫁去了璃月多年不曾回来,但是对蒙德最古老的神代历史还那么了解?我这个图书管理员都不敢说自己对那段历史了如指掌呢。”和琴一同出来的丽莎轻笑起来,“这位夫人难不成也是教令院的学者?那我要不要也和琴团长一起去看看呢……”


    安柏一脸茫然:“这和须弥教令院又有什么关系?”


    “因为历史实在是太久了呀?”丽莎很体贴的解释道,“蒙德现在的藏书其实只有鼎盛时期六分之一的容量,神代的记录和传承流逝最为严重,但是哪怕这样,蒙德的神王统治期间保留下来的极少数一部分炼金造物也还是提瓦特公认的顶尖水准,目前来说,教令院的确是保管最多也是最全面的,所以教令院内也有许多有关蒙德神主的记录文献,也有‘蒙德神代炼金术的正统传承在教令院’这样的说法……”


    琴:“是野史。”


    丽莎眼睛一弯,却只是笑而不语。


    琴也感觉到自己的反应有些奇怪,不由得轻咳一声,飞快转移了话题:“……总之,情况大致已经了解了,这里不是适合说话的地方,先回骑士团的总部吧,我们商量一下具体的作战计划。”


    “反应真大,”安柏侧过身子,偷偷摸摸的和旅行者嘀咕起来:“怎么办呀,我有点担心琴之后会和伊莱恩夫人说不到一起去……”


    空疑惑道:“应该不至于?”


    “可是伊莱恩夫人知道的历史都是很早之前的呀?蒙德历史只有二大家系保留最为完整,如果夫人说的和古恩希尔德家的现存记录不合,按着她的性子是一定是要拿出来各种文献记录努力解释前因后果,直到彻底说明白为止……”


    安柏摸摸下巴,一脸苦恼的样子。


    ……啊不过这种完全属于学术方面的争执就不是她能想明白要怎么处理的了,丽莎都不会和琴强调教令院的记录是正史还是野史,何况她一个听课五分钟睡觉两小时的呢。


    侦察骑士飞快放弃了思考,决定听凭风引,到时候再说。


    第216章 命运的后颈皮


    伊利亚特在教堂发了很久的呆。


    这不是他熟悉的地方,也不是他习惯的环境,修女们的诚惶诚恐小心翼翼非但没有让他感觉到被敬畏的尊重,反而让他开始有些不舒服,他开始怀念起自己的学生们,那些年轻人尊重他,爱戴他,却也时时刻刻地想要超越他;在诗人的记忆中,蒙德的风本该是自由又随心的存在,可教堂的空气却只能闻到压抑的气味。


    他关上了房间的大门,煞有其事地不允许允许修女们贸然进入,随即伊利亚特解开了自己的头发,重新换了一种束发的方式。


    但是不得不说,英灵还真方便呀。


    除了灵基无法修改,其他一切都可以用名为“最初的幻想诗”的技能来修改肉眼观测的外形,毕竟诗歌本就是无形无迹的幻想起源,局限它的只会是观众的想象力,从来不会拘泥于某种特定的外形,衣着朴素的少年越过人群的追逐,自廊后走出的却是身形修长气质如沐春风的优雅青年,他就像是个误入此地却又没来得及出去的观光客,很快就被人匆匆忙忙的请出去了。


    将意志禁锢在有限的自我的认知中,可是写不出能与风同行的诗文的。


    只是青年被神色严肃的修女们请出去的时候,若有所觉地转过头,他看见一双冷淡的眼睛,皮肤苍白的修女站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他,在与伊利亚特的双眸对视的那一刻,对方也只是轻描淡写的挥挥手,做了个再见的手势。


    “罗莎莉亚修女!这一次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你逃过唱诗了!”她冲着这个方向站着,看起来只是在发呆出神,立刻被其他的修女围了上去,罗莎莉亚若无其事地转过身去,随手碾碎了手中燃起一缕柔白细烟的烟卷,将残屑扔进了角落的花盆里。


    伊利亚特微微一怔,却是对她露出一个了然的微笑。


    *


    罗莎莉亚看到了,但她并没有很在意。


    规矩呀,要求呀,虔诚的信仰呀……说到底也就只有是在重视的人眼中才有价值,风神几百年不曾出现,而要求更早之前的英灵遵守现在的规矩,怎么想怎么不靠谱。


    只是因为“在尊贵而古老的英灵面前失仪”,所以罗莎莉亚也不得不担任起眼下教堂附近的巡逻工作,巡逻也就巡逻吧,总比让她去唱诗或者背诵祷词来得好,西风骑士团的警戒并未撤离,罗莎莉亚在附近清理了几个手脚不老实的愚人众后,终于等到了久违的下班时间。


    ……然后,她就看到了大大方方从正门走进来的一位绿色衣袍的清秀少年。


    当真是,毫无防备、毫不犹豫,大大方方堂堂正正,除了换了身衣服以外完全没有区别啊。


    在罗莎莉亚的沉默中,歌特琳德修女率先发出了惊恐的尖叫:“伊利亚特大人!您为什么会在这里!”


    罗莎莉亚眼睁睁看着跟着那位绿色的吟游诗人一同前来的金发少年立刻无声且迅速地后退了一大步。


    她沉吟一会,决定也闭上嘴。


    谁也不能打扰她下班,巴托巴斯来了也不行。


    就这一瞬惊诧愣神的功夫,无数修女已经瞬间冲了上去,在对方从茫然转为惊恐的“我不是伊利亚特我就是个路过的吟游诗人你们认错人了”的争辩中,不容分说地把他重新请回了先前的房间,一个个苦口婆心神情肃重,极少数甚至已经是哽咽啜泣小心询问着是否是她们的信仰还不够虔诚……始终在努力强调自己是温迪不是伊利亚特的吟游诗人终于转头看向了同伴的方向,然而金发的旅行者已经带着派蒙直接站在了阴影里,正在竭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温迪:“……”


    温迪:“?”


    温迪:“???”


    显然,柔弱且无力的吟游诗人是无法阻止修女们的动作的,被恭恭敬敬送回房间里供着的温迪目瞪口呆,而房间里甚至还有一条熟悉的浅绿色发带……有那么一瞬间他都想要重新变回风精灵的样子,再把某个变得愈发心机深沉的家伙的头发弄得一脑袋蒲公英,后来想想还是算了。


    悻悻收起那条发带后,温迪开始左右寻找可以出去的方向。


    此时天色渐晚,没良心的旅行者大概率不可能在这附近等他,温迪感受了一下外面的修女,知晓伊利亚特跑了一次后自己再想大摇大摆这么走出去也不太方便,正当他琢磨着怎么才能在离开的同时还能拿走此行的关键天空之琴的时候,窗户已经被人从外面轻轻敲了敲,首席骑士站在窗外的露台上,还维持着屈指敲窗的动作。


    温迪顿时眼睛一亮。


    “蒂娜!”


    首席骑士敲开窗户,对着温迪露出一个很灿烂的笑脸:“人类的姿态多多少少没有风精灵那样方便,对吧?”她将一直垂在旁边的手抬起来,手上还拎着蔷薇木的天空之琴:“东西已经拿回来了,小殿下,接下来准备怎么安排?”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先把伊利亚特找出来请他去猫尾酒馆喝一杯,”温迪笑容灿烂,很快就跟上了蒂娜,“……但是现在,我们还有其他更着急的事情。”


    天空之琴的力量已经干涸,需要新的风元素注入其中,好在这件事在目前来看也不算是什么太麻烦的事情,温迪本来有意让旅行者帮忙寻找风龙泪滴,但蒂娜·古恩希尔德却表示她接下来就不打算跟随他一起过去,附近有不少讨厌的客人,她准备先去慰问一下这些远道而来的不速之客。


    温迪欣然同意,只是在首席骑士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他忽然叫住了对方的脚步。


    “蒂娜!”见她耐心回身看着自己,温迪犹犹豫豫,结结巴巴:“伊利亚特……你如果能见到伊利亚特……”


    “哦,你说他,”蒂娜·古恩希尔德表情有些微妙,但绝对不是让人下意识心生不安的那一种,“不必担心小殿下,你们应该很快就能见面的。”


    *


    蒂娜的表情很奇怪,也很难说明白,但是从温迪对她的了解来说,应该不是让人心生不安的那一种。


    ……吧。


    按着原定计划收集了风龙泪滴,修好了天空之琴,准备前往摘星崖召唤特瓦林,这一次同行的除了旅行者外也有迪卢克和琴,而在蒙德城外还有最强的首席骑士做好准备以防万一,伊利亚特身为英灵也不可忽略——无论怎么看,都是完美开局。


    温迪走在通往摘星崖最高处的小路上,崖边的塞西莉亚花欣然盛放,清冽的香气陌生又熟悉。


    琴先一步感觉到了不对:“……塞西莉亚花的香气,有这么浓郁过么?”


    塞西莉亚本就是在清冷风急的高处盛开的花朵,一路上星星点点如点缀星辰,直至越走越高,这里便像是倒映星光的无尽雪白花海,琴的目光变得恍惚又惊喜,而迪卢克更先一步反应过来,他看向高处,最先映入眼帘的英灵的身影。


    少年的脚步忽然停了下来。


    他怔怔地仰着头,看着站在最高处俯瞰整个蒙德的王。


    千风的君主,蒙德的女王。


    她手中撑着最初的梣木手杖,忠诚的首席骑士手扶剑柄守在她的身后,神态和姿势一如当年,总有些东西,是时光的磨损也带不走的纯粹。


    ……伊莱恩。


    他下意识深吸一口气,酸胀麻木的疼痛瞬间胀满了他的喉咙和眼眶,那种绵密却鲜活的刺痛瞬间唤醒了他僵住的神经和已经失去思考能力的大脑。


    ……是伊莱恩。


    伊莱恩、伊莱恩、伊莱恩……是他的伊莱恩——!


    他甚至来不及开口叫她,先一步支配了大脑和身体的是几乎没有任何迟疑便向她飞奔而去的本能,在这一刻的少年眼中只能看见那双青空一样的眼,那个他已经刻入骨髓的笑容。


    ——而这一次已经不再是坎瑞亚的对立双方不得不与她不死不休的情况,王就站在那里,对着他抬起手,向他敞开了怀抱。


    那只手再次落上他的头顶,蒙德的风与塞西莉亚花的香气再一次环绕在他的身侧,少年几乎是没有丝毫迟疑地收拢了手臂,再也不想从这个怀抱里抬起头来。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温迪。”


    伊莱恩抚摸着他的头顶,温声说着。


    “无论是五百年前的那一次,还是你为蒙德所做的一切,你现在的努力,你为特瓦林的付出……”


    温迪搂着她的腰,听着伊莱恩的声音,始终都只是在她怀里小幅度点着头,黏糊糊得不愿意拉开半点距离。


    王依然在微笑,心平气和地微笑。


    “但是伟大的巴巴托斯阁下,能否告诉余,为何旧城遗址会在结界未散的前提下……变成现在这个根本没有多少落脚处的风龙废墟呢?”


    温迪:“……”


    少年偷偷摸摸松开了一点手臂,猛然惊觉那只抚摸自己头顶的手已经不知不觉间滑了下去,稳稳地捏住了他的后颈衣服。


    女王目光落下,笑容慈爱又温柔,甚至很体贴的补充询问道:“你有没有什么话可以解释呢,巴巴托斯阁下?”


    温迪:“…………”


    少年放松所有挣扎的力度,对她露出个十足讨好的乖巧微笑。


    ……啊,拎着后颈衣服的力度变重了。


    他绞尽脑汁左思右想,之前跑得太快琴和迪卢克他们都没来得及跟上来,至于近在咫尺的蒂娜,她的笑容也是同样的那么熟悉。


    温迪看向女王手中已经捏紧的梣木手杖,扬起脑袋可怜巴巴的看着她。


    “……我现在可是尘世七执政诶伊莱恩。”


    给点面子啊,伊莱恩。


    女王单手拎起梣木手杖,和颜悦色地看着他:“那你也该知道,余连天理都打过,尘世七执政的巴巴托斯阁下。”


    第217章 承受亦有极限


    ——蒂娜·古恩希尔德。


    现任西风骑士团的代理团长也许还不认识另外一位究竟是谁,但是她至少知晓那位骑士,那位英灵。


    在看见那位白发女骑的瞬间,琴感觉到自己的心脏都要停跳了。


    ……以及最关键的一点,这位蒙德最初也是最强的首席骑士,能让她心甘情愿立于身后位置随时等候召唤的,又是能谁?


    只能是那一位。


    也只可能是那一位。


    旧蒙德的创造者,千风的君主,烈风之魔神,历史上最初也是最后的唯一一位王,在群魔混战的魔神战争时期一手缔造了唯一属于人类的奇迹。


    风起之地,自由与理想之城,是风的女王亲手铸造的如梦的理想乡。


    直至漆黑的天火焚毁一切繁华,直至历史被迫掩埋在时光的尘埃一角,记忆磨损,世人遗忘。


    确定了其中一位,那么吟游诗人的身份自然也就不言而喻。


    其实在吟游诗人提起天空之琴、又知晓要如何提升力量的那一刻,琴就已经对他的身份有了一个大致的猜测;而迪卢克应当也是有的,只是原因大抵和她不太一样就是了。


    琴愣愣看着站在摘星崖高处的那几个人,英姿飒爽的白发女骑站在一个不会被牵扯到的位置,笑吟吟的抱着手臂看着那两位和过往一般无异的动作;被拎着后领的少年早在梣木手杖挥下来的那一刻就已经无比熟练地从她手里挣开了衣领,头也不回地撒开腿就往另一边跑。


    片刻的沉默后,风中传来一声阴沉的冷笑。


    女王反手握住手杖的姿势让在不远处看着的几位年轻人都随之生出一种感同身受的奇异幻痛,迪卢克在看见白发女骑的那一刻神色已经变得相当古怪了,而旅行者和派蒙专注看着狼狈逃窜的吟游诗人,也不曾注意到琴略显恍惚的表情。


    “……是那一位,对么?”


    琴还维持着那个愣怔的表情,下意识地问向迪卢克想要一个安心的答案,而红发的青年只是转头看了她一眼,平静回答道:“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初代首席骑士的样子,不是么?”


    琴愣愣的点点头。


    当然是了。


    当然只会是那一位神王,怎么可能还会有其他的答案。


    ……可风之神与风之王,还是不一样的。


    唯独这件事情,西风骑士团的代理团长无比清楚。


    烈风之主迭卡拉庇安,无论他们私心再如何敬重,那毕竟已经是只属于过去的传说,是属于魔神战争时期的神明——


    琴咬住了嘴唇,感觉自己的口腔中弥漫开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在琴的脸色隐隐发白的功夫,迪卢克的声音淡淡响起,平静道:“……如今的蒙德,没有留给那一位的位置。”


    ……是啊。


    他们的蒙德,没有留下属于王的位置。


    蒙德连属于四风守护的记忆都已经相当模糊,更何况是更加古老、记录磨损更加严重的魔神战争时期的神王?


    “如果有必要的话,我会承担起属于西风骑士团代理团长的职责,作为古恩希尔德未来的家主,这是我的责任,也是我应尽的义务。”


    如今的蒙德是风神巴巴托斯所庇护的国度。


    西风骑士团誓约效忠的神明,也同样是现任的风神巴巴托斯。


    他们说的含糊又奇怪,派蒙和旅行者听得一头雾水,不由得茫然问道:“什么叫没有位置呀?是说蒙德的旅馆已经住满了吗?”


    “自然不是。”面对着懵懵懂懂的派蒙,琴的表情变得缓和了许多,“我们是在说些别的事情,考虑到要招待那位夫人的话,也许会有些不太方便的地方……”


    “是说伊莱恩吗?”派蒙愈发奇怪了:“伊莱恩应该也不会在蒙德呆很久吧,她毕竟已经嫁去璃月了,不出意外的话,和旅行者说完有关他亲人的事情就要回去了。”


    迪卢克猛地一抬头,瞬间扭头看了过来。


    琴:“……?”


    琴:“请容我再确定一下,小派蒙,我们说的是同一位么?”


    小精灵被问得猝不及防,也觉得这个问题实在是莫名其妙。


    “当然是啊?”派蒙一指伊莱恩的方向,茫然道:“之前和你说过的那位很好很好的伊莱恩夫人就是她,我还以为这名字很少见,一般不会重名呢……”


    琴:“然后?你说她嫁去了璃月?”


    代理团长看派蒙点点头,她先是闭了闭眼精,做了个深呼吸,然后才一脸平静地解释道:“……纵观蒙德三大家系的全部记录,并未有相关提及,哪怕是劳伦斯初代家主的手记都不敢这么写,不知道这是哪里来的荒谬野史?”


    “好夸张啊琴团长……这种程度远远谈不上是野史的程度吧?”不过代理团长的表情实在是太过严肃,连带着派蒙的声音也跟着变小了许多:“本来就是伊莱恩自己说的呀?她丈夫是璃月人,已经嫁去了璃月很多年……


    琴团长?琴团长!?旅行者帮帮忙啊琴团长她忽然晕过去了——”


    在一通手忙脚乱的帮助下,一口气没上来堵得眼前一片空白的琴颤巍巍的扶住了地面,撑住了身体。


    ……不得不说,在知道那一位是谁后,她有各种方面的心理准备,但是绝对没有这方面的心理准备。


    丈夫是璃月人。


    琴双手撑着地面,在心里很平静地重复着。


    她当然不止于那么天真,会觉得那一位会随随便便找个人就嫁了……至于配得上蒙德的神主,纵观整个提瓦特也没有几位。


    已经嫁去璃月很多年的意思……好像也能从璃月的大事记找到一点隐约的苗头。


    以及,这句话的言外之意不就是那一位其实已经苏醒了很多年,但是从来都没有回过蒙德?


    琴:“……”


    琴:“…………”


    代理团长颤抖着做了一个缓慢的深呼吸。


    但是很明显,效果几乎等同于零。


    蒙德的女王复活多年。


    在璃月成婚了。


    而蒙德对此一无所知。


    ……风神在上。


    自己身为一个古恩希尔德,和璃月近在咫尺,甚至骑士团的安柏就能算得上小半个璃月人……这么大的事情,这么大的一件事情!!!


    自己这么多年甚至都没有任何感觉——!!!


    琴颤抖着深吸一口气,满脸哀恸,声音之中的痛苦和绝望甚至都已经到了彻底藏不住的地步:“我愧对古恩希尔德历代先祖啊……”


    迪卢克:“你家先祖就在那里站着呢。”


    琴恍若未觉,喃喃自语:“古恩希尔德家守护至今的荣耀啊……明明王最初选中的臣子、最初决定的誓约骑士全都是古恩希尔德,难道这份第一臣子的无上荣耀难道就要在我手中葬送了吗……”


    迪卢克:“我对古恩希尔德的荣耀没有任何质疑的意思,但是如果没记错的话烈风之主最初认可的臣子应该是第一位劳伦斯……”


    琴依旧像是没有听到,低着头发出了一声绝望的抽泣。


    迪卢克不说话了。


    派蒙已经被琴的反应吓得手足无措到处乱飞,最后干脆躲在了旅行者的身后怯生生的探出半个脑袋小心翼翼地打量着。


    小精灵期期艾艾,压低声音小声问道:“旅行者,我是不是不小心说错话了呀……”


    “与其说是说错话,不如说本地人的认知差异吧?”空叹口气,安慰了一下自己的旅伴:“总之,我们看起来稀松平常的事情,在本地人的眼中可能就是什么难以想象的东西。”


    也许是这边的动静太过奇怪,原本将注意力放在女王那边的白发女骑终于抽空回头看了一眼。


    “怎么了?”


    伊莱恩神色温和走了过来,拎着手杖的动作已经恢复了正常,身后跟着一脸苦哈哈把手伸到身后时不时偷偷揉一下的温迪,琴已经从之前颤巍巍撑着地面的动作变成了跪坐在原地双手掩面的样子,看得女王很是茫然。


    “简单来说,我们一不小心知道了一点超过了现有承受极限的东西……”


    其实迪卢克也有些想捂额头,但是因为先是被发现了暗夜英雄的身份、自己私下尝试结果直接召唤出了最初的首席骑士、亲自砸了半个晨曦酒庄、在酒馆遇到了稍稍有些不太靠谱的现任风神巴巴托斯……这一连串下来他已经放弃了思考,琴已经这个反应了他不能再继续跟着一起垮,于是对比之下,红发的年轻人反而表现出一副接受良好的平静姿态。


    女王对此倒是不太意外,只是年轻的古恩希尔德是这个反应多多少少让她有些理解不了,但她很快就转移了注意力,看向了乖乖站在自己身后的温迪:“总而言之,先把特瓦林叫过来吧,风龙废墟这个词怎么来的,余也是有些话想要好好问问他。”


    温迪:“嗯……”


    温迪:“嗯嗯……”


    温迪没有马上回答,哼唧着敷衍了两声,目光却是始终都没有从她的头上挪开。


    其实从刚刚开始他就有些在意了。


    少年盯着伊莱恩的脑后束发的石珀发饰,目光是从未有过的严肃认真。


    老实说,这身璃月风格的衣服因为整体设计还是按着她过去的习惯来的,所以试着接受一下也不是不行。


    但是这个头饰,这个风格看起来真的是非常、非常眼熟,甚至眼熟到有些碍眼的石珀雕琢的璃月头饰……


    ——他怎么就看着那么不顺眼呢???


    “伊莱恩,伊莱恩~”温迪忽然笑眯眯的凑了过去,“等一下我们去把这身璃月风格的衣服换掉吧?石头的发饰也就是看着还行,戴在头上一定又重又不舒服,等等我用蒲公英和特瓦林的翎羽给你做个新的?”


    琴倏地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向了女王的方向:“这件事情请您务必交给古恩希尔德来做,陛……夫人,我向您保证,无论什么时候,古恩希尔德的选择一定是最能符合您的期待的。”


    “哎呀,听着真不错。”伊莱恩笑吟吟的应了一声,却没直接点头,“不过余解决完这些小麻烦后就要回去璃月了,倒也不必特意换一身衣服,这样就很好。”


    琴:“……”


    年轻的代理团长堪堪站稳身子,她绞着手指,看看自己只是保持沉默的先祖,又看了看面前的女王,张了张嘴,却只是稍显失落的低下头,半天没说出来一个字。


    白发的女骑忽然开口,声音稍显怅然:“哎呀呀……看着她就感觉看到年轻时候的自己呢,您说是不是呀陛下?”她声音一顿,又笑吟吟的说道:“其实我也很怀念您当年的样子,就算是满足老人家的心愿?上了年纪总是喜欢怀念过去的嘛,成了英灵也不例外。”


    伊莱恩:“……”


    女王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


    “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第218章 我很他妈在乎


    温迪几乎可以说是心不在焉的拨动了琴弦。


    尘世间最好的吟游诗人为了唤醒自己昔日的旧友弹奏而出的本该是悠扬轻快的音调,却被思维发散根本管不住手的吟游诗人弹得如怨如慕,如泣如诉,听得在场众人神色各异不知如何评价,女王若有所思地摸摸手杖,惊得温迪一不小心又弹错了几个音。


    此时崖下卷起飓风,风龙倏然飞起,一双龙翼卷碎空中属于塞西莉亚的清冽花香,带起一股陌生的阴冷气息,伊莱恩原本舒展的眉头微微蹙起,盯着那龙鳞异变染色的风之龙。


    深渊的侵蚀只有一点,更多的是她熟悉又陌生的属于阿尔比恩的怨念凝结提炼的毒素,好在提瓦特本身对魔力就有排斥性,这种毒在经过深渊的转化淬炼后,除了对特瓦林的意志有着侵扰的威胁以外,还不至于发展到把它转化为灾厄的程度。


    但是……为什么偏偏是阿尔比恩?


    稍稍出乎几位年轻人的预期之外,风龙特瓦林并不是完全无法对话的对立状态,几人眼看着风龙小心翼翼停在崖边,收着爪子以一个相当高难度的姿势在崖边站稳,同时还不忘用翅膀推了推一旁站着的温迪,让他给自己腾腾地方。


    “……”


    王微微挑眉,感觉阿尔比恩的问题也许可以稍等片刻再说,她摩挲了一下手中的梣木手杖平静问道:“所以,风魔龙、龙灾,还有风龙废墟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特瓦林很淡定的回答:“我是风神眷属,陛下。”


    温迪迅速扭头,一脸惊恐的看着风龙特瓦林。


    你认真的吗我的朋友?


    这种时候说这种话你认真的吗???


    不远处的几人神色很是复杂,琴更是双手掩面发出了一点绝望的呜咽。


    代理团长很不想在这种氛围下听到这样的对话和这样的称呼,哪怕是东风之龙亲口说的也不太行。


    “我睡了好多年,伊莱恩。”温迪立刻补充道,“你知道的,比特瓦林晚醒很多年的。”


    “你弹奏这首曲子,就是在回忆和我的过去,”特瓦林的声音满是郑重和虔诚:“我永远都会回应您的呼唤,巴巴托斯大人。”


    “不要叫我大人,我没有名为风魔龙这样的眷属,”温迪一脸麻木:“我来骗你上钩的,你已经是蒙德敌人,再也无法回头了。”


    “不!”特瓦林深情款款的摇头,斩钉截铁地否认道:“我知道你心里有我!巴巴托斯大人!”


    “啊啊啊啊——!!!”温迪崩溃的抓乱了头发,最后还是吟游诗人忍无可忍,直接卷起风场举起天空之琴就往特瓦林的身上砸,风龙不甘示弱张开翅膀卷起飓风以示回应,风场碰撞之间夹杂着“你吹的风都臭死了多少年没洗澡了特瓦林!”“总比你这个恨不得泡酒桶的酒鬼诗人来得好!”……以及其他一系列整体之上年纪不会超过八岁的吵架内容,女王拢拢头发,回头看着几个神色已经变得无比麻木的年轻人,感觉蒙德的风龙和神明的丢脸现场也该到此为止了。


    蒂娜的目光望向崖底,低声说了句:“我下去看看,陛下。”


    王点点头,微微抬起一点手杖,轻轻敲了敲地面。


    那一声细微敲动让风龙和风神的争斗瞬间停止眨眼功夫便重归原位,特瓦林偷偷摸摸地在温迪身后张开翅膀,把他往王的手杖前面推了一下。


    沉默一瞬后,温迪以一个极为缓慢的速度缓缓回头看了一眼特瓦林,然后才若无其事地转过头去,声音含在嗓子里提醒道:“……你往我的苹果酿里放热奶酪的事情我们还没算呢。”


    “彼此彼此,”特瓦林头都没动一下:“你不也在我罚站的地方涂过油膏,还是味道最浓的那一种。”


    “看起来阿尔比恩之毒尚未影响龙的神智啊,不但对旧事记得如此清晰,思维逻辑也完全没有影响。”


    王的双手叠放在梣木手杖上,对他们微笑起来:“也许余该说一句可喜可贺?”


    风龙和风神齐刷刷低下脑袋,瞬间噤若寒蝉。


    女王看着这两个乖巧低头认错的崽子,最后也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不过,这样也好。


    她有些难掩怅然,但也并未生出太多不甘的执念。


    本来就是为了龙灾才回来的,阿尔比恩之毒对她来说并不难解,而这种毒究竟从何而来也无需让蒙德去调查,她自有安排。


    王上前一步,特瓦林温顺地垂下头颅,让她抚摸自己的头顶。


    “阿尔比恩之毒并非对你毫无益处,那毕竟是异世的纯血古龙,将它看做一次对自己的试炼吧,特瓦林。”


    温迪倏然转头,茫然道:“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伊莱恩?”


    他的声音忽然染上了几分惶惶惊恐的不安,下意识上前一步死死抓住了她的衣袖:“特瓦林自己努力当然是没问题的……但你不打算一起看着吗?你不打算看他如何成功的吗?还是说你,你又要……”


    少年的声音哽住,一双眼写满了不知所措和一份掩藏极好的恐惧。


    ——你又要扔下我不管了吗?


    女王微微张口,她想要说些什么,却又有些心软,有些舍不得。


    可是,温迪……


    在王想要说出拒绝的话的那一刻,有风卷起她的长发,为她带来塞西莉亚的花香,和早已被遗忘的古老歌谣。


    所有人都微微怔住,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迭卡拉庇安。


    风的声音如此清晰,清晰的足以让蒙德城的所有人都能听清风中满怀依恋的呼唤。


    ——那是这座城的意志在呼唤她。


    祂在呼唤,唤着迭卡拉庇安的神名。


    *


    在这片土地上,还有另外一位被唤醒的英灵。


    并非因为回应人类的期待,也并不是人所以为的风神的呼唤,而是因为这个国家,这座城市,这片地脉本身。


    ——祂即为“蒙德”。


    所以,比起人类的愿望,英灵会率先回应祂的意志。


    现在,祂再一次表达出了自己的心愿。


    让最古老的塞西莉亚花为了千风的君主再次开放吧,让最美好的歌声再度为王唱响吧。


    祂如此要求。


    于是繁花盛开,星河璀璨,人间的土地开出纯白无瑕的无垢花海,这条繁花铺就的长路以千风做引,引向了沉寂千年的旧城,引向了一切开始的地方。


    ——请您归来吧。


    蒙德对她说道。


    我的王,我的母亲。


    由我来送您回归唯一的王座。


    人类更迭换代,正如其他的生命一般在祂的身上成长、繁衍、传承,那不过是生命的一环,世界本身的组成部分,他们想要谱写什么样的故事,与祂本身并无太多关系。


    但唯独母亲是不同的。


    祂是被风的女王所守护的孩子,祂是被妖精的血肉所哺育的孩子。


    所以祂会记住她,爱着她,等待她。


    人类笔下的故事总会有不同程度的改写,只有无时无刻都在循环流淌的地脉会记录最为真实的一切。


    王踏上花海的第一步,忽然愣住。


    地脉回应给她最纯粹的欢喜与柔软的爱意,像是刚刚学会走路的孩子第一件事就是咿咿呀呀地跑向母亲的身边向她炫耀,陌生又熟悉的力量流淌在她的回路之中,让她的血肉与灵基再度被填满、充盈。


    这是英灵的受肉,也是魔神的复生。


    蒙德以千风做引,一步一步地,唤醒了在这片地脉上沉睡千年的风的君王。


    将由蒙德来亲自告诉这个世界。


    ——烈风之主迭卡拉庇安将在蒙德的土地上再度苏醒。


    这是蒙德的女王,却也是与属于人类的蒙德全然无关的神王。


    唤醒她的是蒙德的意志,而祂将为祂唯一的王献上最好的骑士、最初的诗歌、以及只属于她的如梦的理想之城。


    祂不会在意天空与深渊。


    祂不去在意人类与历史。


    祂只知道,祂要将王重新送回至高的王座——祂要再一次的让世界见证、让天空见证,让一切的一切见证只属于蒙德的奇迹,只属于蒙德的王。


    ——愿万千荣耀尽归女王。


    当温柔的流风试图以柔软的白花装饰女王的裙摆时,王也只是垂下眼,满眼温柔。


    “看起来,‘蒙德’的态度也很明确了。”


    女王站在那里,任由流风缠绕她的手指和发丝,微笑着说道。


    如今人类的蒙德并未留下属于旧日神明的位置,好在蒙德本身也并不愿意和人类分享祂的神王。


    神明回归属于她的位置,留下只属于人类的城与国。


    这似乎的确是最好的结果了。


    而琴看着特瓦林,忽然转头望向了伊莱恩,恭声问道:“我有个小小的建议,陛下,‘蒙德’自身的意志已经足够明确,既然如此,不妨就让所谓的龙灾变成一场蒙德人民的考验如何?比如说东风之龙并非是带来灾厄的愚兽,而是作为蒙德遗忘了历史、遗忘过去的一次惩戒和警告。”


    这将是一次绝无仅有的机会,那些不该遗忘的历史,那些被傲慢和无知封印的认知,蒙德已经安稳了太久,人民需要一次新生的蜕变,蒙德本身也需要一次改革的契机。


    王看着她,扬起了一点嘴角。


    “那就是你们现在的西风骑士团要做的事情了。”


    琴的目光微微一颤,也跟着露出一个腼腆又羞涩的微笑,年轻的金发骑士的眼眸亮如星辰,她手扶胸口,对着女王微微颔首。


    “以古恩希尔德之名发誓,这一次……绝对不会让您失望的,陛下。”


    “而事实上,余从未对蒙德真的失望过,年轻人。”


    烈风之主笑着如此回答。


    此时的风依旧流连在她的裙摆上,女王微微垂眸,对着锲而不舍想要驱散她身上岩元素编织结界的柔风感到了几分哭笑不得:“倒也不必如此排斥吧?”


    “该讨厌还是要讨厌的,”温迪很平静地说道,他依然抓着伊莱恩的手腕,有些不满的嘀咕起来:“而且你在璃月究竟住了多久了啊……感觉你各方各面都要被那个老爷子给同化了,璃月的审美我虽然也不是不能接受,但是放在你身上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啊。”


    “只是换了衣服而已,很奇怪么?”王有些无奈的回答,“而且我都已经和他结婚了,摩拉克斯的审美我完全可以接受啊,何况一起生活这么多年,就算是余,生活习惯上多多少少也会有些影响吧?”


    她话音刚落,千风静寂,风神沉默。


    脸上刚刚恢复几分血色的琴团长再度变得摇摇欲坠满脸空白,还是旅行者叹着气上前扶了一把才勉强站住了身子,而迪卢克捂着脸,完全不想说话了。


    放弃思考的大脑也是会被过量的信息塞到脑袋痛的。


    年轻人很绝望的想。


    巴巴托斯倒是神色如常,他只是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伊莱恩,然后缓缓微笑起来。


    “我大概是睡的时间有些长,脑子不清醒听错了什么话……”巴巴托斯和颜悦色,笑容可谓如沐春风,“你说什么了伊莱恩?我刚刚好像听到了你说你嫁给了某个六千多岁的石头老蜥蜴?”


    伊莱恩:“……摩拉克斯是岩龙,温迪。”


    她不记得有把这孩子教成这么不懂礼貌的样子。


    所以没有否认六千岁老石头和结婚的事情是吧。


    在巴巴托斯倏然沉默的功夫里,众人背后忽然传出一声长剑出鞘的声响,几个年轻人若有所觉地回头一看立刻大惊失色,七手八脚的冲上去拦住了面沉如水转头走向璃月方向的白发女骑。


    “前辈!前辈冷静一点啊前辈!这件事还请从长计议不要因为这种事情就去暗杀邻国的神明啊前辈……!家主手记上不是经常写吗,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啊对了‘王不在乎’!”


    蒂娜·古恩希尔德的脚步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打算,首席骑士拖着一身满脸绝望的后辈,微笑着回答:“王不在乎,我在乎。”


    她顿了顿,杀气腾腾、斩钉截铁的补了一句。


    “我很他妈在乎!!!”


    第219章 没有问题了


    在这片风起之地生活的所有人,都听到了属于风的声音。


    在东风之龙卷起愤怒的风暴,在所有人将其视作灾厄和威胁的时候,在所有人祈祷着风神的庇佑和守护的时候,祂却选择唤起昔日神主的神名,将王重新迎回最初的高塔。


    这是风神对我们的惩罚吗?


    自诩虔诚的信徒们战战兢兢地祈求着一个答案。


    不。


    有人如此回答。


    这一次的回答与神明无关。


    是蒙德的子民先遗忘了四风守护,遗忘了千年之前的初心,遗忘了更久之前的神主。


    这是属于蒙德的悲哀,蒙德的痛苦,和祂再不去掩饰的愤怒。


    雪山的白树再度得到了地脉的滋养,古老的塞西莉亚花开满了蒙德的土地,新生的幼苗随着风声的指引一点点破土而出,银与木的根系纠缠共生,梣木的枝干生着如银的叶芽,从雪山的方向一路铺向旧城的高塔。


    在人类不被许可进入的风暴之后,是如梦的理想乡。


    这就是蒙德的意志,蒙德的选择。


    对于祂而言,人类的虔诚,人类的期待,人类所谓的信仰和坚守,本质上和在这片土地上生存的所有生物都没有任何区别,他们自诩主人,要求土地做出回应,可创造城池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皆是取自蒙德的土地;哺育喂养人类的全部都来自这片土地的馈赠,说到底,人类也只是循环的一部分,并不值得被祂单独对待。


    西风骑士团的代理团长以此为引,向人民重新解释了有关四风守护的事情……只是蒙德在安稳的环境中生活了太久,哪怕是代理团长的亲自解释,城中仍有太多的人选择提出了反对和质疑。


    过分虔诚的信仰反而会创造出故步自封的傲慢,他们对西风骑士的信任、对风神巴巴托斯的信仰,对现在安稳生活的习惯和放松,全部都成为了禁锢他们引领这个国家进一步前进的枷锁。


    在推进这项工作的过程中,琴感觉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无力和滞涩感。


    “……蒙德最初的王,我们的先祖,当年是如何做到的呢。”


    她喃喃自语着,却也并不需要谁来回答她,给她一个完美的答案。


    她毕竟也是个古恩希尔德。


    所以她是知道的。


    答案其实非常简单:破而后立,仅此而已。


    ……正因为知道,所以也知道自己做不到,现在的西风骑士团做不到,现任的风神巴巴托斯大人也做不到。


    ——在如今的蒙德,没有任何一个人拥有那位王曾经展现出来的魄力。


    “很抱歉打扰了您的休息时间,”办公室的门常年只是半掩,凯亚脚步匆忙走进来的时候,琴也只是揉了揉有些酸涩的眼睛,骑兵队长的表情是少见的严肃,极为认真的说道:“愚人众的执行官‘女士’想要见您,代理团长。”


    琴倏然一怔。


    *


    “……无须这样看着我,蒙德的代理团长。”


    印象中妖艳又傲慢的美人却拿出来彬彬有礼的谦和态度,只是那份笑意只是虚虚挂在她的唇角上,并未让琴感觉到任何的诚意。


    女士本来也不需要蒙德的代理团长来认可自己,她抬手卷过自己的鬓发,慢条斯理地说道:“愚人众在此之前的确提出了一些在贵方看来可能稍显冒犯的要求,但是那都是在不了解情况的前提下才做的,若是哪里让代理团长不舒服了,我也可以代为道歉。”


    琴抿起嘴唇,并不觉得这就是示弱的意思。


    “当然,”女士微笑着补充道,“愚人众所行所做,皆为践行冰之女皇的意志。”


    “虽然很遗憾,迄今为止双方也只是‘坦诚地交换了建设性的意见,增进了彼此的了解’,但这一趟的收获颇丰,还是要感谢蒙德的招待了。”


    琴的目光反而变得愈发严肃起来。


    “别担心,代理团长小姐。”


    女士笑着说道。


    “——至少到了现在,至冬对蒙德的确是没有半点兴趣了,我可以以愚人众执行官的骄傲向你保证。”


    所有在外执行任务的愚人众执行官都谨记着来自冰之女皇和统括官的那道命令。


    蒙德的烈风之主,璃月的黄泉之主。


    “……在冰之女皇的心中,这两位的优先权甚至在‘夺取神之心’之上,哪怕只是其中一位愿意回应她的声音,她也愿意放弃对尘世七执政所有神之心的执念。”


    寻找一位神明,还是收集其余尘世执政的神之心,这似乎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问题。


    可偏偏也是这看似简单的要求,为难住了所有的执行官。


    其中,璃月的黄泉乡存在太多生死禁忌,而且第一执行官多托雷自从去了璃月就再也没出来过,成功打消了不少人在璃月执行任务的积极性,目前为止除了某个没脑子的年轻战斗狂不知死活接了任务以外,好像也没有其他的执行官敢去璃月做尝试;


    至于蒙德的烈风之主迭卡拉庇安的故事,大多数都是感觉无从下手,首先蒙德自身历史损失严重,教令院的记录被反复改写已经面目全非,女士对蒙德过往的历史稍有知晓,但也远远不到觉得自己能直接一步登天,完成女皇陛下最高期待的程度。


    可是世事难料,又有谁能猜到如今的这一步?


    女士望向高塔的方向,脸上露出一抹愉快的微笑。


    只能说,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


    被蒙德人称作风龙废墟的地方,其实也是蒙德最初的城。


    特瓦林带起的龙灾如今虽有西风骑士团在调整舆论和加以解释,可人的意识有的时候同样也是无比固执的;女士原本以为自己还能在这条路上看到朝圣的信徒,可该说蒙德人不愿意接受事实还是对风神巴巴托斯的信仰太过虔诚呢……


    这条路空空荡荡,只有生着银叶的奇异树木和古老种的塞西莉亚花,如银的白树,纯白的花海,矗立此处隔绝一切的风之壁障,让这里越走越像是与世隔绝的世外之境,正如蒙德对此的称呼——真正如梦的理想乡。


    只是隔绝了人与神明之间距离的,远远不只是新生的银树与一望无际的花海。


    至冬的执行官仰起头,从风中辨认出剑刃出鞘的声响,和如风般迅捷又轻盈的纯粹杀意。


    “退下吧,外来的客人。”


    蒙德的金狮,王的骑士发出警告。


    “此处为英灵沉眠之地,王不曾许可,便不容任何人冒犯——你当止步于王座之前。”


    “我是奉了至冬冰之女皇的命令而来,”女士仰起头,朗声道,“我是来自至冬的使节,只是想要向烈风之主致以最诚挚的问候。”


    可首席骑士仍然只是双手叠放在剑柄之上,平静地看着她。


    “尘世的执政,异国的神明、他国的女王——”


    首席骑士微微挑眉,冷淡至极地反问道。


    “……你所强调的这些东西,与我和我的王又有什么关系?”


    ***


    “……伊莱恩。”


    温迪小小声叫着她,女王的手从特瓦林刚刚褪去污染的一处龙鳞上挪开,转头看向坐在那里的少年:“怎么了?”


    “你不担心蒂娜吗?”


    “余想不到有任何需要担心首席骑士的理由。”


    “不,我的意思是……”温迪看着她身上始终未曾换掉的那件玄色金纹的长裙,忍不住抿了抿嘴唇:“你若是要回璃月,不担心蒂娜吗?”


    “迭卡拉庇安是旧日的神王,蒂娜·古恩希尔德也是属于旧蒙德的骑士,英灵召唤只是奇迹的显现,是属于过去的影子,除了弥补遗憾以外,不该对现在的世界和时间产生过多的影响。”


    王的声音实在是太过平淡,冷静的让少年心中的那点怅然和不甘显得愈发突兀又孤独。


    “至于蒂娜……她会比你想象得更清楚如何划分开两个蒙德,找好自己如今的位置。”


    “当然,她会讨厌摩拉克斯和余已经成婚这件事在所难免,余并不意外。”王的首席骑士总要有些额外的偏爱,何况比起所谓的抵触她的婚姻和丈夫,不如说是骑士对现在的蒙德生出的失望。


    对如今的王一无所知,对过去的王毫无记忆——


    虚伪的敬畏比真实的背叛更让骑士感到厌恶。


    “哪怕她拿着剑冲到摩拉克斯面前也不必担心,跑完这段距离的是蒂娜·古恩希尔德,但是最后决定是否挥剑的永远都是余的首席骑士。”伊莱恩平静地补充道,“余不曾允许,她就不会挥剑。”


    “当然,余也会在这里待一段时间,至少要等到‘迭卡拉庇安被蒙德的意志唤醒复活’的消息传播得够远。”


    温迪眨眨眼,有些疑惑:“这又是为什么?”


    王冷笑一声,转开了视线:“因为摩拉克斯最近正在急着找死,而我之前的身份多多少少有些不方便。”


    冥主倒是能直接把摩拉克斯弄去黄泉乡,但是璃月人的眼中他们本就是夫妻,岩王帝君去了黄泉乡大概也就是从一开始住在绝云间现在改成了归离原一样的感觉,距离钟离想要的假死退隐差了十万八千里;


    想要简单粗暴些直接“弄死”他也不行,黄泉之主如果真的杀了岩王帝君,那么对璃月生境和黄泉死域都会造成难以想象的影响。


    “但是迭卡拉庇安就不同啦,身份方便得很呢。”王微笑着,杀气腾腾,笑容灿烂。


    在魔神战争时期活跃的烈风魔神,同时还有着一段被坎瑞亚强行召唤又被尘世七执政围攻的经验,某种角度上来说她想要弄死谁都没有问题。


    “当然也可以包括你的,巴巴托斯阁下。”


    温迪:“……”


    现任的蒙德风神打了个小小的寒噤。


    “不过这期间我需要先回一趟璃月,”伊莱恩轻描淡写的说道,“来自蒙德的受肉补充了迭卡拉庇安的灵基,连带着英灵契约也被切断了,需要先回去说一声。”


    “是很严重的问题?”


    伊莱恩微微一顿,却是有些无奈的叹口气,认认真真的琢磨着如何回答才是最合适的:“要怎么说呢……摩拉克斯在这方面的确是有点麻烦……”


    比起温迪预期的想象中嘲讽之类的态度,伊莱恩的声音甚至都可以称得上柔软。


    少年有些意外,也有些酸涩的意料之中。


    她比他想象中更愿意接受那个人。


    他想。


    记忆里骄傲又孤高的王,一意孤行从不回头的王,终于在某个地方停下了脚步。


    她思考的内容里多了某个人的痕迹,她顾忌的方向不再是那些更加冷酷更加理性的东西,她被染上了鲜活的温度,会回头看一看,甚至会转头往回走,只是为了提醒某个人她还在。


    这难道不是好事吗?


    他反问自己。


    伊莱恩在提起这件事时候的眉眼间也只是染了几分他再熟悉不过的纵容,她没有讽刺,也没有说任何拉低印象的话,是因为她在下意识回护那个人,还是只是单纯希望自己不要失望太多?


    也许他早就知晓答案了。


    不懂人心的暴君终于走下高塔,走入人间,染上了尘世的气息和鲜活的温度,她会活得更好,会得到真正属于自己的喜怒哀乐……而不仅仅只是作为王存在着,作为王座上永恒不变的象征。


    ……这当然是好事情。


    他回答自己。


    少年专注地看着伊莱恩挑挑拣拣的描述和无意识蹙起的眉峰,他听着,看着,唇角始终是上扬的,只是眼中盛满了酸涩的喜悦和无可言说的惆怅,被他好好裹在了与过往无异的期待眼神之中,不曾流露出半分破绽。


    她过得真的很好。


    在她失去了曾经的一切,被她所爱的全部彻底抛弃以后,有人将她破损崩裂磨损殆尽的灵魂一片片捧起来,小心翼翼的拢在了一起。


    ——只是,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反而成了那个被排斥在她故事之外的存在了?


    需要从她口中得知她的故事,了解她的过去,去从她的声音里去摸索她心的痕迹。


    温迪静静地看着她,忽然走到了她身边,将头靠在了伊莱恩的身上。


    他小心翼翼的去勾她的手,最后也只是轻轻牵住了女王的手腕。


    “……我是真的很生气,很难过,也很失落。”


    少年垂下眼,满眼的倦怠和疲惫。


    “因为好像就只是我睡了一觉的功夫,伊莱恩就不只是属于我的了。”


    多不公平呀。


    他在心里喃喃自语。


    摩拉克斯可能甚至都不理解他从自己身边抢走了什么。


    我有无数个理由可以阻止,可以拒绝,可以否认这一切。


    可你看起来很好,真的很好。


    ……那么就没有问题了。


    我那一千万个拒绝的理由,全都可以忽略。


    第220章 新的起点


    风龙回归了最初的位置,龙灾似乎已经告一段落——至少从现在来说,余下的故事便和单纯只是路过的旅人关系不大了。


    在风中弥漫的塞西莉亚的清冽花香中,派蒙伸了个十足放松的懒腰。


    “感觉蒙德这边的本来应该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但是一下子就变得轻轻松松了呢~”小精灵嘀嘀咕咕的总结着,而一旁的空只是笑笑,转头看向了蒙德城的方向:“其实龙灾并不是问题的关键,现在才是真正的麻烦呢。”


    “诶?”派蒙停下了伸懒腰的动作,茫然道:“为什么?特瓦林不是已经被伊莱恩领走了了吗?龙灾已经结束了,原本让琴团长最为难的愚人众也因为烈风之主的存在不再继续纠缠,还有什么问题?”


    当然还有很多。


    遗忘过去,否定事实,沉浸在过往的安稳之中故步自封。


    “现在的蒙德,距离一千多年前那个贵族黑暗统治时期的旧蒙德,区别也不过就是尚未诞生出高高在上的贵族——正如当年的贵族沉浸在重建蒙德的喜悦和荣耀之中不可自拔,现在的蒙德也同样如此,太多的人将自己视作自由与抗争的后代,但是他们与当年那些旧贵族的区别,也不过就是尚未来得及碰到权力的边缘而已。”


    有关对于蒙德的疑问,迪卢克给出了这样的回答。


    莱艮芬德的后裔毫不掩饰自己对西风骑士团的好感几近为零的冷淡态度,而对于这件事,哪怕是代理团长似乎也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也许,这就是时间对人类的磨损吧。”


    代理团长的笑容有些难以理解的愧疚和遗憾,她耐心回答着旅者的疑惑,目光却不自觉地望向了窗边,望向了旧城的方向。


    “不亲自体验这样的感觉,不亲自来感受这样的过程,便无法真正理解那位王当年究竟做出了一个何等正确到残酷的选择。”


    “我很害怕被人否定的感觉,旅行者。”琴很平静地承认道,“身为骑士,身为西风骑士团的代理团长,身为一个古恩希尔德,我所做一切都是为了回应人民的期盼和家族的荣耀,所以哪怕从这一点来说,我永远无法跟上王的脚步。”


    “那怎么办呀?”派蒙的表情看起来有些不安,“总不能找伊莱恩回来帮忙吧?……事先说明,我喜欢她多过蒙德一点点,不多哦就一点点!绝对不是因为她会给我零花钱让我买好吃的……所以如果你要找旅行者帮忙的话,我是不会说话的!”


    琴无奈失笑。


    “我当然不会这么做的,小派蒙。”


    蒙德的城市意志已经表现出了祂的态度,比如说原本坚定的地面会在某个人踩上去的时候突然崩裂,好端端的喷泉会冷不丁把路过的人浇得浑身透湿,教堂的祷告总会被一些乱七八糟的声音强行打断……蒙德的抱怨更像是小孩子恶作剧一样的闹脾气,但是即使如此,也足够让不少人收敛自己,不再去多说些不该说的话了。


    至少现在,蒙德只想自己保护祂的王。


    而对于琴自己来说,她跟不上王的脚步,也无法做到先代那样,毫无保留地献上自己最为纯粹的忠诚。


    说到底,琴·古恩希尔德的灵魂属于这个时代,她不能再去走旧日的路了,她没有接受过王的教导,也没有向蒙德最初的女王献上过任何有价值的东西,所以无论是选择追随还是放弃,如今的蒙德其实都已经没有那个资格。


    “……我,不会去打扰陛下,”琴轻声说道,“无论她现在做出什么样的选择,哪怕是因为蒙德人遗忘了她而选择拔刀相向,我也只会尊重王的所有决定,但与此同时,我也会选择继续站在这里,守护我现在需要守护的一切。”


    “说起来,旅行者你是可以进入风暴之墙后面的吧?”西风骑士团的代理团长微微一笑,手扶胸口,神色温柔又虔诚:“有机会的话,代我向陛下问好吧,蒙德既然已经选择了遗忘过去才能继续往前走,那么我们就已经失去了回头的资格……至少古恩希尔德不会再去打扰王,未来等待我们的无论是繁荣还是毁灭,那都是我们自己要走的路。”


    “以及,有机会的话帮我看看优菈的情况……”提到这里,琴的脸上也禁不住露出半是心虚半是羞赧的样子,她轻咳一声,目光微有几分游移不定:“她最近和我闹脾气闹得很严重……特别是她和安柏本来就关系很好,从她那里知道了一些……呃,刺激比较大的事情。”


    老实说,她一开始也以为优菈会在知晓陛下早已成婚的消息直接拎着松籁响起之时杀去璃月,但骑士小姐在消沉了好几天后选择把这件事写了几百张纸条,并在安柏的一知半解的指导下在初代劳伦斯的挂画前把几百张纸条全部烧掉了,还是一张一张烧的。


    “听说是璃月那边与亡者通信的手段?”琴有些不确定的说,“因为烧和‘捎’同音,所以璃月人会觉得焚烧物品可以将东西送去亡者的世界……”


    旅行者:“……”


    派蒙:“且不说这个方法靠不靠谱,璃月的法子能不能在蒙德成功,那是劳伦斯的先祖吧,这样真的没问题吗……”


    “这个倒是真的没有什么问题,因为初代的劳伦斯本就是家族的罪人,‘流淌罪人之血的家族’可不是随便说说的,”琴的表情瞬间就平静下来了,“初代的劳伦斯的确……对王有着超越臣子身份之外的妄想,也是因为这份多余的妄念,才会有了之后自称流淌罪人之血的劳伦斯家族,在陛下放弃蒙德选择与其他人成婚后优菈会这么做我也并非不能理解,从我个人角度来说,单纯这件事本身其实没什么问题。”


    旅行者看着代理团长理所当然的表情,瞳孔地震。


    ……居然问题不大吗!?


    所以你的重点其实只有优菈在和你发脾气这件事吗!!!


    “当然了,”琴一脸茫然,“因为优菈毕竟是也是西风骑士团的队长之一,而且每年的对外招募也都是多亏了优菈的出席才保证了基础达标率……”


    派蒙一脸呆滞。


    “原来是这样解决的吗……”


    代理团长再度扬起满怀歉意的微笑:“所以,能不能麻烦你们帮帮忙?哪怕只是去旧城那边摘几朵塞西莉亚花送过去,说不定优菈的心情能稍微好一些。”


    *


    金发的旅行者终于开始了他的冒险之旅。


    只是蒙德的排外属性不仅仅是针对人类本身,没有引导者允许哪怕是异世的旅人也进不去,好在首席骑士并不介意帮忙摘几朵塞西莉亚花送过去,以及不知道是有意还是不小心,白发女骑用来装点花朵的装饰物偏偏是某个极为显眼的璃月风格的石珀发扣。


    空沉默地看了看手里的花,又看了看笑容清爽的蒂娜·古恩希尔德,女骑毫不掩饰满眼的幸灾乐祸,兴致勃勃地撺掇着:“祭拜先祖怎么能没有花呢,这可是蒙德为了王开出来的花,送给劳伦斯那个老东……老朋友最合适不过了。”


    空:……


    金发的少年手捧花束,脚步无比沉重地离开了。


    *


    ——而在风暴之后的高塔,王始终注视着这一切。


    在温迪跑去找伊利亚特、此时的高塔正好左右无人的时候,她终于转过头,看向了某个隐蔽的方向。


    “……你是自己出来,还是余去把你拎出来?”


    一小段沉默的僵持后,一道浅金色的影子从石柱后面探出了头,少女背负双手,扭扭捏捏,磨蹭着脚步走到了王的面前,很是心虚的低着脑袋。


    她早在自己能够成功进入风暴之墙的那一刻就已经知晓了王的意思,只是真的被她直接叫破,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微妙的心虚。


    女王看着她浅金色的毛茸茸的头顶,许久不曾说话。


    少女微微一颤,忍不住先一步抬起头,对着她露出一个十足讨好的乖巧微笑。


    “诶嘿~”


    下一秒,梣木手杖抬了起来,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她的脑袋。


    荧捂住脑袋,可怜巴巴地看着她。


    王对此无动于衷。


    “余之前还在想,有谁能让坎瑞亚的遗民认可身份,被深渊尊为正统的继承人……”伊莱恩的眼中并没有任何斥责和恼怒的意思,她看着稍显心虚的荧,只是有些无奈的问道:“余以为你能理解,将你看做公主,绝非是要你代替王来承担起坎瑞亚之后的事情。”


    荧轻轻眨了眨眼,乖乖地重新低下了头。


    “……我只是觉得有些不公平,陛下。”


    少女轻声喃喃。


    好不公平啊。


    无论是对于王来说,还是对坎瑞亚来说。


    “你已经做得足够多了,小公主,”女王温声说道,她抬手摸了摸少女的头顶,声音愈发温柔,“这本来就不是属于你的责任和义务,你的兄长就在这里,去找他吧,荧。”


    荧闻言一怔:“可深渊那边……”


    “余来处理就好,你无需担心。”


    少女仰起头,看着王的眼睛。


    ……啊。


    果然。


    “……您总会做出类似的选择。”少女迟疑着,最后也只是对她露出一个稍显无奈的微笑,“无论是当年,还是现在。”


    五百年其实真的是个好长好长的时间了。


    长到足够她知晓某些曾经被隐藏的真相,长到她可以去注意到那些刻意隐瞒的肮脏秘密。


    但她仍然觉得,自己需要继续做这个深渊的公主。


    不只是为了王,不只是为了旅途最初的起点带给她的记忆,不只是为了坎瑞亚的遗民放交给她的信任与期待……也是因为这是属于她的景色,属于她的故事。


    远度重天、跨越星海之人,从来都不是会一时任性的孩子。


    她知晓自己的选择,也清楚自己可能要为此付出的代价。


    “我已经完成了我的沉淀和积累,但是我的哥哥还没有,”荧带着乖巧又温顺的微笑,却对着女王无比坚定地摇摇头,“所以我暂时还不能答应您,他需要完成属于他的旅程,而我作为深渊的公主,同样也有着属于我的义务;无论这其中藏了多少谎言和欺瞒……可至少五百年的时间是真实的,那些真心信任我的坎瑞亚子民也是真实的。”


    这不仅仅是属于王的故事,也是属于她的。


    “您说这不是我的义务,可这也不该是属于您的呀?”


    烈风之主迭卡拉庇安,她甚至都不是坎瑞亚的王。


    “所以,至少让我做完我想做和我认为应该做的事情吧,陛下。”金色的孩子如此说道,声音里也带出了一点撒娇的请求,“而且我也相信,如果真的到了我解决不了的时候,您还是会帮我的,对不对?”


    女王看着少女那双亮晶晶的眼睛,最后也只是垂下眼睫,对她轻轻叹了口气。


    “想做什么就去做吧,”王温声道,“你并非此世之人,无论是坎瑞亚还是深渊与你本质都没有太多的关系,记得不要让自己牵扯太深……好在总归深渊也就那点底气,阿尔比恩之毒也好,深渊的侵蚀和野心也好,就目前来说,还不到根本收拾不了的地步。”


    于是荧心满意足地弯起眼睛,对着女王露出了她最灿烂的笑容。


    “我会定期给您送消息的~”少女摆摆手,她的心中意外的没有什么放下巨石一样的解脱感,但是很轻松,很满足,也很高兴。


    若是走到这一步才说后悔,那才是最痛苦的事情。


    她从踏入深渊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拿出了自己的觉悟,做好了相应的准备——至少现在还没走到最坏的一步,不是么?


    少女在高处注视着兄长的身影,笑眯眯的欣赏空为了委托忙忙碌碌的样子。


    只是看着看着,她有点笑不出来了。


    虽然现在有了陛下的允诺,她可以暂时不用费心凝神地去处理很多事情,不带脑子的在陛下的领地里四处走走逛逛放松心情,但是看着兄长这么优哉游哉地只需要摘摘花跑跑腿……再想想自己当年的旅行,感觉果然还是有那么一点点小小的不爽的。


    荧眯起眼睛,忽然抬手拍了拍身边侍奉在侧的深渊使徒,一指兄长所在的方向。


    “去,”深渊公主心平气和地命令道:“给他一巴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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