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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31
——问他啊。
许景昕又一次看向程崎, 眼神带着询问。
程崎脸上已经没了情绪,任人宰割一般,语气也是平静的:“周琅在回到周家以后, 通过日积月累的接触和观察发现,周珩早就知道蒋从芸不是她的生母。蒋从芸不敢亏待她,却也不爱她, 这令周珩对母爱产生了一些幻想。于是,周琅就时常跟周珩提起她和梁琦的母女关系, 让周珩产生向往。”
这样的一颗种子种下去,谁也没有想过它将来能长成怎样的参天大树, 其实一开始也只是随手栽种罢了。
只是这种有意为之乍听之下是合理的,仔细琢磨却难免疏漏。
许景昕想了想, 问:“你难道没有求证过生母是谁么, 总问过吧?”
周珩说:“当然。一开始我是试探,蒋从芸说我想多了。后来我是肯定, 蒋从芸说那个女人死了。她还说, 她没有女儿, 我没有母亲, 她我就是她的女儿,她会比我生母对我还要好。”
隔了几秒,程崎又把话接过来:“在周琅回到周家那六年中, 她和周珩的关系在表面上一直是和睦的, 她们交换了很多心事,不过大部分都是安排好的——小女生之间互相吐露,是没有杀伤力的, 也容易让人疏于防范。但事实上, 这样的软刀子最有效果。”
“周珩的记忆力很好, 她还有写日记的习惯,周琅描述的一切都是她缺失的。她在物质上什么都不缺,却唯独缺了亲情。她们开始玩换装游戏也是从那时候开始的,是周珩先提出来的。那表面上是一项游戏,实际上却是她尝试将自己变成周琅,幻想自己也有一个完整的童年。”
听到这里,许景昕的眉头拧了起来。
直到程崎话音落下,看过来,许景昕才掀起眼皮,说:“两个疑问。”
程崎点头:“你说。”
“第一。”许景昕说:“周珩去过小白楼,她虽然没有动手毒杀梁琦,但梁琦选择死,的确和她传话有关。这件事周珩后来一定也想明白了,那么在周琅不停地诉说她和梁琦的母女情时,周珩怎么可能毫无障碍的迈过那份罪恶感,去羡慕周琅,甚至代入自己?”
程崎轻叹一声:“这件事我曾经也觉得奇怪,也为之愤怒。在我看来,当时的周珩简直是恬不知耻,间接害死周琅的母亲,还要将自己设想成是周琅。但后来……”
说到这,程崎看向周珩:“还是你自己说吧。”
周珩将抱枕抓得更紧了,还恶狠狠地瞪了程崎一眼,遂垂下眼,小声说道:“因为白天的‘她’不记得那件事了。”
怎么……
即便是许景昕,即便一直身处局外,用逻辑推演了无数次,也忽略了这一环。
随即就听周珩说:“她把所有不想承受的东西,都给了我。我知道她很辛苦,也很累,压力很大,幸好还有我这个垃圾桶。她做了那件事之后,回来就生了一场大病,醒来就把什么都忘了。可我呢,我要时刻记着这些事,凭什么!”
许景昕心里很快闪过一个念头,跟着发问:“你还记不记得,这样的情况第一次是发生在你们几岁?”
周珩摇头:“我只知道那时候还很小。”
还很小。
许景昕沉吟了几秒,如果他看过的那些案例资料所言非虚,那么根据现有的数据来说,人格分裂大都发生在幼儿时期,而且是因为受到巨大的外界刺激而导致。
那时候原主还没有形成独立人格,又不知道该如何消化处理自己遭受到的攻击和恶意,甚至于原主根本无法理解那些事,于是就会触发一种应激功能,分裂出另一个守卫者,或者承担者,由这个人来分担痛苦。
有个案例是说,一个年仅四岁的女孩遭到父亲的性侵,自此分裂出第二人格。
当然还有其他情况,比如战争带来的侵害,和重要的亲人分离,经历濒死状态等特殊事件等等。
也有分析说,有的原主每遭到一次巨大的伤害,就会分裂一次,但这些分裂出来的人格并不会长久保持存在,他们也会随着原主的经历的故事,而逐步发生融合,并在这样的融合过程中不断更新、成长
只不过这样的案例分析,都是经过医生的长年诊治和观察所得,而周珩的情况许景昕也不敢贸然下判断,只是大概推断出,这个夜晚的周珩出现的时间起码是在十一岁以前,甚至是在幼年。
“你恨她,所以你想取代她。”许景昕轻声落下这句结论。
周珩的脸色顿时变了,却不只是恨意,还有很多复杂的东西,她将自己缩成一团,起初脸是白的,然后就红了,连眼眶都红了。
她的声音阴阴沉沉的,还有些委屈:“凭什么坏的都给我,还要我听她的!”
许景昕吸了口气,交握的双手捏紧了些。
他知道这时候应该停下来,给她一点时间平复,可……让白天的周珩知道真相,大概也就只有这一次机会了,今晚一定要挖个彻底。
许景昕犹豫了片刻,和程崎对视一眼。
程崎摇了摇头,明显是不认同。
许景昕收回目光,安静了几秒却还是选择继续发问:“那些纯属发泄情绪的日记,是你写的?”
周珩原本在专心地哭,哭了一会儿就累了,而她也习惯了承受负面情绪,所以来得快去得也快,早就破罐子破摔了,她索性抹了把脸,本想提起精神时,正好听到许景昕如此问道。
周珩点头:“骂周琅那些吗,是我。”
说到这,她又冷冷笑了声:“讽刺吧,她写的都是和许景烨如何,在学校和在家里如何,哪怕提到周琅也都是平静的,而我写的都是骂人的话。”
许景昕很快抓住疑点:“她也写过和周琅的部分么?可我看到的日记本,提到周琅就只有骂人的话。”
周珩扫过来:“有的是我看到以后就撕掉了,其余的应该是周家的人收起来了。”
这样一来,白天的周珩在经历过绑架案之后,在自以为是周琅之后,再看到那些以周珩的视角谩骂周琅的日记,无论是自我洗脑、虚假记忆,还是这样直接的物证刺激,都会令她认定那个已经死掉的周珩,是个暴戾、骄横、蛮不讲理的女生。
许景昕的手指在手背上点了两下,又问:“你为什么讨厌周琅?”
按照刚才程崎的说辞,周琅似乎一直在演戏,在利用两个女生、姐妹之间的情谊,潜移默化的腐蚀周珩的内心,那么周珩是否觉察出端倪呢?
如果没有,那那些谩骂的日记内容又是怎么回事?
如果有,那为什么周珩还一直纵容这件事的发生?
随即就听周珩说:“原本一切都好好的,后来让我看到了两件事,我就肯定是那个野丫头在跟我玩心眼。”
许景昕接道:“一件是和许景烨有关?”
周珩笑了:“是啊,第一次她扮成我的样子,去勾引景烨哥哥,但被他拆穿了。景烨哥哥提醒我,但我没信,只是起疑。第二次,刚好让我看到了。后来她跟我道歉,还说她只是在玩而已,她喜欢的人是青梅竹马的男生,他叫程崎。”
这话落地,周珩和许景昕不约而同地看向被点名的男人。
程崎依然维持着刚才的坐姿,随即拿起桌上的茶壶,给周珩的杯子续上水,好像他们聊的根本不是他。
周珩瞅了他一眼,端起茶杯喝了,又补了句:“结果又让我发现,她在说谎,她不喜欢程崎,她还让程崎来勾引我。”
说这话时,还颇有一种当面揭穿丑事的恶意。
这下,即便是许景昕,表情也有了明显的变化。
他已经不知道该如何评价了。
许景昕垂下眼,又将话题错开:“那另一件呢?”
周珩又收了笑,带着一点冷漠:“在我爸面前表现了几次之后,又在许长寻和许景枫面前露了脸。许长寻看出来她的意图,就势夸了她,她就膨胀了,以为自己可以和那只老狐狸谈判了。她就跟许长寻表态,说如果许长寻愿意帮她,她也愿意嫁给许家任何一个人。还说我的身体不好,就算将来继承了周家,我也只会站在周家的立场上与许家合作,永远都不会成为许家人。而她可以。”
是啊,周琅虽然姓周,可她对周家没有归属感,如果能有机会为母亲报仇,她会毫不犹豫的出卖周家。
但问题是……
许景昕问:“这是许长寻告诉你的?”
周珩摇头:“是景烨哥哥,他当时听到了对话,但周琅不知道他在。”
许景昕没再接话,而是将目光挪开,思考了几秒,又意味深沉地扫过对面的程崎。
程崎实在太过安静了。
周珩问:“你还有什么要问我的?”
她已经有些累了。
许景昕没应她,而是对程崎说:“下一个问题,你应该更清楚。这一点也很关键。”
程崎终于抬眼看过来,没有半点疑虑,似乎已经料到了是什么。
只听许景昕问:“前面说周琅有意有计划的接近周珩,颇有心机和手段。我相信以梁琦的能力和本事,她是可以将周琅教成这样的,梁琦也一定早就料到自己无望回去周家,所以自小就有意的引导周琅。我也相信周琅的聪明和执行力,再加上梁琦的死对她造成了冲击,她心里有着坚定的信念,目的也很明确。但要做到潜移默化、日积月累的去执行这些细节,以她当时的行为来看,那已经超出了一个十几岁女生的心智。对人心的洞察力也不是她的经历可以达到的。而你那时候还和她保持着联系,除了联络感情之外,应该还带着任务吧?”
此言一出,周珩也看了过来,她的目光像是刀子。
程崎却垂下眼,隔了许久才低声说:“是。梁峰一直有意培养她。”
果然如此。
许景昕似是一笑,不再发问。
当然他知道,这里面还有很多转折,很多细节,必定也有跌宕起伏的部分,不过就这个局来说并不重要,现在骨架已经搭起来了,那些肉可以慢慢拼凑,又或者不去拼凑。
多余的情绪和情感,会左右人的选择,而他的目的只是让白天的周珩知道,梁峰的处心积虑,以及他的手段和招数。
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在这件事情上周珩慢了梁峰一百步,但现在追还来得及,所以她更需要的是冷静客观的分析和看待。
“我没有问题了。”
片刻后,许景昕如此说道。
随即就有两道目光一同看过来,一个惊讶,一个疑惑。
周珩率先问道:“这些就够了吗?是你已经猜到后面的故事了,还是……”
许景昕淡淡看过来,带着一旦笑意反问:“如果我继续往下问,就是绑架案的部分,你会说实话么?”
周珩顿时噎住,又下意识错开目光。
许景昕没有追究,转而又道:“那件事对你们的冲击力是目前所有事件里最大的,我仔细想过,就算你肯一五一十的说出来,现在的局面也不能让她知道。这对她接下来要面对的困境没有帮助。她只要知道,那件事也和梁峰有关就行了。”
“哦。”周珩突然说了句:“你还挺会为她着想的。”
许景昕没接茬儿,仿佛没听到一般。
周珩却不放过他:“可我还有问题呢。”
“你问。”许景昕说。
周珩抿了下唇角,这样说道:“为什么你一口咬定我和她谁主谁次,我明明说我是一号了,我还知道所有发生的事。哦,就因为我知道这么多,所以才是做分类的垃圾桶?”
这个比喻,不只是许景昕,就连程崎也浮现一丝笑意。
周珩看过来:“你笑什么?”
程崎却所答非所问:“你的脾气太差了,性格也急躁。”
周珩立刻不爽道:“废话,换作你来试试,要经历那么多恶心事,你的脾气能好!”
“这就是答案。”许景昕这时说道。
周珩又一下子不说话了。
就听许景昕说:“一个自小被捧在手心里长大,还被当做继承人培养的大小姐,骄纵、跋扈、嚣张,听上去好像很合情合理。可仔细一琢磨,全是漏洞。既然有先天性心脏病,就不可能肆意发泄自己的情绪,那对她的身体没有好处。再说她的性格要是能发泄出来,也就不会憋在心里,你也就不会出现了。”
许景昕不得不承认的是,在夜晚的周珩第一次透露自己才是主人格的时候,他下意识也是倾向于相信的,就因为她的记忆更完整。
若非那些案例资料,以及这个周珩的脾气实在是阴晴不定,还有暴力倾向,他可能就直接认定了。
周珩接道:“就因为这个,你就认定我是后来的?”
“还因为,周珩是周楠申一手教出来的继承人。”许景昕说:“如果你是周楠申,你看到自己的继承人是这样一个坏脾气,你会把这个家族交给她么?”
周珩“哼”了一声,嘴上是不服的,可心里却很清楚,白天的她和夜晚的她简直就是天差地别,一个情绪内化,一个性格张狂,一个负责收,一个负责放。
不过被当做继承人培养却养歪了的例子也不是没有,比如许景枫。
但许景枫歪不是歪在能力上,而是歪在心智上,他以前是足足压了许景烨一头的,后来是被人用美色和毒品腐蚀了心智,从里面开始腐烂,成了个废人。
可说到底,周珩到底不是许景枫,周家一直都是作为下属在辅佐许家的,而下属的继承人,培养方式就必须低调、隐忍,以柔克刚。
或者这么说,如果说许家是飞龙在天,那么周家要走的路线就是潜龙在渊。
隔了片刻,许景昕又一次开口,似乎很有兴致把这件事点透:“我虽然没见过以前的周珩,但这一年多来我一直在观察,观察周家和许家的每一个人。他们的态度就像是面对真正的周珩,对她自认为是周琅这件事没有丝毫觉察,也就是许景烨在最后那段时间起了疑。但我猜,他起疑的点也不是在性格上,而是在周珩的记忆和行为模式上——毕竟她以为自己是周琅,做事的出发点也是由此开始的。”
“就因为没有一个人觉得奇怪,这才是最奇怪的点。起码这就说明,这一年多来周珩表现出的姿态,她的做事说话方式,都和过去的周珩十分贴近的。哦,应该说是,现在的周珩比过去更内敛,更小心谨慎,但大前提和基础是不变的,最起码不会让人觉得她换了个人。”
听到这,周珩笑出声了:“你会不会太美化她了,周楠申养的是老虎,又不是兔子,怎么让你一说倒成忍辱负重的小可怜了!别忘了,许景烨当初喜欢我,就是因为我们在某些方面很像。”
“嗤。他喜欢你,是因为你叫周珩。”回应周珩的,是程崎的嘲弄,“再说,隐忍、内敛,也可以心狠手辣。周楠申表面上看就是谦谦君子,许长寻就是成功的企业家,梁峰也不像是个疯子啊。许景烨之所以会起疑,就是因为你们回来以后,她在有些事情上比过去心慈手软了。亲自带人送袁生上路,那件事倒是挽回一点分数,可后来她又在医院救了他,这件事若换做我是许景烨,我一定会觉得奇怪。”
“那是因为她把负面的东西都扔给我了!”周珩气道。
程崎揉着眉心,叹着气:“我只是点出事实,你怎么说着说着就急了。”
“谁让你句句向着她!”周珩扔掉抱枕,站起身就往外走。
程崎也跟着走到门口,临出去前又看了许景昕一眼。
很快,程崎就将周珩拦住,两人争吵的声音从走廊传进来,但不多会儿,程崎道了歉,周珩的脾气也逐渐平息了。
而坐在屋里的许景昕,一开始还听着他们的争辩,到后来思绪就渐渐抽离开,顺着刚才挖出的事实想到了两个点。
一个是夜晚的周珩第一次出现的契机。
如果说是在周珩幼年时受了某件事的刺激,那么这件事一定很严重,严重到直接刺激出一个人格的地步。
而刚才听夜晚的周珩的话茬儿,她并不记得那件事,这就意味着事情是发生在她们很小的时候。
至于另一个点,毫无疑问就是绑架案。
绑架案带来的刺激程度,应该不亚于幼年时的那次,如今也不是一探究竟的时机。
毫无疑问的是,无论这两件事的内情如何,都一定会冲击到白天周珩的心理和情绪。
但他有种预感,第一次的刺激,梁峰大概不会深挖,或者他也不知道,而绑架案那次,梁峰却十有八九要利用起来,就像他用毒品腐蚀许景枫一样。
更不要说那次绑架案,直接导致了周琅的死亡,且不论她们之间发生过怎样的冲突,周琅的死是否是周珩所为,梁峰都会将这笔账记在周珩头上。
所谓攻心为上,打蛇打七寸,对于白天的周珩来说,精神上的摧毁才是最致命的,毕竟她既不在乎周家存亡,也无所谓许景烨是否回来,和柳婧也没有真实存在的母女情,她们只有血缘上的关系。
周珩对于母亲的所有想象和思念,早就在那场精心的策划中,倾注在梁琦身上了,这是她作为周琅以后,几年间唯一的精神支撑。
哪怕她已经逐渐明白真相,也在理智的抽离,但在感情上却不是说断就断的。
而这件武器,如今就被梁峰握在手里。
🔒32
Chapter 32
周珩被程崎安抚下来之后, 又恢复到刚才那种平静的状态了。
许景昕安排了一间客房给程崎,但程崎看了眼时间,按了按太阳穴说:“我不能留在这里, 我还有事,要先走一步。”
许景昕没有异议,他关上书房的门就回了自己房间。
周珩将程崎送到门口, 程崎嘱咐她,不要到处乱跑, 留在这里是最安全的。
周珩一言不发,只是看着他。
直到程崎一脚都踏出门口了, 周珩才问:“你还觉得愧疚吗?”
程崎顿住了,转过身来, 脸色藏在阴影中, 昏暗不明。
而他的眼睛也仿佛没了光彩,漆黑, 落寞。
周珩又补了一句:“对她。”
程崎似乎咬了咬牙根, 低下头。
周珩读到了答案, 应该是的, 所以他无法面对。
他们都知道那次绑架案发生了什么,自然也知道是他和梁峰一步步将周琅推向死亡。
一阵沉默之后,周珩又问:“那对我呢?”
也是他们, 一步步将“周珩”变成今天的模样。
这一次, 程崎沉沉的吸了口气,他的呼吸声很重,但总算开了口:“我会尽量弥补。”
“你弥补了, 心里就会好受吗?”周珩又问。
程崎回答不上来。
月色从门内探进来, 一部分落在面对门口的周珩脸上, 将她脸上所有表情都照的清晰,也包括眼底流露出来的那一丝恶意。
她也说不清自己的心态,大概既痛快又解气,又觉得悲哀吧。
周珩笑了一下,这样说道:“她死掉了,这是你一辈子的遗憾。你为了弥补,你就把我‘变成’周琅,让周琅用这种方式‘活’下来。周琅恨我,你迁怒于我,你就在精神上折磨我,也算是变相的替她完成了这件事。你看到我被折磨的要疯了,你又后悔了,想收手,可你阻止不了梁峰。其实你完全可以离开,不用管我死活的。”
“我不去,也会有别人。”程崎垂下眼睛,遮住了里面的悔恨,“由我来做,起码还能控制住局面。”
周珩笑出了声,听上去有些哀伤:“你这个人呐,后悔了才会积极去做点什么,才知道反省、挽救。你需要从梁峰那里获取力量,你对周琅有求必应,你当初完全可以阻止她,带她走,虽然你们根本走不掉,但总好过送掉她的命啊。是梁峰的控制将她引向那条路,也是你的有求必应和纵容,害死了她。”
周珩语气极轻的说完这番放在她心里很多年的话,到最后又问出那个问题:“这十一年,你后悔么?”
不说爱与不爱,将一个本就偏激,心怀仇恨的女生,引向绝路。
你后悔吗?
程崎立在门前许久许久,仿佛成了一座雕像。
久到周珩又看了他一眼,将门关上,他仍站在那里。
他在想什么,没有人知道,或许连他自己也搞不清楚自己。
周珩关上门后,就靠着门板,低着头。
隔着一道门,她的心里也很乱。
一场悲剧,一条人命,已经无法用对错来衡量,更无法放在天平上计算。
无论那次绑架案的结果如何,最终都只有一个周家的女儿可以走出那间仓库。
周珩从没问过程崎,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当初从那间仓库里走出来的是周琅,那么如今会是什么样,你们能否心安理得的走到一起,享受建立在另一个周家女儿尸骨之上的胜利成果?
这样的问题,程崎大概也自问过无数次了。
在这件事情上,周珩是恨他的。
那是她记忆中承受过的最大的痛苦。
但她也知道,程崎对她也有恨,因为周琅死在那次策划中。
当然,他更恨自己。
在欧洲时她就曾说过:“那是她作茧自缚,她活该!难道非要我死在里面才行吗!”
程崎当时很愤怒,眼睛都红了。
她以为他会打她。
可后来,他只是转身走了。
那时候周珩心里就在想,这或许就是最大的惩罚,无论多么的愧疚,做多少事,都挽回不了。
人心是复杂的,爱与恨不是单一的面,它们总会夹杂着许多其他的情绪。
或许,说爱会有歧义,因为每个人的定义不同,大概只有愧疚这种情绪,是更容易达成共识的吧。
愧,心里有了鬼。
疚,生病了,需要治疗。
可怎么治呢,心里的鬼怎么驱除呢,无解。
……
在许景昕听到房门被敲响时,他刚在浴室做了简单的身体清洁。
开门一看,是脸色不佳的周珩,她明显已经有些疲倦了,可她还不打算睡,一副要找人倾吐的模样。
许景昕无声地谈了口气,让开门,问:“要聊天?”
周珩走进来,非常自觉的走到床前,盘腿坐上去,抱着抱枕不撒手,好像对他没有防备,又好像十分戒备一样。
许景昕关上门,走回来靠坐在床头,目光平定地看着她。
一阵大眼瞪小眼之后,周珩忍不住问:“为什么你不问我们在欧洲的事?”
许景昕有点诧异,随即回道:“因为对她来说,那只是达到结果的过程,眼下不是最重要的事,之后可以慢慢补充。而且明天等她看到视频,这些内容已经足够她消化了。”
周珩“哼”了一声:“你倒是会做减法,还挺为她着想的。”
许景昕有点好笑:“那你是希望她一口气看到全部么?她知道了,会受什么样的刺激,会再次产生多少痛苦,到头来承受的还是你。而且……”
说到这,他又停下来,似乎不打算点破了。
可周珩却不死心,好似非要他指出来似的:“而且什么,不要只说一半。”
“而且。”许景昕看过来,低声说:“要让她知道全部,你写下来或者录短视频在手机里,不是更快捷么?这件事的主动权一直掌握在你手里。”
是啊,一直都握在她手里。
可她却没有行使过。
是因为她疼怕了,只想躲起来,还是因为怕二度伤害,不愿再去想起那些,或是其他原因?
周珩扁着嘴,也不知道是跟自己赌气还是什么,隔了一会儿她说:“要是我一定要告诉你欧洲的故事呢?”
许景昕又一次叹气:“说了你会开心么,如果会的话,你说吧。”
也不知这句话戳中了周珩哪个点,她不多会儿眼眶就红了,然后摇了摇头:“不开心,我不会开心,我的‘出现’就意味着痛苦,不会开心了。”
许景昕张了张嘴,忽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找回语言:“那么和许景烨在一起,是开心的么?”
周珩抹了把眼睛,先是点头,然后又摇头:“我在欧洲那几年,他一次都没来看过我,他在利益和我之间,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前者。”
许景昕有些词穷了,安慰人不是他擅长的事,他只好转移话题:“还是说说在欧洲的故事吧。”
周珩瞪了他一眼,半晌才说:“说什么,说那个混蛋程崎吗?”
许景昕:“……”
这不是你要聊的吗?
许景昕开始觉得头疼了。
周珩又瞪了他一眼,把脸转向一边:“是不是觉得我很无理取闹,那个周珩比较理智,比较好沟通。”
显然,她对自己的认知还是清晰的。
不过许景昕也知道,此时不能点头,她要听的是反话。
他斟酌了一下,这样说道:“大概就是因为太过理智,忍耐了太久,才会渴望找一个出口发泄,渴望能肆意发泄情绪。”
所以才有了你。
周珩没接话,但她似乎渐渐平静下来了,她将下巴放在抱枕上,将自己缩成了一团,一动不动的看着某个角落,半垂着眼睛,睫毛落下,遮住了那个阴暗的世界。
她看上去有些孤独,却不需要他人的安慰,也没有人安慰得了。
许景昕清了清嗓子,观察了她一会儿,正准备说点什么,周珩却先一步开口了:“那时候,他跟‘她’讲了很多周琅的故事。”
许景昕一顿,这才意识到这个“他”指的是程崎,而另一个“她”则是白天的周珩。
当然,程崎讲的“周琅”的故事,被“她”误以为是自己。
周珩没有看许景昕,仿佛就是在自言自语:“他拿来许多照片给‘她’看,有在小白楼的,也有在那个村子附近的,还有一些是在孤儿院外那个仓库的。‘她’当时还以为,那是程崎在帮她找寻那些丢失的模糊的记忆,却不知那是在给她洗脑。”
“他还讲了很多他们相识之初的事,从在小白楼,到回到周家,到后来周琅和周珩开始玩角色互换的游戏,他讲的很详细。”
许景昕没有打断她,却十分清楚这样的情景勾勒会对一个记忆混乱的人造成怎样的影响。
那时候的周珩,坚定地认为自己是周琅,已经到了病态的程度。
或许周家也试图纠正过,但最终失败了,就只好换了一种方式,顺着她的认知来培养。
问题是,当这种自我认知咬死之后,还会相继产生许多问题。
既然“我”是周琅,那么关于周琅的故事是什么呢,为什么“我”只记得一小部分,为什么那么模糊,为什么它们串联不起来,为什么它们没有具象的画面?
这个时候,一旦有人将虚假的记忆灌输给她,她就会毫不犹豫,毫不质疑的接受,因为实在没有反驳的理由。
而类似的事情,在许景昕还是禁毒警时,也曾听一个同事讲过,有人将虚假记忆利用到罪案中。
麻烦的是,在司法程序上,这又是很难区分开的,即便利用脑部扫描等科学手段来进行测试,也无法甄别哪些是真实的记忆,哪些是虚假的记忆,因为连本人都不知道,神经模式也只能根据本人的认知来做出反应。
另外还有一些案件,有些关键性证人会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人有意的误导,明明没有看到凶手的真容,明明也没有听到当时的对话,却在做笔录的时候,非常清晰的描述出来过程,并且对自己的记忆坚信不疑。
可事实上,在侦破案件的过程中,让见过嫌疑人的证人,来描述凶手的画像,是非常少见,也极少会用到的手段。
因为人的记忆大部分时候都是模糊的,对于没有受过专业训练的普通人,即便是我们很熟悉的朋友,当我们想起这个人时,脑中也很难产生清晰的图画,更何况是去描述一个陌生凶手的五官。
其实听到这里,许景昕已经发现了漏洞。
随即就听周珩问:“你说‘她’是不是很傻,程崎说什么她就信什么。”
可刚问出来,她自己就自嘲的笑了。
对周琅来说,程崎当然是值得信任的,而且那还是处于“流放”中的周琅。
许景昕这样说道:“这段时间我看了一些研究资料,还有一些心理学家做的实验。其中有一项研究是针对儿童群体,结果发现有四成的人编造了自己人生中的第一段记忆。”
周珩疑惑的看过来:“这么多?”
许景昕说:“详细的实验经过我并没有看到,我也只是转述。他们之中有很多人都非常坚信自己身上发生过的事,也有一些人可以完整地讲出故事的全部。还有七成的人,认为自己年轻时候犯过罪,曾用武器攻击过他人,还能描述出警察的长相。”
“这怎么可能?”周珩困惑道。
“可事实上,就是如此。”许景昕接道:“我过去处理的案件也有类似的情况,后来经过我们的调查,通过确凿的证据和其他当事人的口述作证,在那个嫌疑人的认罪中,有几段是来自他的虚假记忆。”
周珩似乎已经被转移了注意力:“那是谁灌输给他的?”
“没有这个人,起码我们没有找到这个人。”许景昕说:“或许那是来自他看过的电影,或是一本书,自己在脑海中勾勒了一个场景,或者是将情节代入到自己去过的地方和见过的人身上。随着时间的推移,这样的反复模拟越来越多,渐渐的就当做自己的真实记忆了。”
周珩不说话了,正试图去设想那样的情景。
许景昕继续道:“比较科学的调查是,当我们想起过去,我们会有大段的空白和‘遗忘’,这反而是贴近真实的。或者你回想一下,过去十年里,你清楚地记住的事有几件,这几件相对于三千多个日子来说,比例是多少?也许只有百分之一。那么剩下的呢?”
“我的经验是,当我们面对一个证人或者是嫌疑人,我们会非常希望他能尽可能将事情描述清楚、完整,但同时我们也会怀疑,它过于完整,有很大的可能是编的。”
周珩又看了过来,似乎听得十分专注,连表情都放松了。
许景昕对上她的眼睛,缓慢地露出笑容,随即说:“曾有一位经验丰富的前辈跟我说过,如果有一段证词,不仅充满了逻辑自洽的细节,还有丰沛的情感,且当事人对自己描述的深信不疑,这时候我们就要警惕了。后来在我处理过的案子里,那些非常有把握的证词,最终也证明了它们是漏洞最多的。有时候就是证人或嫌疑人将他们听过的东西,代入到自己的记忆里。大脑是很神奇的,它会根据吸收进来的故事,进行合理的编辑、剪辑,令它看上去更逼真,这就像是艺术加工,二度创作。”
这话落地,过了好一会儿,周珩开口了:“我想你说的是对的。程崎不仅给‘她’看了很多照片,还带有感情的描述了那些故事。我不知道它们是不是经过二度创作的,但或多或少是他主观认为的版本。人是讲感情的动物,可能就是因为太真情实感了,她就信以为真了。”
许景昕轻轻颔首:“真情实感和真相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概念,可我们往往会因为情绪上的感动、投入,而误将两件事画上等号。”
周珩托着腮想了想,忽然笑道:“你知道‘撒旦恐慌’吗?”
许景昕扬了下眉,摇头。
周珩说:“就是八十年代在欧美盛行的一个概念,也算是一种心理问题,当时美国人普遍认为,那些恐怖小说、动漫、电影就是撒旦教徒的黑魔法,孩子的不良行为都是跟这些东西学的,而作为家长的自己没有责任。其中比较讽刺的一个新闻就是,当时人们坚信有一对基督教徒夫妇,他们对一个三岁的幼儿犯下不可饶恕的罪行,利用儿童来完成宗教仪式,后来被判入狱。可是到了前几年,这对夫妇被无罪释放了。是不是很荒诞很可笑,但在二十几年前,美国人对这件事深信不疑。”
许景昕也跟着笑了。
这之后便是许久的沉默。
周珩一直看着他,直勾勾的,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直到她打了个哈欠,许景昕以为她要回去睡觉了。
可周珩却只是抱着膝盖,歪着头,问道:“依你看,我和她有什么不同呢?”
这个问题听上去很简单,也很容易回答,可他却不能轻易下结论。
眼前这个“周珩”敏感、易怒、脆弱,还因为那些负面记忆而阴晴不定,她现在看上去是平静的,却不知下一秒会变成什么样,可能就会因为他的一句话或一个用词而崩溃。
一个精神病人的痛点,是不能碰的,但问题是哪些是痛点,哪些不是呢?
尽管这样说有模糊重点、转移视线的嫌疑,但许景昕深思了片刻,还是这样问道:“你说的不同,是指人格还是性格?”
周珩当然知道区别,却故意为难他:“哦,那你先解释一下好了。”
许景昕再次意识到她的难缠,只好说:“虽然都是抽象的概念,但人格更像是一种内在的驱动力和自我意识,性格么就是外化的表现。或者这么说,人格是人,性格是衣服,我们会形容一件衣服是否大方得体,却不会说这件衣服很高尚。”
周珩说:“我以前的医生告诉我,无论是人格还是性格,我们经历的故事都是对它们监理、打破和重组的过程,直到完善。有的人打破之后没有重组,就崩溃了。我也不知道我算不算是崩溃的那种。”
这话许景昕接不上来,似乎怎么回答都不妥当。
周珩也没介意他的沉默,看着他好几次因为顾忌而接不上话,她也有一点成就感。
接着她又问:“我很好奇,你喜欢的是那个自认为是周琅的‘她’么?如果是的话,那么四舍五入,你喜欢的就是周琅了。”
这实在是有点胡搅蛮缠,还是偷换概念。
但许景昕只是笑笑,淡淡指出重点:“我认识‘她’的时候,不知道她自认为是周琅,对十一年前的故事也一无所知。我所认识的,就是现在的‘她’。”
周珩颇为自嘲地问:“那你觉得谁比较可怜?”
许景昕说:“如果可能,我希望那件事不要发生。”
“你真的很狡猾诶,你根本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啊。”周珩眯起眼睛,随即又“咯咯”笑了,“不过你刚才也没有否认你喜欢‘她’。”
许景昕一顿,回忆了一下:“你问过这个问题么?”
“你是在装傻吗钟警官?”周珩反问。
许景昕又一次叹气,也不知道今晚是第几次了。
他拿起手机看了看时间,并指给周珩看。
周珩翻了个白眼,打哈欠道:“知道了知道了,这就去睡觉!”
周珩很快走出门口,还将门关上。
许景昕摘掉义肢,平躺下来。
然而他刚合上眼,门又被推开了一道缝。
他睁开眼,正要问“怎么了”。
就听周珩说:“无论如何,今天要谢谢你,景昕哥哥。晚安,好梦。”
门板再次关上。
这一次,屋里彻底安静了。
而此时已经是凌晨两点。
🔒33
Chapter 33
程崎回到双子塔的时候还有点失魂落魄。
夜已经深了, 可他毫无困意,他就站在窗前,看着被路灯点亮的城市。
许多一直被掩藏在心里, 不敢示于人,也从未对人透露的内心,被周珩的三言两语就揭破了, 很直接,一针见血, 他也毫无防备。
是什么时候开始对周珩产生愧疚的呢,程崎已经忘了, 大概是绑架案之后周珩被送进医院开始,又或者是在欧洲亲眼见到她精神恍惚, 又听安妮提起她几度崩溃, 再也经不起刺激的时候。
程崎也曾想过,如果他能变成梁峰那样的人, 彻底的冷心冷情, 倒也能省去很多麻烦, 总好过现在这样纠结, 仿佛有两个他在互相拉扯。
一边,是那个无能为力,因为周琅的死而遗憾自责的他, 一边, 则是那个时不时自问,周珩该不该为这一切负责的他。
程崎忽然想到,或者是那一天, 当安妮委婉地劝他, 应该去找个医生看看的时候, 他就意识到自己已经“病”的不轻了。
那是心里的病,扭曲而压抑。
那里面关了一个魔鬼,每每遇到契机,就会跑出来。
从这个角度说,周珩和他都是病人。
或许就是这种精神层面的扭曲,令他们互相了解,也令他们曾经非常靠近彼此。
那不只是身体与身体之间触碰而感受到的温暖,还是一种心理上的交流,就像是心里的变态终于有人明白了一样。
但也正是因为如此,周珩很清楚的就看到他的痛处,也知道该如何用语言刺伤他,轻描淡写的。
只不过她过去极少这样做。
程崎在落地窗前站了很久,等醒过神时,才想起拿手机发了一条信息给周珩。
“那对耳坠还是随身带着吧,以防万一。”
这段时间,耳坠的定位一直没变过,他知道周珩没有用,这原本也没什么,但……如果他和许景昕都离开了,该怎么办?
当然,程崎也不认为梁峰会挑这个时候对周珩下手,他要真想使用暴力,周珩已经死了一万次了,再说梁峰也不在乎周珩是否有人保护,他有的是办法。
可也不知道为什么,程崎仍有一种不安的预感。
……
周珩一早起来时,第一件事就是去看放在床头柜上的记事本。
那上面有一些阿珩一号的留言。
但她的语气和前两次很不一样,很理智,也很冷静,语气助词也少了很多,大概意思是说,半夜他们已经把话聊开了,许景昕会将监控给她看,希望她有个心理准备,不仅是面对真相,还有一定要挺住,因为后面还有梁峰虎视眈眈。
阿珩一号还特别点了一句:“就算你真的疯了,梁峰也不会放过你的。”
周珩吸了口气,下床洗漱的时候,也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竟然有了点底气,没有之前深陷迷雾的时候那么迷茫了。
但说起来也是很奇妙,她们是同一个人,她明白的道理,“她”自然也明白,然而阿珩一号的一句提醒,却好像胜过其他人说的一百句。
等周珩换好衣服出了门,就见许景昕的书房开了半扇。
周珩走上前,在门上敲了两下,就听里面应道:“起了?”
周珩笑着进门,一抬眼,就见许景昕身着一身休闲西装坐在沙发上,他的膝盖上放着笔记本电脑,似乎在忙。
周珩问:“一大早就在忙工作?”
许景昕合上笔记本,将Ipad递给她:“已经忙完了,这里面有你要的东西。不过现在不用着急看,你有一天的时间,可以慢慢消化。”
周珩听出他话里的意思,没应,只看着他。
许景昕又道:“今天你的事假我批了,我白天会有很多事,不能陪你,但我相信,你能想明白。”
是啊,最钻牛角尖,最艰难的时候已经过去了。
眼下无非就是等一个“宣判”,一个最终的结果罢了。
而无论是哪种结论,她都有了心理准备和预设,最坏的打算也做了。
“嗯,谢谢。”周珩说:“你的意思我都明白。”
许景昕轻咳了一声:“倒不用谢。另外还有一件事……”
“什么?”周珩问。
许景昕定定的看了她一眼,似乎要将她的模样看清楚:“今晚开始,你不能住在这里了。我的建议是,你先回周家大宅,那里人多,凡事都能有个照应。”
周珩张了张嘴,说不惊讶是假的,可当那情绪落下时,她很快就想到重点:“你们准备对康雨馨下手了?”
“嗯,也就这几天了。”许景昕说:“在那之前,你要先离开,算是避嫌。到时候会有警方上门取证——她早就上了黑名单,警方会很重视。”
“可是,就算我搬走了,警方也知道我在这里住过。”周珩说。
许景昕接道:“但你们接触不多,警方看到监控就会知道,这段时间康雨馨很少回来,而你又是在事发前几天就搬走了,就算找你也是例行问话。这你也熟悉。”
“嗯。”周珩颔首,本想再说点什么,可是话到嘴边,却又一时词穷。
许景昕笑问:“想说什么?”
周珩这才道:“其实我是想问,有没有什么是我可以为你做的。除此之外,我也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你。”
许景昕有些惊讶,但很快就淡了,再度扬起笑:“如果我说要你……”
“嗯?”周珩微微睁大眼。
谁知许景昕却又停住,别开视线:“没什么,什么都不用做。”
可周珩知道,他在刚才那个瞬间明明想到了一件事,只是碍于一些原因又忍了下来。
周珩垂下眼,心情有些复杂,但也没细究,再抬眼时,见许景昕正在整理衣领,便起身说:“我来吧。”
许景昕动作顿住,正准备说点什么,周珩已经来到身前,笑盈盈的看着他,连手都抬到半空了。
两人的目光一碰,在空气中擦了一瞬。
随即他的又落下,喉结轻轻滚动,非常顺从的坐直了,还往前倾了下身。
周珩就势捏住他的领子,仔仔细细的整理,她动作很轻巧,也很利落,很快就将里面的衬衫领子弄好,又抚平外面休闲西装的折痕。
“站起来我看看。”
这声落地,许景昕便站起身,比她高了半个头。
周珩掀起眼皮,目不斜视的看着前方,划过衣服的线条,同时用手一下下轻抚,期间还让他转了一次身。
周珩一边弄着一边低声念叨:“这种品牌做好的成衣,水平也是参差不齐,有的材质很容易出褶,尤其是休闲款。我认识一家不错的裁缝店,他们家的亚麻布料怎么折叠都不会有痕迹,就算出差,折两下放行李箱都不怕。我知道你不讲究这些,西装也很少穿,偶尔穿一次就直接买成衣。国内商圈的大佬们,除非是时尚精否则也都不讲这一套,越是有钱就越低调,但这样的套装还是要有一两身,基础款基础色,搭配适合的领带、袖扣、大衣、皮鞋,只要身材不变二三十年都拿得出手。就拿男士柴斯特大衣来说吧,历史都快二百年了还……”
周珩一股脑说到这,衣服也整理好了,这才意识到自己越说越多:“哦,我不是在指导你的意思,就是想到哪儿说到哪儿了。”
“我知道,你是关心我。”许景昕转过身,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他唇角藏着一点笑意,周珩看了眼,就撇开,遂退后一步,带着欣赏和审视的目光,自上而下看了眼。
周珩暗暗吸了口气:“你该去公司了,我也回屋了。”
“嗯,记得吃早餐,在楼下。”许景昕说。
“好。”周珩浅笑。
这声落地,又是两秒的安静。
周珩脚下一转,这才走了。
周珩回了房,待了片刻,先给程崎回了一条信息,却没急着看Ipad。
她听到书房门关上的声音,不会儿许景昕下楼了。
又过了几分钟,门口有车来接。
周珩下楼将早餐吃完,刷了碗,就坐在客厅里看了会儿新闻,然而她并没有看进去多少。
在霍雍分尸案告一段落后,媒体们如今都开始纷纷报道霍家的相关消息,网上也有人爆料说,靠化工业起家的霍家吃的就是人血馒头。
有这件事引申的医疗话题、环保话题、产品质量问题等等,囊括了近期讨论的所有热门。
周珩有一搭没一搭的听了半个小时,然后又将一楼的地请扫了一遍,还擦了桌子,到最后实在没得干了,只好上楼。
其实这些事不用她做,但也不知是因为今天就要离开,还是因为想再拖延一会儿,不想这么快就去面对谜底。
周珩上楼后将房门锁好,就拿着Ipad坐在床尾的长凳上。
点开Ipad,输入上次许景昕告诉她的密码,图片里有一个新的文件夹,排在最前面的就是那份DNA检测报告的扫描件。
周珩深深吸了口气,点开后,很快就看到了最终结果。
她没有任何反应,只一动不动的盯着那行字。
眼前渐渐放空了,脑子里却浮现出柳婧的模样。
她喜欢坐在树下,抬着头看天,看树梢,喜欢太阳,嘴边会挂着淡淡的笑,看上去是无忧无虑的,时不时会提到自己有一个孩子。
周珩也说不出自己心里的感觉,有点闷,有点酸,有点复杂。
自然,她也不会想到,上次和柳婧谈论的“孩子”,就是她自己。
这世间的事,这人与人之间的缘分,真是奇特。
而这一刻,她再没有任何怀疑,比如对样本的真实性,或是挣扎着认定自己就是周琅。
她心里平静的连自己都惊讶,但这是事实。
这之后,她又点开了昨晚在书房的对话视频。
她安静地看着,心绪没有大起大伏,只有时不时泛起的一点波澜,脑子也转的很快,一边听一边就将前因后果和逻辑关系捋了一遍。
直到听完,周珩的一些疑问解决了,尤其是十六年前的小白楼。
虽然无论是陈叔,还是阿珩一号,都咬定毒药不是她带去的,更不是她喂给梁琦的,而这件事她也认为比较合理,毕竟她那时候才十一岁。
可是周楠申让她一个小孩子大老远跑去那里,亲自带话,他的目的也是一目了然。
训练周家未来的继承人,并将账本拿到,亲自带回去给他,这只是其一,而最重要的应该就是,确保他们这一行,是将梁琦送上黄泉路。
而这件事周楠申交给别人不放心。
就像她亲自带人去送袁生最后一程一样,许长寻原本也是属意让自己的儿子去。
也就是说,梁琦的确因她而死,哪怕她当时年纪小,不明白转述的那番话里面是否包含和暗示了其他意思,但梁琦一听就明白。
梁峰和周琅因此而恨她,也在情理之中。
🔒34
Chapter 34
要接受自己就是“周珩”这件事, 有多难呢?
似乎比想象中的要容易些。
此前的许多疑惑,都因为她有双重人格而解开了——
好比说,日记里周珩对周琅的谩骂。
比如, 她的记忆碎片中偶尔出现的,自己和许景烨勾勾搭搭,周珩见了却没事儿人一样。
其实那不是周珩没反应, 而是周琅。
还有,周楠申、蒋从芸、陈叔, 包括程崎在内,前后态度的反复变化。
那每一次变化, 都是因为涉及到她真实身份所做出的反应,或许他们也在心里演练着, 面前这个是周琅, 要做出对周琅的反应,而非对周珩的。
哦, 还有许景烨。
他见到了梦游中, 不, 应该说是近期常在夜晚出现的另一个周珩, 就是爱他又恨他的那个周珩,是记得他们曾在一起所有细节的周珩。
只是不知道她是如何表现的?
当这些过去的疑问,都因为如今身份的确实, 而一点点严丝合缝的对上时, 周珩发现自己心里其实并没有很排斥,她的注意力更多的是放在这些细节上。
而随之而来的,就是新的疑问——
周楠申虽然留下了一把钥匙交给陈叔, 又留了某件东西给柳婧。
以他的深谋远虑来看, 柳婧这条线实在太过隐晦, 他应该也计算过其他可能性,比如她永远都不知道自己是谁,那么柳婧这条线也就难以用上了。
如果她是周楠申,应该会做两手准备。
会是蒋从芸么?
当然,一说到周楠申的布局,就不得不提梁峰的布局,这也是眼下最棘手的问题,因为没有一个人可以预测一个疯子下一步会做什么。
梁峰的出其不意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对这个疯子来说,按照常规来办事反倒是新鲜。
但到现在为止,周珩还是理不清二十几年前的恩怨纠葛,起码有这样几件事,还是问号。
她真正的生母柳婧,是怎么疯的?
梁琦被送去小白楼,具体原因到底是什么,为什么周楠申会允许连亲生的周琅一起送走?
按照蒋从芸的说法,是因为忌惮,但引发这个决定的总有某个事件,或者需要某个契机推动吧?
还有一件看似和所有事都无关联的疑问,蒋从芸无儿无女,是自己有问题,还是……
再说眼下,许景昕的分析是,梁峰大概率会放许景烨回来,让他去和许长寻内斗,远比杀了他要有用得多。
如果许景昕的预计准确,那么许景烨也该被放回来了……
至于欧洲那几年。
周珩自问,她倒没有阿珩一号那样愤怒和计较,哪怕程崎的确做了趁虚而入,利用她记忆出现大片空白,对自我身份认知有强烈误解的时候,适时的去填补了那些空白,引导她错上加错。
可话说回来,那也是因为她自己先走岔了。
问题就在这里,她最初是为什么自认为是周琅的呢,这也是需要一个契机的。
或者应该这样问,她为什么要逃避自己是周珩的身份?
这里面一定还有一些事。
幸而到这步,有一件事是可以肯定的。
无论是周家还是许家,她都毫不留恋,她和程崎在欧洲也是一时的互相取暖,而对于许景烨,她是喜欢他的脸,可那只是对一种爱美之心,远不到阿珩一号那种地步。
也就是说,对于那个“周珩”来说的所有羁绊,于她而言都是可以牺牲的,手里的牌似乎又多了几张,即便打出去也没什么可惜,更不会顾虑。
关键是,要在什么时候打出哪张牌,哪一张打在梁峰身上才够疼。
最好是一击即中,让他永远都爬不起来。
……
周珩收拾好思绪和心情,下午将东西收拾干净,叫了车就离开了许景昕的别墅。
客房弄得干干净净,她把自己用过的床上用品也拆下来洗干净了,又换上一套放在柜子里的备用的。
地板吸了一边,就连浴室也弄得和刚来时一样,连垃圾都没留下。
这里没有留下她任何东西,就像是没来过一样。
临走之前,她将备用钥匙搁在客厅的茶几上,就给许景昕发了一条微信:“我回了。”
许景昕回复时,周珩已经和司机一起搬东西了。
她的私人物品不算多,主要是后来还拿来一些日记本和一些杂物,这又多出两个纸箱子。
从别墅离开,到返回周家大宅,算上堵车也就用了不到一小时。
陈叔带着阿姨出来接她,将她的东西送上楼。
周珩没急着下车,又去了一趟住了几年的公寓。
她按照自己的需要又收拾出两个行李箱的东西,算着要在周家大宅住上一段时间。
这样来回折腾了几趟,等到周珩走进周家自己的卧房时,已经临近傍晚。
她坐在书桌前,环顾着房间的摆设,心情逐渐微妙起来。
这些年,她是第一次对这间屋子有了归属感,很奇怪,但它的确存在。
人就是这样,对于别人的东西,会好奇,会觊觎,会窥探,会想占有,也会觉得疏离、陌生,可一旦这件东西变成自己的,那就是另外一番景象了。
那张她在心里夸了许多次的大床,竟是她自小就睡习惯的。
这样一想,也不知道它是真的舒服,还是她的身体先入为主了,就认它。
眼前这张桌子,也是她少女时期用过的,那些日记都是在这里完成的,这很有趣。
如今把那些日记本重新放上来,她又随手抽了一本翻开,心里也不由自主的勾勒着当时的画面和心情。
周珩笑了笑,遂站起身,一鼓作气的将所有东西收拾出来,直到晚上阿姨叫她下楼吃饭。
楼下饭厅里只有陈叔和阿姨在,但饭菜还算丰盛,蒋从芸又不知道去了哪里。
周珩就叫两人一起坐下吃,顺便说说话。
两人不疑有他,吃饭时聊的也都是闲话家常,周珩的每一个问题都看似不经意,问的是这个家的过去,而且她的问题不多,往往只是开个头,两人就开始念叨起来。
一顿饭吃下来,竟有一种诡异的温馨感。
饭后,周珩上楼洗了个澡,换上睡衣就靠坐在床头继续翻看日记本。
在她印象中,第一次接触它们时,她是排斥的,那时候还在欧洲,这是她的功课,但它比数学还让人厌恶。
后来习惯了,强迫自己去读,去学,渐渐变成一种机械性的动作,带着偏见去审视、批判日记主人的人品。
如今想来,她一直在骂自己。
前段时间,这些日记里的内容令她产生了强烈的质疑,她认为有造假的可能。
当然期间她也想过,周家没必要弄一些假日记让她来学,他们的目的是让她做“周珩”,越逼真越好。
眼下才明白,这些日记都是真的,只不过少了一部分,而留下的这些,有的是来自另外一个周珩。
心境一旦转变,再看同一个东西,就会变得有趣。
周珩唇角的笑容始终挂着,带着一种全新的视角,侧面旁观着自己陌生的少女时代,也难怪有人说,长大了看小时候的日记会觉得又傻又好笑。
看着看着,饭后积攒的困意这会儿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了,直到晚上九点多,手机响了。
是许景昕。
周珩接起时,依然是带笑的:“喂,你回家了?”
“嗯,忙了一天。”许景昕接道:“听你的声音,心情似乎不错。”
周珩“哦”了声:“在看我以前的日记,挺有意思的。”
许景昕说:“你似乎接受良好,也没有我担心的排异反应。”
周珩想了想,说:“我也以为我会有。这种感觉,该怎么说呢……呵,就像是元神归为一样,一下子就融合了。之前那些把我缠的头疼的问题、疑问,也都一下子驱散了,人轻松了不少。”
周珩本想说,其实是谁并不重要。
但转念一想,又不是这样。
大概是她做“周珩”好些年,已经习惯了吧。
不过这样说,也似乎不够准确。
她也形容不出来。
于是周珩便问:“你当初呢,尝试了多久才接受的?”
许景昕那边安静了许久。
周珩知道他听到了,就耐心地等待着。
半晌,许景昕才说:“很久,过程很痛苦,也很艰难,不过不是因为身份的改变。早在那之前,我就知道我的生父是谁。”
周珩顺便明白了。
那痛苦的根源,有一些是因为身体上的疼痛,但更多的是心理和信仰上的摧毁。
周珩忽然感到后悔,她不该该起这个话题。
可许景昕却并未介意,又不紧不慢的跟她讲了当时的心境,比如他如何排解苦闷,比如要不是经历那一遭,他都不知道自己毅力的上限在哪里。
而如今讲起这些事,反倒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其实还不到两年。
周珩安静地听着,直到许景昕忽然说:“我那时候就有了心理准备,我是回不去一线了。”
周珩隔了几秒才说:“还有其他职位可以选择。”
许景昕笑了下,没接话。
周珩叹了一声,又把话题转开:“对了,你打电话过来,是不是有什么事?”
“也没什么事。”许景昕说。
大概是因为他们每次通话都是因为事情的转变,而这一次就是纯聊天。
周珩正在惊讶,就又听他说:“就是突然有点不习惯。这段时间每天回家,要么就是两个人,要么就是家里有人等,所以……我也只是,看到屋子空了,就来问一声,是否到家了,有没有吃饭。”
这一次,周珩沉默了许久。
她心头“砰砰”的跳着,有些快,但同时她又懊恼,觉得自己还是不够火候儿,大风大浪都经过了,什么样的男人,多刁钻的手段也都见过了,怎么这一句再简单不过的,且有些生涩、别扭的问候,她就觉得……
然而,还没等周珩回答点什么,许景昕那边就又一次开口:“明天开始,我就顾不上你的事了。无论你有什么事,我都不会插手,你我之间要保持距离,越少接触,后面你的麻烦就越少,直到康雨馨的事结束。”
他的语气又正色起来,好似刚才那个不是他。
周珩应了声:“我知道,我明白,我……”
隔了一秒,她还没想好,就吐出了最后三个字:“可以等。”
很轻,很柔和,还有一点模棱两可。
顿时间,电话两头都安静了。
似乎就只剩下呼吸声。
她以为,他会说点什么,问点什么。
她好像也从他的呼吸频率中,听出来一点欲言又止的东西。
那是什么呢?
可到最后,他只说了这样三个字:“那……晚安。”
周珩也只好说:“晚安。”
🔒35
Chapter 35
就像许景昕说的那样, 此后将近一周的时间,周珩和许景昕极少接触。
哪怕两人就在一个部门上班,有时候一天下来也未必能见上一面。
周珩就像过去一样, 处理完公事就下班回家,还去了警局一次,配合调查袁洋的案子。
对于高慎和黄瑛有可能是杀死袁洋凶手一事, 周珩只字未提,原因很简单, 她没有证据,就只能空口怀疑, 警方大概率不会采纳,就算叫两人去问话, 也是打草惊蛇。
至于许景昕, 他也很少在部门里待着,要么就是出去见客户, 要么就是上楼开会。
两人的关系就这样极速降温, 周珩又搬回周家住, 这件事连林明娇都知道了, 私下还来旁敲侧击的问过。
周珩只是淡笑着说:“我们没什么。”
这话林明娇自然不信,但周珩要的也不是她相信,而是由她的嘴去说给许长寻听, 说给于真听, 这样无论是许家还是梁峰就都知道了。
这段在许家人眼中来得快去得也快的“感情”,周珩和许景昕却都表现出一副平静且无所谓的态度,偶尔打照面, 一个疏离, 一个淡漠, 微笑的点个头也就是了。
而另一边,蒋从芸也对周珩竟然回家常住一事感到了吃惊,还因为上次她们在卧室里那段不太愉快的对话,而试探过周珩,看她是否知道。
周珩当然知道,只是装傻。
后来蒋从芸又问了一些关于外面的事,比如对梁峰的防范。
周珩只说:“他最近没什么动作,边走边看吧。防范么,他在暗处,周家在明处,防得了一时防不了一世啊。倒不如过一天算一天,及时行乐。”
蒋从芸认为周珩已经破罐子破摔了,好几次提醒她,希望借此激发周珩的斗志,让她扛起武器去和梁峰死磕。
周珩看在眼里,笑在脸上:“我连他人都不知道在哪里,连他的弱点是什么都不知道,我怎么知己知彼,拿什么去斗,难道用周楠申留下的那些账本数据和周家那点钱么?那就是以卵击石。”
说到这里,蒋从芸就有些欲言又止了,显然她还隐瞒了一些事。
周珩看到了,倒不是蒋从芸不会隐藏,而是形势逼人,蒋从芸自从知道梁峰杀回来,并且和许家沆瀣一气之后,她心里就一直焦灼,而且这种感觉与日俱增。
生活越是平静,蒋从芸就越害怕,总觉得这是放大招之前的平静,偏偏周珩全然一副不管不顾爱谁谁的态度,这无疑就是火上浇油。
这一来一往,随着时间的推移,蒋从芸就算再沉得住气,也难免会露出来一点。
其实周珩要等的就是这个。
周楠申死前已经做足了铺垫,留了好几手,既然连陈叔都留了东西,柳婧那里也放了一招暗棋,那么蒋从芸又怎么会没有呢?
不过蒋从芸这个人私心重,又想立于不败之地,又要牵制着周珩,周楠申将此看在眼里,给她的东西大概率也是交给周珩才有用的,否则蒋从芸早就拿着东西分家了。
可周珩若是直接问,蒋从芸肯定不会给,反倒是周珩不问,并且表现出一副我无所谓,周家是死是活听天由命的态度,蒋从芸心里才犯嘀咕。
就这样,周珩眼见着蒋从芸从一开始的藏着掖着,到后来的焦虑、不安,几次的欲言又止,她知道,蒋从芸已经被逼得差不多了。
只要这时候再来一点风吹草动,蒋从芸一定会耐不住。
而相比于蒋从芸,周珩反而是那种越危机越安静的性格,常年的隐忍、自我压制,无论是周家对过去那个周珩的训练,还是对后来她这个假“周琅”的教育,这些东西都早已深入骨髓。
更何况她已经将那个冲动、不安、疯狂、焦躁的另一个自己,剥离了出去。
别说是蒋从芸了,就连陈叔和许家人,都对她这几天的平静感到意外。
然而,就在周珩抱着“敌不动我不动”的心态,默默等待梁峰出招的时候,康雨馨却出事了。
这本在意料之中,可周珩听到消息还是不免惊讶。
她也是第二天才听说的,说是前一天晚上康雨馨在坐车去许景昕那里的路上,连同司机一起“消失”了。
警方接到报案后赶到案发现场,那里就只剩下一辆车。
这件事并没有惊动长丰集团的人,对他们而言,康雨馨本就是陌生的存在。
警方展开调查时,也是针对康雨馨失踪前的人际关系,当然许景昕就是重点之一。
许景昕的别墅迎来了一批警方的技术人员,前来取证,许景昕也接受了询问,做了笔录,后来还去了市局。
听说这个案子很快就从片区上交给市局刑侦支队。
等警方来接触周珩时,仍是北区分局的傅明裕。
看那意思,周珩并非他们的调查重点,也无非是根据上级的指示,来问一问。
周珩的态度一如既往的配合,即便傅明裕试探她和许景昕的关系,包括康雨馨在内的三角恋。
周珩的回答是:“我和许景昕不是男女关系,我很欣赏他,他也关心我,我们都曾在对方最困难的时候伸出援手,仅此而已。至于康雨馨么,我在许景昕那里小住的时候,只见过她一面,她很少回去,我也从不过问许景昕和她的感情,只知道他们是男女朋友。”
周珩也知道她的表述在外人听上去,有多荒谬和不可思议。
傅明裕的表情也恰好回答了这一点。
按照关系来看,她是许景昕的准二嫂,许景昕算是小叔子,康雨馨是他现任女友,而她的现任男友许景烨还在失踪中,结果她和许景昕却“同居”了十几天,期间康雨馨只回来住了一晚,对此也没有异议。
当傅明裕提出质疑后,周珩只笑着说:“听上去是很不合常理,但事情就是这样。傅警官,康雨馨的失踪和我无关,我和她不熟,也没必要去伤害她。如果你们怀疑是为了感情,那么她在与不在,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的。我和许景昕若真有意发展,她根本威胁不到我。”
这一点倒是有事实佐证的,起码周珩先前都已经住到许景昕家里了,可见康雨馨并不是问题。
在一番例行问话且做完笔录之后,傅明裕亲自送周珩出去,短短的两分钟路程,两人还闲聊了几句。
他们也算是老相识了。
“说实话,我希望不要再因为任何案子,再请你回来协助调查了。”傅明裕说。
周珩笑道:“我明白你的心情,好几个案子的当事人都和我有关,我看上去有很多疑点,可你们又没有证据证明是我做的,心里一定很讨厌我。”
傅明裕也笑了笑,没有否认:“这么说不太吉利,但我有预感,咱们还会见面。”
周珩没接茬儿,很快走出门口,又回头看了傅明裕一眼。
转身的同时,她脸上的笑容就淡掉了。
傅明裕大概是个乌鸦嘴,他的预感,一定会应验。
周珩总觉得,许景烨就要回来了。
……
看似平静的日子,很快就被打破了。
那天凌晨,许家忽然接到许景烨的电话,立刻派人去接,而后将他送去慈心医院做全面检查。
许景烨很虚弱,人瘦了一圈,躺在病床上睡了大半天。
周珩见到清醒过来的他,还是在傍晚。
当时他床边为了好几个人,有医院的医生、护士,也有来探视的。
听说上午的时候人更多,不仅许长寻和林明娇在,还有姚总等人。
还听说当时每个人都问起周珩在哪儿,但没有人知道。
周珩后来接到电话,只说下午找时间过去,就挂断了。
蒋从芸知道后又念叨了她一通,说就算是演戏也得上点心,明明前面都做足了,怎么到最后掉链子。
周珩没理任何人的看法,就在房间里待了一天。
下午,警局的民警也去探视,还简单问了几个问题。
不过许景烨是一问三不知,既不知道自己被关在哪里,也不知道绑架他的人是谁,他没见到面,听到的声音也是用变声器的,而且关他的屋子没有窗户,就只有他一个人。
绑匪也没提过任何条件,只是一天送两次饭,饭里应该下了药,他吃完就睡,根本没机会跑出去。
自然,这番说辞并非严丝合缝,也是有漏洞的,就好比说既然知道饭里有药,为什么不停一顿,趁着绑匪再送饭来的时候想办法出去?
但许景烨的说辞也是合理的,他的解释是,他不仅担心绑匪对他不利,而那些药是有后劲儿的,导致他的手脚一直是不出力气,倒不如听绑匪的安排,想着只要不看到他们的长相,或许在他们和许家谈妥条件之后,会将他放回来。
描述到这里时,许景烨还当着民警的面问林明娇,到底对方跟许家要了什么,他对此是一概不知。
林明娇却摇头说,绑匪根本没联系过许家。
许景烨惊讶极了,嘴里还喃喃道:“那他们图什么……”
而警方的初步判断是,绑匪绑架了许景烨,却没有伤害、虐待他,更没有撕票,就绑架案这类案件而言,他算是幸运的,绑匪应该有别的用意,或许他们要的就是许景烨这一段时间的失踪。
到了傍晚,周珩来了。
病房里的其他人见到是她,很快就鱼贯而出。
周珩将门关上,折回来时安静的和许景烨对视,同时也在仔细地打量他。
他瘦了,也有些憔悴,脸色是苍白的,眼神也有些灰沉,他靠着床头,直勾勾的看着自己,带着一点笑意,一点热切,还有一些隐而不发的暗涌。
他似乎在压抑什么情绪。
“阿珩,你好么?”许景烨率先发问,带着笑。
而那笑意很快就将一切暗涌掩盖。
周珩点了点头,走上前,给他倒了杯热水,就在椅子上坐下。
许景烨接过水杯却没喝,而是去拉她的手。
周珩任由他拉着,感受他手上的力道,与他对视,心里却徘徊着他们之前最后一天的对话。
那前一晚,她以“周琅”的身份表示,只要他愿意接受,她可以将“周珩”这个角色扮演到底,满足他的一切要求。
转眼到了第二天早上,他说她梦游了,折腾了很久,他很累,需要去补觉,随即还说了一句让她毛骨悚然的话:“你昨晚的提议我考虑过了,可以试试——以后,你就是‘阿珩’。”
当时的周珩不甚明白,只以为他是愿意接受“替身”这件事了。
可如今想来,大概是夜晚的阿珩一号,令他对她是“周琅”这件事产生了质疑,他应该是更倾向于相信她是周珩的。
只是许景烨还来不及进一步证实,他就被梁峰的人带走了。
周珩想着这些,嘴里轻声问道:“你的身体怎么样,医生怎么说?”
“还有药物残留,但没有大碍,休养一段时间会好的。”许景烨笑着抚摸她的手指,一根根的轻揉着。
周珩看向他,又问:“你真不知道是谁绑架了你么?”
许景烨没有丝毫闪躲,不紧不慢回道:“我若说知道,麻烦只会更多。”
这话落地,许景烨发问了:“阿珩,我回来了,可你好像一点都不惊喜?难道你早知道我没事么?”
周珩直接道:“是有人猜到,告诉了我。”
“哦,是谁啊?”许景烨又问。
周珩还没想好怎么回答,这时门板被人敲响。
周珩就势抽回手,起身去开门。
门外是许景昕。
周珩和他对上一眼,转身折回,说:“景昕来看你了。”
许景烨的笑容明显淡了几分。
🔒36
Chapter 36
许景昕今日穿着比较休闲, 但精神不错,脸上挂着淡淡的笑。
他进屋后就坐下来跟许景烨闲聊了几分种,但那一来一回, 看上去倒有些兄友弟恭,事实上却都是虚情假意。
许景昕关心了一下许景烨的身体。
许景烨也过问了一下公司的运转。
如此你来我往好几个回合,都是不痛不痒的过招。
直到许景烨来了一句:“这段时间我不在, 公司和家里多亏了你照顾。”
这话乍一听没问题,却经不起细琢磨, 好似许景烨才是正主,许景昕就是来代管的, 如今正主回来了,“管家”也该让到一边了。
而许景昕却好似什么都听不出来一样:“都是一家人, 二哥客气了。”
他停顿了一瞬, 又扫过周珩,说:“真正辛苦的是二嫂, 我做得不多, 反倒是她, 扛了不少事, 也没跟任何人抱怨。”
这话可就有意思了。
许景烨的手缓缓收紧。
因为周珩距离许景烨比较近,在听到自己被点名时,似乎还听见了自鼻腔中发出的冷哼。
然而当她看向许景烨, 却没有见到丝毫异常。
许景烨还转过来, 语气温和地说:“让你受委屈了,阿珩。”
周珩眨了眨眼,她能说什么, 也就只能说:“应该的。”
却没有解释是受委屈是应该的, 还是做这些事是应该的。
顶着两个男人的视线, 压力不可谓不大。
周珩面无表情地站起身,默默将这层压力卸掉,拿着两个苹果走进洗手间洗干净,出来后就坐到屋子的另一头桌前,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开始削苹果。
许景昕和许景烨又闲话了几句,站起身说要走,周珩这才擦了手,将他送出门。
从头到尾,两人没有一句交谈。
周珩回到屋里,继续将苹果切块,递给许景烨。
相比刚才许景昕的浅笑,此时的周珩反倒显得更加淡漠些。
许景烨吃了两块,就摇头推开,随即问:“这段时间我不在,辛苦你了。我想警方和许家一定没少烦你。”
周珩应道:“还好,我都习惯了。”
可不就是习惯么,类似的事在一年多以前,许景枫也来过一次。
只不过许景枫是赔上了一条命,那时候她可比这次要来的奔波。
许景烨又道:“医生说只要检查没问题,我过两天就可以出院,后面的修养在家完成就好。”
“嗯。”
“阿珩。”
“嗯?”
“你过来照顾我,好么?”
周珩正拿起一块苹果凑到嘴边,听到这话,又放了回去:“我照顾你?”
许景烨笑道:“我也不好意思麻烦别人,也不放心。”
周珩终于看向他,两人静静地对视了片刻,周珩才说:“这样吧,我白天过来,晚上要回去。哦,回周家。”
“怎么,你现在搬回去住了?”许景烨问。
周珩点头:“是啊,前段时间家里安保出了点问题,我就时常回去。这段时间我又发现自己的梦游症变严重了,一个人住怕出事。”
“你的梦游症我知道怎么处理,你可以……”许景烨正说到这,就被周珩打断了。
“那是之前,当时你对付一个梦游的患者自然没问题,但现在你还虚弱,我就不给你添乱了。要是我梦游的时候攻击了你,令你身体反复,有些人要借题发挥了。怎么能让一个病号去照顾另一个病号呢?”
说这话时,周珩还露出一点微笑。
“是有谁难为你了?”许景烨叹道:“你可以跟我说。”
周珩却好一会儿没接话,倒不是不知道怎么说,无论是实事求是,还是添油加醋,或是挑拨离间都好,她都能张口就来。
她还记得周楠申最后的提醒,让她分化许长寻和许景烨的关系,许家最大的问题就是父子不同心,从内部就生出问题,才让外人有机可乘。
但如今,许景烨回来了,这就意味着他已经成了梁峰的另一颗棋子,他多半也已经知道许长寻用牺牲他来换取长丰集团和许家的生路。
许家父子的裂痕,再难修复。
至于许景烨和梁峰么,是否已经合作了,许景烨又是否知道梁峰在针对她,以及当年她曾去过小白楼替周楠申传话,那也成了梁琦的催命符,等等。
想到这些,周珩叹了一声,在许景烨的目光下,最后只说了这样一句:“景烨,有谁为难我,其实你心里都清楚,又何必让我说呢?”
最好的控诉不是有什么说什么,而是什么都不说。
周珩话落,就站起身,洗了手才出来,又恢复若无其事的模样:“天晚了,我先回去了,明天再来看你。”
……
能在许景烨面前那么沉得住气,就连周珩自己都觉得惊讶。
她以为或多或少也会有一点反应,然而一切都过于平静。
不过她并没有因此丧失嗅觉,她不仅闻见了许景烨身上那股血腥味儿,也感知到那比原来更甚的戾气。
许景烨回来了,他可不是回来过家家的。
他是来拿回自己的东西。
而他首要的针对目标,应该就是许景昕。
即便许景烨愤恨许长寻在他和利益之间做了取舍,他暂时也不会对付许长寻,相反,他还会利用许长寻对他那微弱的愧疚,趁机博取好处。
再者,许景烨本就知道许长寻是什么样的人,他不爱这位生父,自然也就不存在什么父子情深。
而周珩,她既能十分清楚地看到这些,就不会在这个时候去和许景烨谈解除婚约。
爱情是爱情,婚约是婚约。
她不爱许景烨,但这层关系还得留着。
只是留多久呢,大概要等到她对付完梁峰之后。
眼下她还是尽量疏远一些,以免许景烨发起疯来,波及到她。
周珩这么想着,之后的几天也是这么做的。
她每天都到医院报到,像是例行公事一样的照顾许景烨,态度不温不火,油泼不进水淹不透,任谁也挑不出毛病。
许家也会叫人来,除了家里的阿姨,还有林明娇。
周珩见到来人就站到一旁,除非许景烨叫她。
林明娇几次扫过周珩,到后来终于逮着一个机会,在病房外拉住她小声说话。
林明娇的意思很简单,却是用拐弯抹角的方式表达的,说是希望许家和梁峰的接触,周珩不要去和许景烨咬耳朵,最好是一问三不知。
周珩觉得好笑,却也没多言,只是点头应了。
事实上这件事许景烨必然早就知道了,大家对此心知肚明。
林明娇特意嘱咐这一句看似多余,实则是为了日后做铺垫,比如当许景烨将来清算时,林明娇就往周珩身上推,说是她搬弄是非,就当给许长寻找个台阶下。
到时候任凭周珩如何解释自己没说过,也没有证据。
毕竟是证有不证无。
然而看透归看透,周珩却没有半点不满,更不要说反击了。
这一年来经过了太多变故,她的心绪早已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大约也应了周楠申的期待,算得上是千锤百炼了。
总之像是林明娇动的这种小心眼,已经再没资格让她去劳神。
周珩最终也只是笑了笑,又听林明娇说了几句废话,就转身回屋。
林明娇大概也感觉出来周珩的变化,却又说不出变在哪里。
反倒是周珩看明白一件事——难怪林明娇折腾这么多年,都没能正式走进许家大门。
就这样,周珩陪了许景烨四五天,期间也看了不少他人或微妙或古怪的眼神,有前来询问的警察,也有许家人,公司的人,还有一些客户。
许景烨表现的十分淡定,对于自己前段时间的去向,始终保持着“我什么都不知道”的态度,连线索都提供的很少,令警方很难锁定一个范围去查。
后来,傅明裕也来了一趟,主要是问许景烨笔记本电脑里那段关于庞菲被性侵的视频。
许景烨只说,不知道是谁发给他的,那是一封匿名邮件,他收到后也很纠结,不知道该不该报警。
报警,是尽义务。
不报警,是为了保全庞菲的名誉。
再说庞家也一直没有惊动警方,他一个外人也不好干涉。
最主要的是,他和庞总在公司政务上有些分歧,就怕他插手管这件事,会令庞总多心。
……
就在许景烨逐渐好转,且每天都花大量时间和精力和外人周旋时,周珩也将这些来来往往尽收眼底。
他失踪的时间不长,变化倒是很大,城府更深了,话术也更精妙,让人难以摸清深浅。
周珩细细观察着,许景烨时不时会看过来一眼,笑容温存,加上他正在恢复期,脸色还有点白,举手投足还透着几分病弱的气质,仿佛来一阵风,他就得咳嗽两声。
但偏偏就是这样一个人,这几天总会抓着她的手,一边低声说着话,一边抚摸着她手背上的皮肤。
或许从别的角度看,那是非常赏心悦目的一幅画,无比的郎情妾意。
可周珩每次对上他的眼睛,都打从心里发凉,甚至觉得他已经在脑子里想好了,该怎么将她的肉一点点片下来,精心炮制了再下酒喝。
她隐隐觉得,许景烨要做点什么。
但她猜不到,也不敢猜。
日子就在这样起起伏伏,暗涌不断的提心吊胆中度过了几天。
转眼,许景烨出院了。
周珩提前找人收拾好屋子,就陪他回了别墅,直到亲眼看着他躺下休息才离开。
许景烨那天再没找过她,一条信息都没有。
但越是这样平静,周珩心里越不踏实。
直到翌日,周珩一早正准备去海外部,却突然接到了林明娇打来的电话。
周珩眼皮子跳了下,以为是许景烨出招了。
谁知接起来一听,却是许景昕出事了。
准确的说,是许景昕失踪了。
🔒37
Chapter 37
因为许景昕的失踪, 周珩又被请去警局问话了。
但周珩和其他人一样感到意外。
直到她坐在问询室里才渐渐反应过来,为什么她此前总觉得许景昕有话想告诉她,而他留下的那些话也颇有玄机。
他说无论她接下来有什么事, 他都不能插手。
还有,在康雨馨失踪前一周,他就主动划清界限, 如今想来根本不是为了让她避嫌康雨馨的事,而是避嫌于他。
虽然周珩目前还不清楚为什么许景昕也要玩一次“失踪”, 她本人更倾向于这是精心策划的一部分,而非意外。
因为这段时间不只是许景昕, 就连程崎也消失了。
两人定是说好的。
周珩原本平静无波的心绪,就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而有了起伏, 大约傅明裕也看出来一二, 只是没有点破。
周珩在警局里接受问询时,傅明裕不仅问了许景昕的人际关系, 还特别提到他的失踪地点, 以及他不是一个人失踪的。
周珩一脸茫然, 直到听到地址所在, 并从傅明裕口中听到了一个人名——薛芃。
薛芃?!
周珩跟本来不及掩饰自己的表情。
傅明裕抓住了这个瞬间,问:“你认识薛芃吗?”
周珩咬了咬牙根,在短短的一秒钟之内做了回答:“不认识,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周珩知道, 傅明裕不相信,正如他眼中浮现的狐疑一样,他已经在心里对她的话做出了评断。
但这又怎么样呢, 无论傅明裕怎么去查, 她和那个叫薛芃的女警都没有任何实际上的交集, 他根本查不出来。
她又不能说,是她听许景昕听过这个名字,知道薛芃是市局的痕检员,还知道许景昕作为钟隶时曾对她颇有好感,薛芃还答应了等他执行任务回来就交往。
傅明裕眯了眯眼睛,又拿出一张照片指给周珩看:“那这家咖啡馆,你有印象吗?”
周珩只瞟了一眼,就认出来是程崎的咖啡馆,但她依然摇头。
她认定,以程崎的周密和技术,必然已经消除了她曾到访的痕迹,更何况那是一年前的事了,即便让警方证实她去过,她也可以说时间太久不记得了,这是绝对合乎常理的。
前半段问询过程,周珩是有些心不在焉,这都是因为她对许景昕的失踪毫无头绪,但从警方这里却意外获得了线索,进而将整件事串联到一起。
就因为这个咖啡馆,以及薛芃这个人,周珩已经完全肯定,这次“失踪”是许景昕故意为之。
所以到了后半段,周珩明显放松下来,回答也游刃有余、滴水不漏,让傅明裕完全找不到突破口。
傅明裕自然注意到周珩的变化,这层转折也引起他的怀疑,他断定周珩的变是因为他提到的地点和人名。
但为什么呢?
以傅明裕的角度,他现在根本不可能知道。
直到笔录结束,傅明裕让做笔录的民警将其打印出来,让周珩签字按手印,就和前面几次一样。
周珩一页页签下名字,并在最后写上那句“以上笔录我看过,和我说的相符”。
直到周珩落笔,她瞥了一眼桌上的录音座,见上面的按钮还亮着红灯,这就意味着录音还在继续。
而就在隔壁屋,此时正传来另一位民警和一位嫌疑人激烈的对话。
虽然听不太清楚,但隐约可知是嫌疑人正在否认叫屈,而民警非常严厉的跟他摆出利害关系。
周珩心情已经彻底放松了,调侃道:“一年多了,你们这里的隔音还是这样。”
傅明裕却仍停留在刚才的状态里没有出来,他在研究周珩,同时笑道:“许景烨刚回来,许景昕就失踪了,这事儿你怎么看?哦,我只是闲聊问一句。”
周珩想了想,故作沉吟:“看来是有人跟许家结了仇。”
“有仇,绑架,却又把人放回来。这中间一定是发生了什么,是我们警方不知道的。”傅明裕指的是许景烨的案子,“如果每个遇到同类案件的家庭都是这样处理,我们会很被动。”
周珩笑了下,并没有立刻接话,而是用眼神示意那个录音座。
傅明裕将按钮按掉,周珩这才说:“傅警官,每个圈子都有每个圈子自己的规则,法律是法律,但它只是下下策,是实在没办法的情况下所采取的手段。中国是人情社会,生活当中遇到一点麻烦,大家的第一反应都是和解,是坐下来心平气和的商量解决办法,最好是各退一步,不要冲动。除非实在谈不拢了,才会报警寻求帮助。再说上次的案子,许家一直在配合警方调查。或者这么说吧,如果那只是一起单纯的绑架案,我相信警方一定会在黄金时间内破获,但很可惜,它不是,里面掺杂了太多利害关系,许家也做了取舍,最终人也回来了。”
周珩虽没明说,但意思很明白,许家的确隐瞒了一些事,也的确暗中做了手脚,而这些事是不可能对外人讲的,更不要说告诉警方了。
报警只是一条路,许家也知道通过警方将许景烨找回来,且完好无损的几率有多低,生活不是影视剧,家人最关心的不是破获率,而是生还率。
但凡有一点可能,可以通过付出一些代价,换取人平安的回来,任何家庭都会去做的。
普通人家遭遇这种事,不是寻仇就是为了钱,但就算要钱也不会多要,绑匪是熟人的概率比较高,都会根据真实情况开口,不会漫天要价。
可放在许家这样的家庭,这么大胆子的大多是亡命之徒,有可能不只是要钱,就算单纯为了钱也都是天价赎金,而到了这个地步,绑匪是非常豁得出去的。
过去也不是没发生过富豪二代被绑架的案例,有的付了天价赎金赎回来了,有的至今下落不明,就等于是撕票了,只是没找到尸体。
“那么许景昕的案子呢,你怎么看?”傅明裕很快就拐向下一个话题。
周珩又是一笑:“大概是上一次绑匪见成效不错,贪心不足,所以针对完许景烨,就又去针对许景昕了。”
傅明裕直觉地认为,周珩是在撒谎,可她表现的非常淡定,让人抓不到任何蛛丝马迹。
傅明裕指出重点:“表面上看确实如此,我们的调查方向暂时也是放在这里,但两个案子有本质的区别,绑匪的手法没有任何相似之处。”
周珩“哦”了一声:“或许绑匪就是怕警方产生联想,所以换了一个套路呢?”
傅明裕摇头:“就算换套路,也会有一些思维定式和习惯残留,手法会更新,会完善,但不会变得这么彻底。而且如果绑匪不希望警方产生联想,那为什么不换一个目标呢?”
周珩继续打太极:“你的意思是,他们对待许景昕,原本对许景烨要‘温柔’得多?”
许景烨是遭遇车祸,算得上是九死一生。
而许景昕则是在咖啡馆中了迷药,晕倒后被人抬走的。
周珩又道:“也许是因为对方在照顾残疾人士呢?”
傅明裕安静了几秒,双手环胸瞅着她,而后才说:“周小姐,你有义务配合警方调查。”
周珩依然是不紧不慢的模样:“傅警官,你又怀疑我。过去那几个案子,你都是这样,结果呢。事实证明,是你对我有偏见。如果你都是这样破案的,那你的运气真的很好。”
两人的“闲聊”持续了十来分钟,周珩终于从北区分局脱身。
出来后坐上车,就接到了许景烨发来的消息,看似关心的问她有没有被警方刁难。
这话问的奇怪,案子又不是她做的,警方如何刁难她呢?
周珩这样回道:“和之前一样,只是简单问了几个问题。”
随即她又问起许家如何。
许景烨只说,在得知消息之后,许长寻的血压有一段时间的升高,如今已经稳定了,林明娇在陪着他。
这自然是表面的,而真实的情况,就算周珩不问也能想到一二,任谁一看,都会将这两次的失踪案件联想到一起,许长寻也不例外。
许长寻这会儿八成已经联系上梁峰了,软硬兼施的跟他谈条件,并且警告梁峰不要得寸进尺。
梁峰或许会见,也或许会不见,或许会否认,也或许会趁火打劫,再跟许长寻要些好处。
但无论如何,这段时间许长寻的注意力都会放在和梁峰博弈上。
这倒是给了周家一个喘息的机会。
就在周珩坐车返回周家大宅的路上还在琢磨,她得利用这几天再将蒋从芸一军,让她把周楠申留的东西吐出来。
还有柳婧那里,她晚上还要给阿珩一号留个言,让一号配合去柳婧那里双管齐下。
周珩做好打算,心里也还记得许景昕之前的嘱咐,知道自己不能松懈,却也不能急于求成,越是这种时候,越要沉着布局。
至于许景昕那里,她也是放心的,有程崎在,许景昕一定回得来。
只是这种种打算,最后都因为傍晚的一通电话,而起了变数。
那电话是许景烨打来的。
他的声音很是虚弱,周珩接听时,几乎快要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了,只知道他不舒服,已经打了120,可他第一个想见的是周珩,颇有一种交代遗言的意思。
周珩心里一咯噔,只在路上给尚没有归家的蒋从芸交代一声,让她转达给林明娇,随即就赶去许景烨的别墅。
而在半路上,她还在想,梁峰既是个疯子,又怎么会这么痛快就把人放回来了,八成留了后手,比如慢性毒药一类的肮脏手段。
直到周珩胡思乱想的来到别墅外,穿过院子踩上台阶,输入了密码。
门推开时,屋里透出一丝凉意,窗户和窗帘都紧闭着,四周没有一点声响,安静的瘆人。
周珩叫了声“景烨”,连鞋都来不及换,一路跑上二楼。
她叫了七八声,都没有人应,她心里终于开始慌了,想着会不会人已经被救护车拉走了,还是晕在哪个角落?
周珩很快迈进许景烨的卧房,没有人,而她的房间就在二楼公共区域的另一边。
她又快步穿过,要去推自己的房门。
就在这时,公共区域的灯忽然开了。
整个屋子灯火通明。
周珩立刻刹住脚,只在原地愣了一秒,就诧异地转身,诧异地扫向整间屋子,直到对上站在角落阴影处的人影。
只见许景烨姿态闲适的靠在那儿,笑出了一口白牙,手里还拿着一个遥控开关。
🔒38
Chapter 38
许景烨虽然在笑, 可眼神却是黑沉沉的。
人的眼睑上有两块肌肉,稍有改变,就会变成皮笑肉不笑。
尤其是许景烨这样的角色, 他这样的性格,笑起来比不笑的时候更让人没底,笑容不只是用来表达喜悦的, 也是用来掩饰内心真正想法的幌子。
周珩小心翼翼地望着他,在最初的震惊落下之后, 她脚下已经开始往来路移动了,同时说:“你不是在开玩笑。”
这不是疑问句, 她也不会认为许景烨这么闲。
“不是。”许景烨没有动,好整以暇的模样像是在看待一个已经入网的猎物。
“你的身体已经恢复了。”周珩又道。
“嗯, 连后遗症都没有, 替我高兴么?”许景烨问。
周珩没有回答,脚下一转, 就快速冲向门口, 一路跑下楼梯。
当然她也清楚, 这样做是徒劳的, 可她却不能什么都不做,即便已经预料到最坏的结果,也要亲眼去证实。
直到她跑到一楼, 发现怎么都打不开大门, 连窗户都锁死了。
周珩一连检查了几个屋子,都是一样的结果,闭了闭眼, 等到愤怒的情绪没那么高了, 这才回到楼上。
许景烨正在水吧前煮咖啡, 周珩上来就闻到一阵香气。
他倒了两杯出来,将其中一杯推到她面前。
周珩一言不发的坐上高脚凳,盯着咖啡杯里还在晃悠的液体,只问:“为什么?”
“只有这样,才能有效沟通。”许景烨解释道,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周珩瞪向他,只觉得他疯了:“你被梁峰的人带走,精神上高度紧张,也一定受了刺激,我可以体谅你,同样的事我也经历过,我也明白这里面的滋味儿有多不好受。可是你这样做对你自己一点好处都没有,如果你实在难受,需要排解、发泄,我可以陪你去看医生。”
“你这是在关心我么?”许景烨又一次露出笑容,“要不是我用这种方式将你骗来,再将你困在这里,你会这么说么?”
“许景烨……”
“我刚才说了,只是为了有效沟通。”
周珩觉得很荒谬:“难道之前的沟通有问题?”
“没有么?”许景烨淡淡指出来,“每一次,你都是在与我周旋,敷衍我,十句话有一半是假的,另一半还是经过盘算的。”
周珩顿时没了话,也知道如果否认,将会被他视为又一次的假话。
直到许景烨说:“阿珩,我只希望咱们能对彼此真诚一些,哪怕你说你不爱我了,我也能接受。”
周珩冷笑道:“你能么,能的话就不会这么对我了。”
许景烨喝了口咖啡,等到唇齿间的苦味抿了下去,这才开口:“这个问题我花了一点时间仔细想过了。一开始我也以为我接受不了,但后来我发现,比起你坦白承认,我会更生气你的虚情假意。至于现在,我反倒觉得,你爱不爱我不是重点,因为我都会对你好,也都会在你的生命里占据一席之地,让你永远都离不开我。”
周珩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只是直勾勾地盯着他看,同时心里也在一阵阵发冷。
这样看上去无比冷静,且还能谈笑风生的许景烨,骨子里已经疯了。
过了许久,周珩都保持着沉默。
许景烨就坐在她对面,一边看着她,一边品着杯里的咖啡,半杯咖啡下肚之后,才问她:“你不尝尝么,这种香醇苦涩的感觉,和我现在的心境十分吻合。”
周珩轻轻眨了下眼,找回了一点理智:“我在来之前跟蒋从芸提过去向,还让她转达给林明娇,说你身体不舒服。如果我一直没有回去,她们一定会问。”
许景烨煞有其事的点头:“到时候你就可以告诉她们你被我关在这里了,或者你现在就说,看她们会不会报警。”
她们当然不会。
林明娇是站在许家一头的,就算她和许景烨不对盘,也不会惊动警方,惹许长寻不快。
至于蒋从芸,她就更谨慎了,出了事她第一个想到的永远是自己,会先考虑是否会得罪许家,她有没有能力去承担这份得罪。
再者,周家和许家一样,做贼的都是从骨子里忌讳警察。
“你就不怕我报警?”周珩问。
许景烨放下杯子,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以我的估计,如果你一开始就想明白,放弃无谓的抵抗,与我有效沟通,那么咱们达成共识会需要一周的时间。当然,如果你跟我玩花样,这里准备的粮食也足够咱们吃一个月的。”
周珩这才明白:“你的下一步,就取决于我是否配合?”
且不说一个月那么久,哪怕只是一周,外面怕是也要天翻地覆了。
许家、梁峰,还有周家,形势会如何逆转,谁也说不好,但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她将失去排兵布阵的机会,会更被动。
而为了尽早出去,她就需要配合许景烨,不管是骗还是哄,都得让他高兴了。
周珩摸向兜里的手机,手指就落在一早就设置好的紧急呼叫按键上:“如果我报警呢,你会怎么做?”
“我也希望你能报警。”许景烨笑着看过来,眼睛出奇的亮。
周珩反倒迟疑了,思路飞快地转起来。
以她对许景烨的了解,他这样的反应绝不是虚张声势,他连这个屋子的门窗都做了改动,还提前储备了粮食,绝不会在报警这件事情上疏忽大意。
而且这恰恰是他第一个要考虑的点。
许景烨回来的时间并不长,大部分时候都待在医院,和外人接触的不多,而回家后这几天,也就够他部署这个屋子的。
也就是说,他想要用这种方式困住她,绝不是临时起意,多半在他“失踪”期间就已经经过深思熟虑,还在脑海中反复推演过了。
而那段时间,他接触最多的人应该就是梁峰的人,他和梁峰也应该有过几次对话,不管是周旋也好,交易也罢,他们都是生意人,谈条件是本能。
站在梁峰的角度,他要的是许家父子反目成仇,许家内斗直至倾覆,而许景烨要的呢,权力、地位,不再听命许长寻,不再被人掣肘……
这个掣肘的人,过去是许景枫,如今是许景昕。
当然还有一件事,那就是曾经差点让他丧命的那场车祸,他也会连本带利的讨回来。
想到这里,周珩背脊已经开始盗汗了。
心里的答案已经呼之欲出,可她还是试探地问:“人每做一件事,都要付出相应的代价。那么你设置的代价是什么?”
许景烨这样说道:“阿珩,你关心的人太多了,心里装满了,会很辛苦。我这样做也是在帮你减负。”
周珩的瞳仁瞬间收缩,放在案台上的手也跟着捏紧:“你……”
许景烨却好似看不到她的脸色突变,只慢条斯理地说:“我那个三弟真的很碍眼。我和你多久了,他回来有多久,你一直在吸引你的注意力,知道你容易心软,就经常在你面前卖惨。还有那个程崎,就是一颗老鼠屎,十一年前的绑架案他就搞砸了。明明没能力,还总是充大头,现在还要再设置一次绑架,连老三都牵扯进去。他这样逞英雄,自己是讨不到便宜的。”
这话落地许久,周珩终于吐出一句:“你和梁峰联手了。”
“只是互相利用罢了。”许景烨笑道:“现在他们两人的生死都攥在你手上,你只要把110拨出去,余下的事我自然会替你料理。”
周珩接不上话,任何无谓的语言攻击都是无济于事的,还可能会触怒他。
而她也清楚地知道,许景昕这次遭遇绑架,虽然看上去是他和程崎的布局,用来替陈末生找出真相,同时针对康雨馨。
可实际上呢,任何布局都是有漏洞的,也会有变数,没有万无一失的事,就像十一年前的绑架案,周琅是策划者,却因为变数而死在案中。
换句话说就是,许景昕和程崎这次也会面临危险。
而梁峰就是那道背后灵。
周珩深吸一口气,没有说出任何为两人求情的话,只是这样说道:“你要怎么做是你的事,不要把我牵扯进去。你刚才说要用一周的时间跟我沟通,你想沟通什么,不如现在就开始吧。”
周珩能如此快速的进入状态,很快就逗笑了许景烨,可他却并不急:“有点饿了,还是先做饭吧,我来下厨,你去房间里休息一会儿,晚上再聊。”
话落,许景烨就走出水吧。
周珩没有追上去,她越是激动,他就越不着急,反而还会因为她的慌乱而产生变态的满足感。
好,既然他要做节奏的掌控者,她就配合,而她也确实需要培养精力,这几天怕是要承受不少负面情绪。
……
不会儿,周珩就回到自己的房间,她只关上门,没有上锁,先找了一身居家服换上,又洗了脸。
然后,她又想到之前程崎的嘱咐,他说让她把耳坠戴上。
今天事发突然,她没戴,如今耳坠就留在周家大宅。
不过就算她戴上了,程崎怕是也顾不过来,还有可能会因为她的动向,而被梁峰背后捅一刀。
周珩从包里翻出那部老爷机,想着程崎这几天应该会做信号屏蔽,未必收的到她的信息,但万一呢,她还是要提醒一句。
她思来想去,又不敢把话说得太透太明,又不能不说,最终只发了两个字:“小心。”
以程崎的聪明,应该能明白。
周珩将老爷机收好,又翻出纸和笔,打算留个纸条给阿珩一号。
可她起笔了两次,都划掉了。
随即掀开被子躺了进去。
阿珩一号知道的事比她多,只要她见到许景烨,就什么都明白了,再说她也会问,也知道怎么对付许景烨,倒不用她提醒。
这样想着,周珩闭上眼,努力培养着睡意,心境有些复杂,也是第一次这样期待一觉醒来,就能切换人格。
然而当周珩被许景烨叫醒时,她仍是那个她,一号没有出现。
许景烨说:“吃饭了。”
周珩点了下头,又醒了醒困,这才起身下床。
餐桌上已经摆上两菜一汤,但周珩其实并没有什么胃口,胃还有点发紧,是精神上的压力导致的。
周珩没说话,只坐下来,食不知味的吃了几口。
许景烨给她夹什么,她就吃什么,看上去并不挑剔。
直到许景烨问:“胃不舒服,待会儿吃点药。”
周珩这才拿正眼看他,说的却是:“既然你和梁峰已经联手了,那你知不知道他要对付的人是我。”
许景烨“嗯”了声,像是不愿多谈。
周珩问:“你打算怎么做?”
许景烨这才说:“事情还没有发展到最坏的地步,不要杞人忧天,先吃饭。这件事我会帮你处理的。”
周珩明显不信:“他要是发起疯来,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你怎么帮我处理?他能把你带走一次,就有第二次。下一次可就没这么幸运了。”
这话听上去是关心,可实际上,周珩想问的却是到底他和梁峰是怎么谈判的,虽说梁峰把他放回来,是为了瓦解许家父子的关系,可他身上一点伤都没有,显然是他说了或者做了什么。
梁峰也算是“善待”他了。
可许景烨听了,却只是意味深长的笑笑,一个字都没提。
周珩忍不住又要开口:“你……”
却被他打断:“刚睡醒就动脑子,不好消化。”
周珩叹了声,转而说:“话都说到这里了,你应该也知道我是谁了吧?”
许景烨又给她夹了块肉,淡淡道:“当然,你一直都是我的阿珩。”
他又对她笑了笑:“之前你以为自己是周琅,只是受人误导,那不怪你。这件事你要是将来想追究,我也会为你讨个公道。怎么样?”
周珩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
结果一顿饭吃下来,周珩什么都没问出来,而许景烨也一直在转移重点。
她也算是看出来了,她这么直接地问,是得不到答案的,这样的方式也不是许景烨要的,虽然她不懂他到底要什么。
等到晚饭过后,许景烨又进厨房不紧不慢地洗了碗,出来后见周珩就坐在沙发上,一直盯着他,他也笑着坐过来,问:“要不要一起看电影?”
说话间,他打开电视,拿着遥控随意翻着目录。
周珩见他像是认真的,说:“你要一直这样消磨时间吗,不是要沟通吗?”
许景烨没看她,找了个片子放出来:“沟通有很多方式,不一定要说对方不想听的话,也不一定要吵架。”
片子开始了,周珩扫了眼片头,问:“吃饭、看电影,这就是你说的沟通方式?”
许景烨放下遥控,背靠着沙发背,随即抓起她一只手,凑到唇边吻了下:“当然还可以有其他的沟通方式,只是需要你的配合。可照现在的情形看,你不会愿意的,我也不想勉强你。”
周珩愣了愣,这才明白他暗示的是什么。
她将手抽走,抓起抱枕抱在胸前,这样的“防御”虽然徒劳无功,但总比刚才那样有安全感。
大约是这个动作和她脸上的表情像极了阿珩一号,许景烨笑意渐浓,还用手拨了下她的头发。
之后的一个小时,周珩是如坐针毡。
许景烨时不时会碰她一下,有时候是头发,有时候是肩膀,有时候会在她额角落下一个吻,可她却无法投入到这样的亲密当中,也感受不到半点温存,她只觉得紧张。
电影放了什么内容,周珩完全不知道,只大概知道这是一部披着职场外皮的国产爱情片,职场的内容都是点缀,谈恋爱才是重点。
到后来男女主角莫名其妙的吵架了,又莫名其妙的和好了,电影也进入尾声。
周珩等着屏幕上的字幕,见许景烨又拿起遥控翻目录。
周珩忍不住说道:“你不要告诉我,这样的相处方式,你觉得乐在其中。”
“我还挺享受的。”许景烨说。
有病。
周珩瞪着他,心里有点攒火儿。
直到许景烨转头,对上她的瞪视,仿佛有些无奈的妥协道:“觉得无聊了,那不如一起打游戏?”
周珩的眉头都开始打结了。
许景烨只好关上电视,将音响打开,放了一首轻音乐:“本来我是想开瓶酒,不过你今天胃不舒服。”
“许景烨,你到底希望我怎么对你,你才满意?”周珩直接问道。
许景烨顿住,看她的眼神终于有了细微的变化,比刚才专注了些,还有点苦涩:“你会这么问我,我心里很难过。一个人对另一个人无论是真情实感,还是发自内心的讨厌,都是不需要问对方的,你只管按照你自己的感觉走,不需要问我的意见。难道我说了,你就能做到么?”
这番话落地,周珩像是渐渐明白了什么,她别开脸,安静了两秒才说:“或许应该让‘她’来跟你沟通,这件事我的确不擅长。”
“你不是不擅长,你只是忘了过去,只是习惯了另一种身份和生活方式。”许景烨说。
周珩没接话,她并不完全认同。
许景烨的手又一次落在她肩上,轻轻碰着她耳边的发:“你习惯作周琅,习惯防范许家的人,习惯以她的视角与我虚情假意,又把过去咱们之间的默契忘得一干二净。这样几年下来,你对我怎么可能还有爱呢?这我都理解。但是阿珩,理解归理解,理解不等于我不生气。只不过我气过之后,也会反过来考虑你的难处,我是想重新开始的。”
“你说得好听,好像自己多委屈、包容一样。”周珩笑了声,依然没有看他,“我在欧洲那几年,你从没来看过我,也没有联系我。是你用行动告诉我,咱们之间结束了,现在又倒打一耙。”
许景烨手上的动作停了:“你说得对,这件事我没得辩解,我可以用行动来弥补。”
“把我骗过来,将我关在这里,就是你的弥补。”
许景烨勾起笑:“我前面就说了,是因为你我之间达不到有效沟通,我才出此下策。”
“歪理。”周珩落下两个字,就将他的手甩开,起身往房间走。
许景烨没有拦她,就维持着原来的坐姿。
直到周珩来到房门前,侧身扫了他一眼,见他只是微笑地看着自己,还温和地说了声:“晚安,阿珩。”
周珩“砰”的一声将房门关上。
也是这一声,令她彻底清醒过来。
她终于知道许景烨指的有效沟通是什么,所谓的一周到一个月的时间定义又是什么。
他要的是她的顺从、接受。
不只是行为上的,因为行为上的东西可以演。
他还要这段已经破裂的关系,以另外一种扭曲的方式修复,无论最终的形态有多么畸形。
即便她不爱他,那也没关系,他都会在她的人生里扮演某个重要角色。
🔒39
Chapter 39
第二天醒来的依然是周珩, 而不是阿珩一号。
她本以为阿珩一号会迫不及待的“夺舍”,毕竟“她”一直念叨着许景烨的安危,又说过要当主导。
周珩后来问许景烨, 她半夜有没有梦游,许景烨也说没有,很安静。
周珩便又问:“我上次在你这里梦游的时候, 你们见到了吧,发生了什么冲突么, 为什么这次回来,她不出现了?她这段时间几乎每天晚上都会现身。”
许景烨有些惊讶, 看了她一眼,反问:“你住在许景昕那里的时候, 也是这样?”
周珩没想到他突然提起这茬儿, 也没问他是怎么知道的,多半是许家的人传的话, 还会添油加醋一番, 她只说:“嗯, 我就是因为这件事才去他那里住的。我需要一个不会隐瞒我, 对我撒谎的人,告诉我晚上发生了什么事。”
许景烨只问:“你怎么知道他不会隐瞒你,不会撒谎?”
周珩不敢说绝对没有, 也不想当着许景烨的面, 太过维护许景昕,她换了一个方式说:“我只知道,周家的人没有跟我说实话。我梦游后换了一个人, 你也没有告诉我, 那你说我应该去麻烦谁呢?”
这段小插曲很快就翻篇了。
两人吃过早饭之后, 周珩就坐在沙发里看早间新闻,但她根本看不进去。
下午许景烨出门了一趟,但他走的时候没有打招呼,等到周珩反应过来,大门已经锁上了。
周珩也没打算趁这个时候玩花样,她要是想求救,直接报警即可,可她不敢赌。
到了晚上,许景烨回来了。
他还拿回来一个蛋糕,说是饭后吃。
晚饭毫无意外又是他下厨。
等吃过晚饭,许景烨去洗了个澡,出来就和周珩一起坐在沙发前,看着情情爱爱的偶像剧。
但剧里到底演了什么,两人都没有概念。
直到片尾曲的时候,许景烨忽然问周珩:“你还记得咱们以前的事么?”
周珩没有犹豫,看着他摇头。
她的想法已经转变了,这次没打算骗他,也知道骗不了他,但反对一个细节,她就会露馅,会让他觉得她仍在耍花样,那他更不会放了她。
许景烨见她摇头,也没生气,这本就是意料之中的事,可他仍说:“这么看,这几年你演的真是不错。”
即便是一句客观的评价,也难免带了几分讥讽。
周珩说:“换做你是我,你也会这么做。我是为了生存。”
许景烨笑了,似乎颇有感触:“为了生存,这一点我比你更明白。”
周珩当然知道他指的是什么,那是他自小到大,每一天每一夜都在经历的东西,早已深入他的骨髓,他的确更有话语权。
她代入周琅时,她面对周家的防范,以及许家的为难时,她每一步都是小心翼翼的,而这样的如履薄冰,就是许景烨曾经的日常。
他开始压过许景枫,也是二十几岁开始的事,在那之前,他不仅是血缘上的弟弟,更是能力和地位上的“弟弟”。
许景烨又问她:“那你有没有好奇过,你和我当初是怎么开始的?”
周珩又一次摇头:“我还来不及去想那些。”
许景烨却好似没有听到她的话一般,仍是带着笑,眼睛里闪过一些情绪,同时说:“在你小时候,我和你走的并不近。你和同龄人相比是要早熟一些,但看在我眼里,还是一样的幼稚。而且你有时候当着大人的面一套,背着他们又是另一套,十足的两面派,就和我爸对你爸的评价一样。”
周珩听得有些迷糊,这全然是许景烨视角的记忆,她很难和日记本里的内容做对应。
周珩问:“你说的是什么时候的事?”
许景烨想了想,说:“你应该还不到十岁吧。”
那么小?
周珩说:“听你的口吻,你那时候并不喜欢我,甚至是讨厌的。”
许景烨笑道:“不是针对你,是我对那个年龄段,无知、无法无天,又有一定破坏力,却又受到法律保护的小孩子,天然就带有一点厌恶感。”
又不能去跟他们计较,又觉得烦,是么?
周珩又问:“那后来呢,怎么改观的?”
在她的印象中,当许景烨第一次出现在日记中时,是因为她和许景枫、霍雍那几个人打赌,然后将许景烨骗到院子里单独见面。
许景烨去了,他们一起跳出来,无情地嘲笑他。
而这件事,是在周珩十四岁的时候。
许景烨好像听到了什么有趣的点,笑道:“我从来没有改观过。”
周珩不懂。
只听许景烨解释道:“我厌恶你,就像是厌恶我自己,我可怜你,也是如此。到后来我觉得你开始变得有趣,模样越发/漂亮,这些也只不过是角度的变化。我没有情人眼里出西施,你的缺点我也没有当做看不见,你让我觉得无所适从的时候,我心里也很不舒服,想要摧毁一些东西。只不过后来我对你的喜欢慢慢超过了那些负面的东西。”
听到这番话,周珩才明白原来她根本不了解许景烨,或者说是阿珩一号根本不了解她,而她这几年对许景烨的熟知,都是建立在日记本里的内容上。
但那些内容是少女时期的她的视角,只代表事实的一个面,还带有一些滤镜。
许景烨对她的喜欢,大概是真心的,可这种真心,并非只有人们对爱情歌颂的那种美好,还有一些毁灭性的因子在,它们促使他去破坏,去占有,去掠夺,他不会因为喜欢就一味地小心呵护,全然顺从,这和他骨子里的性格也是吻合的。
周珩问:“你不是看过我的日记么,那你知不知道我第一次提到你,是因为什么事?”
这个问题问住了许景烨,他先是回忆了一下,然后看过来。
直到周珩说:“是我把你骗到院子里,让大家一起看你笑话,笑你痴心妄想那一次。”
许景烨轻笑了声,笑意流入眼里,是真的喜悦一般。
“我还记得第二次骗你的时候,你还是去了,不过就我一个人。我还问你明知道我是耍你,为什么还要来。”
许景烨当时的回答是:“我选择跟过来,是因为这对我没有损失。受点嘲笑有什么,我早就习惯了。”
“嗯。”许景烨应了声,他自然也是记得的。
周珩问:“可我不明白,就算没有损失,你也未必要迎合我的恶作剧,你图什么,心里就真的一点想法都没有么?”
其实在她看来,许景烨就是故意顺着她的意思来的,他从那时候就别有用心。
然而许景烨的回答却出乎意料:“你那时候刚进入青春期,性格不稳定,有时候嚣张跋扈,有时候又很会装淑女半文静,又善变又喜怒无常,这些我都看见了。但我看到的不止如此,还有你的五官渐渐长开了,人变得更水灵了,气质也更耐人寻味。所以被这样一个性子恶毒的小美女戏弄几次,我也不会往心里去,反而还觉得挺解闷儿的。”
周珩越听越不对,到后面忍不住皱起眉,有些排斥他的形容:“我虽然不记得过去的事,也大概知道我当时的性格不是你说的这样,什么嚣张跋扈,若真是如此,周楠申不会容我。”
许景烨说:“那就当做是我用词不当吧,总之不管你在他人面前如何,在我看来,那都不是你真实的样貌,你是迫不得已才那么做的,那是周家希望你变成的样子。”
周珩还是不认同。
许景烨又补了句:“你也就在我这儿,才能稍稍放松一点,露出自己的真实的一面,虽然有时候很蛮横,但也很可爱。”
周珩哼笑了声:“原来你那么早就变态了。”
许景烨没有介意她的用词,笑容反而更浓。
周珩自认为她形容并不算精准,但也有些道理。
那时候许景烨才二十出头,她也才十四岁,他就这样看她,不是变态是什么?
周珩半晌没言语,虽然知道许景烨是想通过忆当年的方式,跟她重新培养感情,做一番心灵交流,她若是配合,这样还有助于早点出去。
安静了一会儿,许景烨又把话题抛了回来:“你知道我对你第一次深刻的印象是哪一次么?”
周珩摇头。
许景烨说:“当时我被一个女生纠缠,你几句话就说的对方无地自容,没了脸,从那以后再没靠近过我。我当时就想,不愧是周楠申的女儿,牙尖嘴利,夹枪带棍,还顶着一张可爱的脸,一副无辜的模样,好像自己只是心直口快,童言无忌,并没有针对的意思。”
周珩已经不记得这段了,她有些茫然。
而在日记本里也没有提过这一笔,显然阿珩一号也没将此当回事,说过就忘了,自然也不会想到这件事令许景烨记到现在。
许景烨继续道:“自那件事之后,咱们的交集多了起来,你有难处还会来找我帮忙,你第一次叫我‘景烨哥哥’就是因为有求于我。我帮你了,但你得寸进尺,觉得我用起来很顺手,就一而再再而三的开口,连鸡毛蒜皮的小事都来麻烦我。”
听他的用词,周珩也能想象到他当时的厌烦,必然觉得这个小姑娘屁事儿很多,但他此时描述的语气,却是含笑的。
周珩说:“你觉得烦可以拒绝。”
“我拒绝了。”许景烨说:“你气的不轻,当场就给我撂了狠话。”
周珩去设想了一下那个场景,当时许景烨应该在十七八岁左右,她小了他六岁,他面对一个时不时就来使唤他的小丫头,又不想管她的闲事,又要看周家的面子,来来往往了几次,就把真实情绪露出来了。
她多半会觉得没面子,所以才说了那些狠话。
“你就是见色心起。”半晌过去,周珩忽然说。
许景烨一顿,挑眉问:“这就是你的结论?”
周珩的眼神里带了点轻蔑:“难道不是么?我还是小丫头的时候,你觉得我要求多,烦我。后来我渐渐长开了,变得漂亮了,在我骗了你那两次之后,咱们的关系慢慢又走近了,我又给你提了很多要求,也经常故意去麻烦你,可你却顺着我。”
许景烨摇头笑了。
周珩问:“我说得不对么?”
“不是不对。”许景烨说:“应该这样说,阿珩,一个男人对小丫头没有耐心,却对一个小美女有耐心,这不是很正常的事么?”
周珩没理他。
这一天依然相安无事,除了聊天对话,和偶尔出现的并不过分的肢体接触之外,甚至连一个吻都没有。
这令周珩感到意外。
她能感受到许景烨对她的执着,而他又是一个男人。
当一个有力量且有能力的男人,想得到一个女人,除了交心之外,最终目的一定是发生关系。
这是男人的天性,要将遗传因子散播出去,尤其是当他意识到,她从心里排斥他之后,就可能会换一条思路。
让一个女人怀孕,也是一种占有。
当然,周珩并不期待这件事,她甚至是防范的,还脑补了一些措施,一旦许景烨来硬的,她应当如何周旋,如何反击。
她也感受到许景烨对她的渴望、欲望,可他除了盯着她看之外,就再无具体行为。
周珩起初是不解的,就像阿珩一号曾经对他的误解一样,以为他的喜欢和动情,是不掺杂任何负面的情绪的。
直到这天晚上周珩躺在床上,她才隐约找到一点头绪。
或许许景烨也是因人而异,对于阿珩一号,他们之间有任何亲密接触都是水到渠成、两情相悦,自然不存在强迫一说。
而对于她,她的心智是坚定的,排斥是明显的,他什么都不做,她已经在反感了,若是真做了点什么,“攻心”这条路怕是永远会堵死,那无疑是自掘坟墓。
又或者说,许景烨是贪心的,他要的“得到”是讲条件的。
如果说睡女人,他随时都可以。
当她还自认为是周琅的时候,若他提出这种要求,她大概率也不会拒绝,这件事她也早有心里准备了。
他要的是她的心甘情愿,那样获得的满足感会更多。
🔒40
Chapter 40
许景昕失踪已经三天了。
第一天, 许景昕和市局痕检科的薛芃,约在程崎的咖啡馆见面。
按理说他们不该见的,但薛芃已经发现了他的身份, 知道他就是失踪一年多的禁毒警钟隶,是市局刑侦支队陆俨的好兄弟。
许景昕没有遮掩自己的身份,只是解释了自己的处境, 当然作为卧底,他不该“自暴”, 除非特殊情况——作为收网的一步,也是至关重要的一步。
以许景昕的角度, 他完全可以将这件事做得滴水不漏,他也不止一次设想过, 如果被过去的同事发现端倪, 他该如何自圆其说。
为此,他做了不少准备。
可到了这一刻, 连他自己都没想到要去引导薛芃一步步发现他的身份。
他和薛芃见面后, 只坐下来聊了几句, 薛芃得到自己要的消息, 起身就走。
但她没走两步,就晕倒在地上,那杯咖啡里下了药, 是他亲自放的。
为了做得真实, 他自己也喝了不少。
晕眩感很快传来。
这之后,他和薛芃就被人带上车,一路送到某个早已废弃多年, 而后又精心布置过的旧仓库里。
比他早一点失踪的康雨馨, 和陆俨也被关在这里, 房间就在隔壁,有铁门铁窗,无论如何都逃不出去。
薛芃被送去陆俨的房间。
而许景昕则和康雨馨一间。
从许景昕醒来的那一刻开始,他就知道,齿轮已经开始转动,计划走到了最关键的一步,这一次只许成功。
为了骗过康雨馨,早在失踪之前几天,许景昕就再一次服用“蓝精灵”。
这也算是复吸了。
此前他已经戒断,副作用已经基本消退,但为了这个局,他不能让康雨馨见到一个精神奕奕,毫无吸毒后遗症的许景昕。
他一定要显露出一些软肋,或是容易被人拿捏的缺陷,才能让康雨馨放下戒心。
而这种药最初是康雨馨给她下的,他几次暗示、明示要追究,康雨馨心里发虚,觉得理亏,见到他再次上瘾,会从心理上趋于弱势。
“蓝精灵”的副作用,再加上咖啡里的那些迷药,两者加在一起,令许景昕醒来之后感到强烈的不适,除了体虚乏力,还会头晕目眩和口渴。
而这些症状康雨馨并不陌生,很早以前就在他身上看见过了。
康雨馨给他端了三次水,等他缓过劲儿了,第一个问题就是问他,为什么和薛芃一起送进来,他们之前在一起。
最主要的是,薛芃是警察。
许景昕虚应了两句,康雨馨又将语气放轻了些:“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许景昕说:“我过去也是警察,那时候就认识薛芃。”
康雨馨笑着重复道:“认识不稀奇,稀奇的是你们为什么会在一起,因为什么?”
许景昕抬了抬眼,根本不打算隐瞒:“因为她发现我的身份了。”
康雨馨顿时有些慌。
可她还来不及说些什么,许景昕就解惑道:“我已经稳住她了,我会帮我保守秘密。但我想,她会将这件事告诉陆俨。”
康雨馨再次起疑:“她为什么要帮你?”
其实这才是康雨馨想知道的。
许景昕不紧不慢的吐出一句:“因为我告诉她,我是卧底。”
最好的陷阱不是隐瞒,而是一开始就把谜底告诉对方,再利用人性的多疑,引导对方一步步去探究。
而那探究的过程,就是泥足深陷的过程。
俗话说捉贼捉赃,要抓康雨馨,就要有真凭实据,无论是在警察视角,还是律师或法官视角,第一个要问的都是证据。
口头上的怀疑往往是最无力的。
但康雨馨这一年多隐藏得非常好,她也吸取了父亲康尧的前车之鉴,就连许景昕都不知道她□□的地点和制毒工厂具体在哪里,也就隐约可知是在江城郊区的某个村落中。
这种村落是最难查的。
村子里家家户户都认识,村子一般都是“自治”,若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村民之间往往会互相勾结,外人要是进来查,刚走到村口附近,村里就会被惊动,一道道阻拦。等终于走到中心,人家早就转移完了,哪怕有幸拿到一点证据,也带不出村子。
尤其是制毒、贩毒,能牟取暴利,又是死罪,村民既知道外人是来砸饭碗的,又知道被抓了会死刑,那就会真的拼命。
康雨馨问:“她相信了?”
许景昕说:“不全信,但也不会一点不信。可她没有办法求证,总不能跑去禁毒支队问我的身份吧,上下线都是一对一,她能去问谁?”
康雨馨对这种事是非常敏感的,康尧当年就是因为她喜欢上陆俨,才暴露了行踪,事后才知道陆俨是卧底。
康雨馨指出疑点:“奇怪,她怎么会突然怀疑你的身份,总有个起因吧,看来你们之前不只是同事那么简单呐。”
这层问题也在许景昕的意料之中,而且很希望康雨馨刨根问底。
许景昕淡淡回答道:“我们差点就成了男女朋友。”
“什么叫差点?”康雨馨又问。
许景昕说:“意思就是,如果我没有在那次仓库枪火中被你带走,我结束任务回去,就会和她交往。”
一说到这件事,康雨馨心里又虚了一下,审问的态度也收敛了些。
“可是……”康雨馨说:“那这次你们产生交集,又是因为什么呢?”
许景昕便提到巴诺:“那天我和你从饭店出来,不是有一只德国黑背趴在车边么?”
康雨馨这才想起来:“哦,原来那只狗针对的不是我……”
许景昕笑了笑:“针对你做什么,你从不吸那些,又没有留下气味。”
这下,康雨馨释疑了。
事实上,许景昕并没有说实话。
康雨馨到底是毒贩,从心理上就排斥和警察接触,也排斥去深入了解,她就从未站在警察的角度去看待过这件事,自然不知道在警察眼里,除了毒贩吸毒后留下的气味儿,还有一种特别的“毒味儿”。
康雨馨不吸毒,但是有经验的警察打眼一看,就知道她不是正经做生意的人,要么涉黑,要么涉毒。
而且她和那些进行金融诈骗,或是洗钱的人气质还不一样,每一行都有自己的规矩,自己的话术,在一行待久了,就会沾染一些习气和特点,洗都洗不掉。
这就像是当警察和当兵的,也会透出一种气息一样。
这之后,又换许景昕提问了。
但他问的都是自己知道的,就是要明知故问。若是不问,康雨馨反倒觉得奇怪了。
康雨馨就顺着他的问题解释道,她之所以会和陆俨一起遭人埋伏,进而被抓到这里,就是因为她此前单独约了陆俨见面。
但康雨馨也说,她不是对陆俨念念不忘,纯属是因为想找机会给陆俨下套,以让陆俨找内鬼的名义,一步步落入她的陷阱,等陆俨再醒过闷儿来已经晚了,为了不被警队知道,就就不得不配合她,为她所用。
康雨馨的想法是有些异想天开,她也没有老实交代,她当然知道陆俨不会为她所用,可是当年她父亲康尧被抓一事,至今都是她的梦魇,她这些年没去报仇,却不代表忘记了这件事。
她就是想利用“钟隶”的消息引陆俨上当,就是想看陆俨能为钟隶做到什么地步,最好是变成黑警。
许景昕看出康雨馨的用意,却不点破。
他站在旁观者的角度,一眼就看到康雨馨是在自取灭亡,可她却还自鸣得意,自以为有多高明。
两人聊了片刻,许景昕便开始觉得不适,那股瘾症又上来了。
他完全没有压制,表现得很痛苦,还从床上跌了下去。
康雨馨吓了一大跳,立刻冲到铁门处对外面喊:“快来人啊,救命!”
事实上在戒断期,这样的折磨许景昕经历了许多次,他对这种反应已经习惯了,也知道如何去应对和克制。
可康雨馨并不知道他此前已经彻底戒断,只知道他尝试脱离药力的控制,如今又发作,还这么严重,八成是之前戒断失败了。
不多会儿,从走廊另一头走过来一个男人,他穿着靴子,步子很大,却很稳健。
等来到门前,男人将一个白色药瓶递给康雨馨。
康雨馨将药瓶打开,见到里面几片蓝色药片,便立刻转身。
许景昕吃了一片,就躺了下来。
他半眯着眼睛,透过铁门和外面那个戴着特质口罩的男人对了一眼,就将眼睛闭上。
男人正是程崎。
随即程崎就走到隔壁陆俨和薛芃的门前。
许景昕这边很安静,清楚地听到他们三人的对话。
程崎问:“聊得如何,用不用我给提示?”
陆俨和薛芃异口同声:“不用。”
程崎笑问:“那好,我问你们,我是谁?”
薛芃说:“你是咖啡馆的老板,许景昕的朋友。”
薛芃还说,她闻到了男人身上的咖啡香气,是一种很特殊的品种,不是普通的咖啡豆,就和她在店里喝到的一样。
这话自然也传到康雨馨耳朵里,她凑到许景昕跟前,趁着他药劲儿还没上来,抓紧机会问:“你的朋友?”
许景昕依然闭着眼,说:“交友不慎,被人下套了。”
康雨馨倒没有往苦肉计方面去想,毕竟有人要害许景昕的可能性更大,更何况许景烨之前也是无故失踪,她甚至将两件事做了联想。
“难道是为了钱,要勒索?可是,为什么连警察一起抓来了?”
“你问我,我问谁。”许景昕呼吸渐渐平缓,还用一种仿佛和康雨馨坐在同一条船上的语气说,“事情没这么简单,对方大费周章的布了这个局,怎么看都不像是绑架勒索。”
是啊,若是要钱就直接要,明码实价,可现在康雨馨被抓来几天,许景昕后脚也进来了,对方却连一个“钱”字都没提。
康雨馨想不出这里面的道道儿。
许景昕慢慢掀起一点眼皮,看到了她游移不定的神色,这样引导道:“许景烨也是被人绑架,绑匪也没有开出条件。既然不是为了钱,就是有其他目的,对他们来说是比钱更重要的东西。”
康雨馨点了点头,许景昕的分析她也认同:“那会是什么?”
许景昕吸了口气,觉得刚才的药已经开始发挥作用了,他忍着劲儿说:“你比我早来几天,显然对他们来说,你更重要,我只是顺带。所以你就要从自己身上想,你得罪了什么人,影响了什么人的利益,跟谁有旧仇,为什么用这种手段,从行为去分析动机……”
这话之后,许景昕就又一次闭上眼,不到一分钟就陷入昏迷。
康雨馨知道,等他再醒来最快也要几个小时之后,这种药劲儿很大,人会睡得不省人事,怎么叫都没用。
而许景昕在昏睡之前给康雨馨埋下的疑虑,也成功的令她陷入焦虑。
如果一件事直接给了结果倒还好,无论好的还是坏的,都知道如何解决,见招拆招,最怕的就是现在这样悬而未决,要脑补最坏的结果,还要去根据脑补思虑对策,要想到自己会损失什么,会不会人财两空等等。
康雨馨的软肋实在很多,也是因为她太过贪心所致,她怕被警察抓到制毒工厂,怕自己没命,又怕那些觊觎她的制毒配方的大佬们趁火打劫,甚至于这次的事,她还怀疑是那些对家所为。
就这样,康雨馨一边心神不宁的想着乱七八糟的可能性,一边听着隔壁间门口,那带着口罩的绑匪和陆俨、薛芃的对话,心里是越发没底。
这一夜,她几乎整宿没睡,刚闭上眼没几分钟,就因为焦虑过甚而醒过来。
相比之下,许景昕却睡得额外“香甜”。
……
来废弃仓库的第二天,所有被抓来的人质在外面的厂房里照了面,除了许景昕四人,还有另外几个陌生人,都是和陈末生案件有关的证人和嫌疑人。
厂房已经被人精心布置过,设置了几个场景,依然和此案有关,而除了程崎之外,还有另外两名携带武器的绑匪,就是陈末生和林戚。
许景昕和康雨馨被带出去后,并没有急于表态,除了他们和陆俨、薛芃之外,其他的人质表现出一阵慌乱,试图找出路。
但最终未果。
等到众人终于闹完了,站在一起,陈末生就开始让陆俨和薛芃根据案发现场来还原真相。
这一切许景昕早已心中有数。
许景昕很少给出意见,他就装作是无辜被牵连的受害者,是因为和薛芃刚好在一起才遭到暗算。
至于康雨馨,她是当时案件的证人之一。
在第一波案情分析之后,陆俨和薛芃后来主动走向许景昕,陆俨问:“身体怎么样?”
相比许景昕的面色苍白,手住拐杖,还有腿上的义肢,陆俨看上去就精神多了,他气色是几人当中最好的,姿态也沉着,个子和许景昕差不多高,但身材更结实些。
显然常在一线,陆俨的体能和敏锐度都保持的非常好。
许景昕将此看在眼中,说不落寞是骗人的,但他很快就掩饰掉了,只眨了眨眼,算是回答。
陆俨又和许景昕交谈了几句。
陆俨还直接点出十年前陈末生的案子,他因此坐了冤狱,后来案件推翻重审,陈末生无罪释放。
但很可惜,和他相约出狱后要一起生活的儿子,却在他出狱之前遭遇车祸身亡。
那次的车祸也曾在江城轰动一时,和陈末生儿子陈语相撞的另外一辆车,就是霍家的大儿子霍骁的车。
霍骁因此成了植物人,现在还住在江城医院。
而这里面的内情,许景昕也是从程崎和林戚口中得知的。
车祸时,陈语的妻子,也就是林戚的女儿林玥,已经怀有身孕,至于车祸,在陈末生等人的暗中调查之后,也已经确定是人为的。
他们之中,一个是富二代,挡住了一些人的路,另一个是普通百姓,知道了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凶手这一手,是一箭双雕。
很快,三名绑匪要求开始案情还原了。
前面,毫不知内情的陆俨和薛芃为了尽快带大家出去,开始配合绑匪回溯案情。
后面,康雨馨一直挽着许景昕的手臂,看似是搀扶,实则是有意远离“战场”。
许景昕自然也注意到她的动作,通过她的表情也看出她很不安、焦虑。
焦虑,大概是因为她已经失踪几天,制毒工厂那边群龙无首,很多事情需要她做绝对或推进,这会儿八成是七上八下,甚至担心她是不是被警方秘密控制了。
还有,康雨馨的制毒秘方一直被几位大佬虎视眈眈,他们本不想带她一起玩,可能也会趁此机会摸到她的老巢,再见她踢出局。
等康雨馨再出去,外面可能已经变天了。
至于不安,那就和陈末生的案子或者陈语的车祸有关了。
康雨馨绝不是案件相关的证人那么简单,起码霍骁的车祸是与她脱不了干系的。
许景昕揣着明白装糊涂,在其他人都在专心于案情还原时,他将声音放得很轻,问康雨馨:“你在慌什么?”
康雨馨否认道:“我又没慌。”
她回答的太快了。
许景昕换了一个问法:“你跟我说实话,万一出什么事,我还可以照应你。你若什么都不说,就得有本事自己过关。”
这话落地,康雨馨沉默了好一会儿。
许景昕说的道理她也明白,他们现在是一条船上的,在这些人里也只有许景昕还和她有点关系,会愿意帮她。
若是她连许景昕都瞒着,那就要一个人面对外敌,不只是陈末生、林戚,还有那个戴口罩的男人,还有身为警察的陆俨和薛芃……
她一个人怎么对付得了那么多人,何况其中三个还是绑匪,无论是形势还是个人安危,她都处于弱势。
康雨馨小声问:“你真会帮我?”
许景昕勾了下唇,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说道:“你不如反过来想,我不帮你,对我有什么好处?”
是啊,不帮她,他也占不到便宜。
他们现在都被人控制了,只有联手才有机会出去。就算他们互相算计,那也要有命出去才能继续玩,总不因为内讧,不明不白折在这里吧?
最主要的是,这个案子的确和许景昕无关,陈末生和林戚没有理由要他的命,陆俨和薛芃又是他的朋友和过去的同事,他是这里最无辜,也最安全的,她只有向他靠拢,借他作遮挡,顺利过关的可能性会更高。
康雨馨最终说道:“这里不方便,等回屋里再说。”
许景昕没应,依然看着前面,好像非常投入此时正进行的案情还原。
……
这之后,许景昕和陆俨、薛芃只有一次短暂的接触。
当时大家刚吃过午饭,都有些疲倦了,许景昕一个人来到搭建出来的“发现现场”,盯着地上的细节看。
其实他并不专注于这个案件的解密,谜底他已经知道了,已经没有那种迷雾层层拨开的刺激感。
可他知道,他落单了,还站在这里,就会吸引两个人过来。
果不其然,第一个过来的是陆俨。
陆俨:“在想案情?”
许景昕应道:“反正没事做,早点弄清楚,大家可以早点离开。”
很快,薛芃来到许景昕另一边,她的表情很认真:“看来,你相信陈末生会放了大家。”
许景昕不知道薛芃是随口一说,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什么,他若无其事的分析道:“他若是想报仇,可以把这里和案件有关的人都处以私刑,犯不着把你们一起抓过了。他为的就是通过警察,将真相带出去。”
三人很快针对案件分析了几分钟,你来我往,似乎昔日的默契又回来了。
薛芃心细,对证据判断非常严谨,陆俨思维缜密而且快,总能考虑到别人想不到的角度,许景昕看似沉浸在案件当中,却是在不动声色地观察两人,一时觉得熟悉,一时又觉得陌生。
一年多以前,他是当局者迷,有些东西还看不见,比如自己的短板。
如今再一比较才发觉,陆俨和薛芃似乎更适合做这份职业,他们有更高的热情,有着旁人难以撼动的执念,遇到未解之谜会一头扎进去。
而他,却有旁骛,还有杂念。
他是许长寻的儿子这件事,是无论如何都改变不了的。
如果一年前没有那次意外,他至今还留在警队一线,这件事也会对他造成影响。
他会有顾虑,也会对前途感到迷茫。
回到许家非他所愿,他是不会下这个决定的。
但因为这层身份,他在警队的处境也有尴尬之处,很有可能会被林队派去做卧底。
“回”许家的这条路,他走得万分艰难,也可以说是九死一生。
这一年多,他没有一天不想离开。
是他的信念和信仰支撑着他。
而和许家那些人打交道,他不止觉得恶心,更是深恶痛绝。
要说这么长时间以来,唯一感到喜悦,觉得心情畅快的事,也就那么一件……
许景昕走了会儿神,直到陆俨的声音将他唤醒。
许景昕又顺着案情说了两句。
三人声音越来越小,许景昕不经意的一个转眼,看到正朝这边看来的康雨馨。
她已经开始警惕了,她怕他暗中甩了她。
许景昕便淡淡说了句:“破案固然重要,有些人也要额外关注。”
此言一出,陆俨看了过来。
许景昕没有和他对视,只垂下眼,直到康雨馨叫道:“景昕。”
她走上前,勾住许景昕的手,将他们的对话打断。
许景昕就从善如流的跟她离开。
从这以后又进行了好几轮案件分析,许景昕和康雨馨先一步被程崎送回房间。
康雨馨站在铁门前往外看了许久,心里不踏实,迟迟不肯坐下。
许景昕却气定神闲地坐在桌前,透过铁窗看着外面的天。
康雨馨忍不住抱怨道:“你倒是沉得住气,事不关己己不劳心。”
许景昕扫了她一眼:“那你让我说什么?”
“我……”康雨馨火儿上来了一下,又被她压下去了,她在原地踱步了两圈,终于走上前。
只是她正要开口,却又顿住,好像有什么东西还在犹豫。
许景昕就给她起了个头:“你有苦衷,有难处,对么?”
康雨馨点头。
许景昕笑了笑,又道:“其实你不说,我也猜到了七七八八。”
康雨馨明显是不信的:“是吗?”
许景昕说:“以我对你的观察和了解,十年前这个案子和你关系并不大,你最多也就是有点牵连。陈末生是个小人物,你却心高气傲,你不会将他看在眼里,更不会花心思去对付他。应该是有人做了这个案子,嫁祸给他,你是知道的,但你出于一些个人原因没有说,也懒得管,反正与你无关。”
这话许景昕故意说得真真假假。
康雨馨听了,只说:“反正他的案子不是我嫁祸的。”
“那这就没道理了。”许景昕说:“你要是完全无辜,他为何把你抓过来?林戚处心积虑的来面试司机,做了这么久,图什么?可见,你对他们是非常重要的。”
康雨馨把脸转向一边,逃避似的说:“那是因为,因为……”
许景昕见状,便将她打断:“不如让我猜猜看。”
康雨馨又顿住了。
只听许景昕分析道:“一开始我还觉得奇怪,林戚和陈末生只是朋友关系,为什么要帮他做这么多事?林戚有肺病,还来当你的司机,隐瞒自己的真实动机,这份隐忍也绝对不只是出于朋友情谊。我之前就听林戚说过,他有一个女儿,但很不幸死于一场车祸。刚才在外面又听到他们还原案情,原来陈末生的儿子和林戚的女儿是夫妻,他们是一起遇难的。”
这件事乍一听应该和康雨馨无关,可她却越听越紧张。
许景昕轻笑了声,眯着眼问她:“霍骁的车祸,是你做的吧?”
康雨馨的身体立刻僵住了,随即又朝他瞪过来,一副见鬼的模样:“你……你怎么会这么想……”
许景昕说:“理由很简单,你不会花心思对付他们这样的小人物,但你和霍家是有些来往的。我知道你之前在接近霍雍,但你们条件没谈拢,谈崩了。我当时就在想,按理来说霍家最得力的二代应该是霍骁,你找大腿也应该先找他才对。就算霍骁没有看中你的毒品生意,那也不一定要找霍雍啊,他在这个圈子是怎么都排不上号的。”
康雨馨语气艰涩地说:“你忘了,我和霍雍搭上线的时候,霍骁早就出车祸了,我倒是想找他啊,可他植物人了呀。”
许景昕却好似听不到她这话一样,自顾自又道:“于是我就想,你和霍雍之间会不会已经合作过了,而且还互相有对方的把柄?那会是什么事呢,霍雍会有什么是需要你来帮他办的?霍骁的车祸也来得太过蹊跷,其实圈内早就都在猜了,是因为霍家争产闹的。那么霍骁出事,最得利的是谁?”
“你这些也只是分析,是在诈我,口说无凭啊。”康雨馨不屑的笑道,可她脸色却越发得白。
许景昕瞅着她好一会儿,也笑了:“这件事我的确口说无凭,但这层灵感却不是无中生有,而是基于你做过的另外一件事,我才想到的。”
康雨馨立刻问:“什么事?”
她眼神闪烁,大概在这个瞬间,脑子里已经闪过了好几件了。
许景昕故意停了片刻,才在她的焦躁不安中开了口:“长丰集团的庞总有个女儿叫庞菲,她前段时间遇到一些事,那对她打击很大。至于是什么,你和许景烨都比我更清楚。像这种谋财害命的勾当,你们的手段倒是很娴熟,之前应该练习过多次。”
康雨馨往后退了步,一屁股坐在床沿,却不接话。
许景昕继续说道:“你刚才说你倒是想找霍骁,我倒是觉得你已经找过了,但霍骁没有同意跟你合作,做你的大腿,大概你们之间还发生了一些不愉快,他挡了你的道儿。你和霍雍就是这样联手的。”
其实事情的真相到底如何,许景昕也窥不到全貌,他也只能根据现有的东西来拼凑出一个轮廓,这里面必然还有许多深层的,不为人知的,跌破人眼镜的细节。
只不过那些对他来说并不重要,他要的只是康雨馨的走投无路。
这之后,康雨馨终于断断续续的跟他交代了一些事,而在叙述当中,她还在试图篡改事实。
这一套许景昕也很熟悉了,也没有点破,就看着她编故事。
起码康雨馨已经变相的承认了,霍骁、陈语和林玥的那场车祸,确实与她有关。
这天晚上,康雨馨比前一天还要焦虑。
时间过得越久,她胡思乱想的就越多,再加上许景昕时不时添油加醋几句,提醒她外面的制毒工厂随时可能被人取代,她培养的人才也随时可能跑路或者另立门户,以及让她小心外面的陈末生和林戚,一旦让他们知道车祸与她有关,别说是警察会依法办事,连霍家的霍廷耀也不会轻饶了她。
末了,许景昕还补了一句:“想不到你成大事的能力没几分,捅娄子惹祸上身的能耐倒是不小,以前真小看你了。”
康雨馨被许景昕这左一句右一句刺激得快要疯了,可她不敢发作,更不能歇斯底里,陆俨和薛芃就在隔壁,他们大点声都会被他们听到。
康雨馨就只能忍气吞声,到最后终于忍不住问了句:“你一直刺激我,踩我的死穴,你无不无聊!”
许景昕只说:“就是让你也尝尝任人宰割的滋味。”
这话落地,他就躺在床上。
而这里就一张床,他根本没打算给康雨馨留地方,反正她现在就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根本不会睡觉。
康雨馨咬了咬牙,搬着椅子坐到屋子的另一边,将脚放在桌上。
直到屋里安静下来,隔壁好似也没了声音。
隐约的,好像只有床板发出的“吱呀”声。
这里的床十分老旧,床体生锈了,稍微翻个身都会出声,而响在这样安静的氛围里,却透出一点引人遐思的意味。
康雨馨听到了那声,知道许景昕还没有睡,就想刺激回去:“你那个差点在一起‘准前女友’,和你的前任好兄弟正睡在一起,听到没有,床板在动。”
许景昕已经闭上眼,淡淡应了句:“当年你因为喜欢陆俨,令康尧陷入围捕,心里是什么滋味。”
“你!”康雨馨气得脸都红了,“你故意揭我疮疤,没完了?”
许景昕没理她,翻了个身,背对着外面。
康雨馨却还没吵够:“我就不信你不难受,我听了都替你不值。你们这次见面,你看着他们你侬我侬,默契配合,心里难道不嫉妒吗?原本你也是他们之中的一员,是我坏了你的好事,你恨我,可你却不能杀了我,你又是什么滋味?”
这话成功的令许景昕睁开了眼,但他脸上毫无情绪,只是看着墙壁上自己的剪影。
滋味么,确实是有一些的。
但那些不是嫉妒,不是难堪,更没有难受。
或者唏嘘更多一些。
过去的同事,就等于提醒他曾经的生活,那些是他努力去争取、得到,却又失去的荣誉。
一年了,他的信仰和信念遭到挑战,却又挺了过来。
他的未来还不知道在哪里,但目标却前所未有的清晰。
他看到了光,虽然不知道光的另一头是什么。
思及此,许景昕忽然开口了:“如果我告诉你,我的软肋不在这段没有开始的感情上,你攻击错方向了,会不会觉得自己很愚蠢。”
康雨馨冷笑道:“不在吗,骗谁啊,难不成你和周珩的那些苟且,还能动真情了?”
这一次,许景昕没接话,又一次闭上眼。
他沉默了,康雨馨反倒憋得慌。
半晌过去,她又问:“不会吧,你看上她什么了,不会是因为同病相怜吧?哦,也是,你们都有病,一个在身上,一个在心里,残疾喜欢疯子,倒是很相配。”
可许景昕依然没有回应。
他也没有动气,还勾了下唇,在培养睡意的同时,也因此想到了她——那个睡觉会梦游,梦游会分裂的女人。
……
到了第三天,康雨馨持续焦躁着。
她将自己的焦躁发泄出来,吓唬陈末生和林戚:“我的人现在一定到处找我,他们有的是办法顺藤摸瓜。”
可谁都看得出来,她这只是做无谓的挣扎。
连警方都无法这么快找到,何况是她的人。
程崎就势拿出一张照片,摆在康雨馨面前,是那天她和许景昕一起去饭店谈买卖,出来时的抓拍,照片里除了他们,还有一些大佬。
陈末生说:“他们是在顺藤摸瓜,不过不是为了你,而是趁你不在的时候,分拨利益。”
显然,这些人巴不得康雨馨回不去,最好是她被绑匪撕票。
后来,薛芃和康雨馨又单独聊了一会儿,其他人并不知道他们聊了什么。
康雨馨回到房间之后,忍不住跟许景昕念叨了,不过那是她改编加料过的版本。
她还说,薛芃对许景昕一直念念不忘,她就问薛芃,要不要跟她换,陆俨给她,许景昕给薛芃。
薛芃犹豫了,看来是动心了。
许景昕听到这番话,不由得笑出声。
康雨馨顿觉难堪。
再后来,康雨馨忍无可忍,就去敲隔壁房间的墙,问陆俨和薛芃是否要合作,一起突围出去。
她大概是失心疯了。
康雨馨发作了一会儿,跟隔壁没有谈拢。
许景昕也适时的拖了一下她的后腿,令康雨馨更加愤怒。
直到她吵了几句,许景昕才说:“我劝你稍安勿躁,能否出去也该见分晓了。”
康雨馨和之前一样,质疑道:“你哪来的自信?”
许景昕难得这么有耐心的告知:“所有人质都盘问完了,再加上他们之前就已经得到一些线索,摸索到故事的原貌,如今既然已经通过大家的配合还原完案情,还留着人做什么?”
康雨馨不说话了。
其实这也是她希望的,只要撑过最后一刻,等她出去了,再去跟那些狗东西算账。
到此,康雨馨才想起另一茬儿:“对了,之前薛芃说那个戴口罩的男人是朋友,还说他是咖啡店的店主,你们怎么好像不认识一样,一句话都没说?”
“说什么?”许景昕淡定地回道:“是质问他为什么骗我去咖啡店给我下药,问他的企图、动机,要多少钱,还是撂狠话说不会放过他。这些问题我已经有答案了,狠话更没有意义,要做什么直接做就是了。”
虽说如此,康雨馨心里还是升起一点疑问,她总觉得哪里不太对,但因为这几天实在心烦气躁,思路又乱,根本顾不上想这些边角。
直到铁门外出现脚步声,接着扔进来一把钥匙。
康雨馨立刻去捡,心里也跟着一紧。
门外的人不是程崎,而是陈末生,他给他们送了钥匙,又往陆俨和薛芃的屋里扔了一把。
两个房间的门都开了,康雨馨走出去时,迫不及待地问:“要放我们走了?”
陈末生却说:“对峙。”
许景昕不紧不慢地走出来,和康雨馨走在前头。
等四人穿过走廊,来到厂房中。
四周的灯都灭了,漆黑一片。
许景昕心里已经有数,这将是最后一场戏。
🔒41
Chapter 41
周珩被许景烨囚禁的第三天, 他们好像真的过上了小夫妻度蜜月一般的日子,只除了发生关系之外。
周珩的心境也因为时间的推移而发生变化。
第一天她是焦躁的,无论如何在心里命令自己冷静, 情绪上的波动就是无法平复,她当时就处在刚迎来打击的阶段。
第二天她开始思考了,可她思考的范围比较小, 还是集中在如何让许景烨把自己放出去这件事情上。
直到第三天,她是真有点随遇而安了。
让许景烨放她走这条路是行不通的, 那她就不会再在这件事情上继续浪费时间做铺垫。
既然走不了,那就留下来利用这个机会做点对自己有利的事。
许景烨没有限制周珩用手机, 她还是时不时刷一下微博,有时候看看新闻。
江城这边的几大论坛, 热议的话题还是霍家吃人血馒头的事, 尤其是针对他们靠化工起家,却没有做到合规合法, 将大量废水污水排入河道良田, 还有人发出很多照片。
江城南区越来越多的人跳出来说, 这十几、二十年, 很多村落的人都在生病。
因为化工厂大多建在郊区,郊区在那时候开发慢,主要就是村子, 村里的人对此有没有多高意识, 渐渐的就有了癌症村。
而由此引发的另一个消息就是,已经有匿名人士提到,其实在多年前, 就有学者提过这种现象, 还不只是用嘴说, 是真的身体力行去检测河水被污染的程度,去试图阻止和改善。
俗话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水土要是污染了,养出来的人能健康么?
后面就有人问,那这些最早提出来的学者后来如何了,怎么没下文了,是不是有些公司关系打通了,背景太雄厚?
那个匿名人士只说了一句:“听说那位学者死了。”
自这以后,匿名人士再没说过话,也没登录账号。
这篇帖子后来也被和谐了,却在和谐之前流出了大量截图。
那最后一句话,实在让人细思极空。
网上还有人在说,看悬疑剧最怕的就是,兜兜转转一大圈,最后真凶暴露是个精神病患者,感觉自己被耍了。
相比之下,这种生活里随处可见,距离可近可远的人性黑暗面,才是最让人胆寒的。
外面发生的这些事,似乎和周珩现在的处境毫不相干。
可她看完这些新闻和小道消息之后,却因此嗅到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息。
霍家,怕是要完了。
按照形势来说,霍家这几年是起得太快,背景黑料也多,引起一些人的注意也不奇怪。
而按照风水来说,霍家过去一年频繁出事,大儿子植物人,二儿子惨遭分尸,起家的黑历史被人挖出来,可以说是人为,也可以说是大限将至。
秋后的蚂蚱总是蹦得欢的,想霍家在频频出事之前的种种表现,也算得上是够猖狂。
从商的人最新风水,哪里运气好往哪里去,什么人走霉运就会退避三舍。
霍家的苗头明显不对啊。
也不知是不是周珩多看了两眼霍家的消息,还露出一点好奇,许景烨看见了,便说:“有人在暗中搞霍家,已经有段时间了。”
周珩看过来,她相信许景烨的消息是确实的。
周珩说:“小时候许、周两家和霍家来往也不少,只是这几年没那么近了。”
许景烨也没有隐瞒,就顺着她的话茬儿解释:“过去来往多,是因为关系盘根错节,大家都在上升期,需要抱团取暖。后来疏远了,那也只是表面,真正的利益关系已经搭建完成,两家公司都已经各有山头,若是再频繁往来,有些人就要做文章了。”
当然,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那就是过去的长丰和霍氏最多也就算得上是圈子里的老二老三,下面一群弟弟觊觎它们的位置,上面还有个老大哥压制着,生存不易,又要以大哥马首是瞻,彼此还要手拉手。
至于那位大哥,正是七年前一夕倾颓的承文地产,也就是顾瑶父亲顾承文的公司。
眼看他高楼起,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高楼塌。
这几句话人人皆知,但没有一个人希望落在自己身上。
周珩接道:“你说利益关系已经搭建完成,那么霍家若是过不了这一劫,会引出什么连锁效应呢?”
有些事就算周楠申没有让周珩沾手,她心里也是有数的。
霍家的黑钱,是通过许家的暗箱操作转移到海外的,而周家一直都是许家的“账房先生”。
许景烨说:“这次霍家很危险,就看老家伙有没有本事把自己摘出去了。”
周珩注意到他的用词,先是挑了挑眉,随即才明白他指的是许长寻,看来父子之间的嫌隙已经变成马尼拉海沟了。
这个话题似乎引起许景烨的兴趣,没等周珩继续问,他就说:“最终的结果可大可小,往大了说,就是挖出萝卜带出泥,要看牵连出多少人。这个时候就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走门路疏通关系,看谁能过关,谁会沦为弃子。”
周珩淡淡接了句:“梁峰给你说的老家伙介绍了一道关系。”
不用多说,许景烨的眼睛里就一丝郁色。
他当然知道了,许长寻就是为了那道关系,舍了他。
他就是这条路上第一个弃子。
“我和他的账,等过了这关可以慢慢算。”许景烨说。
周珩说:“若能过关,长丰集团就会更上一个台阶,到时候你拿什么跟他算?难道你不想当继承人了?”
许景烨似笑非笑的扫过来:“那依照你的意思呢?”
“当然是‘趁你病要你命’了。”周珩并不认真的建议道。
许景烨说:“过了这关,我还有机会做继承人,过不了这关,许家倾覆,我能得到什么便宜?”
周珩轻笑出声:“许长寻已经知道你恨他了,他是吃饱了撑得才会让你继承。前脚\交到你手里,后脚你就会让他不得好死。”
这一次,许景烨没接话。
显然他心里比周珩更清楚。
周珩又话锋一转:“许家倾覆,也未必没你的好处。你可以绝处逢生啊,你知道他最多事,如果能在适时的机会出手,就是立功了。兴许就和当年的顾家一样,大厦倾覆,但顾瑶幸存下来。”
周珩的挑拨离间实在太明显了,可许景烨却笑意渐浓。
他明知道她在挑衅,在挑事儿,还是不得不承认她说的每一个字都有道理。
而且在这个时候,周珩如果做和事老,帮许家说好话,那反倒假了。
之后的半天,许景烨的心情出奇得好,他的好心情还表露在具体行动上,就一直搂着周珩说话。
周珩也懒得挣扎了,有时候听他念叨,有时候心不在焉地想阿珩一号为什么不出来,有时候又去看窗外的风景。
许景烨对她的走神似乎也不生气,但他会提醒她的不专心,手劲儿会变大,等她将注意力转移回来,他又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
到后来,许景烨不经意地问她:“你今天怎么心事重重的,想什么呢?”
周珩随便搪塞道:“在想梁峰,还有梁琦的死。”
许景烨沉默了。
周珩等了片刻,见他没有回应,就转头看他。
他的眼睛漆黑不见底,里面是她看不懂的东西。
尽管许景烨的情绪和思路不容易琢磨,让人摸不着头脑,可周珩还是感受到细微的波动,是这个话题引起的。
周珩也不确定能否挖出重点,就顺着往下说:“梁琦毒发身亡之前,我的确去见过她。是陈叔带我去的。这件事不可能瞒过袁生、高征和黄彬三家人。当时因为周琅失踪,他们有人出去找了,但一定也会留人下来。”
“这几家人,如今一家走了,另外两家都被梁峰收买,所以梁峰知道陈叔带我去过也不稀奇。稀奇的是,梁峰不会傻到认为一个十一岁的小姑娘,有能力将毒药喂到梁琦嘴里。要说是逼迫,动手的人也应该是陈叔才对。可梁峰对我的敌意,总令我觉得这件事另有内情。”
“哦。”许景烨扯了扯唇角,起身去倒了杯咖啡。
这举动看似很随意,看在周珩眼中,却更像是躲避。
周珩跟上去,接着说:“我想,会不会是我真的做了什么,还被当时留在小白楼的人看见了,所以梁峰才这么针对我?”
许景烨问:“那你有没有问过陈叔?”
“问过了。”周珩说:“他的意思是,我只是替周楠申传话,没有带毒药去。”
许景烨又问:“那你认为,他说实话了么?”
周珩并不确定,片刻后才说:“就算他隐瞒了重点,我也没有办法证明啊。”
“也不是完全没有……”许景烨正说到这,他放在旁边的手机振了起来。
许景烨和周珩一同看过去,有一通来电,只有一串数字。
呼叫持续了一会儿,许景烨拿起手机,走到一边接起。
周珩的目光随着他移动,见他低声讲了几句就切断了,转身后神情像是换了个人,眉头皱着,连看周珩的眼神都透着古怪。
周珩和他对望了几秒钟,不明所以,直到许景烨落下一句:“我出去一趟,晚点回来。”
这话落下,许景烨掉头就走,完全不给周珩提问的机会。
周珩也没有追他,就走到窗边,看着许景烨的车开出院子。
周珩站了片刻,不会儿,回到卧室。
她将老爷机放在衣帽间,进去后拿出来看了眼,这是她这三天的习惯动作,想知道程崎有没有回复。
前面他毫无音讯,这次拿起来,却发现多了一条短信。
程崎:“你在哪儿?”
周珩之前只发了两个字“小心”,她不会无缘无故这样说,必然是知道什么,或者经历了什么。
这两个字不止是提醒程崎,要照顾自己和许景昕的安危,也是在向程崎透露,她的处境也变了。
而程崎送的那对耳坠,这几天也一直没有位置变化,始终在周家,要么就是周珩没有戴,要么就是周珩来不及戴。
周珩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问:“你们怎么样?”
“目前一切顺利。”程崎回复得很快,“你说清楚,你怎么了?”
周珩想了想,还是如实相告:“我在许景烨这里。”
七个字,无需再多问,程崎已经明白到,她不是自愿去的。
“他伤害你了?”程崎问。
“没有。”周珩说:“我们还在周旋。但他也暗示过我,你们这次可能会遇到危险。他和梁峰已经合作,可能会利用这次机会做点什么。”
“呵,他没这个本事。”
“无论如何,你们要平安归来。”
隔了片刻,程崎又发来一句:“有没有话带给他?”
这个“他”指的就是许景昕。
周珩垂眸想了片刻,说:“那就帮我问他,他的心结是否解开了。”
🔒42
Chapter 42
许景烨关了周珩三天, 而他开始说最少要一周,长的话要一个月。
当然,这话是吓唬她的。
他是有这样的想法, 但实施起来不太现实,如果周珩真的“失踪”一个月,连许长寻都会过问的。
可他心里有口气, 气急了,反而没火儿了, 就剩下冷笑。
周珩小他六岁,他看着她一点点长大, 从一个小丫头、小屁孩,出落得亭亭玉立, 再到今天。
她的心一直挂在他身上, 虽然不是死心塌地那种,毕竟要是周楠申让她在周家和他之间二选一, 她一定会选择周家的。这就和她去欧洲之后, 许长寻让他做出选择是一个道理。
他当时还去见了周楠申一面, 他的意思也是一样, 这一劫要周珩自己渡,别人帮不了,她得靠自己的本事回来。
她回来以后就变了个人, 外人看似乎变化不大, 只是成熟了,稳重了,她对外一向是得体大方的。
许景烨看着, 却觉得她被洗练掉一层皮。
许景烨想, 周珩应该是记恨他的, 但这件事两人谁都没提,周珩转眼就答应和许景枫订婚。
他原本心里有愧,那时又变成了气。
许景烨这次关了周珩,也并非是他深思熟虑的结果,这个方法不够好,但眼下也没有更好的。
这三天,许景烨也不只是陪在周珩身边,或者应该说,打从他回来以后,他就一直在进行某件事。
许长寻,该退下来了。
梁峰放他回来是有条件的——许家覆灭。
要么是梁峰动手,要么是许景烨动手。
许景烨选择后者,这样兴许还能保下一些根基,许家在全球那么多投资,他还有操作转移的空间。
他和许长寻仅存的一点父子情份,也因为许长寻的弃车保帅而彻底断了。
还有周珩。
梁峰没明说,但许景烨知道,周珩是他另一个目标。
许景烨想,这或许意味着他又要一次面临选择,大局还是周珩。
照眼下来看,想要两边都占着是不可能了,所以他暂时还没下决定,可能稍后局势变了,他就知道该怎么选了,又或者他需要一把推力,推着他不得不舍弃一样。
现在将周珩用这种方式“留”在自己身边,也只能是权宜之计。
这一次,许景烨接到电话就出门,也是和此事有关。
他本可以不赴这个约,但……
许景烨开车来到地方,那是一家会所,开在江城,投资方的大头却来自春城。
服务生将许景烨引到包厢,踏进门口,就见到一个风情万种,却在气质中隐含着一丝锐气的女人——姚岚。
姚岚刚用过午饭,桌上摆着盘子和碗筷,分量是只她一人的,服务生将桌面收拾干净,姚岚吩咐说上点热茶给客人,服务生领命去了。
不会儿,服务生又麻利的端上茶点,将门带上。
这几分钟内,许景烨和姚岚没有一句交谈,一个低眉敛目,神色严肃,另一个面含微笑,眼神淡漠。
他们都不是健忘的人,自然都还记得在许景烨失踪之前,他曾经将自己弄得进了医院,还骗周珩代他赴约。
姚岚将许景烨的所作所为看在眼里,就告知周珩,她和许景烨的合作不会继续。
按理说,姚岚是不会再见许景烨的,可这一次她不止来了,还主动邀约。
屋里安静了片刻,许景烨掀起眼皮,开口了:“我还以为姚小姐不会再认识我了。”
“是认识得太透彻了。”姚岚笑着接道,“要不是有朋友托付,我也不会来。”
许景烨没接茬儿,已经猜到一点:“你想谈什么?”
他选择开门见山,姚岚也不迂回:“你和周珩算是青梅竹马,你就这么对待她,传扬出去,以后谁还敢跟你结交。你断的不是她的路,是你自己的。”
果然,是为了周珩。
那个朋友自不必说,是程崎。
许景烨笑了:“我怎么对她了?”
姚岚没有跟他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到底是善待还是虐待,每个人的理解和定义是不一样的,玩文字游戏根本没有意义。
姚岚只说:“别把事情做得太绝,我就这一句话。”
“哦,否则会如何?”许景烨问。
姚岚眯了下眼睛,几秒后这样说道:“梁峰,他都已经自身难保了,你还信他?跟他合作,就是陪葬。”
许景烨的眼色微微变了,他并不惊讶于姚岚会提到梁峰,也不惊讶梁峰走的这条路早晚会完蛋,那毕竟是一条钢丝,说好听点,梁峰是黑手套,说难听点,就是权贵们养的一条狗,不中用了就会推出去。
真正令他惊讶的是,姚岚似乎十分笃定梁峰的死期,而且已经不远了。
只是许景烨心里清楚,即便他问,姚岚也不会透露更多,索性就什么都没说,只是与她对视。
姚岚又落下一句:“我把这件不该说的消息告诉你,让你早做准备,就是用它来换周珩的平安。”
许景烨不禁摇头笑了:“想不到姚小姐居然是个仗义的人。”
“呵,你不用讽刺我。”姚岚随意应道,“我帮她也是有条件的。后面的坎儿她得自己过,过不去也不赖我。但你这一关,我答应了程崎渡她一劫,不仅是还人情,也是积德行善。”
许景烨自然不会相信姚岚这番说辞:“姚家一向无利不起早,能坐到今天‘掌门人’的位子,姚小姐竟然靠的是积德行善。”
姚岚轻笑:“许景烨,你放她一马,就是放自己一马,周家是个定时炸弹,遥控就在周珩手上,你逼急了她,连自己什么时候被炸死都不知道。”
许景烨忽然沉默了。
若说刚才的话,他不信,此时却有几分信了。
姚岚若是什么都不知道,必然说不出这几句,反过来,姚岚若是知道什么,绝不会只知道一点,更不是要八卦,她必然是有目的的去挖掘,再为己所用。
这些事或许和她也有关,但并不似许家这样关系密切,不够致命。
再者,许景烨也听说过姚岚不少事,这个圈子根本没有秘密,女人中能做到姚岚这个位子的,春城就她一个。
姚岚还和周珩的情况还不一样,周珩是周家如今唯一的女儿,而姚家上面有好几房,姚岚虽然是大房的独生女,按照古代的话说就是“嫡女”,可姚家几房争夺厉害,可谓九死一生,姚岚最初并不是最吃香的那个,更不是最讨老爷子欢心的那个,偏偏最终是她杀出一条血路。
这之中,姚岚的手段又或多或少传出来一些。
就像是政圈搞阴谋一样,商圈的人也都知道,要是严格遵纪守法,一点毛病都挑不出来,那就赚不到钱,就是做慈善。
商有商道,人有人道,有人半生顺遂,却一朝跌入深渊,还有人是自小就在深渊里长大,一步步爬到悬崖边。
不管怎么说,这话从姚岚口中说出来,许景烨不得不去细琢磨。
她大老远从春城过来,绝不是来吓唬他的。
半晌,许景烨说道:“我和她始终有感情,就算我控制她的人,也未曾伤害过她一分。”
这话也不知戳中了姚岚心里的哪根弦,她听了竟有瞬间的恍惚,随即笑道:“许家老二对周家千金的爱护,我也是有耳闻的。可是话说回来,爱是要讲究方式的,你若‘保护’得太紧,她就走不出温室,有时候推一把,反倒能有出乎意料的效果。”
用“温室”来比喻周珩的生存环境自然不恰当,可许景烨对周珩的“保护”,也的确妨碍了她的成长。
然而,还没等许景烨接话,姚岚便又道:“我要说的已经说完了。”
这就是送客的意思了。
许景烨也没在意,起身对她点了下头,就要走。
可他刚走到门口,又停下,这才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转过来问:“我和倪总有过一面之缘,知道他现在是姚小姐的未婚夫。听说你们也是一起长大的,外面也有人在传这段神仙眷侣一般的爱情。姚小姐怎么看?”
姚岚的眼睛眯了起来,盯着他看了两秒。
她似乎在等许景烨的下文,可许景烨却径自将门推开,走了。
……
许景烨开车回到别墅,就见周珩在厨房里煮泡面吃。
已经过了饭点,她只煮了一份。
见到许景烨回来,周珩也有些惊讶:“我还以为你会很晚,吃过了么?”
许景烨就站在台边,眉心微蹙,嘴唇抿着,片刻后,他摇了摇头。
周珩便拿出另一个小锅,又拿出一包面,说:“那我也给你煮一包。”
“嗯。”许景烨应了声,就回房了。
十分钟后,他已经换上居家服,也洗过手。
周珩已经在吃面了,旁边还有另一碗,面里有卧鸡蛋和火腿片。
周珩说:“我的手艺不好,就会做速食,凑合吃吧。”
许景烨没有挑剔,坐下来安静地吃了半碗面。
周珩见他停了筷子,就去收碗筷,站在池子边洗碗。
许景烨依然坐在桌前,眉眼低垂,一动不动,像是被定住了。
直到周珩收拾好厨房,见他还是刚才的姿势,忍不住问:“你出去见谁了,怎么回来就失魂落魄的。”
这听上去是再简单再自然不过的家常话了,完全不像是最初两天那样的焦虑,好似她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方式,这么过一辈子都没关系。
周珩在许景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来,就托着腮看他。
许景烨抬起眼,眼睛弯了弯,忽然说了句:“今天太晚了,明天一早,我开车送你回周家。”
周珩立刻怔住:“你说真的?你到底怎么了?你出去见了谁?外面变天了?”
周珩一连四个问题,许景烨却一个都没回答,只微笑的看着她,眼神很深,也很专注,而后还抬起一手,去顺她的头发。
周珩依然满脸疑问,而且还有些不好的预感。
许景烨只问:“今天晚上是最后一晚了,能陪我一起睡么?”
周珩眼睛睁大了些:“你……”
“你不愿意做的事,我不勉强,只是单纯的睡觉。”许景烨补充道。
这次,是周珩抬手,去摸他的额头:“你没事吧?”
许景烨就抓着她的手,凑到唇边吻了下。
他唇角的弧度被她的手挡住了,只露出鼻子以上,那双带笑的眼睛透着情意:“你想知道的事,我今晚就当睡前故事讲给你听,保证什么都不瞒着你,知无不言。”
周珩没接话,盯着他的表情,一时觉得他的确受了刺激,一时又觉得他有点疯了。
这之后,许景烨回了房。
他许久没有出来,这还是三天来头一次。
周珩一个人留在客厅里,盯着电视新闻有些出神,眉头始终拧着,并时不时朝他房间门口看一眼。
她左思右想,开始还觉得是她和程崎的短信发生了效用,程崎让人约了许景烨见面,用一些条件和利益交换去威胁或是利诱他,但再转念一想,许景烨是先接到的电话,然后她才有机会去和程崎短信对话。
那么,会不会是程崎提起就做了安排,还是许景昕暗中留了一手?
不,这也不太可能,他们又不是预言家,就算知道许景烨要做些什么,也不会这么精准的料到是囚禁她。
其实在许景烨出去的时候,周珩的心境也有一些变化,她现在并不着急离开这里,也不打算报警。
她消失了三天,周家没有一个人来找,这就说明了一些问题,许景烨大概和周家的人沟通好了,又或者是周家出于别的原因,才对此不闻不问。
她不怪周家,也不怪许景烨,形势就是如此,没什么可怨的。
只要利益滚得足够大,就能趋势鬼推磨,在这个圈子里,也不是没发生过明码标价,将自己的家人、亲人卖出去的事,只要价格足够高,好处足够多,每个人都是有价钱的。
又过了半个小时,许景烨还是没有出来。
周珩就起身回了自己房间,不紧不慢地洗了个澡,又贴了块面膜,等将头发吹干后再出来一看,许景烨正在厨房里倒水喝。
他的头发还有些潮湿,显然也是刚洗过。
他们穿着同款的情侣睡衣,她在这里的衣服都是许景烨准备的。
周珩来到台前,许景烨给她也倒了一杯温水。
周珩捧着杯子,默不作声地喝着,眼睛一直在扫他。
直到许景烨问:“看什么?”
周珩便将另一个问题扔了回来:“你知不知道一号为什么不出现,她是不是在躲你?”
许景烨挑眉:“一号?”
“就是分裂出来的我。”周珩说。
“哦。”许景烨将杯子里的水喝光,洗了杯子,放回架子上。
周珩又问:“她为什么躲你?”
许景烨笑了下:“我会告诉你的。”
看来,这也是睡前故事的一部分了。
周珩也放下杯子,他接过去洗了。
周珩看着他的动作,说:“你的睡前故事安排倒是很独到,口味这么重,看来是不打算让我好好睡觉了。”
“你也可以选择不听,待会儿就回自己房间,明天我一样送你走。”许景烨如此应道。
可他们都知道,她是不会当缩头乌龟的,明知道面前钓着鱼饵的是个钩子,也会不顾一切的咬住。
周珩没理他,直接走进他的卧室。
两边的卧室格局差不多,色调也一致,但摆设和整个屋子散发出的气质却截然不同。
周珩并不拘束,她在屋子里绕了一圈,连衣帽间和洗手间都参观了,这才回到主卧,正巧,许景烨也进来了。
他随手将门关上,再一转头,和坐在床沿的周珩目光对上。
周珩钻进被窝,等许景烨关上大灯,点亮床头的小灯,又从另一边上来。
周珩侧靠在床头,一直盯着他,见他拿着手机刷起来,也没有什么表示,只问:“你跟蒋从芸是怎么谈的,我三天不回去,她也没反应。”
“她能有什么反应,这些年你都没回去过,也就最近一段时间在周家住了几天。”许景烨十分淡定的在手机上查邮件,“我就跟她说,我的身体好得差不多了,已经不需要人照顾了,想和你培养感情,看什么时候把婚约再往前推一步。”
周珩忍不住轻笑出声,带着几分嘲弄。
许景烨用余光瞄了她一眼。
周珩又问:“那老家伙呢,他知道你回来以后,第一件事就是沉迷女色,怎么看?”
“他能怎么看,他现在对我心里有愧,什么都不会干涉的。”许景烨说:“不过这样的情况不会持续太久,过阵子等他那点愧疚淡了,就会收拾我了。”
这倒是,总不能等着儿子收拾老子吧?
“为什么一直瞒着我?”周珩又忽然问,听上去没头没尾,但许景烨知道她在问什么。
许景烨说:“这是在保护你。”
周珩又笑了:“这叫保护?你们这是在害我。”
许景烨终于将视线离开手机,看过来的眼神有些微妙,还有点古怪:“你不说是你自己体质特殊?”
周珩没接话。
许景烨放下手机,也侧身看向她:“每次出事之后,你都会‘失忆’一次,经历了什么,看到了什么,自己做过什么,全都忘得一干二净,毫无负担。”
周珩知道,他指的是她分裂的事。
这也是从他口中第一次证实了,她分裂了不止一次。
而如今只剩下阿珩一号,应该是在这些年当中,她分裂出来的用来承受压力的人格们,也在不断地融合。
周珩出其不意的提出一个问题:“你今天到底去见谁了?”
其实这才是她想知道的。
许景烨叹了声:“姚岚。”
姚岚?
这有点超出周珩的意料了。
但再一琢磨,也是合理的,而且一定是程崎安排的。
只是,程崎既然能请得动姚岚,要么就是他们之间有更深的交情或利益勾连,令姚岚无法驳他的要求,要么就是姚岚欠了他一件事。
周珩沉默下来,反倒是许景烨有话说了:“你和他,也不算是白相处一场,他自己的麻烦就够多了,还不忘给你留一手。”
周珩又看过去,这样说道:“我在欧洲那几年,只有他来看过我。”
许景烨挪开眼。
周珩却没有纠缠在旧账上,现在这个她对和许景烨的那段已经忘情,心里也不在乎他是否无情无义,很快又把话题转开:“可以开始讲故事了吗?”
许景烨没什么表情,目光就看着前面的空气,嘴唇动了动:“你不是想知道为什么梁峰要针对你么?”
周珩本以为他要从不太重要的小事讲起,没想到一上来就撂下重点,当即提起精神,连身体都坐直了,直勾勾地盯着他。
隔了片刻,直到许景烨勾起笑,对上她的眼睛,又道:“我知道为什么。”
周珩屏住呼吸,声音极轻:“为什么……”
“因为当时,我就在现场。”许景烨说。
这怎么可能?!
周珩愣了好一会儿,一边消化着他扔下来的“雷”,一边试图去将这件事合理化。
她的直觉告诉她,这大概就是事实,许景烨没必要撒这种谎。
许景烨抬起双臂,枕在脑后,反倒轻松闲适了。
半晌过去,周珩提出第一个问题:“是周楠申让你带我去的?”
其实这也一直是她认为奇怪的点,这么重要的事,周楠申只让陈叔带当时只有十一岁的她去小白楼,难道周楠申不怕梁琦耍花样吗?
“这是一次交换。”许景烨淡淡应道,“我为你保驾护航,事成归来,必有我的好处。”
算算时间,那时候的许景烨还未得势,仍处于被许景枫打压的阶段,他心里定然有气,也是隐忍多年,急需一个契机扭转局面。
而他处境尴尬,要在许家翻身,无非就三条路,第一许长寻愿意提拔他,第二结交人脉,树立自己的势力,第三周家指路。
当时许景烨只有十七岁,还未进长丰集团,第一条和第二条路都还不是时候,也就只剩下第三条路了。
周珩思路转得很快:“周楠申不仅让我去传话,还让我将梁琦的账本数据带回去,以免落在许家手上。那是你拿到账本的最佳机会,你完全可以拿走献给许长寻,换取他的重用。”
“这的确是一条路,我也动过念头。”许景烨坦白道:“但这样做,无非也就是得许长寻几句夸奖,他会觉得我够狡猾,够机灵,会投机取巧,会变通,但这展现不出什么才能。再说,这也等于直接告诉许长寻,我私下见过周楠申,变相地证实我是先对许家生了二心,转头又出卖了周家,又首鼠两端,又玩心眼,最不可取。”
周珩接道:“反过来,你若真能办到这件事,就算通过了周楠申对你的第一道考验,那么接下来你提要求,他也不能推诿。”
许景烨笑道:“周楠申无非就是想看到,我是否能跳出那些账本对我的诱惑,我就证明给他看。”
这番对话落下,屋里沉默了许久。
周珩将事情捋了一遍,再次开口时,这样问道:“我要你从头到尾讲清楚这件事,不要留任何疑问。”
🔒43
Chapter 43
周珩十一岁这年, 接到了周楠申第一个交代她的任务,它很重要,她心里是清楚的。
许景烨被秘密叫去周家时, 刚好见到周珩从周楠申的书房里出来。
她的个子只到他的胸前,巴掌大的脸,表情是和这个年龄极其不衬的严肃, 见到许景烨也没出声,心不在焉地走了。
许景烨扫过周珩, 走进书房,周楠申刚起身倒了杯茶, 就放在他对面的空位前。
而在那张桌子上,还有一个小瓶子。
周楠申指着位子说:“坐吧。”
许景烨坐下了, 他不动声色地看向面前这杯茶, 以及旁边的药瓶,大约领略到一丝敬酒不吃就吃罚酒的意味。
“周叔叔, 开门见山吧。”许景烨率先道。
他还不到十八岁, 却比这个年龄段的孩子看上去成熟许多, 有时候连许景枫都没他老练, 当然这些是被迫形成的。
周楠申带了点笑意,想看了看时间,而后说:“事情很简单, 我让周珩去小白楼取一件东西, 陈叔负责开车。那件东西掌握在梁琦手里,她不会那么容易交给周珩的,这件事还得瞒着你父亲——我知道你和你大哥稍后也会去, 这件事就得在那之前办完。”
周楠申没有迂回, 非常直接的把所有流程摆在许景烨面前。
许景烨消化完, 点了下头:“您希望我去两次。”
周楠申笑意渐浓:“有你在,梁琦不至于为难她,她把我的话带到了,你就把这个小瓶子交给梁琦,看着她吃掉。”
许景烨当然不会认为那瓶子里装的是糖豆,他拿起来摇了一下,听到有颗粒滚动的声音。
灭口这种事,许家人并不陌生,但经由许景烨亲手来办的,这还是第一次。
他以前也想过,等自己掌权了,手下大概也会养几个“黑手套”,一句话或是一个眼神,对他们发号施令,让他们去替他解决一些人。
这就跟电影里演的一样。
许景烨没想到,第一次竟是他做了周家的“黑手套”。
不过这也很合理,大哥都是从小弟做起来的。
他有求于周楠申,就需要先为周楠申做事,他求的东西越大,越难得到,他要付出的代价就越高。
这件事即便他不同意,周楠申也能找到其他人选,而他拒绝了这一次,就不会有下一次。
周楠申不会给他讨价还价,挑三拣四的机会。
许景烨想通这一层,将药瓶拿起来,放进外套的内兜里。
抬眼间,两个男人的目光对上了。
周楠申一直在观察他,而他站起身,说了句:“我会看着她咽气的。”
周楠申没接话,只是闭上眼,靠着沙发假寐。
许景烨安静地走出书房。
后来,许景烨又被周家的阿姨请去见蒋从芸。
和上次一样,许景烨又在小厅门口遇到了周珩,蒋从芸显然也交代了周珩一些事。
许景烨低头看着周珩的头顶,就站在原地,等她从身边经过。
他对这个周姓的女孩印象并不算深,他们相差六岁,不是一个年龄段的玩伴,周珩也还没到去聚会的年纪,他们几乎没有说过话。
但这一次,他们却要一起去小白楼,拿回一件东西,送一个人上路。
许景烨收回心思,走进小厅。
小厅开了一扇窗,蒋从芸悠哉地坐在里面,正在吹风。
见到许景烨,蒋从芸笑着招待他喝茶吃点心。
许景烨没有动,只礼貌地提醒她:“阿姨,我们要出发了。”
蒋从芸这才收起刚才的虚招,摆明车马。
蒋从芸就两件事,一件是问许景烨,周楠申交代了什么。
许景烨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在思考着,到底蒋从芸是明知故问,还是真的不知道,想从他嘴里探知一二?
他的结论是,蒋从芸或许不知道,但她应该猜到了,她要的是他的一个态度,以及自己的一个心安。
许景烨这样回道:“周叔叔给了我一个药瓶。”
“哦,什么药?”蒋从芸问。
许景烨说:“我不知道。”
蒋从芸没再追问,更没有让他把东西拿出来看,她心里已经有数了,也能安了。
接着,蒋从芸又交代了第二件事:“阿珩就暂时托付给你了,帮我好好照顾她,如果情况允许,你又不为难的话,就安抚她几句。虽然刚才我已经让她吃了药了,但你也知道,她身体不好,受不得那么多刺激。”
“是。”许景烨应道:“我会照看周珩的。”
周珩的身世,许景烨是知道一些的。
他知道周珩不是蒋从芸的孩子,也听说周珩的生母至今下落不明。
但这些事在这样的家庭里是很常见的,周珩于蒋从芸来说就是个棋子,是不是她生的不重要,重要的是蒋从芸需要养一个周楠申的孩子。
至于生母是谁,在哪里,周珩大概永远都不会知道,就和他一样。
他只知道,自己的生母拿了一笔钱走了,他是以这种方式“卖”给许家的,她没回来过,他也没有感受到过母爱,对母亲唯一的印象就是这场“交易”。
……
在去小白楼的路上,前半程异常的安静。
陈叔负责开车,车速很快,但他开得很稳。
许景烨和周珩就坐在后座,各占一边,一句交谈都没有。
许景烨又将周家的两段对话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等到中段时,才收回心神,去看周珩。
周珩穿着连衣裙,身材纤瘦,皮肤苍白,她两眼发直的看着窗外,似乎心事重重。
许景烨轻咳了一声,突然出声:“阿珩。”
周珩的魂魄仿佛瞬间被这道声音拽出来一样,转过头,那双眼睛里还透着茫然。
许景烨没有急着开口,他拿出了对小女孩少有的耐性,这对一个一心只在权力之争的少年来说,是极其少见的,当然最主要的原因是,她姓周。
许景烨挤出一点笑容,试图让自己看上去和善一些:“不用害怕。”
周珩盯着他看了许久,她眼睛里那些茫然也渐渐消散了,透出一点伶俐。
片刻后,她叫了他一声:“景烨哥哥。”
许景烨笑容微顿,被这一声叫的有些恍惚:“周叔叔让你带的话,都还记得么?”
周珩点头。
许景烨又道:“那就好,你只管把话带到,别的事不用管。”
然而这话落地,许景烨却见周珩的神色中浮现出一丝迟疑。
周楠申的确只让她带话,可蒋从芸大概另有安排。
许景烨不知道蒋从芸说了些什么,但他了解这些豪门太太的手段和想法,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车厢里又一次安静下来。
许景烨没有过问的意思,这件事他也不该插手。
可过了一会儿,周珩忽然开口了:“我妈说,把我妹妹接回来了,我的日子就不好过了,我还会有危险,是真的吗?”
此言一出,许景烨看过来,就连前面的陈叔,都通过后照镜扫向后面。
两人目光对上一瞬,陈叔皱起眉头,许景烨也透出为难。
他们该怎么解释呢?
是的,是会不好过,也的确会有危险。
只不过这种“危险”的定义是很广泛的,它不会发生在现在,而是在将来,以一种姐妹之争,你死我活的方式表现出来。
这样的感觉,许景烨深有体会。
对许景枫来说,他就是许家的“周琅”,是来让许景枫日子不好过的,是给许景枫带来危机的。
许景烨无声地叹了口气,问:“你不想接她回来么?”
周珩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不认识她。”
她这话说的很肯定,也很冷静。
“那阿姨的意思呢?”许景烨又问。
“她的意思是,她不希望这件事发生,但她又说,让我来拿主意。”周珩平静地陈述道:“只是,一旦我决定了,就要有承担后果的勇气。”
许景烨没接话,心里却浮出一丝厌恶。
到底不是亲生的——这样的利用。
哦,也不能完全这么说,亲生的大概也会如此,蒋从芸和他的生母都是一路货色。
许景烨很快下了这番定义。
可他并没有因此同情周珩,更没有去否定蒋从芸的话,这样的生活环境是周珩要长期面对的,他一个外人就算看着不顺眼,适时地宽慰一句也不过是杯水车薪。
生在这样的家庭,就要面对这样的考验,这就是周家女儿的命运。
而除了那短暂的同情之外,他心里还生出某种变态的快意。
看着仍有些懵懂无知的周珩,就被蒋从芸灌输了这些本不该她这个年龄去思考和操心的问题,在她还没想清楚应该怎么办时,就承担未来的压力。
他甚至已经可以想象到,未来周家两个女儿的日常会是什么样,以及周珩早晚有一天会后悔让周琅回去的决定。
可即便如此,他依然没有出声提醒,反而还有点兴奋。
周家的女儿也不会例外,发生在许家的悲剧,会在周家复刻,会有人和他一样承受煎熬。
想到这些,许景烨垂下眼眸,避过了周珩的目光。
他选择沉默观望。
而他的安静,却令前面的陈叔坐不住了。
陈叔说道:“小姐,这件事不用你操心,交给我就好。”
许景烨又漫不经心的去看陈叔,显然陈叔已经在瞬间做了打算,他是想趁着此行,将周琅解决掉。
陈叔也又一次扫向后照镜。
却见许景烨面无表情,也没有丝毫表示,仿佛就是个局外人,对于这些安排也没有要插手的意思。
从这以后,车内再度安静下来,直到来到小白楼附近。
……
车子就停在河堤那边,陈叔先拨了一通电话,很快有人接了。
陈叔和对方交谈了几句,又将车子行驶到小白楼后面那条路,三人下车,就见从后门走出来一个男人,身材健壮,表情透出一点煞气。
男人还锁着眉,好像有什么事正在发愁,等来到跟前,男人扫过三人,就转身带路。
许景烨注意到周珩一直站在陈叔后面,她安静且警惕地看着男人,看样子她是知道这个男人的,而且还知道他干过什么事。
那是一种小孩子出于本能,对未知世界以及成人的凶恶,生出的防备心。
许景烨摊开自己的右手,伸到周珩面前。
周珩见了,仰头看了看他,就握住他的手,任由许景烨带着她走。
许景烨领着周珩跟在后面,距离陈叔和那个男人不过几步,大概能听到他们的交谈。
那个男人叫高征,许景烨也知道他,还知道他下手既狠又黑。
高征说,袁生这会儿不在,袁生的儿子在屋里睡觉,这会儿做事最方便,但时间不能过长,要快。
还有,他们那辆车留下的胎痕,他稍后会去清理的。
陈叔拍了拍高征的肩膀,说了句“这些年辛苦你们了”,转而又道:“周先生一直记着。”
高征又问:“能不能帮我们问问周先生,我们……”
后面的话,高征声音很小,说着、说着就没声了。
但许景烨猜到一点,应该是问他们什么时候能回去。
在小白楼看管梁琦母女的日子,对他们来说也不好受,总不能一直这么荒废着。
陈叔笑道:“急什么,今天就是结局了。这最后一哆嗦,可得甩到位啊。”
高征听了,不由得露出笑容,连语气都变轻松了:“放心把陈哥。”
……
高征将三人带进其中一栋小白楼,上了二楼,再拐一个弯,就是梁琦母女的房间。
房门从外面锁着,高征拿出钥匙开了门,很快就从里面冲出来一个女人,是神情焦灼的梁琦。
高征一把拦住梁琦,将她拽回屋里。
陈叔跟了进去。
许景烨仍拉着周珩的手,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局面,进门后还不忘将门虚掩上。
接下来,许景烨和周珩就立在门边,看着梁琦在高征面前挣扎,看着梁琦嚷嚷着说要出去。
高征没言语,就抓着梁琦的手。
直到“啪”的一声,梁琦的头被打得偏向一边。
梁琦跌坐在床上。
是陈叔动的手。
陈叔说:“周先生让我带小姐过来看看你,他还有几句话要转达。”
梁琦低着头,头发蒙在脸上,她安静了好一会儿,才微微侧过脸,透过发丝的缝隙看向陈叔,然后又越过高征,看向站在门边的女孩,以及牵着她的手,面无表情的少年。
梁琦眨了下眼,似乎已经意识到什么了,她拨开脸上的头发,坐直了,顿时没了刚才的激动:“要说什么,说吧。”
陈叔却先看了高征一眼。
高征意会,很快拉开门出去,并将门带上,然后他就下了楼,站在楼梯口如同一座门神。
这样的距离既能确保他不会听到,又足够时间让他快速折回,以免楼上发生意外。
屋里的气氛令人窒息。
陈叔已经站到门口,当着另一道门神。
许景烨打量了梁琦片刻,又低头看向周珩,正打算带她走向梁琦,却见周珩直勾勾的看着梁琦。
她似乎并不害怕面前这个女人,对刚才这个房间里发生的事也没有露出丝毫惊讶,要么就是她对此已经见怪不怪,要么就是她的心智足够坚定。
许景烨想,大概是两者兼有。
周珩主动松开了许景烨的手,向梁琦走了两步。
她的冷静,已经超出了这个年龄女孩的界限,而她的姿态,也有几分像是周楠申。
梁琦也盯着周珩,表情无比的复杂,也不知道透过周珩看到了谁,是周楠申,还是蒋从芸,或是其他什么人,在那个瞬间里,她眼里有惊恐,有后悔,有惧怕,也有绝望。
周珩虽然看不懂那些东西,她也没有经历过,可她也感觉出一点,面前这个女人怕她。
梁琦心里乱了,没等周珩开口,就率先道:“我没记错的话,你今年十一岁。”
周珩点头。
梁琦倏地笑了,对着陈叔叫道:“周楠申在做什么,他是在养怪物吗!”
然后她又看向许景烨:“你们看看她的模样,她像是像是十一岁吗!他要把阿琅接回去,是不是也要把她变成这样!”
但许景烨和陈叔都没表示,仿佛没听到一样。
直到周珩轻声开口:“我爸有几句话要带给你……”
她的声音并不算清脆,但一听就是小女生,声腔还是稚嫩的,却又诡异的稳重。
那番话也并不复杂,前半段是周楠申让梁琦将整理好的账本数据叫给周珩带回去,他会核查验证。后半段则提到了周琅,但也没有半点威胁的意思,还说会好好照顾周琅,给她和周珩一样的教育,不会亏待她。
这个时候的周珩自然听不出来深意,许景烨却是明白的,这两段话不能分开来说,合在一起才有意思。
前者是后者的前提,只有前者梁琦照办了,后者才有可能兑现。
梁琦听着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不会儿又笑出声,笑得眼泪都流下来了,看上去有些疯癫。
可周珩却好像没有受到她情绪波动的影响,就按照自己的节奏把话说完了。
等周珩话音落下,梁琦又“疯”了半分钟,终于认命了,起身去翻东西。
不会儿,梁琦找到一枚优盘,递给周珩。
周珩看着梁琦摊开的手心,上前伸出一只手。
可就在两人手指相触的瞬间,梁琦突然合上手掌,并用力拽住周珩。
她手劲儿很大,捏得紧紧的,不仅吓了周珩一跳,许景烨和陈叔也立刻有了动作,同时向前要去分开两人。
“别过来,我不会对她怎么样!”梁琦在这时叫道:“我就问两件事!”
许景烨似乎并不认同,依然盯着她。
就听梁琦飞快地说:“我问你,蒋从芸有没有带话给我!”
站在许景烨和陈叔的角度,看不见周珩的表情,只能从梁琦的反应来推断。
周珩微微扬起下巴,看着梁琦,她似乎笑了一下,声调比刚才上扬了些:“我妈说,让你放心。”
梁琦的表情变了又变,也不知道她是如何理解这句话的,她的眼神十分的不确定,又道:“阿琅是你的妹妹,她很乖的,她什么都会听你的,我都教过她了,你……能不能好好对她?”
这一瞬间,梁琦又变成了哀求。
周珩许久没有动,梁琦就等待着,死死地瞪着她。
直到周珩终于点了下头,将自己的手抽出来,攥着同时被她拿到的优盘。
可就在这时,周珩突然开口了:“你刚才的话是真的吗?”
梁琦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周珩露出一点笑容,看上去很天真,很甜美:“她会乖乖的,会什么都听我的,你教过她了,是吗?”
周珩重复了梁琦的话,刚才听还不觉得有什么,如今听一个小女孩这样说,倒像是在形容一个洋娃娃。
梁琦的瞳仁有一瞬间的紧缩:“对,我教过她了,她会照做的。”
“如果你没有骗我,我愿意跟你约定。”周珩如此说道。
就像是为了应和周珩一般,梁琦又喃喃重复了几遍:“是真的,是真的……”
周珩向后退了几步,回到门边。
许景烨看到她将优盘放进自己随身的小包里,又抬了下眼皮,见陈叔正盯着自己,遂若无其事的收回视线,一边走向梁琦,一边去摸内兜的药瓶。
梁琦见到那个药瓶,脸色大变,可这一次,她没有歇斯底里,她似乎已经吓傻了。
她是认识药瓶的。
陈叔拉过周珩,要出门。
周珩却站在原地没有动,眼睛盯着前面。
那个药瓶,她也在周楠申的书房里见过,她看看梁琦,又看向背对着自己的许景烨。
这时,就听梁琦说:“我自己来。”
许景烨没有异议,直接在她摊开的手心上,倒出一颗药。
很小的一颗黑色圆珠。
梁琦将它放进嘴里,做出吞咽的动作,又张嘴给许景烨看。
就在这时,陈叔又拉了周珩一把,将她带出门口。
可周珩人虽然出去了,视线却依然盯着屋里,并且就在门关上的同时,透过那最后的间隙看到,许景烨一手捏住梁琦的下颌,迫使她张开嘴,梁琦怎么挣扎都没用,而他另一只手在她嘴里抠了两下,就从舌下抠出那颗药,直接塞进她的喉咙里。
为了防止她咳出来,他还捂住她的嘴,将她压制在床上,任凭她如何拳打脚踢,直到她挣扎累了,他才松手。
门板合上了。
周珩仍盯着那个方向,一动不动。
陈叔安抚了她两句,就下楼去和高征说话。
不会儿,许景烨出来了,他手里多了一块湿纸巾。
见到周珩盯着自己,许景烨伸出自己已经擦干净的手。
周珩抓着他,让他牵着自己下楼,一路离开小白楼。
陈叔和高征不知道去哪里了,许景烨就带周珩走向他们的车。
来到车前,许景烨松开手,要去开车门。
周珩却忽然站住了,同时主动抓住他的手,说:“景烨哥哥,你能不能帮帮我?”
许景烨停下来,低头看向那张漂亮且可爱的脸。
“帮什么?”许景烨问。
“陈叔……”周珩说:“他去找周琅了。”
显然,周珩也意识到陈叔去做什么了,就像他在来路上的保证一样,这件事他会料理。
许景烨问:“你想我阻止他?”
周珩咬了下嘴唇,虽然纠结,却还是点头。
许景烨又定定看了她两秒,最终打开车门,让她进去,才说:“那你在车里等我,从里面把门锁上。”
周珩再次点头,就按照他说的去锁门。
许景烨很快走开了。
周珩就独自坐在车里,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而事实上,许景烨并没有返回小白楼,他也不知道陈叔去哪一栋找周琅去了,他就走向车尾的方向,站在一棵树下,靠着树干,看着车这边。
其实他对陈叔做什么没有兴趣,那也毫无悬念,相比之下,他反而更想知道周珩会怎么做。
时间就这样一分一秒的过去了。
许景烨大概站了十分钟左右,陈叔也没回来。
他开始觉得奇怪了,对付一个小孩子用不着这么久吧。
他朝小白楼扫了眼,又再度看回那辆车,随即就见到,周珩不知何时正朝他这里看过来。
她发现他没有离开,她应该很震惊吧。
虽然许景烨看不到周珩的表情,却见到她惊讶的将一只手贴到车窗上,盯着他这边好一会儿。
许景烨慢悠悠的笑了,想着周珩会不会跑下车来问他什么。
可他等了很久,却见周珩的手滑了下去,人又坐了回去,而车门也没有打开的迹象。
许景烨就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他好奇地回到车前,来到车子的另一边,透过车窗看向里面。
周珩的右手就落在开门的把手上,而左手则抓着右手和手腕,像是在阻止右手。
许景烨欣赏了片刻,打开车门坐了进去。
这动静也惊醒了周珩。
她朝这边看了一眼,又匆匆挪开。
这对她来说,是不小的刺激,更是一辈子都忘不掉的考验。
这样的波澜不是来自外界的激烈冲突,它就如同生活的每一天一样,平静祥和,然而人心里受到的冲击,却是剧烈的,无声的。
如果生活里有更具象的比喻,那就像是监控画面一样,眼看着一场交通意外发生了,却只有画,没有声,看着画面的人除了呼吸的节奏有了细微的改变,整个人看上去没什么变化。
许景烨回顾自己这十几年来的人生,大多也是如此,没有电视剧里那种歇斯底里、面红耳赤,也没有唇枪舌战、一惊一乍,一切都很平静,所有涌动都在暗处。
每个人表面上都如同谦谦君子一般,没有形而外的冲突,即便是谈笑间去了一条人命,也没有人会为之惊讶。
高征制止梁琦的挣扎,是无声的,冷酷的,没有一句无谓的狠话。
陈叔打梁琦那巴掌,就一声,干净利落,没有多余的动作。
就和他给梁琦喂药一样。
就像周珩在门口看到一切一样。
安静地来,安静地走。
而周珩这样左手抓右手的动作,大概是比较外化的挣扎了吧。
许景烨就这样冷漠地旁观着。
直到周珩两只手都从车门上放下来,半晌,周珩问:“你说她有没有骗我。”
这个“她”指的是梁琦。
其实梁琦那个拙劣的谎言,大概连三岁孩子都瞒不住,周珩定然看出来一些了,可她或许希望是真的。
相比之下,蒋从芸那些告诫,似乎更令周珩记忆犹新。
许景烨淡淡说道:“她为什么要教自己的女儿,听你的话?就算真这么教了,你也不能信呐。不过你现在去找陈叔,大概还来得及。”
周珩先是用余光瞟过来,越过许景烨的身体,直至看到他的脸。
许景烨就那样的和她对视。
周珩的眼神也渐渐变了。
然后,她露出一抹笑,看上去可爱极了。
那笑容仿佛就是在告诉他,这件事她已经努力过了,为周琅争取生机——结果,是他没有去。
读到了这层含义,许景烨也笑了。
就在这时,车子的后面响起一阵脚步声。
许景烨收了手,陈叔也将前门打开,坐进来发动车子。
车子很快沿着后路开走了。
等到驶出村子的范围,周珩终于问:“陈叔,你去做什么了?”
陈叔叹了口气,似乎有些郁闷,他没有回答周珩,而是对许景烨说:“周琅失踪了,高征他们几个怕被责难,一直没说。晚些时候,等你和许景枫过来,你要装作毫不知情。”
许景烨看了陈叔一眼,又看向周珩。
这个瞬间,这个女孩将自己身上的矛盾展现的淋漓极致。
她似乎松了口气,却又好像有些发愁。
许景烨一句话都没说,自然也没有将周珩刚才的表现告诉陈叔,其实他有足够的时间,在陈叔离开的时候,哄骗周珩把优盘给他。
但他没有做,就只是站在树下观察另一件有趣的事。
后来,陈叔将许景烨放在半路,许景烨联系了司机,让他接上自己,再去和许景枫的队伍汇合,一切都很自然。
许景烨在路上还在回味方才的片段。
等他又一次出现在小白楼前,从正门进去了,看着许景枫被高征和黄彬拉到一边报告情况,又看着许景枫让人教训已经从外面回来的袁生。
然后,许景烨看到了冲回来的周琅。
许景烨对她说了句:“梁阿姨已经过世了,节哀。”
周琅的眼神迸发出狠毒和恨意,扫过现场每一个人,如果她手里有把刀,她会把他们都杀掉。
许景烨和许景枫等人一样,漠然地看着这一幕,他们早就没了同情心,也知道同情人的后果。
只是许景烨因为来过一次,他自然比许景枫看到的东西更多一些。
他已经预见到几年之后,周珩和周琅定然会斗得你死我活的场景,而他们一个是在周家喝人血长大的,另一个则是被梁琦一手教出来的。
这就像是一只头狼,遇到另一只闯入狼族的挑战者,她们之间一定会分出胜负。
周琅的离家出走,大概就是天意。
那不止救了她自己一命,也给周珩的命运带来影响。
🔒44
Chapter 44
故事讲到这里, 周珩已经坐了起来,不可思议地瞪着许景烨,只是她的目光中没有恨, 没有怨,也没有怪。
许景烨好整以暇地等待她发作,却不想, 她第一句说出来的是:“你陪我去小白楼是秘密,陈叔和高征都不会说, 但我去小白楼是周楠申的手段,了解他的人可以猜到, 若是周家瞒不住了也不怕——周楠申让自己的女儿去清理门户是再正常不过的,十一岁就做到这件事, 也可以树立威信。”
许景烨笑道:“若是你当时再大一点, 就不需要我陪你了。”
周珩没接茬儿,只是想到, 从外人的角度来看, 其实是不是她亲手做的, 根本不重要, 这件事就跟她送袁生那次一样,她没下毒,但所有人都认为是她下的毒。
周珩低声说:“没有不透风的墙, 梁峰就算猜到周楠申的安排, 也需要找人求证。他不会选陈叔,只会问高家的人。”
高慎和黄瑛已经投靠了梁峰,很有可能就是高慎从高征那里听说了什么, 转而告诉梁峰。
周珩又看向他:“你刚才说, 你知道蒋从芸不是我的生母, 那我生母的故事,你又知道多少?”
许景烨的笑容有瞬间的凝滞,很快又恢复如常:“你对她已经没有印象,还追究做什么?”
“不做什么,就是不想不明不白的。”周珩说。
许景烨双手环胸,摆出一种防御的姿势,只微笑不说话。
周珩观察了他一会儿,意识到他是在衡量,也是在等她表态,于是便挨过去,靠着他说:“你一定知道什么的,跟我说说吧?”
“小白楼的事还不够你消化的?”许景烨问:“人是我杀的,梁峰却放我回来了,你不好奇我做了什么?”
他是在转移话题,周珩没有上当:“你这么狡猾,肯定会和他周旋啊。只要你不承认,全都推给周家,他就算因为你我过去有情而怀疑你是否也掺了一脚,也不会想到你那么早就和周楠申搭上线了。再说,你后来和许景枫出现在小白楼,那么多人都看见了,梁峰凭什么认为你去了两次?”
这番话落下,周珩又将一只手放在他身体上,声音柔了几分:“我生母的过去,你到底知道什么呢?话都说到这步了,你还打算分上下集啊?”
这一刻的周珩,全然没有过去三天的态度,对他非但没有丝毫戒备,含笑的表情中也多了几分十几年前她身上的影子,伶俐、狡黠,心眼子多,看上去是个大家闺秀,实际上手段一套一套的。
别说,许景烨还有点受用。
许景烨说:“是有那么件事,不过是我听来的,就听了一耳朵,可能是真,可能是假,也可能是原本的故事被添油加醋过,你要有清晰的判断力,不能盲目相信。”
许景烨不铺垫还好,这样一铺垫,周珩立刻意识到这件事不是什么好事。
她转而就想到柳婧的疯病,那是后天受到的刺激,精神崩溃了。
周珩不动声色地点头,将头靠在他肩上,就听到他的声音响在耳边:“听说,当时周楠申对她是不错的,但这份感情害了她。有人趁周楠申不在的时候,将她送给几个关系户。连许家都不知道周楠申回来后是怎么处理的,只知道从那以后,你的生母就消失了。”
有人?
关系户?
周珩敛着眉眼,快速在脑海中拼凑故事雏形。
许景烨透露的不多,但关键信息都有,再结合周家做事的手法,前因后果也不难想象。
这个“有人”可能是蒋从芸,也可能是周楠岳或梁峰。
许家会真的毫不知情么?倒也未必。
既然涉及到关系户,那就不是一般人,应该是当时有些社会地位,或是对许、周两家有用的门路。
再者,这件事要趁周楠申不在的时候办,就说明周楠申是舍不得柳婧的,他在就不会这么安排,所以许景烨所说“周楠申对她是不错的”应该是真的。
周珩好一会儿不说话,许景烨叹道:“你看,我就说没必要追究,你片要问。”
周珩醒了神,说:“我没事,只是……算了。”
许景烨扫了她一眼:“晚了,睡吧。”
周珩顿住,见他往被窝里滑,就伸手去扒他:“还有十一年前的绑架案呢,你还没讲呢。”
许景烨已经合上眼:“困了,还是分集好了。”
周珩沉默了几秒,开始以为他是在拿乔,后来见他翻身背对着自己,才知道是真的。
周珩揣摩着他的用意,躺下后直接问道:“你明天就送我回周家了,故事却只讲一半,你什么意思?”
许景烨的声音传了过来:“你想知道后半段,就自己回来听啊。”
哦,原来是愿者上钩。
周珩顿觉好气又好笑:“我主动回来,那就不是囚禁了,谁也怪不着你。”
“嗯。”许景烨应道。
周珩也翻过身,拿背对着他,还顺手将自己这边的台灯关上,闭上眼,做出一副真的要睡觉的姿态。
不过三分钟,许景烨动了。
他先是抬高上身看了看周珩,随即从后面将她揽进怀里。
周珩睁开眼,听到他声音里的不悦:“你还真睡啊?”
周珩“嗯”了声:“我这不是附和你么。”
“你睡得着?”许景烨又问。
周珩没回答。
安静了片刻,许景烨笑道:“不如,咱们来聊聊我那个瘸腿儿弟弟。”
周珩细微的皱了皱眉:“你是想吵架么?”
许景烨仿佛没听到她的问话,一手撑着头,另一手去玩她的头发:“你住在他那里,他有没有像我一样,借口讲故事,却给你暖被窝。”
“你们在一起的时候,有没有想起我?你我婚约还在,你没有一点愧疚么?”
“他都残废了,到底哪里吸引你?”
“说到有心机、手段,他还不如那个姓程的小畜生。”
“阿珩……”
周珩终于忍无可忍,转过身,来了这么一句:“最后一晚了,你要不要做?”
许景烨不禁一愣,嘴唇还微微张着,但很快,他就笑了:“怎么,想让我闭嘴?看来我都说中了。”
“你太吵了。”周珩说:“你要是睡不着,不如多花点时间想想,怎么能赶在许长寻收拾你之前,先把他收拾了。”
许景烨的笑容消失了,很快躺回去,兴致全无。
周珩翻过来,接着说:“你回来这段时间,除了在医院里躺着,应该还会做些部署。你了解他,就像他了解你,你在被梁峰绑架期间,应该已经有了计划,梁峰可能还提供了思路。但他是利用你,无论你和许长寻斗到最后剩下谁,他都可以以逸待劳,坐收渔翁之利。所以你一边要考虑对付许长寻,一边又要防范梁峰放暗箭。”
话都让周珩说完了。
许景烨长长地叹了口气,没什么表情的扫过她:“你成功了,我肯定睡不着了。”
周珩冷笑一声:“还有一句没说呢,说了你会连饭都吃不下。”
“你倒是说说看。”
两人对视了一瞬。
周珩说:“姜是老的辣,你要真有本事在两个老家伙的夹缝中生存下来,还将他们打包收拾了,那就不是现实,而是天方夜谭。起码在咱们这个圈子里,我还没听说过先例。”
许景烨的眼色沉了,瞪了周珩一眼,转身不再看她。
就在周珩躺下来,以为他终于消停的时候,许景烨又来了句:“原本是有人能制住他俩的,可惜啊,斗不过天。”
他说的是周楠申。
起码周楠申在时,梁峰和许长寻不会明着来,他们对他有忌惮。
这也是为什么,梁峰会先朝周楠申的身体健康下手,让他快点死。
从这以后一直到凌晨,周珩和许景烨都各自占据着床的一边,谁都没有睡着,却也没有再理过对方。
他们处于不同的位置,但有趣的是,彼此的处境,也因为许景烨的失踪,而有了微妙的相似之处。
周珩翻了几次身,想到这些,直到凌晨过了才感觉到困意。
阿珩一号依然没有出现。
早上醒来时,周珩昏昏沉沉的时候还在想,可能一号也只是在躲许景烨,应该也有周家的人。
她从许景昕那里回到周家,那几天里一号似乎也没出来过。
……
许景烨履行了诺言,一早将周珩送回周家。
周珩走进大宅,陈叔和蒋从芸一起迎上来,两人神色各异,不约而同的问她有没有受伤。
再见两人,周珩的心境也有了变化。
陈叔是外人,他对自己是否关心,她不计较,但蒋从芸这次的表现却相当有意思,她要是被许景烨伤着了,于蒋从芸可没半点好处。
周珩只说自己没事,转头就上楼了。
等她换了身衣服从衣帽间出来时,就见到蒋从芸神色不安的坐在外间。
蒋从芸还给她拿了热茶和小点心。
周珩面无表情地扫过那些东西,靠进躺椅里,视线也忽高忽低的越过蒋从芸:“什么事?”
蒋从芸面带心虚地说:“老二这次……实在突然,我这里一点防备都没有。但你之前跟我说的那些话,我也一直在考虑。”
什么话?
她说得可太多了。
周珩并不表态。
“其实……其实你爸生前,也留了一件东西给我。”蒋从芸支支吾吾了一会儿,终于吐露了。
摇椅的晃动有一瞬间的停止。
周珩记得,在许景烨将她骗走之前,她花了几天的时间和蒋从芸周旋,也感受到蒋从芸与日俱增的焦虑和不安,蒋从芸当时就快撑不住了,眼瞅着她就要成功了。
周珩若无其事地问:“是什么?”
“一个优盘。”蒋从芸说:“它应该可以救咱们。”
周珩漫不经心道:“一个优盘,有什么威力,里面难道装着国家机密,还是能召唤各路神仙?”
随即她又道:“既然东西在你手上,你应该看过了,真要是那么厉害,你怎么不用呢?”
见周珩如此不以为意,蒋从芸有些急了:“我不能用,那玩意就能用一次,你爸非常严肃的跟我交代过!”
周珩更觉得好笑了:“用一次,那就把里面的东西拷贝出来啊。”
蒋从芸气道:“你就不能听我把话说完!”
周珩叹了一声,也不摇晃摇椅了,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姿态,就看着她。
蒋从芸深吸了两口气,酝酿了片刻,这才将来龙去脉讲了一遍:“他有三个朋友,他们都在海外,在国内早就是金融圈的黑名单了,永远都不会回来。这三个人都欠了他一个人情,具体是什么事,我不知道,他也不会告诉我。他只交代我说,他已经安排好了,将来若是你有需要,这个人情会还给你,但就只有一次。那个优盘里有一个账号的登录方式,要由你本人登陆了才能向这三个人提一个要求。他特别嘱咐了我一句,账号是视频对话,一旦这边出现的不是你,他们三人会立刻退出,约定作废。”
这一次,周珩盯着蒋从芸看了许久,眼睛都有点发直了。
她的第一反应是在质疑蒋从芸的话,听上去有点不可思议,甚至想是不是蒋从芸编的,但听到后面,又觉得这像是周楠申会做的安排。
他要留一个绝招给她,却又不轻易给她,非要她经受一些磨难和考研,被形势逼到悬崖边,等那些不管是明处还是暗处的棋子一个个都露出来,再让她拿到。
当然,他还要他人滥用,比如蒋从芸这种自私自利的女人。
可蒋从芸再自私,也得考虑后果,她拿着这东西,又没有使用权,逼到万不得已,就会拿出来了。
半晌过去,周珩问:“这三个人是谁?”
蒋从芸说了三个名字。
果然,如雷贯耳,而且的确在海外。
周珩又问:“他们和周家的关系只是一个人情,就没有其他牵扯?如果是前者,他们完全可以不再理会周家,还人情靠自觉。但有牵扯,就是交换了。是不是还完这个约定,周楠申留下的某些东西,就归他们了?”
蒋从芸白了她一眼:“是有牵扯,过去这些年,所有通过周家洗到海外的钱,都是经过他们的手。但说到交换,你爸自有安排,他没有跟任何人说。”
哦,那这三个人就是和梁峰差不多的角色——掮客、白手套。
而周家就是媒介、终端。
周珩又一次沉默下来,似乎在盘算什么。
蒋从芸等了会儿,又有点着急了:“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你别怪我啰嗦,这东西就能用一次,你可要用在刀刃儿上,可别……”
周珩将她打断:“哦,优盘呢?”
蒋从芸犹豫了几秒钟,从兜里拿出来,递给周珩时就像是将全部身家性命都交出去一样,还有点不情愿。
周珩拽住了优盘另一头,没用力,只笑看蒋从芸,直到蒋从芸松手。
周珩将优盘拿在手里边玩着边说:“也难怪你一直攥着不肯跟我交底,你有了它才能牵制我。哎,你一定很煎熬,又有法宝又不能用。”
“行了,你打算怎么做?”蒋从芸不理她的调侃。
周珩将优盘放进兜里,笑道:“我还没想好,慢慢想。”
蒋从芸欲言又止,一副被宿便憋得难受的模样。
直到周珩收了笑,来了这么一句:“不过其他的可以先安排上了。晚饭后我有事要交代,你和陈叔都来书房。”
蒋从芸怔了怔,正想说一句“你翅膀硬了”,却因为周珩一个眼神而噎了回去。
蒋从芸知道这不是错觉,这段时间,周珩几乎每天都在变,尤其是她从许景昕别墅回来,加上这次在许景烨那里待了三天。
总之,周珩和以前不一样了。
蒋从芸心里有点慌,这种不一样似乎还不是因为她和周楠申的越发相似,似乎更多的是其他什么东西,但她分析不出来,只是一种摸不透的感觉。
但越是如此,她越不踏实。
……
几分钟后,蒋从芸离开周珩的房间。
周珩依然坐在躺椅上,歪着头看着窗外,手指又捏着刚才的优盘来回转着。
她很平静,也没有过去那种殚精竭虑,就连对未来的不确定和恐惧,都消失了。
她心里快速过了几件事,都是很清晰的。
许长寻和梁峰,这两人决不能分开对付,要么就挑唆两人狗咬狗,要么就寻找一个方法,一锅炖了。
当然,不能由她出手,这是最笨的下下策。
这条思路是她在周楠申身上学到的。
要做一件事,明知道它违法乱纪,却又不得不做,那就得有本事设计好退路,即便事发,即便没有斩草除根,将来对方来寻仇,也不会找到自己头上。
周楠申这辈子摔得最大的跟头,就是留了梁峰这个后患,他后来做人做事手法大变,逐渐隐于幕后,应该也和这个教训有关。
在江城,周家下面最主要的走狗有两条——高家和黄家。
周楠申一走,高征和黄彬就露出狐狸尾巴,要另起炉灶,但被她暂时压下去了。
他们心里必然不服。
两家的第二代高慎和黄瑛甚至还动了袁洋。
其实如果他们不这么着急,想要架空她,她可能还会留条路给他们。
然后是陈叔给的那把钥匙。
她经过几天的思考,基本已经排除了那是保险柜钥匙的可能性。
周楠申名下房产很多,他在生病前也经常去各处的房产找清净,只是她没关心过他去哪里。
那枚钥匙,应该是其中一栋房子的。
至于范围,大概率就在江城,不会太远。
周楠申不是个喜欢四处旅游的人,而且那房子里装了一些重要的东西。
哪怕是狡兔三窟,也得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方便随时查验才放心。
再来就是……
周珩眯起眼,手上的动作也停了。
脑海中缓慢的浮现三个男人。
许景烨、许景昕、程崎。
三个人,于她都或有情或有义,有她欠的,也有欠她的。
从情感上考虑,她很难下手去彻底利用某一个。
情感牌太复杂,根本不适合放在这局棋中。
但若是抛开情感,似乎就明朗一些了。
三个男人,三颗棋子。
许景烨和程崎是用来将军的,用他们来对付两个老东西,再妥帖不过。
而许景昕则是退路,也是唯一一条能全身而退的选择。
换句话说就是,情分归情分,战略归战略。
假设她杀了一个人,那么这三个男人,就有两个是武器和挡枪的盾牌,而另外一个就是送她通关的。
这样部署,事情一下子就变简单了。
🔒45
Chapter 45
晚饭后, 蒋从芸和陈叔来到书房。
周珩就坐在周楠申原来常坐的位子上,背着光,表情有一部分隐于暗处。
那张巨大的办公桌, 衬着她整个人过于纤瘦,可她周身散发出来的气场,却是迫人的。
蒋从芸和陈叔对看了一眼, 在一阵沉默之后,蒋从芸问道:“你想说什么?”
周珩开门见山道:“从今天开始, 周家的人不要和许家或是梁峰起任何冲突,最好连面都不要见, 电话也不要通,哪怕对方登门找茬儿, 也要避开。”
“为什么?”蒋从芸先是发问, 随即冷笑:“哦,就算我们要回击, 也得有本事啊。”
陈叔想了想, 说:“如果先生还在, 应该也会这样安排。”
蒋从芸并不认同:“那是因为他后来那几年病了, 他要是健健康康的,不会这么怂,他手里有的是办法。”
然后, 她又看向周珩:“现在我都把他留的底牌交给你了, 你又怕什么呢?你还不到三十岁,火气呢,被姓许的灭没了?”
回应蒋从芸的是一声轻叹, 周珩也没有多解释, 只说:“你就照我的话做, 否则出了事,我不会帮你担着。”
蒋从芸双手还胸,横了周珩一眼。
周珩又转向陈叔,说:“有件事,麻烦陈叔帮我跑一趟,你亲自去。现在应该不会有人想到跟踪你,但你还是要小心,要速战速决。”
陈叔问:“什么事?”
周珩笑了下,昏暗不明的脸颊线条微微上扬:“去江城医院,把我生母柳婧接回来。我打算给她养老。”
此言一出,书房里安静了。
气氛也一下子跌落谷底。
除了惊讶,还有一声几不可闻得倒抽气,来自蒋从芸。
可蒋从芸和陈叔都没有说话。
都到这个地步了,还能说什么呢。难道问周珩是怎么知道的么,还是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第一个问题不必问,第二个问题更是天经地义。
陈叔应了一声:“我会小心,放心交给我吧。”
周珩又回了一个微笑,说:“那麻烦陈叔先出去吧,我和我妈单独聊几句,待会儿我再来找你。”
陈叔很快起身,将门带上。
等屋里再度安静下来,蒋从芸又一次说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有你的成算,在实施之前要和对手保持距离,不要让人怀疑到我们身上。但你的计划要真是实现了,无论咱们怎么摘也摘不出去的,所有人都知道许家和周家的关系,许家出事,周家逃脱得了干系吗?”
“这你不用操心。”周珩说:“挡箭牌我会安排的。”
蒋从芸一顿:“挡箭牌?”
可她正要发问,却被周珩将话题带开了:“接下来有两件事我要问你,你一定要跟我说实话。都到这个时候了,你骗谁都不能骗我。”
蒋从芸摆摆手:“知道了,你问吧。”
几秒的安静。
“柳婧精神崩溃,这件事是你做的么?”
周珩声音很轻,不带一点情绪,就好像问的是其他人的事。
蒋从芸却本能的生出战栗,飞快地看过去,和藏在暗处的她对上了。
蒋从芸想挪开视线,想逃避,却仿佛被定住一般。
那双眼睛平定得仿佛能看透一切,好像她这样问,就只是看蒋从芸是否愿意老实交代一般,真相早已心知肚明了。
过了许久,蒋从芸找回了呼吸,心里不仅忐忑,还多了一丝面对现实的妥协:“不是我做的,但我……有责任。”
这简直不像是蒋从芸会说的话,她的性格总能体现出人性的低处,遇到事情就推出去,第一个把自己摘出去。
却不知是她想通了,还是意识到这已经是她最后的机会。
安静了几秒,周珩又问:“那么,是梁峰和梁琦么?”
“是。”蒋从芸点头。
“在做事之前,梁峰来问过我的意思,我没阻止,只让他们悠着点,别太过分。不管你信不信,我根本不想害她,我也没想到他们做的那么绝,想不到她会疯。后来那件事发生了,我知道你爸一定会跟我们算账,可他知道我不是主谋,所以对我还是手下留情了。”
这倒是符合周楠申的性格,他一向算得很清,梁峰和梁琦是什么下场,所有人都看到了。
而蒋从芸却一直活到现在。
周珩又问:“你原来怀过一个孩子,没保住,后来再没生过。也是因为这件事?”
蒋从芸深吸了口气,别开脸,脸上的情绪险些就绷不住了,尽管她极力维持着,却连眼眶都红了些:“第一个没保住,到现在我都不知道是我自己的原因,还是有人害我。至于后来的事,的确和你生母有些关系。你爸没有明说,可从她出事以后,我就没有再怀过孕。我去医院检查过,说我身体很健康,再后来医生说,有问题的是你爸。只是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开始有的问题,他有没有在这件事情上做手脚。不过有一件事我是肯定的,那就是即便我当时还能怀孕,我也不敢要——这里面的道理你应该明白。”
是啊,柳婧疯了,她的孩子就托付给蒋从芸,这是最好的安排。
蒋从芸为了弥补自己的过错,一定要去悉心抚养。
可蒋从芸若是怀了自己的孩子,即便老话说虎毒不食子,也保不齐周楠申会做什么出格的事。
……
这之后,周珩沉默了好一会儿,就让蒋从芸出去了。
她自己就独自坐在书房里发着呆,脑子里的思绪也慢了下来。
又过了几分钟,周珩缓和了情绪,就离开书房去找陈叔。
在周家,陈叔是最了解周楠申行程的人,这么多年也从未生过二心。
周珩便问陈叔,在周楠申生病之前,会定期去外面度假,而且大多时候是他自己,陈叔只负责接送,那么他最常去和最不常去的地方是哪里?
陈叔想了想,点出了三个地址。
第一个是周楠申常去的,在郊区,当时花园里还种了很多植物,有专人打理,不过在周楠申生病之后就卖掉了。
第二个是在度假村附近,那里有温泉开发,不过周楠申不是一个人在那里,还有几个生意场上的朋友,包括前任副市长。
这个地址周珩是有印象的,她也去过,有时候大人们会带着自己的孩子一起过去。
而除了周楠申之外,还有许长寻,顾瑶的父亲顾承文,这一年来经常上新闻的霍家的霍廷耀。
周珩认识顾瑶也是在那里。
不过前任副市长她倒是没见过,想来那位副市长去的时候,他们谈的就是正事了,不便带子女。
而那位前副市长,如今已经是江城的阶下囚,因为贪污腐败而被抓,听说到现在经由他手流出去的巨款,还有一大半没有追回来。
如今接任的副市长则姓秦。
至于第三个地址,那是周楠申最不常去的,也在江城。
其余在江城的房产,如果只是为了投资,周楠申一次都不会去,但唯有这栋房子,既不是为了投资,也没有派人去维护,多年来一直闲置,可周楠申每年都要去上一两次。
哪怕是小白楼那样的地方,这些年也有人负责打扫、修缮,因为小白楼指不定还能派上用场。
可陈叔说,这第三个地址,周楠申每次都只是去里面坐一会儿,呆上半天就回。
问题是,既然不住,又不为投资,为什么要去?
周珩问:“地址呢?”
陈叔很快告知周珩,周珩记了下来。
然而等她再一抬眼,却见陈叔神色有异,像是和她有关。
周珩疑惑道:“你是不是还有什么想告诉我?这栋房子有问题?”
陈叔犹豫了半晌才说:“那时候你还小,可能不记得了……你,在五岁以前,就住在那里。”
五岁以前?
她不会是一个人住在那里,必然还有柳婧。
人有最初的记忆差不多也是这个时候,而大部分人在四岁以前都是没有记忆的。
此时的周珩想不起五岁发生过的事,就算有,也应该在阿珩一号那里。
但无论如何,这个地方她要去一次。
就冲着她住过那里,以及周楠申每年都要去一到两次,那个地方就一定有玄机在。
……
周珩没有等到第二天才出发,就选在当晚。
她想着,先去那栋房子看一眼,如果没有发现就去许景烨那里,他还欠了故事的下集没有讲。
但是为了预防万一,周珩在临走前还是带上自己的笔记本电脑。
车程并不远,周珩是自己开的车。
这栋房子在一个二十多年前开发的别墅区里,都是独门独栋,极其重视住户的隐私,每一户之间都隔着院子,隔音也算好。
周珩按照地址找到了门牌号,打眼一看,除了这栋房子之外,周围的房子门面都打理的非常干净,一看就是常有人住。
唯有眼前这一栋,除了统一配套的门灯,外围粉刷,那扇院门早已老旧不堪,下面的木头也不知道是因为潮湿而腐化还是被蛇虫鼠蚁蛀过了,狗啃的一样。
这院门原来的锁也锈掉了,只用一条粗铁链子绑起来,加了一道常见的金属锁。
周珩拿出钥匙试了试锁,毫无压力的打开了。
看来她是猜对了,周楠申给她留的东西就在这里。
只是这个选址,有些意思。
周珩踏进院子,又反手将院门从里面拴好锁上,再走向屋门。
屋门没有锁,直接可以拧开。
进去一看,是非常常见的别墅结构,地下有一层,地上有两层。
这屋子的空气有些呛得慌,周珩进去的第一件事就是憋着气开窗通风,并把所有灯都打开。
屋子一下子亮堂起来。
一层除了客厅、书房、厨房之外,还有两间睡房。
一楼有个内院,中间围着一个游泳池,自然是荒废了,但里面还残存着一点废水,黑乎乎的,散发着难以形容的气味儿。
隐约的,还能从那片黑乎乎的废水中听到青蛙的叫声,泳池边有些杂草和两颗野蛮生长的树,枯叶落了一地。
周珩将落地窗和门都打开之后,正准备上楼。
谁知就在转身的同时,眼前突然闪过一幅画面,太过猝不及防,她根本没抓住。
又好像那幅画面不只是出现在她的脑海,而是在这间屋子里划过。
而且就是她现在站的角度,面对的方向……
她面对着正门,刚才就看见从正面外走进来两个人,她根本没看清模样,只从装束和发型分辨出是一男一女。
有个长发的女人上前两步,却又停了,好像很怕她们。
周珩眨眨眼,又甩了下头,那幅画面再没出现过,像是幻觉。
再看整个屋子的结构和布局,比较温馨、简单,色调偏暖,灯光落下来,柔和的洒过每一个角落。
都说屋子能透出主人的气质,显然柳婧是个性格温柔的女人。
周珩定了下神,朝楼上走。
不想在经过拐角的时候,眼前又是一花。
但这次她没那么惊讶了。
她又一次站住脚,也不知是视线里还是脑子里,试图去抓住些什么,面前先是出现了一些光点,然后就看到一个长发女人从面前走过。
女人的表情模糊不清,可她好像看到女人在笑。
女人经过她,脚下轻盈。
她下意识转身,好似看到了女人一路跑下楼梯,很开心的模样。
但那画面又是一闪而过。
这下,周珩基本确定了,那女人就是柳婧,她的生母。
她对这里是有记忆的,倒也不完全交给了一号了。
不,应该这么说,这里装着她和一号共同遗忘的过去。
周珩踩上最后一个台阶,拐进走廊,同时静待下一幅画面的出现。
可这一次,出现的不是画面,而是声音。
先是笑声,但很快就没了。
接着又出现了女人的尖叫声,嘶声力竭的惨叫。
随即是男人的谩骂声,其中还夹杂着女人和小孩的哭声。
周珩走到一半的时候,已经快要感觉不到自己手脚的存在了,她觉得很冷,通体透凉,从里面到外都是阴寒的。
她的视线打得很直,眼眶很酸,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脸上多了一些液体。
她下意识拿手去摸,是眼泪。
她的内心也承受着压力,不止感受到哀伤,还有几乎要将人灭顶的绝望和恐惧,那是来自她内心的东西,蛰伏了二十几年。
——不要了,求你,不要过去了!
这道声音响在她心里。
其实她根本听不到那声音的语调,但她知道,那是阿珩一号的恳求,也是她内心的恳求。
周珩停了下来,任由眼泪留下。
她心里已经堵得要爆炸了,那股劲儿直接钻到了嗓子眼,快要连气管都堵住了,她甚至觉得大脑的氧气不够用。
可她就这样面无表情地站了一分钟,任由周围那些并不存在的声音,如同心魔一样冲刷着她的感官。
直到她又一次抬脚,依然是朝前走。
这一次,连阿珩一号都不再出现。
周珩凭着直觉来到最里面的房门前,轻轻推开那道门。
几乎是同一时间,她的视线高度出现了错位,就像是有两个她。
一个她,是现在的她,随着门的推开,看向已经废弃多年的主卧室里的摆设。
而另一个她,视线距离地面比较近,很低,似乎也就和屋里那个梳妆台差不多高。
梳妆台的镜子已经模糊斑驳了,里面反射出周珩的模样。
她就呆站在门口,一动不动。
她缓慢地移动视线,看向屋里那张双人床。
床上用品已经很脏了,落了灰,连原本的色泽都掩盖了一些。
可下一秒,那张床上铺的床单和被子似乎又有了变化,它们色泽鲜艳,样式复古,上面还有一个长发的女人,她坐在床沿,微笑地看过来,还对她伸手。
周珩迈出两步,朝女人走过去。
然而就在这个瞬间,画面又变了。
女人赤着身子躺在上面,头发蒙了一脸,周珩看不到她的表情,却看到她气若游丝的呼吸着,好像随时都会咽气。
而她身上有很多伤痕,四周的床单和被褥也凌乱不堪,棉被还扯破了,露出里面的棉花。
周珩的视线越发模糊了。
可在那幅画面里,她却看到几个男人,他们有着人类的身体,却生着牛头马面,其中有一个正准备伸手去抓女人。
另一个却看到了她,发出一阵怪笑,朝她走过来……
旁边的马面将它拉住,两人说了几句话。
床上的女人听到了,一下子就翻起身,却又被拉了回去。
直到有一股力量从周珩身后袭来,那力量抓住了她,将她整个人托起来。
她感觉到自己的双腿离地了,视线突然变高了,眼前还出现了一道黑影,她被什么遮住了眼睛,却又好像从缝隙中看到一点东西。
然后,那股力量带她转了个身,离开了这间屋子。
画面也在这时消失了。
周珩眨了下眼,再定睛一看,自己仍站在屋子里,仍然看着面前的床。
可刚才那些幻觉,那些已经扭曲不堪的记忆,已经耗干了她所有力气,她的身体依然很凉,腿脚发软,头也越来越沉。
她的精神被劈成了两半,她的视线再度模糊,直到被黑雾笼罩。
她跪倒在地板上,膝盖和木地板因碰撞而发出“砰”的一声,她下意识伸出双手去支撑自己,直到上半身也躺了下去。
眼皮越来越重,那最后的画面,就是天花板上的吊灯。
🔒46
Chapter 46
这是周珩第一次用这种方式“走”入自己的内心世界, 在这一刻,外在的一切似乎都远离了,变得不重要了。
如果非要去形容这种感觉, 倒有点像是进入另一个空间,又有点像是打坐冥想的感觉,沉浸在内世界里, 用内视线与外界链接,用想象力调动大脑, 在脑海中勾勒着一幅幅画面。
若要以颜色论之,这个世界就是黑色的。
周珩在黑暗中“见”到了另一个自己, 那是阿珩一号。
其实她根本看不到实体,却仿佛看见了阿珩一号抱着自己在角落哭, 或许这是她的梦境根据潜意识建造出来的比较合理的想象吧?
周珩并不在乎这些想象是否有实体, 她也不关心真实和这里的区别,在这里她可以自由行动, 可以和另一个自己对话。
这就够了。
周珩在阿珩一号面前坐下, 问她:“你, 都想起来了么?”
阿珩一号先是点头, 然后又摇头,显然她很混乱,只因那些四五岁时的记忆太过遥远, 太过模糊, 她们都不可能记住全部,有几个画面已经很难得了。
周珩垂下眼,如此说道:“听说人最早的记忆就是四岁, 个体会有些差异, 有人早些, 有人晚些。这样重要的事,咱们应该是记得的,却又想努力忘掉的。我刚才虽然只想起几个画面,听到一些声音,但这就已经足够了,我知道发生了什么……”
周珩没有哭,可她的声音却透出一丝哀伤。
阿珩一号终于抬起头,看向她。
周珩问:“你恨他们么?”
阿珩一号点头:“非常恨。”
周珩半晌没言语,只听到阿珩一号说:“除了绑架那几天的事我对你隐瞒了,还有一些事我骗了你。我怕告诉你,你会接受不了,再度崩溃,再分裂出其他人,最后还是要与我融合,那我就又要承受一次打击……”
周珩动了动嘴唇,忽然间有些愧疚。
虽然每一个都是她,虽然分裂只是她自身启动的应激机制,但她还是选择了将麻烦和痛苦当成包袱一样甩出去,扔给别人。
周珩说:“对不起。”
阿珩一号摇了摇头:“在这栋房子里的事,我是后来才想起来一些的……”
周珩看了过来,伸出手去环抱住她。
然后,她听到一号声音闷闷地响在耳边:“我恨他们,恨那些畜生,恨梁峰,恨梁琦,恨周琅!”
周珩收紧了力道,也感受到一号的颤抖,这里面不仅有恐惧,也有愤怒。
直到过了好一会儿,一号才说了这样一句:“一报还一报,我真后悔为什么不在小白楼里‘杀’掉她。”
周珩瞬间僵住了。
她又低头去看一号,问:“你是说,周琅?”
一号说:“她的存在,就是在提醒我,我和妈妈受过什么样的屈辱。她不愧是梁琦的女儿,非但不愧疚,还有脸抢我的东西。她要夺走景烨哥哥,要夺走周家,还要夺走我的命。她和梁琦、梁峰一样的贪,什么都要抢!”
这一次,周珩没有接话,她没有那段记忆,就无法去想象发生的细节。
一号见状,又道:“等我把所有记忆都还给你,你就会知道我在说什么了。”
说到这,一号又笑了一下,很扭曲,也很委屈:“只是这一次,你一定要挺住啊,不要再推给我了,好不好?”
周珩心里难受极了,对她点了点头:“不会了,再也不会了。”
周珩又抱了她一会儿,似乎感受到她的情绪渐渐稳定下来了,才开口:“能问你一个问题么?”
一号反问:“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不见他?”
周珩“嗯”了声。
一号声音很沮丧:“我也不知道,我还没想好,但我时间不多了……”
周珩不知如何回应。
直到片刻后,一号问她:“如果让你给我一天时间,你愿意吗?”
周珩毫不犹豫地说:“你想来就来,不需要问我的,过去有很长时间,都是你在做主导啊。”
而且那些她“醒来”的日子,都是痛苦的,她从未获得过平静。
一号似乎有些高兴了:“那咱们说定了,等你回去找他,给我一天的时间,我想跟他说说话,再做个了断。然后,我就把所有记忆都还给你。”
周珩又一次点头:“好。”
一号又道:“至于程崎……你以后也不要怪他,他其实是有机会杀掉我的,可他还是把我送回周家了。他是傀儡,他那时候没有能力摆脱梁峰的。”
周珩应了:“我知道,这种无能为力,只能责怪自己没用的感觉,我也体会过。”
一号终于露出笑容。
“阿珩。”一号叫周珩。
周珩也笑了,回应一声:“阿珩。”
“你要好好的。”
“是咱们都要好好的。”
……
周珩从地上醒来时,已经将近凌晨了。
她先是从梦中那片黑暗逐渐抽离出来,很快就感受到光线的刺眼。
她从地板上坐起身,头晕脑胀地环顾四周,等不晕了才从地上爬起来。
她又在这间房待了几分钟,并四处查看,这一次没有任何画面和声音出现。
她转身离开,又在二楼各个房间走了一圈,发现其中有一间是儿童房,有一张小床,有很多玩具,还有陈旧的婴儿和儿童用品。
这些应该都是她小时候的东西。
周珩没有其他特别的发现,便想到还有书房和地下那层没有看过。
她先去了地下,那里很空旷,主要是布置成家庭影院了,很舒适,很温馨,还设置了壁炉。
确保这里没有其他遗漏,周珩回到一楼,她的直觉告诉她,书房才是重点。
周珩将门窗都关好,拿上自己包里的笔记本和手机,直接打开书房的门。
书房没有窗户,气味很憋闷,她就将门敞开着,按开顶灯。
这里的布局和周家的书房很雷同,两面书架,中间摆着办公桌,前面是沙发组。
周珩将办公桌和椅子擦干净,将东西放下,转而看向书架,很快就发现除了一些书籍之外,还有一排摆放着各式各样的记事本,集中有几个款式她还有点眼熟。
周珩立刻上前,抽出一本翻开。
果然,是她的日记。
有几个本子的样式和她那里的一样,应该是当年一起买的,但这里面的内容却截然不同。
这些日记是周楠申特意抽出藏起来了,它们几乎都是十几岁的她以另一个视角留下的笔墨,无论是用词、语气,都比较冷静、稳重,就像是许景昕口中所说的,符合周家小姐的调调,全然不似一号谩骂周琅的那种风格。
而且,这些日记里描述的她和周琅的片段,都是比较正面的,不仅提到在学校的趣事,还在周家的和睦。
最主要的一点,它提到了“角色交换”。
周珩坐下来,快速地翻了几篇,发现自己和周琅当时都是很喜欢这个游戏的,如果买东西,彼此都会买双方,给对方一份,偶尔也只会在颜色上改变一下。
还有,她还因为周琅的关系认识了叫“章鱼”的男生,并没有点他的大名。
在这里面,她对程崎的评价是有趣的,鬼点子多,思维敏捷,说话幽默,气质有点吊儿郎当。
单从这些形容词来看,他们的接触应该不少。
当然,这里面也有很多描写许景烨的,只是和周家那些日记不同,有很多都是侧面描写,以她的视角去观察许景烨和周琅的相处。
这部分已经是在她们开始玩角色交换之后了,许景烨起初也是配合的,有时候和周琅走得还比较近,但他知道分寸,拿捏得很到位。
有这样两段话,这样写道:
“我知道他是故意的,他是喜欢我的,他故意靠近周琅,是想让我吃醋。我要装作不介意的模样,他就会变本加厉。可我若是稍稍表现出不高兴,他又会笑,会过来安抚我。”
“我问他,为什么要气我。他说只是想看我在乎的样子,忍不住想一遍遍去证实。我说他演得太逼真了,不知道是不是假戏真做。他笑我有时候聪明,有时候又太傻,难道感觉不出来么?”
看到这里,周珩合上日记本,随即又去杂物间翻出一个纸箱子,将这些日记本装进去。
然后,她又摸索了一遍书架,见没有新发现,便转向那张办公桌。
这里的抽屉没有上锁,有几个装的东西都是普通的文具用品,没什么特别,直到她点开中间那个最大的抽屉,里面装的满满当当。
乍一看过去,全是一些资料文件,仔细翻阅起来,才发现每一份都是雷。
除了一些周楠申的手记名单和日期之外,还在后面详细地写到帮着个人办了什么事,事情过程如何,最终是否办成,就像是手札。
记事本已经泛黄了,还很旧,但字体是清晰的。
到最后,周楠申还换了一个红色的笔,在每一件事情背后标注出一组数字,而这些数字就是指向旁边那些文件的。
那每一份文件上都有同样的符号,手札记录的是事件,而这些文件就是证据。
至于是什么事,除了贪污、受贿,还有人命买卖,更有涉毒、洗钱。
当然,能涉及这些事情的人,也绝非一般人,长长的一串名单,周楠申给他们每一个人都单独安排了一张纸。
周珩粗略地扫了一遍,太阳穴突突的,心里更是起起伏伏,都不用细琢磨,就能想象出这些事一旦曝光出去,将会引起怎样的风波。
没有人可以承受后果,也不会有一个人愿意公开。
周珩定了下神,将记事本放下,又拿出抽屉里的另外两个本。
其中一个翻开来看,格式和日记一样,有日期和天气记录,下面是描述事件,没有多余的形容,全都是言简意赅的平铺直叙,而内容指向的就是周楠申和许长寻、霍廷耀、顾承文,以及前副市长的私人聚会上发生的事。
比如,谁带了什么人,谁引荐或举荐了谁,谁又提出不希望某人继续做什么,等等。
这些话看似简单,做决定也很轻易,不过就在几人的几句对话中就把一件事定下来了,可长远来看,这每一件事都会对江城的未来产生影响,当所有影响加在一起,就会形成不容小觑的连锁效应。
若说这几个人是在这个城市里只手遮天,翻手为云,也不为过。
又或者说,他们更像是在下棋,你走一步,我来一招,如此你来我往,不用多久,这棋盘上就会摆满私欲,也会显露出欲壑难填的贪婪。
而这些下棋者横贯政商,他们就是多年前操纵这个城市的地下组织。
看到这里,周珩比刚才更淡定些了。
其实她本不该惊讶,周楠申会以这样的方式留下的东西,必不会简单,起码也要让这个圈子来一场小地震。
很快,她又翻开第三个本子。
这个本子里主要是以人为主的,同样先是点出人名,下面记录上是什么事。
但笼统看下来,周珩认为它更像是一本“把柄手册”。
除了高征和黄彬这样的下九流之外,还有蒋从芸提过的已经上了黑名单,如今在海外生活的那三个人。
再来就是过去和许、周两家有牵扯的涉毒大佬。
可这本和第一本不同,它记录的重点不是周楠申为这些人办了什么,而是这些人的背景、来历,以及致命之处是什么。
就好比说,黄彬的致命之处就是他杀了高征的父母,而高征动了黄彬的妻子。
那些涉毒大佬也各有恩怨,彼此之间并不知情,或者只是怀疑,没有实据,却在周楠申这个小本子里一一点了出来。
再说证据,其实并不齐全,基本上都是照片,还有一些物件,统一装在一个盒子里。
周珩打开盒子看了眼,若非知道这些照片和物件背后的意义,这样看并无特别。
到此,周珩已经明白了这个抽屉的分量和价值,这里装着金山银库,也承载着滔天巨浪,就要看得到它们的人怎么去利用。
说起来,倒有点像是武侠小说里的设定,有那么一件藏宝图,它指向一个地方,那里面有绝世秘籍、绝世美女,还有数之不尽的宝藏。
周珩是由衷的佩服周楠申。
他的心思不止细,还很有远见,毕竟这些东西绝非一朝一夕凭着记忆就能记下来的,更不要说还凑到这么多实据。
这笔“财富”无论落在任何一个圈内人手中,此人必然能上天,但也很容易下地狱。
周楠申掌握着这些,却从没有去使用过,也是非常有定力的。
或者他要的也只是制衡以及周家的平安,只要有这些东西在手,并暗示给一些人知道,都不必让他们知道具体内容,就没有人敢动周家。
许长寻应该是知道一些的,对他了解也深,这也就是为什么周楠申走后,许长寻迟迟没有对周家动手。
梁峰威胁周家,却也不敢正面来。
另一方面,周楠申也考虑得很周到,他没有一股脑的全都交给她,就是怕她贸然得到,人会发飘,会疯狂,会急于求成,最终被欲望吞噬,死无葬身之地。
而到了今天,她历经了诸多磨难,心智受到几番蹉跎,又辗转来到这里,前提一定是她已经知道自己是谁了,受过什么刺激,有着清晰地目标,不会盲目追求一步登天,并且知道活到最后才是最要紧的。
周珩盘算了片刻,想着这些东西她能真的用上的可能连十分之一都不到,但周楠申当年也无法预测什么能用什么不能用,这才巨细无遗的写了下来。
这也令周珩想到了一个人——顾瑶。
顾瑶当年全身而退,却也是一落千丈,可到现在商圈的旧时都无人敢招惹她,就是因为在这个圈子里始终有一个传说,说她手里有些要紧的东西,可以撼动某些人的根基。
这两件事就是一个道理,根本不用细讲是什么,做过亏心事,和顾家有过牵扯的人,就都会心虚,会忌惮。
顾瑶也早就摆明姿态,你不惹我,我就不会动你。
正如周楠申留下的东西一样,既是宝藏,也是烫手山芋,更是护身符,就要看使用者拿的是哪一份说明书了。
周珩本想将本子和资料同样装进箱子里,但中间还是动了个心眼,用手机将所有东西都拍了下来,每一页,每一件。
她又试了一下角落的打印机,发现机器还能用,旁边有可替换的新油墨和备用纸,她又一页页的将这些东西复印出来。
等这些步骤都做完,已经过了两个小时。
周珩有些困了,就去厨房煮了点水,又折回来将几个记事本和资料进行扫描,然后导入电脑。
直到一切整理完,被她分成两个箱子装好,她闭上眼安静地坐了几分钟,等到做好心理建设,这才将放在抽屉最里面的牛皮纸袋拿出来。
那东西藏得最深,它一定最重要。
纸袋子里的东西很简单,一块移动硬盘,和一个密封信封。
信封上写了这样两行字——
“珩,亲启。”
“父,周楠申。”
🔒47
Chapter 47
阿珩:
如果你已经看到这封信, 就说明我已经离开人世,周家的敌人露出狐狸尾巴,而你也终于得知真相。
我欠你们母女颇多, 为了补偿,我会在我临死之前为你做三件事。第一,如果梁峰出现, 请许长寻代为照顾你和周家。第二,让蒋从芸和陈叔尽力隐瞒你的过去。第三, 留下这些东西给你。
如果前两条安排失败了,那么你就会来到这里, 会明白我们对你的隐瞒、欺骗,是对你的一种保护。
人要面对自己的过去并非易事, 作为父亲, 我不希望你想起来,就像我宁愿你的生母永远这样疯下去。
但作为周家的继承人, 你只有面对了, 才能自己站起来。
我知道你会利用好我留下的东西, 也能看到它们背后的风险, 是要用它们换取权力富贵,还是用来将敌人斩草除根,这全都在你的一念之间。
另外, 和这封信一起的还有一块移动硬盘, 里面有你小时候住在这栋房子里的监控视频,由你自己选择看或不看。
父亲,周楠申
……
周珩将这封信通读了两遍, 心里最后一个疑问也终于解开了。
周楠申信里的内容, 或许有自我美化的部分。
他并非是一个慈爱的父亲, 如果真的为她着想,这些年他的“培养”也太分裂了,他对她只是当做血缘继承的工具,这封信就很有可能是在打感情牌。
而他将东西交给她,却又让她警惕风险,则是怕她只图一时爽,到头来连周家都赔进去。
反过来,若她已经知悉一切,再得到这些东西,她在使用之前就会三思后行,使用时也会有取舍,会更小心翼翼地斟酌、考量。
或者这么说,只有将目标定的足够清楚准确,指向一件事或者一个人的时候,才会依次去筛选自己需要用的东西。
若是目标太大,那就等于给自己织了一个网,得先把自己套进去。
周珩将信收好,起身将笔记本拿到桌上,随即将硬盘接上,点开时她半点犹豫都没有,思路更是前所未有的清晰。
而现在,她要先面对自己的过去。
……
硬盘里的视频都标注了日期,周珩一个一个点过去,是用快进的方式按照顺序观看的。
前面的部分,大多是年轻的柳婧和尚在幼儿期的她一起的生活日常,很简单,但也很温馨,有时候周楠申会出现,和她印象中的他完全是两个人。
周楠申笑容很多,也很放松,全然不似周家大宅里那个时时刻刻都在筹谋算计的男人。
随着视频一个个点开,周珩也从中感觉到季节的更替,她从一个幼儿长成了儿童。
直到快要点到最后了,视频里周楠申拿着一个箱子从楼梯上下来,柳婧拿着他的外套跟着他,两人在门口说了几句话,他就离开了。
这些视频是没有声音的,但看图说话也不难,周珩很清楚地看到柳婧的不舍,等周楠申走后,她还站在门边很久。
这个之后还有几段视频,其实周珩心里已经有数了。
她点开了下一个。
视频中,柳婧正在客厅里逗弄年幼的周珩玩,客厅的电视还播放着动画片。
不多会儿,柳婧朝大门口看去。
她很快起身,迎上,就见从门外走进来一男一女。
不过监控视频已经很多年了,画质没有那么清晰,周珩也只能勉强辨认,男人是年轻时的梁峰,女人的五官则非常像是梁琦。
柳婧很怕两人,她又往后退了两步,三人很快交涉起来。
但梁峰根本没有废太多话,一把抓住柳婧,将她拽上楼。
柳婧起先还反抗,后来梁峰说了什么,柳婧有些慌了,下意识回头去看。
就见原本坐在垫子上的周珩,不知什么时候追到楼梯边,哭着要往上爬,但梁琦就跟在她后面,将她一把抱起来,一边颠着一边看向柳婧。
三人又说了几句话,柳婧不再反抗了,梁峰毫不费力的将她带上楼。
画面一转,来到二楼楼道里。
梁峰将柳婧拖进主卧,踢上门,许久都没有出来。
不会儿,梁琦也将周珩抱上楼,进了儿童房。
儿童房是有监控的,但主卧没有。
画面里的周珩一直在哭,并挣扎着要出去,梁琦一次次将她拽回来,到最后指着她说了几句话。
她慢慢就不哭了,就将自己缩成一团,盯着梁琦。
不会儿,门开了,又进来一个人,是个中年女人,身材偏胖。
中年女人唯唯诺诺的站在门边,梁琦跟她交代了几声,就离开了。
中年女人关好门,就来哄周珩。
视频到此结束。
其实事情已经非常清楚了,一个男人要让一个女人彻底抛弃羞耻心,变成工具,唯一的方式就是羞辱和施暴,并且用她的孩子威胁她。
柳婧屈服了。
周珩闭了闭眼,继续点开下一个。
时间已经来到晚上,梁琦已经离开别墅了,梁峰就在客厅里开酒,他还准备了一些药物。
几分钟后,大门开了,陆续进来三个男人。
梁峰笑着招呼客人,几人很快喝开了,还有两个磕了药。
不多会儿,他们陆续上楼,一开始只有两个,后来下面的等得不耐烦了,就跟了上去。
他们经过走廊,走进那间主卧。
梁峰是最后一个,他手里还拿着酒和药瓶。
视频再次结束。
下一段视频,是走廊里的。
先是那个中年女人离开了儿童房,匆匆下楼,接着儿童房的门从里面开了,周珩走了出来。
她去推主卧虚掩的门,然后就站在门边,一动不动的看着里面。
但很快,那个中年女人就回来了,她跑向主卧,一把抱起周珩返回儿童房。
可就在这时,主卧里出来一个男人,正是在楼下嗑药的其中一个。
他走进儿童房,将中年女人赶了出来。
中年女人一直在拍门,但男人根本不理她。
中年女人在门口徘徊了两三分钟,终于鼓起勇气跑向主卧,直到梁峰从主卧出来了。
中年女人跟梁峰哭了几句,梁峰脸色大变,将儿童房的门踹开。
片刻后,梁峰将那个男人架了出来,中年女人也冲进房内。
视频结束。
而坐在笔记本前的周珩,脸色早已白了。
她目光发直,握着椅子的手正在发抖,那不只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柳婧。
先是酒精和药物,麻痹了柳婧的身体和精神,她能挺过来已是不易,这之后却又得知亲生女儿也难逃一劫……
女儿的安危是她的唯一寄托,连这个都毁了,她只能疯了。
其实中年女人被赶出来时间很短,那个男人对她应该是猥||亵的程度,还来不及做到最后,可柳婧当时已经处于极度崩溃的状态下,各方面条件都到达极限,她根本无法冷静地思考这件事。
这是最后一段视频,但即便看不到后面的故事,周珩也能想象的到。
周楠申回来后,会很生气、愤怒,但梁峰带来的几个“客人”,却是他动不了的,或者是那几个人拿出一些条件,逼得周楠申忍下来,又或者是周楠申考虑到形势,权衡了利弊,最终选择牺牲已经造成伤害的柳婧。
无论如何,柳婧疯了,周楠申没有立刻送她去医院,而是先在这栋房子里找人照顾。
一段时间后,事情平息了,他安排柳婧离开,对外只说她失踪了。
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周楠申虽然不能动那几个男人,却可以动梁峰和梁琦。
一段时间后,周楠申让周楠岳对梁峰下手,梁琦就送去小白楼。
后来梁琦在小白楼遭人侮辱,极有可能就是蒋从芸模仿了梁琦对付柳婧的手段,让她也尝尝滋味。
周珩自问,在她自以为是周琅的时候,就对这件事产生过疑惑。
蒋从芸对梁琦做的事,周楠申不可能不知情,也不可能在知道以后不阻止,还放任,蒋从芸更不可能有这么大胆子,敢先斩后奏,让周家最不入流的下三滥手下,去侮辱周楠申的女人。
如今看来,要么就是蒋从芸知道周楠申不会管,要么就是这层意思是周楠申暗示给蒋从芸的。
思及此,周珩又点开硬盘里的最后一个文件,那是一个文档。
文档里有三张男人的照片,和一些人物介绍。
不用问,正是梁峰请来的那三个。
而这三个人的名字,周珩都认识。
第一个如今已经落马。
第二个是如今的一个重要人物,也是梁峰介绍给许长寻,令许长寻心甘情愿放弃许景烨的那位。
梁峰这些年躲在暗处,却闷声发大财,都是因为他背后有人在庇护,利用他做洗钱机器,多半就是这位。
第三个,则来自这一年来事故频频的霍家——霍廷耀。
第一个已经受到法律的制裁,她很难再追究,可这后两个人,却是漏洞百出,倒是可以动一动。
周楠申留下的东西里,就有他们的把柄和犯罪证据。
周珩很快将和这两人相关的东西抽出来,一页一页仔仔细细的看,与此同时她也在展开思路,筛选可用且万无一失的细节。
她不知道自己看了多久,只知道当思路整理清晰,逐渐织成一个计划时,天已经蒙蒙亮了。
周珩又双眼放空的在椅子上做了许久,随即将整理出来的两箱东西装上车,又回头看了眼这栋房子,这才将车驶出别墅区。
天边,太阳刚刚升起。
路上的行人和车辆寥寥可数。
道路畅通,周珩的车一路驶向尽头。
🔒48
Chapter 48
周珩回到周家, 只睡了几个小时,就去书房继续翻看带回来的东西。
她没背着任何人,到这个时候, 周家已经不会再有勾心斗角,互相隐瞒,扯后腿的事情发生了。
期间蒋从芸给她送过一次吃的, 她吃了一半。
蒋从芸后来又送了茶进来,却没有立刻离开, 好像要说什么。
直到周珩抬眼看她。
周珩的眼底有些红血丝,还有肉眼可见的疲倦, 可她的目光却是冰冷且凶狠的,有些渗人。
而蒋从芸在看到她拿回来这么多东西后, 也大约猜到了什么, 却不知道如何问。
片刻后,周珩等得不耐烦了, 这样说道:“以后这间书房归我了, 我不在的时候, 你们不要进来, 不要弄乱我的东西。”
蒋从芸应了,跟着问:“这些都是你爸留给你的?你是怎么找到的?”
周珩没回,却因为蒋从芸提到周楠申而想起另一茬儿。
但其实那件事她已经有答案了, 只是需要一个求证罢了。
周珩问:“十六年前, 周楠申让我去小白楼传话,除了训练我之外,也是为了让我亲眼看着害我生母的人怎么死?”
蒋从芸:“你……你都知道了?”
周珩说:“他留了一块硬盘, 里面有我和柳婧住的那栋房子的监控视频。”
已经无需描述更多, 蒋从芸顿时有些慌了。
蒋从芸有些想不通周楠申留这些东西做什么, 难道还嫌周珩受的刺激不够多,想要再推一把,让她也疯掉?
不,周珩不会疯,她会……
也不对啊,周珩现在好好的,没有像过去一样,受了刺激就生大病,病好了就把一切都忘了。
难道,难道周楠申到最后都还想着,要将周珩培养成魔鬼一样的人物?
仇恨和愤怒会彻底将一个人洗脑,令这个人性情大变。
真要是那样,那……
一时间,蒋从芸也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只问:“你看上去还是很累,要不要再休息一下?”
“你觉得我睡得着么?”周珩反问。
蒋从芸词穷了。
周珩扫过她,放下手里的东西,靠着椅背,倏地笑了:“你是怕我变成怪物,你们劝不动,拦不住,会不顾一切的将所有人都拉进地狱么?”
此时此刻,回荡在周珩耳边的,正是许景烨讲的那个故事——小白楼里,梁琦指着十一岁的周珩,问陈叔:“周楠申在做什么,他是在养怪物吗!”
二十多年前的梁琦,大概怎么都不会想到,有一天,她会亲自去小白楼送她一程。
是啊,她大概快要变成怪物了,可造成这一切的不只是周楠申,他们每一个人都有份。
蒋从芸脸色变了,但也没有否认,周珩说中了她心里的担忧。
周珩撑着头,好整以暇地打量着她,又道:“我不会中计的,就算我心理扭曲,要用一辈子的时间去疗伤,我也不会用这种方式毁掉自己。跟我有血缘关系的人,除了的生母,没有一个是爱我的,那我更要自爱了。”
蒋从芸试图解释道:“当年的事,其实你爸已经尽量在补偿了。他对梁峰下手,又让梁琦去小白楼,他能做到这地步,已经很不容易了……”
然而说到这里,蒋从芸却自己停了,她实在编不下去,更无法面对周珩脸上逐渐浮出的仿佛看穿一切的笑容。
周珩缓慢地吸了口气,用一种非常平和的语调,这样陈述道:“选择做掉梁峰,是因为两点:一,梁峰当时只是周楠申的一条狗,可他自作主张,反咬了周楠申一口。那三个畜生强占我生母,还侮辱我,虽然会用其他条件安抚周楠申,但身为男人,他们也都明白这是一种屈辱,会在暗地里嘲笑他,鄙视他,进而更亲近梁峰。”
“二,就像你之前说的一样,梁峰主意太正,太多,狼子野心逐渐显露,周楠申和许长寻意识到养虎为患,都容不得他,只是还缺少一个契机。而我生母的事,就刚好是做掉梁峰的借口。”
说到这,周珩又一次笑了,带着无尽的讥讽:“如果他真的是一个有血性的男人,就会选择最直接的方式,拿一把刀捅死那三个人。这对他来说并不难,他有很多机会。绝不是像后来那样,跟他们一直保持合作关系,还在聚会上一起谈笑风生,一边承受着他们在背后的嘲笑,一边享受着这件屈辱的往事给他带来的巨额回报,就是从未想过这些东西都是建立在我生母的血泪上。当然,你们也可以解释说他是在忍辱负重,问题是这么多年了,他就真的没有机会把事情办了么?这种以隐忍做借口的逃避方式,就只能说明他的自私、无情、懦弱。不过现在说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他死了,也就省得脏了我的手。”
蒋从芸离开周珩的房间后,心里仍在慌神。
这次她是真的怕了,从心底感受到恐惧,而那些恐惧还在不断扩散,变成黑洞要将她吞噬掉。
就在刚才,蒋从芸看到了周珩眼底的成算,那是笃定的,胸有成竹的,不带一丝感情的。
蒋从芸完全相信,此时的周珩一定可以让周家转危为安,但同样的,她也绝对能豁出去一切,包括她自己。
当所有人和事都变为她的工具和棋子,她就可以做到毫不在乎的扔出去。
以前的周珩,最大的弱点就是她自己的心结,而现在的她,连这唯一的弱点都没了。
最恐怖的是,哪怕有人用柳婧要挟她,可能都不会起到什么效果。她是恨那些伤害柳婧的人,但她和柳婧并没有建立深厚的养育之情。
一个人若真到了无情无义的份上,她要做一件事,那是谁都拦不住的。
那么问题来了,等周珩做完了所有要做的事,他们又该用什么办法把这只“怪物”关回去?周珩会不会连他们也收拾掉?
……
周珩一直在自己的房间待到傍晚,这才拿上几份文件出门,一路开车到许景烨的别墅。
等她到时,许景烨已经回来了。
他们一天没有联系,昨晚她也没有回来听故事的下集,但许景烨见到她来,却一句都没问,只是微笑着请她进门。
周珩仍是疲累的,她声音沙哑地问:“晚上吃什么?”
许景烨说:“你点菜,我去做。等做好了我叫你。”
周珩点头,随意点了两个菜,就走进自己的房间,换了身衣服就躺下了。
周珩睡得并不踏实,她只小眯了一会儿,没等许景烨叫,就先一步起来了。
打开卧室的门,就闻到阵阵饭菜香。
周珩顿觉饿了,洗完手坐下便吃。
许景烨不停地给她夹菜,周珩连头都没有抬,等到饭后,许景烨洗了碗,周珩也将饭前醒过的酒倒出两杯。
许景烨转身喝了口,便问:“今天是来听故事的?”
周珩摇头,放下杯子看向他,说道:“是为了另外两件事。”
这倒是出乎意料,许景烨挑眉示意。
只听周珩说:“她要见你,和你做个了断。”
许景烨神色一顿。
周珩又道:“还有,我知道你要对付许长寻,但筹码还不够,我来给你加码。”
这话落地,周珩便回了房。
不会儿,她拿着几份文件出来了,直接递给他。
许景烨接过快速翻了几页,脸色已然大变。
这里面的东西不仅牵扯到许长寻洗钱的证据,还有一些是他曾经涉黑、涉毒的背景,只是他涉入的并不深,很早就抽离出来,这些年依然和那些大佬保持关系罢了。
而那些大佬,后来也逐渐转做白道生意,用白道的来当□□的保护色。
不过这部分证据,许景昕手里会更多,周珩只是挑出来一点皮毛。
片刻后,许景烨开口了:“东西是周楠申留给你的?”
周珩只说:“周楠申生前,让许长寻保全周家。他答应了,但他没有照做。他打算趁周楠申一死就收拾我,可惜还来不及动手,你就出事了。这件事直接打乱了他的计划,也分散了他的注意力。你拿这些东西给他看,他自然会知道该怎么做。至于你想取代他的打算,这是你的事,你要怎么利用这些来做文章,我不插手。”
周珩想得很清楚,许长寻根本不是她的目标,但他的存在也很碍事,一定要让给这个人设置一些障碍,令他无暇顾及她,或者干脆借许景烨的手给他致命一击,让他再也爬不来惦记拿下周家。
她对周家没有感情,那也不是她的家,可周家的存在是她的后盾和根基,她得先清理后方,令自己再无后顾之忧,以免许家渔翁得利。
许景烨深深地看了周珩一眼,将东西收好之后回来,又问:“周楠申还给你留了什么?”
周珩说:“‘惊喜’。”
许景烨就不再问了。
周珩身上的变化他其实也看到了,很明显,可他知道问是问不出来的,再说,他也能猜到一二。
许景烨说:“有些事情发生了,非你所愿,你也控制不了。人要往前看。”
道理周珩都明白,她又是一笑,忽然问:“许长寻对你和许景枫,是很明显的区别对待,你没有见过你的生母,那么对许长寻呢,有父子亲情么?”
“我以为我没有。”许景烨非常诚实地回答:“但当我知道,他用我的命来换一条人脉,我心里很疼。这件事之后,就真的没有了。”
周珩端起酒杯:“敬父母。”
许景烨扯了下唇角,和她碰杯。
他说:“敬人性。”
周珩:“有道理。”
之后的几分钟,两人没有一句交谈,却也不尴尬,彼此沉浸在这难得的默契中。
这还是周珩从欧洲回来后的第一次,不需要做戏,没有虚与委蛇、虚情假意,只因为有共同的经历而产生共鸣。
后来,周珩回房洗了澡,就穿着睡衣直接去了许景烨的卧室。
许景烨见到周珩进来,也不意外,这也是她第一次主动过来。
周珩钻进被窝,许景烨也放下手机,说:“先让我想想该从哪里讲起。”
可就在这时,周珩的手伸了过来,就落在他的下颌线上,缓慢地轻抚着:“我说了,今天不是来听故事的。”
她还有个问题想知道。
许景烨嘴唇动了动,只专注地看着她。
同样,周珩也欣赏着眼前这张脸,完美的五官比例,深情的眼神,随时都能说出口的动人的情话。
周珩笑道:“我今天虽然很累,但精神很亢奋,脑子里有好多事,我怕会失眠。”
许景烨也不由得笑了:“所以……”
“所以,我得再让自己累一点,才能睡好觉。”
这话刚落,许景烨就吻了过来。
先是鬓角、脸颊、唇角,直到落在唇上,唇齿交缠。
直到一吻结束,周珩错开一点距离,低声问:“如果我猜的不错,你是我的第一个男人。”
许景烨喉结滚动了两下,坦白道:“是。”
“在我被绑架的仓库里?”周珩又问。
她想过了,以她当时的身体应该承受不住绑匪的凌虐,也不可能活着走出去。
“嗯。”许景烨顺着她的头发,说:“我得到消息后,就出了更高的价格将他们收买,告诉他们你有先天性心脏病,如果你死在他们手上,他们会承受怎样的后果。反正周琅总喜欢扮成你的模样,那对他们来说也没什么区别。”
果然如此。
周珩接道:“可是你又要做两手准备,万一我和周琅都活着回去了,一个被人侵犯,另一个毫发无伤,难免会引起怀疑,到时候就变成是我设计了绑架,我根本说不清楚。所以就在那个仓库里,你跟我发生了关系。”
至于在这之后,她和周琅之间又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周琅最后还是死了,为什么阿珩一号会说是自己杀了周琅,这部分则只能在一号的记忆库里找寻。
于是周珩不再发问,抱了下许景烨,主动去吻他。
可就在许景烨要进一步的时候,周珩又翻了个身,咕哝了一句:“我困了,睡吧。”
一阵沉默。
许景烨叹了口气,大约也猜到了她就是来寻找答案的,找到了就将他一脚踢开。
许景烨平复了片刻心绪,听着周珩逐渐平稳的呼吸,便伸长手臂,正准备将她那边的灯关上。
可就在这时,周珩又突然动了。
她先是平躺,随即皱眉,还不耐烦地撇撇嘴,直到眼睛睁开了一道缝看向他。
许景烨说:“吵醒你了,继续睡吧。”
说话间,他还理了理她鬓边的发,替她拉高被子。
周珩却瞪着一双眼睛,将他所有温柔的,深情的动作看在眼里,然后一把推开杯子,扬起手。
“啪”的一声,许景烨的脸歪向一边。
她打得并不重,但房间里太过安静,显得那声音分外清脆。
许景烨先是一怔,再忍着脸上的阵阵麻看过来,忽然间像是明白了什么。
他正准备开口,周珩的下一个巴掌已经迎了上来。
但这一次,许景烨眼疾手快地抓住她了。
周珩眼眶红了,绷紧了表情,对着他的脸“呸”了一声。
许景烨闭了闭眼,叹了口气,问:“还没消气吗?我没去欧洲看你,原因你也知道了,我上次就解释过了。”
显然,许景烨已经认出来了,眼前这个是阿珩一号。
可他虽然这样说,周珩却并不买账,她挣开手,从床上坐起来,依然怒视着他,摆足了架势,显然并不打算善罢甘休,而且她不睡了,许景烨也别想睡。
许景烨头疼地坐在一边,顿时没了办法。
直到周珩气哼哼地瞪了他许久,许景烨终于开口:“好了,就算你要生气,也得让我知道你在气什么。不然,我都不知道该从哪里哄你。”
周珩冷笑:“我就不告诉你,你有本事就猜吧,猜不到就一直耗着!”
许景烨叹了一声,靠向她,要去搂她的肩。
周珩扭了两下,最终还是被他搂住了。
许景烨一副很好商量的语气:“这我怎么猜得到呢,不如我先一边猜一边哄你,要是方向不对,你看不下去了,再好心告诉我怎么样?”
周珩把脸转向一边。
耳边传来许景烨的声音:“是不是因为,我谎称自己不舒服,把你骗过来关了三天的事?阿珩,你是知道的,我那也是没办法了,你变心了,又对我的感情冷处理,外面又有危险,我又没有你的本事,可以自己分成两半,我怎么分神保护你呢?”
周珩依然不理他。
许景烨就只好继续摸索:“你看,我被坏人抓去那么久,你都不担心我,你还跑去老三那里住,这应该算是红杏出墙吧,我回来都没说过你什么,这口气我都愿意咽了。”
周珩一下子转过头,像是要怼他。
许景烨飞快地的将她打断:“当然,你可以认为这是因为我对你理亏,欧洲的事我没得辩解,但你也已经惩罚我了,咱们也算两清了吧?”
周珩终于找到了说话的机会:“我惩罚你什么了,不要黑白颠倒。”
许景烨苦涩地笑了笑:“你不爱我了,你爱上那个瘸腿儿的,这就是对我最大的惩罚。”
周珩顿觉好笑:“别把自己说得这么可怜,你那么对我,还指望我一心一意的念着你?你哪来的自信?”
随即她又话锋一转:“你再问问你自己,你还爱我么,你爱的分明是她,竟然还说我变心。”
这个“她”自然就是白天的周珩。
许景烨有一点有理说不清的感觉:“她不就是你吗,你们是同一个人。”
“你看,你自己都承认了!”周珩指着他说:“你刚才还说我把自己分成两半,现在又说她就是我,你就偷换概念,渣男!”
周珩边说边打他,但很快就被许景烨抱住,任由她的拳头落在背上,他就抱着她一声声安慰着。
也不知道因为什么,周珩越说越气,到最后竟把自己气哭了。
但仔细想来,倒也不都是因为许景烨,主要是承受了太多痛苦、委屈,如今又面临初恋变心,一下子就崩了。
又或者是因为,这已经是最后一次了。
而许景烨仍在锲而不舍的安慰她:“我对你的包容、爱护,对她是从来没有的,这你应该知道啊。”
“你不是说我们是一个人吗,为什么对她没有。”周珩虽然心里难受,但逻辑还是清楚的。
许景烨叹道:“那我对她也同样的包容、爱护,你又要说我变心了。”
周珩打累了,就垂下手,靠着他休息:“你又在偷换概念。”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眼角干了,心里麻了,再没有一句控诉。
许景烨以为终于把人哄好了,正打算哄她睡觉。
谁知就在这时,周珩却轻声叫了声:“景烨哥哥。”
她的声音就像是妥协了一般,十分柔软。
许景烨身体一僵,心里软了半边,过去的美好记忆突然被翻了出来,令他有些措手不及。
“阿珩,我在这里,一直都在。”他如此说道,手上搂得更紧。
周珩却眼神呆滞的看着前方,嘴里说:“我不要你了。”
许景烨:“又说气话。”
周珩没吭声。
一阵沉默过后,许景烨忽然说:“我这半生有两件非常后悔的事。第一件,是那天去小白楼,我没有找机会杀了周琅。其实在接她离开的时候,我就看到了她眼里的恨意和决心,我预感到你们将来会斗得很凶,却没有提早干预。”
“第二件,就是你一直怪我的那件事。我当初不该听许长寻的话,狠下心对你不闻不问,让你一个人在欧洲受苦。我应该抛下一切去陪你,那样你就不会认为自己是周琅了……”
这之后,许景烨又断断续续说了很多,有后悔,有回忆,有对她的歉意,也有提到未来。
直到他发现周珩许久都不曾应声,这才抽离身体看过去。
不知道什么时候,周珩已经睡着了。
就好像,刚才那个突然醒过来折腾人的周珩,只是他的一场幻觉。
🔒49
Chapter 49
周珩在梦中见到了另一个自己。
她曾经自称为阿珩一号, 她还宣称说是周珩占用了这具身体,她很可爱,也很可怜, 有蛮横的一面,但更多时候她都是在默默承受痛苦。
她没有感受过亲人和家庭的温暖,幼时对生母柳婧的记忆也是模糊的。
周珩不知道, 一直支撑一号到现在的,是不是她和许景烨过去的那些甜蜜。或许脚下的路越难, 心里越苦,就会对那些东西分外珍惜。
但这一次, 她是来道别的。
一号跟周珩说了一些话,周珩其实听得不是很清楚, 可周珩还记得答应过一号的事, 无论再遇到什么事,都不要再推给她了。
不会了, 再也不会了。
一号离开的时候, 周珩其实没有什么感觉, 既没有觉得身体里多了什么, 也没有觉得少了什么。
她睡了一觉,梦到了一些事,它们就像是走马灯打出的光影一样, 印在那个名为“记忆”的文件夹上。
直到一觉醒来, 她已经明白了一切。
早上,周珩非常平静的和许景烨一起吃了早餐,她看待他的眼神也有了些变化。
许景烨自然也发现了, 还不止一次的问她, 在看什么。
周珩只是微笑着摇头, 想起十几年前,自己一声声叫“景烨哥哥”,想起他牵着她的手离开小白楼的时刻,想起他到旧仓库跟自己说,她会没事的时候。
周珩又垂下眼,有些恍如隔世。
那一切都变得很遥远,好像已经过去了。
可她知道,它们永远不会过,正是这些过去组成了现在的她。
许景烨吃过饭就去公司了。
周珩将自己房间里的东西简单收拾了下,就带回周家。
她知道,昨天交给许景烨的那些资料,他一定会用上,兴许今天就会给许长寻带话。
她等着。
周家大宅一如既往的安静。
周珩回到自己的房间,补了个觉,醒来后没多久,就听到一阵铃声。
周珩先是惊讶,定了两秒,就飞快地去翻自己的包,从里面拿出那个老爷机。
来电显示果然是程崎。
这就意味着……
周珩快速接起来:“喂!”
她的语气有些急切,也有些不敢发作的惊喜。
程崎带笑的声音传过来:“这么急,看来是太想我们了。”
周珩听出他口吻中的轻松:“你们,脱险了?”
程崎:“嗯,不过现在警方正在到处找我,我不能在电话里跟你说太多。”
周珩明白,他是来报平安的,可是……
“那能不能见面聊,我也有东西要给你。”周珩说。
程崎沉吟了两秒,答应了:“好,我把地点发给你。”
这话刚落,电话切断了。
周珩攥着手机耐心的等了片刻,进来一条短信。
她扫过地址,转头就去翻昨天带回来的东西,还反复检查了两次,确保不会漏掉什么,这才出门。
……
程崎回来了,就意味着许景昕和康雨馨也脱困了,警方此时的重点一定是在他们身上,顾不上盯着周家。
但即便如此,周珩还是很小心,按照地址驱车来到一家中餐厅的附近。
短信上只写到,该餐厅往西走二百米。
周珩将车停靠在路边的停车位,就步行前往。
等差不多到了,左右看了看,又给程崎发了短信:“我到了。”
程崎回得很快:“你右手边有个路口,拐进去。”
的确有,还是个窄巷。
周珩没有犹豫,直接走进巷子里,而且越走越窄。
就在这时,短信又来了:“往上看。”
周珩脚下顿住,再一抬头,就看到面前这栋歪歪斜斜的小楼楼顶,伸出一个脑袋。
周珩又去开小楼的门,踩着吱吱呀呀乱响的楼梯,一路来到天台。
天台上有个小屋子,外面有桌子椅子,程崎就坐在其中一张椅子上,翘着二郎腿对着她笑。
周珩上前问:“你现在就住这里?”
程崎“嗯”了声:“这里不好么,不容易找,还方便逃跑。”
他边说边指了指旁边那栋小楼,每一栋挨的都很近,逃跑路线虽然危险,却也容易甩掉追兵。
周珩也坐下来,又问:“你这次,在警察面前露脸了?”
“没有。”程崎说:“但警察也不是吃素的,万一我有什么地方疏漏了,留下线索,他们要把我挖出来也不难。”
“这么说,你时间不多了。”周珩做出结论。
程崎笑出一口白牙,却好像一点都不担心。
周珩观察着他的表情,半晌说:“你不要告诉我,你已经做好坐牢的准备了。你知道要蹲多久么?”
程崎只耸了耸肩:“人各有命,富贵在天。”
周珩却不认同:“其实还有机会,我不是说逃,而是和警方合作,提供证据,争取宽大处理。”
程崎扫过来,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一般:“我犯的事可宽大不了。”
“那就要看你能提供什么分量的线索和证据了。”周珩边说边打开包,从里面拿出三个文件夹,递给他。
程崎先是扬了扬眉,接过来本没有太在意,就随意翻了下。
直到连翻了两页,他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了,神色也越发严肃,看到一半时就扫向周珩,眼中闪过一丝惊疑。
而他的反应也都在周珩的预料之中。
这里面的东西是足够精彩的,不仅涉及人命,还有涉黑和涉毒。
程崎是跟了梁峰很多年,可他并没有机会接触梁峰的过去,更不要说拿到了。
程崎看着周珩淡淡的笑容,第一句便问:“周楠申留给你的?”
周珩点头。
程崎却没有半点喜色,反而还有些凝重。
周珩见状,说:“我知道你的顾虑是什么。这些年你跟着梁峰,你一定有他的犯罪证据,但他很精明,能让你拿到的东西,必然也会将你牵连在内。你要举报他,就得最好坐牢的准备,而他背后有人,到头来很有可能会被他摘掉一些,而你判得更重。我给你的这些东西都和你无关,你可以放心用。”
程崎将文件合上,说:“你也知道他背后有人,这些玩意就算交出去,也可能石沉大海。他对那些人来说还没有失去利用价值,有人会保他。”
周珩问:“你指的‘有人’,是不是他答应给许长寻牵线的那位?要是我告诉你,这个人自身都难保了呢?”
“你……”程崎说:“你有什么计划先跟我商量一下,不要冲动。”
周珩没接这茬儿,只是转过头,目光略过一个接一个看上去很简陋的屋顶,随即眺向远方。
她在看风景,却也是程崎此时眼中的风景。
也不知何故,程崎总觉得周珩有哪里不太一样了,好像更稳了些,又好像更淡了些。
“周珩。”程崎叫她的名字,正准备说点什么。
周珩却将他打断:“程崎,如果再给你一次机会让你重新选择,你会跟着梁峰么?”
程崎没接话,他无法回答。
周珩又问:“还有那次绑架案,你还会帮周琅实施么?”
“我不知道。”程崎开口了。
周珩也猜到了,他没有答案。
可她想,他还是会的。
这就是程崎。
周珩又道:“我记得你之前说,你在美国坐过牢。我不知道那是梁峰安排你去的,还是你自己不小心,总之你那几年一定很辛苦。为什么你没有跟我联系,哪怕就是朋友之间互相倾诉也好。还是你根本就没想过跟我说?”
程崎终于知道周珩哪里不对了,是她对他的态度,或者说是感觉。
以前,当她以为自己是周琅时,她对他是依赖的,有时候就像是溺水的人抓住浮木一般。后来,她知道自己是周珩了,面对他时情绪又是复杂的,好像自己也不知道如何处理、分辨。
人非草木,不管她是谁,他们之间都有情分在。
可现在,周珩似乎已经将那些东西剥离开了,面对他,就像是在面对自己的一段“过去”罢了。
“你这几天怎么了?”程崎终于忍不住问:“许景烨对你做了什么?”
周珩笑了:“你还没回答我呢。”
就连她的笑容也变了味道,不似之前的虚情假意,对谁都戴了一副面具,却也不似十几年前的模样。
程崎有些怔然,恍惚间,先回答了她的问题:“我不是不想跟你说,只是有很多事就算说了也是一样。我知道你会关心我,但最终那些坎儿还得我自己过。”
周珩接道:“嗯,这就是我答案。”
“什么?”程崎不解。
可他正要问,却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忽然明白了。
只听周珩说:“你刚才叫我不要冲动,可是程崎,如果那不是冲动,而是决心和勇气呢?或者说做这件事一定需要一些冲动,才能推动呢?这件事也是我的坎儿,最终我得自己过,你们任何人的保护都不能一劳永逸,那也不是我要的结果。”
程崎问:“你想要什么,他的命?”
周珩笑了:“我要他的命做什么。”
隔了几秒,又道:“只不过用借他测试一下,从天堂到地狱,到底需要多久。”
……
周珩并没有在程崎这里待太久,她从巷子的另一头离开,又回到刚才的街边取车。
半路上,周珩接到蒋从芸的电话,说是许景昕此时正在慈心医院,他精神尚可,之前做了简单的身体检查,警察此时正在问话。
还听说从他的血液检测中,查出一些精神类药物的成分,在国内是违禁的,应该是绑匪给他吃的。
等周珩来到医院,市局刑侦队的人刚走。
周珩敲响了病房的门,就听到里面传出一道熟悉的嗓音:“请进。”
周珩推门而入,不紧不慢地越过外间,就站在相隔的门边,笑看着靠坐在床头的男人。
周珩问:“又是这间房,故地重游,心情如何啊?”
许景昕气色尚可,他身上的棉被拉到腰间,乍一听到周珩的调侃,原本平静如水的眼眸缓慢的溢出微光,笑意也自唇角泛起。
“好久不见。”
🔒50
Chapter 50
是啊, 好久不见。
已经久到她回顾完自己过去二十几年的人生。
只是周珩暂时还未打算告诉许景昕那些事,先给他倒了杯温水,就又听他将这几天的经历描述了一遍。
周珩一手托着腮, 听得很认真,好像有大把的时间消磨在此处,并时不时提出一两个问题。
而许景昕为了回答她的问题, 就会延长讲故事的时间,于是故事讲得越来越详细, 周珩的问题也越来越多。
直到故事讲完,周珩才说:“也就是说, 康雨馨虽然也出来了,但这几天的消失, 也足够那些大佬钻空子的。就算她不被警方查到制毒实据, 接下来的日子也会很难过。”
“嗯。”许景昕保证道:“警方一定会查到的,她已经被咬住了。”
而这一次, 康雨馨再没机会连累许景昕, 那些关键证据许景昕也有一份功劳, 这也是他这次卧底的任务之一。
“那么你呢?”周珩问。
许景昕:“我什么?”
周珩说:“听说你体内检测出一些药物残留, 你……”
没等周珩道出顾虑,许景昕便道:“我会经历一段戒断期。”
周珩又问:“那你要住院么?”
许景昕摇头:“明天我就可以出院了。”
周珩看了他一眼,又垂下, 好一会儿没说话。
许景昕看不到她眼底的情绪, 只是觉得她似乎有异,只是尚来不及去细究是什么,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程崎提过一句, 说周珩被许景烨关了几天。
当时情况紧迫, 许景昕和程崎也来不及多说, 程崎将会人间蒸发一段时间,而许景昕也只能在应付完许家的人和警方之后,再去设想周珩这几天的处境。
事实上,他正打算打电话给她,她就来了。
许景昕观察了周珩片刻,忍不住开口道:“你这段时间,还适应么?”
这是非常含蓄的问法,并没有点出具体的东西。
周珩笑了下,轻声说:“不太适应。尤其是晚上,经常失眠。”
她在撒谎。
“那……”许景昕正要往下问。
周珩便抬起眼,说:“我回周家以后,变得不敢睡觉了,我怕一旦睡了,晚上的我就出来了。你也知道,我不相信他们,我怕她被套出什么话。”
这也是在撒谎。
许景昕却没有丝毫怀疑:“那时候距离现在,已经半个月了,你一直都是这样?”
周珩点头:“嗯。”
她知道许景昕是很敏锐的,所以并未在这个话题上周旋,很快说道:“你离开的几天,我在许景烨那里。他的意思是怕梁峰对我不利,要保护我。他还拿你们的安危来威胁我。不过我也因此得知他和梁峰多半是合作了,他要亲手料理许长寻。”
说到这,周珩打了个哈欠,好像已经很困了。
许景昕见状,说:“早点回去休息吧,你需要睡觉。”
周珩揉了下眼角,勉强笑了:“那我明天来接你出院。”
没等许景昕接话,她便站起身,拿着包往外走。
只是刚走到门边,许景昕的声音追了上来。
“阿珩。”
周珩站住了,侧身看他。
许景昕仍靠坐在床头,眼神深邃,笑容浅淡:“祝你今晚有个好梦。”
……
这一晚,周珩不仅睡得很好,而且中途没有醒来过,就这样一觉到天亮。
睡醒后,她又在床上躺了几分钟,有一种很奇妙的感觉,好像第一次知道原来通过睡觉来恢复心力、体力是一件非常有成就感的事。
而这样的体验在过去十几年都没有过。
想来也是,睡觉会另一个人放松,放下戒备,精神得到了放松,主人格沉睡了,那就是其他人格交替的时机。
当然还有一种情况,就是受到外界的强烈刺激的时候,主人格因无法承受,就会调动其他人格出来。
周珩洗漱完,就给许景昕发了微信。
许景昕回复说,早上做了检查,一切正常,中午就可以出院了。
周珩在周家简单吃了个早午饭,就准备去医院。
临走之前,周珩还跟陈叔交代道:“我今晚不回来。”
陈叔没有追问周珩的行踪,只小声告知,他已经托了朋友,将柳婧从江城医院接出来了,暂时安置在外面,并没有惊动黄家和高家。
等这两天把三楼的屋子收拾出来,就将柳婧接回来。
陈叔考虑的周到,突然接个人回周家,多半会引起他人的怀疑,尤其是将柳婧害到如此地步的梁峰。
周珩想了想,说:“屋子慢慢收拾,找人妥善照顾她,过两天等我消息再说吧。”
“过两天?”陈叔问:“小姐,你打算怎么做,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我人虽然老了,但没有认过怂,我能豁得出去。”
周珩笑了,隔了几秒才说:“我知道你做好准备了,但我还是那个意思,除非万不得已,有些事还是不要牵扯到周家。除非,我借刀杀人失败了,那说不准到时候还真得麻烦你收拾残局。”
……
半个小时候后,周珩来到慈心医院。
可她第一个见到的却不是许景昕,而是另一张熟悉的面孔——韩故。
两人在VIP楼层的走廊里走了个对脸。
周珩率先开口:“韩律师?你怎么会在这里。”
韩故停下来,笑道:“看来周小姐还不知道。”
周珩扬眉,她该知道什么?
韩故说:“前阵子霍先生醒了,我是来看他的。”
霍先生……
霍廷耀的儿子,霍骁?
真是奇迹,都植物人一年了,居然还能醒来。
周珩对霍骁的印象已经很淡了,小时候在聚会上见过几次,相比较霍雍来说,霍骁是相当早熟且沉稳的,当然城府也够深。
周珩虽然在笑,眼神却是冷的:“小儿子虽然遭遇不测,但好在大儿子重回人间,霍董事长应该会很欣慰吧?”
话里的讽刺毫不遮掩。
韩故听出端倪,也注意到周珩的重点是放在霍廷耀身上,而非针对霍骁。
只是韩故还没来得及试探,周珩又突然来了句:“你我已经有些日子没见过了,我应该是你的客户里最省心的吧?”
韩故笑道:“经常见律师可不是什么好事,难道周小姐想见到我?”
周珩煞有其事道:“现在未必,但将来兴许有用得上你的地方,到时候我希望你真能发挥作用。”
话落,周珩就越过他走了。
片刻后,周珩来到许景昕的病房。
推门进去,许景昕已经穿戴整齐,就坐在床边拿着手机,正在打字。
见到她,他便笑着起身:“我好了。”
周珩歪了下头,带着几分调皮:“在给我发微信?”
许景昕抿着嘴“嗯”了声:“走吧。”
等上了车,许景昕问周珩:“睡得如何,还是失眠?”
周珩象征性的打了个哈欠:“老样子,虽然痛苦,但也习惯了。你放心,开车的精神还是有的,保证将你送到家。”
许景昕:“那除了接我,你今天有其他安排么?”
周珩摇头:“没有,怎么?”
许景昕状似无意地轻咳一声,这才说:“既然没有,下午就补个觉吧,还是那个房间……在我那儿,就算一号出来了也不用担心,你的精神压力会小一点。”
周珩下意识看向他。
两人对上一眼,又同时错开。
自这以后,再没有人说过话。
就这样,车里的气氛诡异了一路,既紧张又放松,好像有什么已经绷到极致了。
周珩将电台打开,听了会儿音乐,这才缓和了些,直到回到许景昕的别墅。
许景昕回房洗了个澡,躺下眯了片刻。
但他没有熟睡,隐约还能听到楼下和走廊里的动静,比如有人送东西上门,应该是周珩叫的外卖或是跑腿。
而后周珩只在楼下停留了一小会儿,就上楼了,穿过走廊,走进那间客房。
她没有锁门,只有门关上的声音。
不会儿,又从浴室的方向传来一点水穿过水管的声音,应该是她在洗漱。
没几分钟,整栋房子都安静了。
……
周珩想不到自己中午躺下还能睡着,而且一睡就到了下午四点。
她起来后冲了个澡,出门就见许景昕的卧室门敞开着,书房的门虚掩着,显然他已经起来了。
周珩走进书房,问:“怎么不多休息会儿?”
许景昕就坐在沙发里,精神恢复得极快:“我是快充,一会儿电就充满了。”
周珩坐下,见他面前摆着茶具和茶叶,便将东西接过来:“我来吧。”
许景昕就看着她洗茶、烹茶,直到一整套动作行云流水般的完成,不带一点冗赘,很快变出一壶热茶。
许景昕喝了口,只说:“还是那个味儿。”
周珩笑道:“没退步就好。”
这之后,两人又一同沉默了。
可他们却不是没有话题,而是径自沉浸在即将脱口而出的念头里,正忙着措辞。
直到下一秒,两人同时开口。
“你……”
“晚上……”
两人视线对上,都有些惊讶,似乎看懂了彼此眼中的意思。
周珩垂下眼,就听许景昕说:“我想你还需要我做你们之间的桥梁,如果你不介意,晚上就住下来。我会晚睡,直到见到一号。”
“嗯。”周珩这才应了:“其实我也是这个意思,还有一些事需要问清楚。我也没有别的办法。”
许景昕回了个笑容,很淡。
周珩看了他片刻,又问:“之前我让程崎帮我带话给你,带到了么?”
许景昕顿住,大约没想到她会问,随即点头:“嗯,你问我,心结是否解开了。”
周珩抬了抬眼,没做声。
半晌,许景昕放下茶杯,这样说道:“其实你已经知道答案了,阿珩。”
那最后两个字,叫的周珩指尖轻颤,她也放下杯子:“我可不会读心术,你不说我怎么知道。”
两人目光再次对上,这一次谁也没有挪开,但凡有一丝虚情假意或是做戏,都逃不过对方。
气氛也变得微妙起来,有点谈判的意味。
许景昕眼神平定:“你也说是心结,它就在我心里,不在任何人那里。而我去之前,就解了。”
周珩问:“哦,那这算是已经和过去说再见了?”
“是道别。”许景昕说:“无论是曾经出生入死的兄弟,还是有过好感的前同事,或有‘钟隶’这个人。以后,不管许家如何,别人如何,我都只是许景昕。”
许景昕非常直白地撂下话,不等周珩消化和反应,他就跟着抛出一个问题:“那你呢?”
周珩问:“我什么?”
许景昕:“你似乎还在和‘过去’纠缠。”
周珩不知道他是否有一语双关的意思,只说:“这也不是我的意愿,我也很想摆脱,可是在事情没弄清楚之前,我出不来啊。我需要你帮我。”
许景昕终于勾出一点笑容:“我一直都在帮你,但我不认为你可以摆脱。与其那样,倒不如先去面对。再坦然一些,兴许就没那么困扰了。”
周珩也笑了,却不止是喜悦的,还有点狡猾:“嗯,你说得有道理。你是过来人嘛,我听你的。”
……
严格来说,其实下午周珩的回答并没有什么特别,那也是她会说的话。
可也不知道为什么,许景昕总觉得其中有别的意思,又或者是他过度解读,品出了一些本没有的东西。
这样的“错觉”起先是来自前一天,周珩来看他。
但其实那次交流和过去一样,很平淡,没有丝毫起伏,若非要说有什么暗涌,也跟空气一样抓不着、摸不到。
许景昕自觉,大概是他敏感了些,又或者是一段时间没接触,陌生了。
只是他一边如此想着,另一边又不免出于本能的生出疑惑,这样拉扯的情绪一直持续到晚饭后。
周珩一如既往地来到书房,他们说了会儿话,又接着前段时间的“记忆”和“人格”话题聊了半个小时。
许景昕和之前一样,分析起来一针见血,踩点也很准。
但这期间,周珩却走神了几次。
许景昕注意到了,周珩解释说,是在顺着他的思路思考。
但许景昕认为不是。
他观察周珩许久,几乎长达一年的时间,对她的小动作小细节几乎可以说是了然于心,她走神什么样,心不在焉什么样,思考又是什么样,这里面是有区别的。
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一次聊起找回“记忆”,周珩已经从心境上变成局外人了,好像根本不在乎这件事。
就连说到许家和梁峰的下一步,周珩也没有那么上心,就好像对付许长寻已经是许景烨的事,与她无关了。
不对,所有东西都不对。
然而许景昕到底是沉得住气的,他看破不说破,也知道这样直接问是最笨的办法,便想着等到晚些时候,一号出来了,再去套她的话。
直到九点多,周珩站起身,在回房间忽然想起一茬儿,说:“对了,我生母柳婧,陈叔已经托了个朋友将她接出来了,暂时安置在外面,等到风声过去了,我想亲自照顾她。”
有些意外,却也在情理之中。
许景昕接道:“嗯,过几天等警方调查康雨馨的案子告一段落,我去看她。”
“好。”周珩微笑:“她一定很想见到你。”
话落,隔了几秒,周珩又道:“那我去睡了。”
许景昕:“好,晚安。”
……
周珩回了房,就和过去一样先洗漱,随即靠在床头刷了会儿手机。
现在网上热议的还是和霍家有关的话题,周珩跟着看了些,但心境已经有明显变化。
之前她是在看热闹,如今却是看门道。
当然,还要结合她手里的证据和材料,看哪些能呼应上。
另外还有一件事,她过去只是注意到疑点,却没有去深究过。
程崎对付霍雍,是因为茅子苓。
程崎接管林曾青的笔名ST在外网发帖,从前期看,好像针对的是陈凌、林曾青和茅子苓的故事,可是到了后期,却从针对廖云川、霍雍,一直发展到如今的霍家,以及霍家过去的黑历史。
但问题是,程崎和霍家并没有仇。
霍雍已经死了,茅子苓的仇报了,以程崎的性格本该收手,但为什么ST仍在继续爆料,而且桩桩件件都开始指向霍廷耀?
如今想来,其实程崎在帮助陈末生接近许景昕这一点上,他就已经是在多管闲事了,他自己也说是帮忙。
那么,他是帮谁的忙,只是陈末生和林戚么?
不,陈末生和林戚没机会接触程崎,更不要说还能让程崎出人出力,一度踩线,还险些把自己搁进去。
这中间,一定还有一个人。
这个人要么就和程崎有深刻的交情,要么就给出了足够的理由和条件,促使程崎去帮他。
他还是直接指向霍家的钩子,不仅勾住了几条看似不相干的支线,还和霍家有着深仇大恨。
若非如此,他何必布这么大的局,挖出这么多秘密,这些东西一旦坐实,哪怕是轻判,霍廷耀最少得坐二十年的牢。
他就是要把霍家往死里弄。
再看此人过去的手段,逻辑清晰,条理清楚,循序渐进,如此周密的安排,作为主脑,他的智商和阅历一定不浅,还很有耐心。
最主要的是,周珩也曾身为局中人,她对此深有感触,知道要撼动一个企业帝国有多么艰难,更不要说连根拔起了,那必须方方面面都兼顾到,还要有怎么都洗不掉的证据。
在接触证据核心这方面,她是不如这个人的,那时候许家和周家都防范她——虽然到今天她才明白,那是他们怕她把所有人都拖下地狱。
而霍家的这个“背后灵”,不仅接触核心,还掌握要害。
他绝不可能站在外围,一定是霍家父子非常信任的人,还要在霍氏集团或者霍家父子跟前多年,否则连皮毛都沾不到。
想到这里,周珩皱了皱眉,脑海中毫不意外地跳出来一个人——韩故。
当然,也可能是霍氏集团里的其他人。
但是要能接触霍廷耀,又能游走在霍骁和霍雍之间,无论他做什么事,霍家父子都不会怀疑到他头上,而且一直被当作心腹对待……也就只有韩故了。
她原先还觉得奇怪,她每次电话,韩故虽然能随传随到,可说到底,韩故对她的“殷勤”可远不如对霍家父子。
她有一度几乎以为韩故要认霍廷耀当干爹了,毕竟连亲儿子都没做到他那么孝顺。
如今再看……
如果真是他,这倒是一个意外收获。
周珩越想越笃定,越想越兴奋,再加上下午睡了一觉,晚上已经没什么困意了,她索性就从包里翻出纸和笔,靠着床头梳理起来。
只是这第一笔,却是落在二十几年前开始的某个聚会传统上。
顾承文、霍廷耀、许长寻,都是这个聚会的固定成员。
顾承文,江城当年的地产大亨,被顾瑶大义灭亲。
霍廷耀,做化工起家,小儿子惨死,大儿子刚苏醒,如今是腹背受敌。
许长寻,前方梁峰,后院许景烨,长丰集团正站在悬崖边。
这几个人都做过黑心生意,肯定有一大部分黑钱通过许、周两家来洗白。
再者,自从前副市长因贪污腐败坐牢后,新上任的副市长这些年一直在追究已经被洗到海外的黑钱,据说有一部分已经回来了。
但上面并不满意这个数字,任秦副市长仍在追究旧账。
至于金额多大,周珩虽然没数,但她看过周楠申留下的和霍家有关的资料,又想到海外那三个金融大佬,对于钱的去向已经了然于胸。
而眼下的局势也变成了,秦副市长要追回巨额资产,程崎对梁峰,许景烨对许长寻,韩故对霍廷耀……
有意思。
周珩笑了笑,随即很快拿出老爷机,发了这样一条短信:“韩故,认识么?”
不会儿,程崎回了:“你什么时候开始操心霍家的生死了?”
他没有正面回答,却等于回答了她的所有疑问。
周珩不再多言,又看了眼时间,还算早,便躺下来休息片刻。
只是眼睛虽然闭上了,思绪却还在转动,就这样翻来覆去将近两个小时,时间来到零点三十分。
周珩发现自己失眠了。
……
周珩先起来去了趟洗手间,就站在镜子前看着里面的自己发呆。
她还没有告诉许景昕一号走了。
她若说了,以许景昕的面子和为人,多半不会开口留她。
可如今留下来了,一号若是不出现,一两天还解释的过去,时间长了呢?
其实现在就两条路,一条,她挑破窗户纸,另一条,等许景昕提出来。
周珩顺了顺头发,脑子里忽然生出一个念头——要不要先去探探?
利用“一号”的嘴,再推他一把?
这个念头周珩并未经过深思熟虑,只是凭着一点冲动,她也知道自己,若是真仔细想了了,怕是就不会这么做了。
扮演周琅她习惯了,扮演自己,这还是第一次。
她没给自己犹豫和思考的机会,很快走出浴室,在经过床铺的时候,还不忘捡起一个枕头。
她特意没有穿拖鞋,就像一号一样光着脚,随即就理所当然的越过走廊,去推许景昕的房门。
楼道微弱的灯光,随着门板开启而涌入房间。
周珩将抱枕揽在胸前,用后脚跟踢了下门,走向那张床。
床上有个鼓包,听到动静,那鼓包也动了,先是去开床头灯,随即坐起来。
周珩回忆着她在监控里看到的一号的表现,直接踩上床盘腿坐下,就那样直勾勾地盯着眼里还残留着一点睡意的许景昕。
周珩清清嗓子,这样说道:“我知道你回来了,来看看你。”
许景昕好似并未注意她的不自然:“这几天你怎么样?”
周珩皱着眉,略带苦恼地摇头:“不太好。”
“因为许景烨?”许景昕又问。
周珩轻叹,语气中多了一点委屈:“是,也不是,我其实不太愿意出来见他。”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就是不想见。”
许景昕看着她,忽然又问:“那周珩呢,最近她都经历了什么?”
周珩故作茫然:“奇怪,你怎么不问她?你怕她不告诉你?”
“她还没做好心理准备。”许景昕说。
周珩停顿了一秒,为他的洞察力,随即又道:“那你为什么不再等等?”
“因为我……”许景昕抬了下眼,“现在就想知道。”
周珩暗暗吸了口气,按捺着逐渐加快的心跳,别开视线,说:“倒的确经历了一些事。”
许景昕问:“比如呢?”
周珩想了想,捡出一件,却是轻描淡写:“比如,她已经知道是许景烨给梁琦喂了毒药。”
但这话却成功地将许景昕的注意力转移了。
“是他……”
周珩点头,不紧不慢地将事情简单描述了一遍:“那时候我只有十一岁啊,怎么可能是我干的。但梁峰不知道许景烨去了两次啊,他就认定了是我。”
“还有呢?”许景昕又问。
周珩说:“还有么,我告诉她,是我‘杀’了周琅。不过我也是因为要自保。”
许景昕倏地看过来,眼里除了惊讶,还有一闪而过的了然。
周珩腿有点麻了,换了个姿势,又问:“我会坐牢么?”
许景昕说:“那要看有没有故意杀人的因素在。绑架案不是你策划的,你是受害者,你是在被绑架期间遭到暴力对待,在认识到自己的生命会受到威胁的情况下,出于自卫杀死对方。定罪的可能性很小。”
周珩仍在模仿一号的口吻:“是啊,我当时还是未成年,而且我的身体和精神都有病。”
许景昕又看了她一眼,没接话。
周珩也不知道他在看什么,想了想,便叫了声:“景昕哥哥。”
那个瞬间,许景昕的瞳仁出现了细微变化,虽然很快就消失了。
“你叫我什么?”
“景昕哥哥啊。”
一阵沉默。
许景昕眼底多了丝笑意,忽然说:“我看过一些案例,上面说分裂出来的人格除了起到保护作用之外,它们也会有自己的心愿。有人满足了愿望,就会融合,或是消失。”
周珩一时不解他怎么把话题引到这里:“是么,所以呢?”
许景昕:“所以,你的心愿是什么,不如说出来,让我们替你完成。”
周珩半真半假地问:“你很想赶我走么?是讨厌我,还是怕我影响她?你这么在乎她啊,这样是不是太偏心了,我们是同一个人呐。”
许景昕眼神深了些,语气未变:“你之前说,你想见程崎,我们让你见了。你又说要许景烨平安回来,他也回来了。根据你的情感经历,我想你真正的愿望是和许景烨做个了断。除了他,你跟别人也没有情感纠葛。”
周珩瞬间不说话了。
许景昕就维持着原来的姿势,平静地回望。
直到周珩问:“你真的要赶我走么,为了那个周珩?”
两人的眼神拉扯了片刻,也不知道许景昕是怎么想的,终于像是妥协一般,轻叹道:“真的。”
周珩终于满意了,她笑了下,正打算告诉他一号的事。
可就在这时,许景昕却皱了皱眉,先是流露一丝不耐,随即就在她疑惑的时候,来了句:“既然没别的事,回去睡吧,我也要休息了。”
周珩的笑容瞬间消失。
许景昕没再说话,径自躺下,还将棉被盖好,一副送客的模样。
周珩自然不好再留,就抱着枕头走向门口。
等她走出门口,再回头看,房内的灯也黑了。
周珩却站在走廊中间不动了,后知后觉的琢磨出一点不对。
她思忖了几秒,便又回到门前,朝里看了眼,观察着床上的鼓包。
直到她注意到一丝不对。
周珩最终还是原路返回,靠近那张床,等来到床尾,才确定那鼓包有一些细微动静,刚才并非是她的错觉。
这会儿好像还能听到许景昕不稳的呼吸声。
她立刻上前,来到床的一边,借由微弱的光看到许景昕将自己缩成了一团,棉被紧紧裹在身上。
而他虽然极力控制着自己,身体却仍在颤抖。
这是……戒断反应?
周珩在床边蹲下来,一手去摸他的额头。
他的表情有些扭曲,睁开眼,只说了句:“去睡觉。”
周珩却没走:“你难受多久了,刚才一直在死撑着?”
许景昕又闭上眼,吸了口气,平复着呼吸说:“我一会儿就会好,你去睡觉,明天我就没事了。”
周珩却好像没听到,坐到床沿,问:“这几天都会这样么?有没有什么办法能缓解痛苦?”
许景昕说:“我吃了药,有些帮助,这样已经好很多了。”
话虽如此,周珩却听到他声音里压抑的抖动。
他看上去很疼,又好像很冷,他的额头一直在冒汗,摸上去都是凉的。
周珩静了片刻,像是终于下了决心,径自挤到他旁边,扯开棉被的一角。
许景昕虚弱的睁开眼,眉头已经打结了:“你……”
她知道,他的全部精力都用来对抗那些痛苦,根本无暇顾及她。
周珩也没给他反驳的机会:“你留点力气吧,别管我做什么。”
她挨着他躺下来,将棉被拉好,双手去搂他的身体。
许景昕身上一阵冷一阵热,浑身都在冒薄汗,可他的意志力尚在,还能自我控制,并没有到失去理智崩溃的地步。
一开始,他没有去碰周珩,只是任由周珩抱着,到后面他大概也是难受极了,忘了自己在哪里,不自觉地抱住身前的温暖,仿佛要将自己的痛苦分一些出去。
周珩知道他可能听不清自己在说什么,却一直在小声跟他说话。
她想转移他的注意力,但仅仅靠说话似乎效用不大。
中间有那么几分钟,许景昕的神志已经有些飘忽了。
周珩就轻轻哼起一首童谣。
那熟悉又陌生的旋律,来自她幼年的记忆,就和那个八音盒里的一样。
周珩没有去看时间,只感觉到当那最痛苦的十几分钟过去之后,许景昕的抖动终于变轻了,肢体也逐渐松懈。
他身上的衣服湿透了,可她却能从他的呼吸频率感受到,他的意识正在逐渐回来。
这……算不算是熬过去了?
下一次又是什么时候,还是一样的轮回么?
周珩一手去梳理他后脑的头发,随即就感觉到那双落在她肩背上的手动了。
半晌,低哑的嗓音在她胸前响起,他的呼吸滑过她的锁骨。
“阿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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