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 51 章
压腿,踩胯,开肩,折腰。
绷脚,踢腿,劈叉,马步。
无音乐伴奏,对着镜子枯燥地数拍子,机械地重复着舞蹈动作。
或听着音乐,一遍又一遍,直到背景乐器细微的变化都能被准确预判,直到一举一动都完美融合进重复了千百遍的乐声中。
从基本到进阶,这条路少女走了三年。
练功很苦,但对她来说,一切都值得。
领着入门的老师夸奖她为天才,只花了这些时间,就习得足以参与职业表演的能力。
这句话是吊在她眼前的胡萝卜,支撑着她忍受苦痛,只为点亮灰暗人生中的第一束光。
第一次登台,她跳了一支《惊鸿》。
一如这支舞的名字,所有观众的视线都集中在她的身上,所有看客的表情都因惊艳而产生变化。
她恣意挥洒青春,她主宰所有人的视线。
她在镁光灯的照射下,汗水泛着钻石般晶莹的光。
她鞠躬谢幕。
她在全场的掌声与喝彩中离场。
她确信,自己的舞姿,会留在一些观众的回忆中挥之不去。
在后台,镇报记者将炮台般厚重的镜头对准少女,要给她拍一张照片作为纪念。
第一次主动面对镜头,她有点局促,不知所措,连直视哪里都需要提示。
在记者的引导下,她学着比了个胜利的手势,听说是从国外传进来的,用手指模仿“V”这个字母,很时髦。
咔嚓。
她的姿势被定格在此刻。
后来发生了什么呢?
赵悦然的思绪飘飘然的,进入第三视角,看着眼前少女被刻画在平面上的永恒一幕:
羞怯又明媚,是少女人生第一次闪光的模样。
赵悦然想起来了——
后来,她的恩师家访,建议她的父母送她去市里的少青营,接受更高级的舞蹈训练。
代价是,开销会是如今恩师友情价的数十倍。
她的父母对视一眼,本因演出成功而喜悦的表情凝固,犹豫许久,还是遗憾道: “算了吧。她弟弟也想学跆拳道。我们家经济条件有限……”
她看向院子里的幼弟,蹲都蹲不住,一屁股坐在地上,很差的肢体协调度。
摔了个屁股墩的小孩立刻把跟前才拼了地基的石头房子踹倒,明显的三分钟热度。
她低头没说话。
她沉默地接受了现状。
赵悦然想起来了这一切,但她打算忘掉。
后面发生的故事不太愉快,只要记住最快乐的那一幕就好。
记住被定格的那一幕——
少女初次登台惊艳众人,在后台青涩地比耶的姿势。
*
纯粉色的头纱,丝绸质感明显的蓬蓬裙和厚手套。
千禧年的婚纱华丽得像是翻糖大蛋糕,堆砌着一切甜腻的元素,充斥着时代的独特美感。
她身着婚纱,与着棕色板正礼服的高大俊朗的男人对视,面露甜蜜的笑。
“赵小姐是舞者对吧?要不要考虑和韩先生合拍一张跳舞的?”
在摄像师的提议下,她和他模仿一部喜剧电影的情侣姿势,他笨拙托着她的背,她看着镜头后仰下腰。
奈何他太怕自己的妻子摔着,大手托得很板,使了蛮力撑着她。
而她为了画面美观,尽可能地下腰,却被丈夫往回勾。
好好的相互扶持感,硬是被演绎成了对抗赛。
她哭笑不得, “你别使蛮劲啊!”
他笨手笨脚, “我怕脱手没抱住你!”
“哎哎哎!”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兵荒马乱之中,摄像师按下了快门。
咔嚓。
画面里,他双手抱紧险些滑脱的妻子,拥紧自己的全世界,木讷的表情前所未有的惊讶与滑稽。
而她双手攀着丈夫的肩,腰肢呈现柔软美好的弧度,姣好的容颜呈现见所未见的甜蜜与喜悦。
她的姿势被定格在此刻。
后来发生了什么呢?
看着美好婚纱照的赵悦然,恍恍惚惚试图回忆。
赵悦然想起来了——
婚礼刚办完,她搬进了和丈夫选定的独院小厝。
他和她有了属于自己的小家庭。
那天,她从医院回来,勾着座机的电话线,与丈夫分享怀孕的好消息。
“太好了,老婆!”那木头似的男人难得狂喜,惊叫出声,随后才尴尬地收势, “哎呀,我在机场,被人看笑话了。”
“笨蛋。”她难掩笑意, “早点回来,陪陪我和宝宝。”
“好!出差回来,我就请假,好好陪你们!”
这句承诺没有得到兑现。
新婚怀孕的妻子,没能等到她的丈夫再走进家门。
那架飞机没了消息。
载着那趟航班的所有人,在天空之中,销声匿迹。
赵悦然摇头,将这一切甩出自己的回忆。
后来发生的一切太过惨痛,她不愿记起,她只想记住最快乐的那一幕。
记住被定格的那一幕——
她与她的丈夫第一次共舞,是在二人永结同心的婚纱照上。
*
四五月的白乔市,海风带着临近夏夜的温柔。
刚下过一场不大的雨,海滩上的沙子湿成一片,仿佛海浪长跑到了远岸之上。
赤脚踩在湿软的沙滩上,柔软的质感像海绵渗进少年的脚趾缝,温和地托着他缓慢行走。
他与他牵着手,走在过雨后寂静无人的海边,一步一步,让海风吹散纷乱的思绪。
韩嘉榆侧头看向自己的小恋人。
男生眼眶还湿漉漉的,鼻尖红红的,两片粉润的嘴唇抿成一线,并不打算开口说话。
韩嘉榆想起这天他在医院的经历。
先是下午给赵悦然画了幅少女之舞,傍晚饭后又给她画了幅婚纱之舞。
赵悦然看着那两幅画像,难得遇到知己般狂喜,雀跃着,欢笑着,少见地呈现正常人应有的情绪。
连主治医师都感叹,果然还得是家人陪伴,才能辅助病人更好接受治疗。
看到画记起一切的赵悦然没哭,描述过回忆与细节的韩嘉榆没有哭。
倒是时冬暖走出病房后,拉着韩嘉榆在角落里,脸埋在人胸膛里,嚎啕哭了许久。
哭到现在眼眶都是红的。
哭到刚才韩嘉榆问他几个小问题,回答时的嗓音都是沙哑的。
还是海风吹得人平静,时冬暖现在的表情看起来舒缓了不少。
韩嘉榆才握紧他的手,再次开口: “还不高兴吗?”
“你怎么还关心我的情绪啊……”时冬暖迟到地察觉自己不懂事, “明明该难过的是你,我却让你哄了好久。”
“我能不能说,我其实挺高兴的?”
“嗯?”
韩嘉榆看着遥远的海面, “苦难一个人受着,是完整的。但有人能共情分担,就没那么痛了。”
时冬暖似懂非懂,只反握住韩嘉榆的大手,试图渡以对方温暖。
“我想,母亲她就是苦了太久却无人可承担,才崩溃的。”韩嘉榆的眸子沉着海的夜色,阴郁又沉静, “只怪我懂事得太晚,没能早点共情她。”
时冬暖摇头。
创作需要一定的格局与成熟,能创作出被多数人共鸣的作品,更是如此。
韩嘉榆十六岁就能写出可以出道的歌,绝不可能是晚慧的类型。
甚至,韩嘉榆是太早熟了。
过早背负了太多,连后来遭遇这样那样的变故,都变得麻木不仁。
凭他有限的解,能感受到这对母子其实都是过于怜惜对方的类型——
太怕对方吃自己的苦,便一切都自己承担,一切都怪罪自己,以至于身心崩溃,患上溃败的疾病。
“别难过了。”韩嘉榆晃晃与恋人相连的手, “现在不是都好起来了吗?有人试着懂她,有你试着懂我。都在好起来。”
时冬暖低着头,没有回应。
虽说现实里已经雨过天晴,但他心头还蒙着那层灰灰的雨。
韩嘉榆说已经好起来了,可他一时看不到好转的预兆。
直到,眼前一片荧光的蓝。
时冬暖一怔,定睛抬头,发现墨一般的海浪边缘,翻滚着闪烁的蓝色荧光。
犹如暗天使发光的羽翼边缘。
犹如破碎在浪纱边缘的夜光星钻。
“是蓝眼泪!”
时冬暖惊呼一声,松开韩嘉榆的手,当即小跑着踏进蓝眼泪的波光里。
这是部分海域独有的景观,春夏之交,在适宜的温度,湿度之下,夜光藻被冲刷上岸,呈现不同明度的奇景。
但却不是每次来都能看见,偶尔能看见时,亮度也未必足够壮观,甚至哪怕够明显,沙滩边慕名而来的游客多了,也会影响观赏的氛围。
而今天,人迹罕至的沙滩边,翻涌着这场不期而至的蓝眼泪。
时冬暖的心里放晴了。
他想,这大概就是那场雨带来的,最棒的预兆。
一切,真的都在好起来。
蓝色的光点在少年沾了砂砾的脚趾头上,忽闪忽灭。
随着水纹波动,时而扑上来,时而退下去。
韩嘉榆漫步过来,与他并肩,看着他满足的表情,正准备说什么,就见到他仰起脸,兴奋地看着自己。
“怎么了?”韩嘉榆轻声问。
“韩嘉榆,现在不在室内,对吧?”
“嗯。”
“我们没躺在一张床上,不用担心擦枪走火,对吧?”
“嗯?”
“我想亲你,韩嘉榆。”
时冬暖蹦着说,足尖溅起海浪上荧光的星点,像漫步于银河的纯粹圣子。
却对他的信徒,发出最直白的引诱和邀请。
“现在?”韩嘉榆一时意外。
“就是现在!”
一只柔软的手攀上男人的肩,另一只手勾着对方的脖子,让人低头。
他踮脚,凑上去。
唇瓣与唇瓣贴在一起。
很快就缱绻地揉成一片。
这个吻沾着海风的气味,温热中掺着湿与咸。
这个拥抱以荧光作伴,镀以恋人最梦幻的蓝。
第52章
第 52 章
这一夜,因为赵悦然难得脱离药物自主入睡,怕有旁人会惊扰她的睡眠,二人没有陪床。
回到酒店后,时冬暖上传更新了一章漫画,大概是这天太过疲惫,一倒头就睡着了。
次日一大早就要起床,半睡半醒的时冬暖坐着,打开漫画平台,检查新章节的评论区。
大多数都是“啊啊啊啊”党和夸夸党,看得他心情大好,当即准备这周加更一章。
也有理智的剧情党在讨论伏笔和细节,他认真看着,思考之间,大脑就从困意中抽身。
直到,一条可疑的评论,让他陡然振作。
该评论写着:
【合理怀疑九尾福太太没有性-生活,怎么这一章接吻舞会的NPC,全都是相同的姿势。】
时冬暖勃然大怒:什么话什么话!
你可以说我的NPC没有性-生活,你上升我是什么意思!
该评论建起高楼,下面有数条其他读者的回应:
【我觉得九尾福太太挺会的啊!上一部作品可太涩了,各种姿势简直大开眼界!】
楼主回复:
【给主角攻受画姿势,用心研究很正常,甚至可以钻研别的作品的视角作为参考。但画NPC不那么动脑的时候,就只能依靠画家的经验本能作画吧?】
楼下清一色:
【有理有据,令人信服】
【泥蚝油菜花】
【懂了。太太没有性-生活】
这给时冬暖看的,一怒之下当场怒了一下。
他马上点开新章涉及NPC的接吻舞会,赫然发现……
读者说得对。
这一章不是昨晚刚画的,加之确实只是背景板连脸都没有的NPC们,时冬暖就凭本能完成了。
奈何有列文虎克读者拿着显微镜看,瑕疵被放大,他这才发现,这些npc情侣,不是高低差,就是抱坐位。
时冬暖回忆起来,他和韩嘉榆接吻的次数确实不多。
除了昨晚在海边,就是初吻时那两遍。
偏偏确实是一遍正常站姿的高低位。
一遍韩嘉榆把他抱到洗手台上的抱坐位。
时冬暖面红耳赤地想:
只是因为这一章画得早一点而已!但凡昨晚刚画的,那就有三个姿势了!
踮脚也算一个姿势啊!
他指着那个高楼,无声咬牙切齿:
抛开事实不谈,你难道就没有说错吗!
我警告你,惹到我你算是惹到我了!
“准备起来吗?”收拾完毕的韩嘉榆走了过来。
时冬暖当即把平板收起来,气呼呼地记仇:
那个读者,你给我等着吧!
我让你等着,我就会让你一直等着!
早晨的插曲帮时冬暖拓展了注意,哪怕马上要回病院陪护,他也不再有昨日沉浸于过往的悲郁感。
他是赵悦然认定的“摄影师”,可以说是这次疗愈过程的主导,他的状态非常重要。
整装待发后,二人回到了赵悦然的病房。
彼时的赵悦然又维持了一个新的姿势,一个类芭蕾的踮脚平衡动作。
好在面色不错,显然是昨日的进度还是帮她揭开了一定的心结。
查房的主治医师,对二人作画的方式表示认同,并鼓励二人继续这么做。
赵悦然陷入了心因性的执念,强制的手段只会引起反抗,找到她接受的方式才是最合理的帮助方法。
这样才能更好帮她推进记忆中的时间,助她重新回到现实与现在,积极配合接受药物的治疗。
虽然依旧不与旁人交流,但赵悦然唯独愿意信任时冬暖,至少可以与他沟通。
而韩嘉榆虽说也带了耳机,却也已能接受只挂在脖子上并不佩戴,显然是与母亲的接触产生了信任。
这些细节,支撑着时冬暖的信心。
再次握起画笔,听着恋人对回忆的描述,这天,他的情绪平静了许多……
*
“这场是小赵告别舞台前最后一支舞了,反正也是小巡回,就让她当一次主舞吧?”
她经过办公室,听见舞团团长对老板的请求。
身着鳞光紧身裙的她手指一蜷,指尖险些嵌进鳞片里,差点就刮出血来。
她听见那唯利是图的商人破天荒答应了。
在团整整五年,她终于得到了与才能匹配的主舞资格。
因为高高在上之人一闪念的慈悲。
却也注定只是最后一舞。
好在,她对此心满意足。
哪怕是一次,只有一次,也不算遗憾了。
与原先的主舞交换了位置,她褪下了鳞光裙,换上了象征深海公主的珊瑚裙。
她站上舞台,主导了这场最后的演出。
伴舞,道具,音乐,舞美,都为她作辅。
观众们的视角聚焦于她,沉浸在她用肢体叙述的故事里。
一曲舞毕,不知是否是错觉,她听见台下响起比过往更热烈的掌声。
换下演出服,背上单肩包,她带着单薄的行李走出剧院。
剧场顶的投屏回放着这场演出中的高光片段。
其中她芭蕾旋舞的一幕高频出现。
顶光打在她头发上,落在她悲悯的面庞。
闪耀夺目。
有观众驻足屏幕前流连, “总觉得这一场的女主,跳得比先前更有感染力。”
“我也这么觉得。我追着巡回看了好几场,这一场真的很特别。”
她听着这些评价,莞尔低头,并不说话。
她背着单肩包转身,决然地离开了她曾热爱的事业。
至少成为主角的高光一幕,定格成了回忆。
赵悦然敲了敲太阳穴,试图唤醒自己沉睡的记忆。
之前发生了什么呢?
赵悦然想起来了——
在舞团当配角这些年,她因家境未能得到更高级的训练,能力总比另一位家世颇佳的女生差些。
几次考核,她都没能竞争过对方,次次错失主舞的位置。
她也羡慕那女生举手投足的优雅大方,她也知道对方起点比自己高还一样努力,是自己差人一等。
她不曾怨过对方,她认命,她只努力复盘每一场作为配角的演出,争取比对方稍稍多努力一点点。
只要多努力一点,长年累月下来,或许就能弥补家世的差距。
终于,在一次考核中,她的实力在团长的评级中,超过了她的同事。
以为主舞之位终于易主,她却听见老板对团长的拒绝:
“粉丝已经习惯了主舞,怎么能突然换人呢?更何况把她换下去,她父母可是出了资的,要怎么交代……”
她贲张的热血凉了下去。
她试图站在领导者的位置思考破局之法,赫然发现除了牺牲自己,没有别的保全之策。
后来,她和别的同事聊过若是退团的出路。
得到的却是别的舞团更加黑暗的内幕,以及对资历,经验和背景更苛刻的岗位条件。
如果到了别的团依旧是做配角的命,那她有什么换团的必要?
如果在这里熬着,或许能熬到那女生单飞,可她的青春,又剩多少年?
换个行业呢?有没有本钱,有没有人脉,支撑她换个行业继续跳舞?
她站在街头,环顾四周,赫然发现……
父母不可依靠,丈夫杳无音讯,家中还有个宝宝嗷嗷待哺,不能动孩子的奶粉钱。
天地浩渺。
她孑然一身。
于是,她决定放弃梦想,找个稳定的工作,成为朝九晚五的上班族。
她想,这样至少她的孩子拥有梦想时,不会再重温她的遗憾。
目睹过去的自己在眼前颓然走过,赵悦然闭上双眼,决定忘记这一切。
她只要记住一幕就好,记住最璀璨的那一幕——
作为女主角,她站上剧目的舞台中央。
一曲舞毕,无人质疑,只有惊艳的喝彩余音绕梁。
*
嘉榆十八岁的那天,自己出资给自己办了一场小型的成人礼。
邀请的嘉宾,只有他本人,还有身为母亲的她而已。
他给她带来了好消息,作为匿名歌手出道两年,他已经攒够了足够的钱,给他和她换一套大房子。
他准备明天就带她去看户型,只要她喜欢,都能随便挑。
巨大的喜悦冲击着她的大脑。
过往一切的阴云突然掀开,她被眼前骤然出现的强光迷晕了双眼。
她高兴得晕乎乎的,问眼前成长得比父亲还要高大帅气的儿子,有没有创作过适合舞蹈的歌曲。
她想久违地跳一支舞。
时隔十八年的。
在儿子亲手写下的浪漫舞曲里,她飘飘然跳起一支独舞。
台上仅她一人,台下仅一名观众。
她以为自己会跳得生疏,可起舞的记忆刻在她骨血里。
只要她抬起手,旋起脚尖,舞步就如新生的花绽放在她脚边。
“嘉榆,记得给我拍一张照片。”
咔嚓。
她听见儿子手机的快门声。
她看见画面里自己穿着朴素的睡裙,在成人礼灯带与蛋糕的烛光中,身影朦胧。
看不清也好。
就算有瑕疵也一并看不清。
她满意地笑着,手指拂过屏幕上的画面。
赵悦然看着她满意的笑,混沌的记忆一窝蜂涌入大脑。
之前发生了什么呢?
赵悦然想起来了——
她好像生病了。
不是身体上的病,是脑子的病,但会作用在她的身体,让她越来越疲惫,越来越笨重。
她记得自己每天下班都很焦虑,心里火烧火燎的,像是要烧死自己。
她听见自己总会意识断片,清醒时发现自己蜷在床上,喉咙沙哑作痛……
而年幼的嘉榆走进卧室,会问她“妈妈你为什么尖叫”,她却不记得自己这么做过。
她猜自己是在用尖叫释放无处发泄的情绪。
她尽力限制自己这么做,因为她那有音乐天赋的宝贝儿子,对声音很敏感。
她要忍住。
哪怕被父母“背叛”,要忍住;哪怕被丈夫“背叛”,要忍住;哪怕被梦想“背叛”,要忍住;哪怕被自己“背叛”,也要忍住……
至少她的孩子,她和他的孩子,不该重蹈悲剧的一生。
她成功了。
她做到了。
她坚持了十八年。
直到她的孩子带来天大的好消息。
脑子里绷了十八年的那根弦,终于经受不住磨损,在那一支舞中,溃败断裂。
她在周遭人诧异的注视中,举止渐渐从普通人,沦为所谓的“精神病”。
她开始什么也记不住。
赵悦然提醒自己,要记住快乐的事,不要记前因后果。
所以她至少记住了那烛火摇曳的夜晚,记住她在成人的儿子眼中独舞的美丽的自己。
所以在一个众人深睡的夜晚,她想念起快乐的烛火,她想重温回忆中的画面。
被禁止玩火的她,掏出口袋中路边捡来的火柴。
红色的焰火,温柔地卷上窗帘的末尾……
*
赵悦然坐在床边。
摄影师时冬暖问她,还有没有要拍摄的照片,她仔细思考过后,摇了摇头。
这回,镇定的是时冬暖。
在母亲断断续续的补充中得知真相的韩嘉榆,却不自控地红了眼眶。
赵悦然没有看韩嘉榆,依旧注视着时冬暖的脸。
但眼神温柔成熟,不似少女的懵懂,也不似青年的迷茫。
时冬暖猜想,她的记忆应该是回到了现在的时间线。
他试探着呼唤: “赵阿姨?”
得到了赵悦然自然点头的回应。
三人在寂静的病房中,一时无言。
似乎把她唤回现实,任务就已经完成。
奈何若有若无的伤感如吹进窗沿的风,并无实体,却无法驱散。
时冬暖总觉得不够。
他直觉这一程只是走到了现在,却无法通往未来。
“冬冬,问问她困不困,要不要休息。”韩嘉榆哑声对他说,只能通过他与母亲传话。
但他却摇头,没回应韩嘉榆,而是看向赵悦然,问: “赵阿姨,您想不想,现在再跳一支舞?”
赵悦然的眸光亮了一瞬,但很快暗下去,不好意思道: “我不会跳舞了。”
时冬暖举起画册,指着那些描绘她舞姿的画面,说, “如果我把现在的您也拍进画面里,您能不能试着,为这一幕跳一支舞?”
不待大脑反应,指尖先踩着节拍跃动起来。
赵悦然抬眸,难掩悸动欣喜,重重点了点头。
第53章
第 53 章
—— “这次的背景可以由我来选定?……那我想要的特别多怎么办?……全部都可以有?……只要一觉睡醒,我的愿望就会实现?……哈哈哈,你有魔法吗?”
分明年过四十,但素颜的女人笑起来,不加修饰的美依旧很动人。
说话时轻声细语,春雨般绵柔的声线,与抵抗时撕心裂肺的吼叫判若两人。
时冬暖坐在折梯顶上,将卸了铃铛的玩偶悬挂在角落的天顶,环成一个可旋转的圈,使这个角落看起来就像放大版的婴儿房床头。
装饰完毕,他想起赵悦然入睡前的描述,女人小心翼翼的姿态,事到如今,仍能刺痛时冬暖的双眼。
—— “第一个背景,我想要一个很可爱的婴儿房。要有很多的毛绒玩具和气球,要填满各种各样粉嫩的颜色!”
回忆着赵悦然的第一个请求,时冬暖抬手拨弄了下眼前晃荡的小兔子。
小兔子面带憨憨的傻笑,颇具感染力,令时冬暖也忍不住抿了抿唇。
这样的装饰,应该足够像婴儿房了吧?
时冬暖环视一圈自己的成果。
咔咔。
所坐的折梯底部被叩响,时冬暖低头,只见韩嘉榆站在自己脚边,朝上方伸出双手。
赫然一个要把人抱下来的姿势。
时冬暖本能心虚,转头看一眼病床上的赵悦然。
已然沉睡的女人呼吸平缓,双眼安宁地阖上,并不会察觉这边二人的动静。
但时冬暖还是不好意思,摇了摇头示意拒绝。
韩嘉榆却坚持,双手合着轻拍了两下,又展开伸长双臂,明示梯子上的人快到怀里来。
见男友固执,时冬暖咬唇思考片刻,还是软了态度。
他弯下腰,双臂环上韩嘉榆的肩颈,被对方托背环腰稳稳地抱了下来。
却不放在地上。
时冬暖的脚尖往地上蹭了蹭,硬是够不着。
他这才看向韩嘉榆,韩嘉榆则注视着他,不动声色地变了姿势,将双臂勾着他的大腿,肘部撑着他的臀,让他面对面坐在自己怀中。
轻巧得很。
时冬暖一臊,不轻不重往韩嘉榆额头戳了一下,气声责备: “显着你力气大了?快把我放下来!”
韩嘉榆却摇头,唇线末端似乎勾了勾,像是一个极淡的笑。
“你干嘛?”时冬暖的手顺势托到韩嘉榆脑后,摸了摸男人的头发。
有些硬的发质,和这人的性格一样顽固。
“谢谢你,这么用心。”韩嘉榆突然说。
声音很轻,梦呓似的。
若不是距离近,时冬暖几乎就要听不见了。
韩嘉榆将脸埋进他胸口。
蹭了蹭。
像是撒娇的小朋友。
蹭得时冬暖心软,忍不住抱住男友的头,温柔地抚摸。
“好啦。”时冬暖轻声回应, “我们继续吧?还有很多东西没布置完呢。对了,气球记得等阿姨醒来再挂,万一弄炸了,会惊醒她。”
韩嘉榆这才听话,把人放下。
但还是狡猾地趁人不备,在人额头偷偷亲了一下。
两人按照赵悦然睡前的叙述,继续将这间病房布置成不同风格的区域:
—— “我还想要一个华丽的舞台,有明亮的灯光,三色交汇在中间,我可以站在那里。”
—— “还有还有,一场浪漫的婚礼,粉色的花瓣和绸带,要有最响亮的礼炮和装了彩片的气球!”
—— “可以有海底的人鱼城堡吗?鳞片会发光的小鱼,还有亮晶晶的珊瑚。”
—— “再来一次浪漫的烛光晚宴吧?要有好几层的蛋糕,点着十八根蜡烛。”
诸如此类。
除去婴儿房,其他恰好都是时冬暖为赵悦然画过“照片”的背景。
很显然,给她主动的选择,她依旧想再次经历人生中那些最美好的事件。
次日清早,赵悦然醒来时,看到本一成不变的房间,竟真如她所愿实现了脑海中的每个设想,兴奋得无以复加。
还是时冬暖哄她吃饭休息,她有足够的能量,这片“梦想之地”才能被开启完全体。
半小时后,等赵悦然被护工领着再次进入病房,室内的二人将剩余的布置装点完毕。
于是,她入目,便是放下帘子的昏暗房间,被不同的珠帘切割,梦幻的灯串与仿明火的烛焰灯一起,构成了相对独立,又相辅相成的小空间。
她抬眼,看到自己信任的摄影师站在门边,伸出手掌预备引导自己。
她往深处看去,只见与摄影师随行的那个高大青年坐在一架电子琴前。
她依旧觉得那个青年眼熟,只不过还是认不出他是谁。
她看见那青年摘了每次来见自己都会戴着的耳机,她不知道为什么,但心里隐约有种预感,这是一个好预兆。
英俊冷淡的青年坐正,修长骨感的手指落在黑白琴键上,随着指尖的力道摁下,悦耳如泉涌的琴音跳动出来。
音符唤醒了她体内沉睡的基因。
她的大脑还昏昏沉沉着,身体却先行随着乐声跃动起来。
先是颤动的指尖,再是绷紧的脚趾。
她全身的每个部分都被如摇篮曲的舒缓旋律调动,像是婴儿诞生,被世界唤醒后,发出了觉知的啼哭。
她确信青年所弹奏的音乐,自己不曾听过,那是青年即兴为自己创作的音乐,随着她一举一动,量身定制。
她心想:他好了解我。他知道我需要怎样的音乐。
她心想:他好像是我很重要的人,这曲舞毕,我要想起来他是谁。
她在“陌生青年”的伴奏下,翩翩起舞,靠肢体语言,讲述着自己的一生。
她踩着音乐,旋进青涩明亮的少女时代,迈过甜蜜梦幻的婚礼,在最华丽的聚光灯下谢幕,最后在泛着蛋糕奶香的烛焰灯光中,渐渐停下脚步。
这一系列舞蹈,她跳得生疏,却格外灵动。
或许她的大脑已经忘了许多事情,但半生的训练已经让她的身体代替记住了许多东西。
只要有音乐,只要起舞,她的身体就能记起被忘却的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室内的小彩灯纷纷暗下。
帘子被拉开,窗外明媚的阳光倾泻进来,将昏沉的意识纷纷拉回现实。
将窗帘扎起,时冬暖转身,打量着赵悦然的反应。
女人抬眸,眼神清明柔和,似乎比过去精神了些。
时冬暖试探着呼唤: “赵阿姨?”
“嗯。”赵悦然点头回应。
时冬暖想确认她是否记起了自己的儿子,联想到婴儿房是她僵硬姿势期间唯一没叫他画下照片的,最特别的一幕,便由此切入:
“赵阿姨,为什么只有婴儿期没有舞步?”
隐约察觉到时冬暖的意图,韩嘉榆的神情紧张起来,似是期待地等着母亲给出答复。
“当然是因为,小宝宝不会跳舞呀。”赵悦然笑着回应。
时冬暖追问: “您看,少女,婚纱,告别和成人礼,这些场景都与舞蹈有关,唯独婴儿时期没有,您的记忆中,为什么只有这一幕这么特别?”
韩嘉榆想起了什么,低声对时冬暖道: “她记忆中的婴儿,确实不是我。她僵直时有个闭眼状态,喂饭喂药都能配合,大概因为婴儿期的她就会这样任人摆弄。”
这么判断,果然都是她。
时冬暖心想。
可别的记忆都有共同点,为何唯独婴儿时期,那么特别?
赵悦然此时思维格外清醒,开口解答了他们的疑惑:
“我记住的这几幕,共同点并非舞蹈,而是快乐。”
赵悦然走回婴儿房区域,拨弄着那些毛绒玩具,缓缓说:
“后来的人生中,我经历过的快乐,都需要舞蹈来巩固。唯独刚出生的我不需要,只是诞生本身就值得喜悦。
“我记得我父母给我看过婴儿时期的照片,我没有那时的记忆,我也知道作为婴儿降生,我的第一个反应并非欢笑,而是啼哭。”
她略微停顿。
而后继续说:
“但唯独那时的我,无需任何努力,就能被世界无条件地爱着。
“不用成为懂事大度的女儿,不用成为精疲力尽的舞者,不用成为知性善良的妻子,不用成为牺牲奉献的母亲……
“我只是出现在这世上,就值得围着我的大人们露出期待与喜悦的笑,就值得这个世界为我铺展一条独立的道路……
“不管后来吃了多少苦,至少要记住,我降生在这个世界,就是最美好的事情。
“哪怕没有那段日子的记忆,我也应当记住,我生来,就值得感受快乐。”
出乎意料的答案,却又在情理之中。
让时冬暖心底柔软得快要淌出水来,本以为会憎恨命运怨天尤人的女子,竟有着他未曾想象的温柔与强大。
她的身体有限,她确实被过往打击得破碎过。
可只要她清醒,她还是想好好爱这个世界。
就是这样奇迹一般的女子,抚养大了同样奇迹一般的青年。
时冬暖与韩嘉榆对视一眼,虽暂时没从这位母亲口中得到他们想听的答案,但此时此刻她作为她自己的答复,已经足够令他们满足。
正想着来日方长,以后慢慢来……
温柔的女声却突然呼唤起一个名字:
“是,嘉榆吗?”
暌违许久的母性,似是陌生,却难解血脉维系的亲近。
韩嘉榆肩膀一僵,眸光一颤,指尖失力,在琴键上敲出一声重音。
回响悠悠然晃荡,一如他那颗心颤动的余悸。
他看向自己的母亲,得到对方包容的微笑:
“原来,你都长这么大了?”
韩嘉榆怔怔地站起,走到赵悦然面前。
高大的男人手足无措,站在消瘦的母亲跟前,却像是弱小的幼兽。
“嘉榆,要不要抱抱妈妈?”赵悦然主动问。
韩嘉榆弯腰低头,虚虚环住她脆弱的身体。
不敢用力,只是这样接触,就足矣。
一年了。已经超过一年了。
他第一次从母亲口中听到并非歇斯底里的尖叫……
而是与记忆中一致的,温柔呼唤着他的名字。
第54章
第 54 章
这是普通又不凡的一天。
这是时间随风迅速流逝,又一分一秒都漫长细致的白日。
就在这一天,韩嘉榆得到了他母亲的认可。
时隔一年的“重逢”, “失而复得”的喜悦,让他大脑每个细胞都在活泛地跳跃。
烈日当空时,所有狂喜的情绪却都要得到压制,唯恐惊扰刚刚“苏醒”的病人。
可青年体内疯狂涌动的热血无处发泄,直到日落月升,却因万籁俱寂,反倒养蛊似的愈演愈烈。
是夜。
回到酒店,刚进套间的玄关,时冬暖还只是刚脱下外鞋,还来不及穿上拖鞋,就被韩嘉榆按在了门边的墙面上。
虽说男人只是抱着他,但臂膀肌肉却绷紧,显然在压抑着使劲。
犹如借此发泄无处安放的躁动,强势的侵略感还是让时冬暖不由得软了腰。
纤细的手指轻轻搭上韩嘉榆的后背,他安抚似的拍着他。
可男人的呼吸却越来越沉重,等被松开,时冬暖径直对上韩嘉榆愈发迷离的眼神。
他察觉自己的嘴唇被对方的视线锁定。
韩嘉榆如狼般渴求,却又如被驯服的犬,未得到许可,并不擅自行动。
一时脑热,时冬暖被这样的气氛吸引,屏了呼吸凑上去,要与男友接吻。
嘴唇即将触上的瞬间,时冬暖眼角余光清晰瞥见男人的喉结重重一滚,让他被动地感受到作为猎物的危险。
时冬暖猛然回神,后撤些许,后脑勺抵上墙面,却退无可退。
他想退时,韩嘉榆便干脆地压了上来。
炽热的呼吸紧随着唇舌裹进他的口腔,激烈的深吻令他浑身战栗。
“唔。”
他快要窒息,不自知地推阻着韩嘉榆的胸口,因脱力而显得微不足道的力度,还是被男人敏锐地捕捉,克制地放开了他。
二人维持着咫尺的距离,只要谁再靠近一分,就又会勾缠在一起。
呼吸交错,温度飙升。
那一瞬间,时冬暖脑子里一片空白。
可空白的背景里,又走马灯似的跑过许多画面。
“要逃走吗?”韩嘉榆问。
时冬暖没说话,只喘着气摇头。
他不想逃走。
他只是记起了一些事情。
“那我继续了?”韩嘉榆话未说完,嘴唇又要贴上来。
“等,等一下。”
“嗯?”
“接吻,还有没有别的姿势?”
小男友的问题,青涩得诱人。
韩嘉榆吞咽一下,喉结滚动发出性感的气音。
“你为什么想知道别的姿势?”韩嘉榆哑声问。
时冬暖犹豫片刻,还是坦诚, “我想着,或许能作为漫画的参考……”
“……”
韩嘉榆沉默。
持续高温的氛围当即冷淡了一瞬。
时冬暖缩缩脖子,隐约察觉自己好像说错了话。
但他脑子早已是一团浆糊,根本想不清对方究竟为什么不高兴。
很快,韩嘉榆给了他答案, “有。很多。接下来,我们各凭本事。”
“什么各凭本事?”
“我让你见识见识接吻有哪些姿势,你最好能保持清醒,全部记住。”
莫名其妙起了胜负欲,时冬暖正要回怼一句“谁怕谁”,还没开口的话就被韩嘉榆堵回了嘴里。
先是按在墙面上的激吻,深得让时冬暖不得不仰高了头承受,喉间发出艰难的低吟。
紧接着便是身体腾空而起,他被托着臀部抱起来,惊得他不得不手脚并用攀住韩嘉榆的身体,相连的嘴唇意外成为维持重心的一环,他不得不颤抖着与韩嘉榆吻得更深。
他察觉自己被韩嘉榆端着行走,不知抱到哪里。
直到韩嘉榆坐下,他迷迷糊糊间睁开眼睛,才发现自己被抱坐在床尾。
他的后背悬空,唯一的支撑便是韩嘉榆的身体。
他不得不用力抱紧韩嘉榆,贴着男人的腰腹坐着,因而被对方高温的身体烫得战栗。
再然后天旋地转,他眼前一黑,后背陷进床面。
他被韩嘉榆压倒,按在被子里亲。
脑内升腾着无数泡泡,随着男人的举动一一破裂。
每个破裂的泡泡都会让他的身体感到加倍的快活与愉悦。
直到他手脚都发麻,被亲得软乎乎的,韩嘉榆才松开他。
时冬暖喘了许久才回过神,对上韩嘉榆揶揄的目光。
“记住没?”韩嘉榆撑在他身上,笑着问他。
时冬暖当即板下脸,故作镇定, “当,当然!”
“行。”韩嘉榆坐起,拍拍他的肚子, “去画吧。”
时冬暖: “?”
啊?
现在?
不是,刚才,那么激烈……
这就亲完啦?
他像个提线木偶,同手同脚僵硬地走到书桌边,坐下,捧着平板打开绘图软件……
然后笔尖悬在屏幕之上,久久未能落下。
软件的画纸页面至少还有功能和格点……
时冬暖现在的脑子是字面意义上比画纸还要白。
韩嘉榆赢了。
好像刚才确实亲了几个姿势……
但是时冬暖还真一个都没记住。
“小气鬼。”
时冬暖后知后觉趴在桌上,延迟地感到害羞。
“亲慢点让我记住会亏本吗!”
*
前夜先通宵布置,之后又加班收拾,加上与病人的沟通完全突破了瓶颈,两个年轻人身心都感受到莫大的疲惫。
这一晚他们相拥而眠,睡得格外沉。
小长假转瞬即逝,转眼,又到了时冬暖要返校的时间。
这是在白乔市的最后一天,小情侣自然免不了拜访赵悦然。
特别的是,得知赵悦然病情好转,时青禾竟先二人一步来拜访。
他们进入病房时,时青禾正和赵悦然并肩坐在床边,小姐妹似的手拉手聊天。
看到两个年轻人进来,赵悦然面露喜悦之色,脸上泛着大病初愈的淡粉,是健康的前兆。
她对两个晚辈亲近得像同龄人,分享着自己的好消息:
“时妹说,只要我好好治病,痊愈之后,她会负责帮我找到合适的舞台。不过我还是得自己努力,先从伴舞做起。但是她保证,这回只要我能力达标,绝对能成为主舞!”
时冬暖喜上眉梢, “对!我妈妈是顶级经纪人,她真的有这些渠道!”
赵悦然也笑, “嗯!我相信时妹!”
韩嘉榆则掩唇, “噗。时妹。”
时青禾眼刀杀过来, “闭嘴,韩嘉榆。”
闲聊几句,室内便回响起和谐的笑语,丝毫没有这是病房的沉闷感。
一直到天色渐晚,韩嘉榆蹲在赵悦然膝盖边,仰视着母亲,与她商量, “考不考虑转院,去我们现在生活的城市,和我们住在一起?”
赵悦然注视着韩嘉榆,片刻,又抬眸打量时冬暖与时青禾的脸。
她的表情显示出喜欢这些人的信号,但她最终还是摇头,看向窗外,说:
“我还是更习惯留在这座城市。就当我还没长大,还要留在这里进修。”
赵悦然回眸,抬手摸着韩嘉榆的侧脸,注意到儿子颈上没再挂着厚实的耳机,显然是出门时就没有要戴的打算,释然地笑起来。
随后,她轻声继续道:
“嘉榆,你比妈妈勇敢。等等妈妈,等妈妈更勇敢一点,再陪你一起长大,好不好?”
韩嘉榆抿着笑,大手贴上她的手背,点头, “好。”
“嘉榆好乖。”
“我会定期来看你。”
“嗯,妈妈等你。”
母子俩语毕,赵悦然却意犹未尽,还看向时冬暖,似乎有话要对少年说。
先前的身份一直都是“摄影师”,此时面对清醒的赵悦然,被突然切换身份的时冬暖瞬间不知道,作为她儿子的男友,自己该如何表现。
好在,温柔的女人态度比他坦然,细语问: “你叫冬冬?”
“呃,阿姨好!”时冬暖这才记起要正式自我介绍, “我叫时冬暖。我妈妈叫我冬冬,韩嘉榆有时也叫我冬冬……您,您也可以叫我冬冬。”
“好,冬冬。”赵悦然笑起来,露出漂亮的牙齿, “你是嘉榆的男朋友吗?”
时冬暖艰涩地咽了下口水,揪着衣角点头, “是。”
“那,会不会有一天,你就不用叫我阿姨,要叫我妈妈了?”
时冬暖呼吸一滞,傻傻地眨了下眼,半晌才反应过来,机械地点了点头。
“太好了!”赵悦然先是喜悦地合掌,转而又有些困惑,皱眉, “那,你叫我妈妈,嘉榆要叫我什么?”
韩嘉榆: “……”
时冬暖: “……”
旁边的时青禾可算找到了报复的机会,蓄意嘲笑, “哼,在赵姐看来,冬冬叫妈就行,亲儿子随便。”
韩嘉榆: “……”
*
这是待在白乔市的最后一夜。
韩嘉榆抱着时冬暖躺在酒店床上聊天。
恋爱中的男人总显得幼稚,哪怕只是比对着彼此手的大小,找到掌纹中可以互相连接的一对,都能玩得不亦乐乎。
直到韩嘉榆的五指突然扣住时冬暖的指缝,与他十指相贴。
男人倾身过来,抱住了时冬暖,又意有所指地蹭着他。
“干嘛!”时冬暖惦记着昨天那一系列亲亲的仇,气呼呼道, “今晚不想便宜你。”
“那你要怎么收费?”韩嘉榆脸埋进他颈窝,含糊地问。
“收费就是!”时冬暖思索一刹,还是作罢, “你重复昨天那些姿势亲我,但是,这回要亲慢点……”
韩嘉榆藏在他脖颈边笑。
“哼……这回,要让我记住有哪些姿势才行。”他软乎乎地威胁。
于是,被抱到门边。
从摁在墙边的站吻,到托臀抱走,到坐在床尾后背悬空,到被压在床面。
与昨夜一样的流程,区别却是,这一晚吻得格外温柔细腻。
等时冬暖气喘吁吁被放开,他察觉彼此的身体热得不像话。
再躺在同一张床上确实容易擦枪走火,时冬暖拿脚趾轻轻踹韩嘉榆,耍赖, “你今晚别和我一起睡。”
韩嘉榆握着他的脚腕,故意装委屈, “怎么这样,小渣男?用完我就丢?”
嘴上说得弱势,手上却强势得很。
时冬暖被握着脚,挣了挣,却压根抽不出来。
见状,时冬暖干脆伸手掏床头柜上背包的侧兜,还真被他摸出几个钢镚来。
他将那点零钱塞到韩嘉榆衬衫前兜里,轻佻拍了拍, “拿去。这样不算我白女票吧?”
“我就这么便宜啊?”韩嘉榆咬牙切齿,抱紧他不放, “不够,你得对我负责。”
“要怎么负责啊!”
“成年人,自己想。”
时冬暖想了半天,突然求饶: “对不起啦,我现在还不能负责。”
“现在不能?为什么?”韩嘉榆松手,细细观察怀中人的表情。
于是他就看到小男友用最清纯的五官,呈现最诱人的娇羞,撒娇似的说:
“我还没到法定结婚年纪呢。”
第55章
第 55 章
前所未有的亲近,让两个人都觉得危险。
这晚,韩嘉榆本打算在长沙发上入睡,时冬暖也默许了。
结果半夜,韩嘉榆醒来时,却发现不算大的沙发里,挤挤挨挨塞满自己和小男友两个人。
谁啊?谁家的小男友啊?
又害羞又要钻到人家怀里睡。
刚恋爱又熟又不熟的小情侣,白折腾一趟,最后还是回了同一张床。
*
第二天,全国同步上映大型校园恐怖丧尸悬疑纪录片——
《返校》。
文学院早八人们浑浑噩噩进入教室,有女生一转眼看到舍友的脸色,惊叹:
“此女必成大器,起那么晚居然还有功夫化妆!”
室友一摸眼眶, “你是指这块烟熏色吗?这是我的黑眼圈。”
学子们不约而同在抽屉里偷藏豆浆肉包,等大检点名后才敢狠炫早餐,教室里囤积着浓浓的碳水热乎气。
直至一行衬衣西裤的学生会干部们走进教室,学子们支棱起残破的灵魂应付,冷不丁看见队列中神清气爽的时冬暖,如沐春风被滋养了眼睛。
“一个小长假没见,咱们小班长的秀色更可餐了几分。”
“嘶,我觉得不对劲。”
“哪里不对劲?”
“小班长这一颦一笑,怎么娇媚许多?”
“姐妹,不是小班长的问题,你可是著名的泥塑狂魔啊!”
“不不不。我还没发功呢!小班长本身就特别像小说里被爱情滋养后,不自知透露出妩媚神态的诱受。”
“???”
“小班长对象是谁啊?居然吃这么好,呜呜呜……”
恨得咬牙切齿的泥塑狂魔愤然咬了一口包子。
然后被点名的干部拎着衣领丢出了教室。
身患假期后遗症的学子们,靠着求生的毕业欲,艰难地捱过了复课的第一周。
貌美端正的秘书长兼副社长兼小班长,成了她们肉眼摄入的氟西汀。
五天之后,又是一条一条一条好汉。
到了周末, “出狱”的学生们奔出校门,切换狂欢模式。
一整周情绪都很稳定的时冬暖,到周末前夕,表情似乎也没有多大变化。
众人纷纷猜测:这等人物居然没有特殊活动?
直到周五下午,手机“叮”发出消息提示音,时冬暖查看消息后,只是抿了抿唇,仿佛只是看到了有趣的群消息。
但满眼溢出的喜悦与轻快的脚步,还是暴露了他试图隐藏的兴奋。
围观群众秒懂:知道了,这是对象来接了。
他特地回寝室换了件新买的上衣,少年的身型很适合穿极浅的粉色,在明亮的阳光下,像一片春光中最纤薄轻盈的花瓣。
花瓣并不注意游人的注视,他满心满眼地飘向他想驻足的那个男人。
小跑停在韩嘉榆跟前,时冬暖背着手站定,上身失衡微倾,一踮脚才能站稳。
站好后,大概意识到自己太迫不及待,他憨憨一笑,表情可爱得不行。
引得韩嘉榆都忍不住勾起唇回应。
大手探过来,要牵住时冬暖的手,被他眼疾手快躲掉。
韩嘉榆挑眉疑惑,时冬暖左顾右盼后解释: “会被人看到。”
“我在和大明星地下恋情?”
“也不是。”时冬暖嘟囔一声,食指勾住韩嘉榆的小指,偷偷晃了晃, “被看到了会不好意思。”
时冬暖朝韩嘉榆背后看去,却没见到以往位置暂停的车,问: “车呢?”
“今天不上车。”韩嘉榆将时冬暖的手指勾进掌心攥着,强势地握住, “我们步行去个地方。”
“要牵着手去呀?”
“嗯。”韩嘉榆说, “你如果想隐瞒,我会配合。你只是不好意思,我就让你习惯。”
时冬暖嗫嚅着嘴唇,低头打量了下四周。
确实有路人因为二人的颜值,不住往这里看,但这次他选择没有收回自己的手。
被牵着,他与韩嘉榆往校外走,逐渐进入一条清静的林荫道。
遥远处有红檐的寺庙,轻纱般的阳光从砖瓦上倾斜下来,流进路旁树叶的光面上,闪闪发亮。
“我这周都没回家。”韩嘉榆突然说。
时冬暖的视线从环境收回,落在与自己牵手的男人脸上, “那你住在哪儿了?”
“我找到一处不错的院落,环境清静,家装现代。”
时冬暖猛然记起这人暂时搬离到白乔市时,自己那段时间过得心不在焉的。
本以为这次对方回来就万事大吉,却没想到这人还是把搬家的事提上日程了。
“以后你要住新家吗?”时冬暖忙问。
韩嘉榆点头。
时冬暖皱眉,又问: “是我们家住着不舒服吗?”
韩嘉榆摇头, “我们仨这关系,同住一个屋檐下,还是不方便。”
本周末要一起度过的愉悦心情,瞬间烟消云散。
时冬暖难过地想:这下是真的要分居了。
“那你的新家在哪啊?”
“一会儿带你去看。”
散步虽简单,对情侣而言,却是并不逊色其他互动的亲密交流。
要关注周围的环境,要关注彼此的步调,要分神听见自己的心情,要分享给恋人,得到对方的回应。
可这一路,时冬暖都情绪低落。
好好的散步时光,他都没能认真享受。
说是“一会儿带你去看”,这个“一会儿”,真的就是一小会儿。
韩嘉榆很快将他带到了一处独立的院落,在大门的指纹锁上按下拇指,铁门应声而开。
顺便捏着时冬暖的手指,韩嘉榆也将他的指纹录入机器。
时冬暖一边任人折腾,一边回忆刚才从校门口到院门口的距离, “这么近?步行时长比我回寝室还短!”
“嗯。”韩嘉榆应了声。
确实如人所说,山南大学校址本就在近郊的位置,依山傍水风景秀丽,因而远离喧闹的市区。
这处新居便也环境清静,适合韩嘉榆这种对声音敏感的人闲居。
而内里的装潢大概是近日特地翻新过,与外院的古朴感反差极大,现代化的家具电器一应俱全,对年轻人而言十分宜居。
韩嘉榆带着他逐一参观,娱乐房,影音室,书房,餐厅,基本上时冬暖家里有的功能房,这里都齐备了。
区别在于,这里还额外装修了一间隔音效果极佳的音乐室,显然是方便韩嘉榆在此创作。
但除此之外,竟还有一间色调干净明亮的工作室,里头布置着各种电子画板,以及整柜的纸库和颜料画笔。
是为谁准备的,不言而喻。
“这是……”时冬暖指着画室, “给我准备的?”
“嗯。”
时冬暖欢喜地跑进去,东摸摸西摸摸,转而又遗憾起来, “这么多宝贝被闲置在这里,也太可怜了吧?”
这回,一路都语焉不详的韩嘉榆,终于主动说: “你可以让它们不可怜。”
“啊?”
时冬暖呆呆地被韩嘉榆牵着手,拉到了主卧室。
视野极其开阔的室内似是简洁,但内嵌于墙内的衣柜容量巨大,单柜挂几件蓬松婚纱都绰绰有余,可见整片主卧空间之广。
极简风的装潢,衬托得正中那张醒目大床堪称辽阔,就连韩嘉榆这种大高个躺在其中,都会显得孤独伶仃。
整片空间加这张大床,都在发出同一个暗示的信号。
时冬暖怔在门口,一时忘了反应。
韩嘉榆乘胜追击,又拉着他进了洗浴间。
大得足以容纳双人的圆形鹿龙头浴池并非重点,洗手台面并排的牙杯,牙刷,毛巾,浴巾,皆是成双成对。
反复出现的那个数量,才是暗示信号的重点。
韩嘉榆欺身贴在时冬暖背后,环抱着他,与他耳语: “距离学校足够近,你每天下课都可以回这里。”
如果说在原先的家里,与韩嘉榆共处同一屋檐下,时冬暖更多感受到的还只是“家人”这种算得上温馨的氛围……
此时面对真正的“同居”邀请,他才迟钝地体会到成年人恋爱的压迫与刺激。
时冬暖受不了这样的声线贴着自己耳朵说话,想躲,却被抱得更紧, “韩嘉榆,你终于不演了,现在图穷匕见啦?”
韩嘉榆轻笑,说话时故意拖延,模拟撒娇的尾音, “对啊。所以考虑下,要不要和我同居?”
*
分居了。
但只有半个小时。
如果说时冬暖还有50%抵御韩嘉榆的抗性,那么韩嘉榆叠上Xylon的buff之后,时冬暖的抗性就为零了。
于是,这个周末,时冬暖就像斟酌请柬封面一样,仔细给自己的搬家声明推敲措辞。
要告知导员,顺手告知三个舍友。
最重要的是要通知家长时青禾,虽确定自己开明的妈妈几乎不可能反对,但时冬暖还是有种预感,时姐会因为自己被韩嘉榆“拐走”而抓狂。
果然,接到“通知”的时青禾炸毛了,直接拉了个三人小群就激情开喷:
—— “韩嘉榆!夺子之仇不共戴天!”
—— “我养了那么快二十年的猪,就这么被别家的猪拱走了!”
时冬暖: “……”
韩嘉榆: “……”
“既得利益者”韩嘉榆当然不会在这时候撞枪口,躺平任嘲让时青禾轰炸了一整天。
嘴上骂骂咧咧,但时青禾还是时青禾。
—— “冬冬,一切都只是妈妈开玩笑。”
—— “只要你开心,不管你是想暴打韩嘉榆,还是想生吃韩嘉榆,还是想甩了韩嘉榆,妈妈都支持你。”
不待时冬暖想好怎么哄妈妈,开明的女人就主动发来了表示理解的消息。
……如果后面关于对待韩嘉榆的举例没有充满个人情绪,就更好了。
—— “对了,定位发我。你匆忙搬家,东西都没带走吧?妈妈先给你送点儿应急的。”
分寸感极强的女人还特地强调:
—— “放心,就到门口看看你,不会进门打扰你们。”
新家物资齐全,让时冬暖连咫尺外的寝室都没打算回。
但有一种生活匮乏,叫作妈妈觉得你缺。
时青禾还是亲手打包了行李,亲自送到了大院门前。
时冬暖从未认为妈妈的到访会打扰自己,自然邀请她进屋坐一坐。
而时青禾只是表情复杂地看着单纯的儿子,嘴唇嚅了嚅,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摇摇头转身上了车。
欲言又止的侧颜意味深长,渐行渐远的车影略带伤感。
时冬暖拎着行李箱回到卧室解包,赫然发现,妈妈为他打包的,都是他当季马上需要的衣物和用品。
甚至连他幼时总爱抱着睡觉的毛绒小马,都被时青禾从不知哪个角落翻找出来。
它身上泛着熟悉的珍珠洗衣液香气,显然是时姐细心地清洗过了。
抱着那只年旧而松软的毛绒小马,时冬暖心软得一塌糊涂,感动得快要泪眼汪汪。
眼角余光瞥到行李箱递压着个小盒,上面贴着便签,其上注着时青禾劲秀的字迹,写着“乔迁礼”三个字。
“呜呜,妈妈……”
时冬暖伸手拿起那个小盒,揭下便签,盒体自身包装的logo映入眼帘。
硕大的宣传语赫然标注:
超薄0.01.
时冬暖: “……”
他气呼呼地将那只小马连同那盒玩意一起丢进床头柜底部,狠狠地甩上抽屉。
时青禾是这样的。
感动不了一点。
*
与男朋友同居的第一个夜晚,时冬暖和韩嘉榆在king size的豪华大床上……
盖着棉被纯聊天。
第二天起床后的时冬暖隐约察觉哪里不对,给嗑糖大户丁灵笙发去消息探讨。
—— “我服了。这不是酷哥,这是忍者啊!”
时冬暖解释:
“他之前保证过,我没准备好,他不会欺负我。”
—— “但你们已经谈恋爱了!那可是同居,是同居啊!”
时冬暖领悟:
“所以同居邀请,算是他对这件事发出的暗示吗?既然这样,我是不是也得……暗示他?”
“暗示”二字在丁灵笙眼中直接畸变:
—— “你要聊勾引我就不困了。”
“不是勾引!是暗示啊!”
丁灵笙选择性忽视时冬暖的强调,继续传授“勾引大法”。
似乎觉得文字叙述不够直观,丁灵笙甚至发了个表情包。
很过分的那种。
就是。
仓鼠吃香蕉。
看得时冬暖直接沉默。
等丁灵笙再发消息过去,赫然显示聊天列表一个红色感叹号。
这回时冬暖拉黑连预告都不发了。
看着那个象征好友生气的红色感叹号……
丁灵笙更兴奋了!
时冬暖当天下午就收到了丁灵笙实名寄来的宅急送,一个很大很沉的包裹。
经历过昨天时青禾乔迁礼的冲击,这回时冬暖打开丁灵笙的礼物,目睹里头堆满的全套未拆封诱受系列漫画,已然见怪不怪。
不过,时冬暖低估了丁灵笙的凰暴能力。
直到他找到压箱底的那套“白金兔女郎实体套装”为止。
紧身胶衣,连体渔网袜,兔耳朵头箍……
毛茸茸尾巴插件!
时冬暖: “。”
虽说只是嗑cp特供的摸鱼图,丁当当劳斯还是特地制作了样衣。
打不过就加入,时冬暖自暴自弃地想:给韩嘉榆设计的那套“黑银狼”确实挺帅,未来某天可以讨来当作情趣。
眼下的当务之急,则是把丁灵笙从黑名单拉出来。
最后时冬暖脸红心跳地发去消息:
“教一下,要怎么穿?”
第56章
第 56 章
临时被公务缠身,下午韩嘉榆出了门。
偌大的新宅全留给时冬暖一个人随便折腾。
好在,他需要的空间也不多。
更衣室落地镜前的小小一块空间足矣。
啪。
渔网袜套上双腿,弹力绳勒腰发出轻响。
在不该靠谱的地方,丁灵笙总是异常靠谱。
区别于旧设新增的渔网袜,材质手感,时冬暖只是指腹触上,就能察觉到薄如蝉翼的易碎感。
使得他全程都小心翼翼,生怕稍加用力就将网格戳破一处。
他可太理解老色批丁当当的脑回路了。
这种纸一般的质感几乎就是在明示“开袋即食”啊!
将紧身的胶衣套在上身,背手将后面的拉链合拢。
坐在地上的时冬暖膝行到镜子前,想要看看服装的呈现效果。
结果却被对面那个陌生的自己涩得差点直飚鼻血!
镜中的少年骨骼格外灵活,为了着装方便,无意在地板上鸭子坐,双腿曲在身体两侧,纯真的姿态中透着蓄势待发的欲。
更不用说他本身就穿着不太清纯的服饰,丝袜的大网格切割着皮肤的白嫩色块,紧致修身的上衣包裹着他纤细的身躯。
脖颈下大块无修饰的皮肤覆着精致的骨骼轮廓,平坦的胸口间硬是被硬质的衣料勒出似是而非的一道淡痕。
时冬暖默默捂住胸口。
绯色从脸颊蔓延到锁骨,转眼红了全身。
这,这也太犯规了!
韩嘉榆一进门看到他穿成这样……
救命!画面该如何他想都不敢想!
想着看眼漫画冷静冷静,时冬暖打开了一部《赌城迷情》。
赌场的兔男郎荷官受身材婀娜,于牌桌边对大佬攻媚眼如丝。
在发放筹码时,特地将大佬的那枚塞进自己的衣领里,将胸口探到人跟前,直接将攻钓成了翘嘴。
时冬暖看着看着,默默低头瞥了眼自己的胸口。
于是那本兔男郎漫画就飞了出去。
第二本, 《如何引诱清纯男大》。
美人受穿着竹马体育生男友的衬衫,体型差使衣尾恰好能遮住大腿,连穿裤子的必要都没有。
于是,清纯男大攻一回家,目睹了男友涩诱这一幕,当场化身吉尔伽美什的兄弟,吉尔邦邦英。
男友衬衫?
时冬暖心一动。
确实诱惑。
恰好他也觉得身上这套有点过于刺激,便回到主卧翻了件韩嘉榆的白衬衫,套在了最外面。
第三本, 《死库水开发日记》。
被金主要求在家必须穿连体泳衣的少年,缩在浴缸里主动湿润自己的身体。
但由于过去的准备工作都是对方做的,少年生疏不得要领,在金主归来破门而入时,红着眼眶撒娇, “你来帮帮我嘛”
时冬暖合上漫画书。
表情平静,宛如即将英勇就义。
他看向全套配件中被自己刻意忽略的兔耳朵和兔尾巴,想:
反正,都要……?
所以,那就……!
于是时冬暖头戴兔耳朵,揣着那兔尾巴插件,进了主卧的浴池。
他并没放水,之所以要待在浴池里,是以防可疑液体溅得到处都是。
漫画设定意外成真,他和那死库水少年一样,跟自己的身体不熟,几次试探都不着门道。
“幸好韩嘉榆不在家,现在放弃还来得及。”
时冬暖打了退堂鼓,准备换下衣服,改日再战。
Flag立得很标准,不回收伏笔就不礼貌了。
于是,漫画剧情顺理成章地应验。
自我开发失败的受,听到了浴室外归家的攻敲门的声音。
叩叩。
浴室玻璃门被叩响。
时冬暖一个激灵,做坏事被抓现行般急于销毁罪证,赶忙把那个兔尾巴塞进空荡荡的衣领里,夹在胸口间。
紧接着他欲盖弥彰地将韩嘉榆宽大的衬衫袖子一一扣好……
然后就看见衬衣下两条套着渔网袜的可疑丝袜,陷入沉思。
“冬冬?怎么大白天锁在浴室里?”韩嘉榆的声音传进来。
时冬暖:我说我喜欢在浴室里看漫画你信吗?
这理由虽是事实,但听起来太扯,时冬暖还是没这么说。
他不正面回应,只喊话: “我马上就出去了!”
“好。”韩嘉榆也没起疑,应了声,玻璃门上的高大身影晃了晃。
时冬暖手臂撑着浴池壁准备起身,结果双脚刚勉强站定,方才的实践引发了后遗症,竟让他腰酸腿软,身子一歪直接跌回了浴缸里。
噗通。
声响让门面上要移步的身影转了回来,韩嘉榆又敲门问:
“冬冬?怎么了?什么声音?”
时冬暖扑腾,起不来。
又扑腾,还是起不来。
他欲哭无泪捂着脸,坦诚求助, “我腿软了。”
虽然他没想好怎么解释,又不是泡澡,好端端在浴室里为什么会腿软。
门外,韩嘉榆沉默了一刹那,才试探着问: “那我进去了?”
“嗯。”
门开。
时冬暖把脸捂得更紧,连头都不敢抬。
他听见韩嘉榆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直至停在浴池之外。
他听见头顶男人的呼吸一沉,显然是看见了他的穿着。
莫名地,整片空间内的室温都高了几度。
空气被抽风机吸干般,令人濒临窒息。
敏感的耳朵再次捕捉到细微的声响,是男人试图隐忍的吞咽之音。
有些人就是越压抑越涩气,男友故作冷静的掩饰,在时冬暖听起来,格外性感。
结实的手臂探过来,将时冬暖横抱而起。
时冬暖乖乖待在人怀里,被抱出了浴室,放回主卧的床上。
他心一惊,就着被子一滚,把自己裹起来,只露出一双眼睛,打量着眼前的人。
意外的是,韩嘉榆的表情竟没有他想象中动情,甚至脸色有些苍白。
“为什么洗澡还要穿着我的衬衣?”韩嘉榆突然问。
时冬暖脖子一缩,大脑瞬间从盘古开天辟地思考到刚才漫画的剧情。
最后心一狠,他决定放弃掩饰,蓄意勾引,反问: “对啊,为什么呢?”
为什么要穿男友衬衫呢?
为什么衬衫下面是风格迥异的渔网袜呢?
时冬暖等着韩嘉榆追问。
只要对方追问,他就学那个荷官贴上去,然后先这样,接着再那样!
但韩嘉榆没问。
时冬暖: “?”
突兀地,韩嘉榆问: “晚饭想吃什么?我去订。”
时冬暖: “??”
问啊!快问我为什么这么穿啊!
怎么有人看到男朋友穿这么涩还想着吃饭啊?吃什么饭,吃我啊!
韩嘉榆走出了卧室。
留下时冬暖裹在被子里怀疑人生:
啊?不涩吗?
难道其实我穿成这样不涩吗?
*
韩嘉榆再次走进卧室时,已经换了一身衣服。
大概是刚冲过凉,男人上床抱着他时,微凉的体温冻得时冬暖一颤。
本还在怀疑自己魅力的时冬暖当即被转移注意,从被子里钻出来,反手抱住韩嘉榆,问: “怎么身体这么冰?”
韩嘉榆疲惫地抱紧时冬暖,下巴抵在他头顶蹭了蹭,汲取能量似的深吸一口气, “累了,想清醒一下。”
“发生什么事了吗?”时冬暖心惊。
轻点耳沿,韩嘉榆的声音带着倦怠的低沉, “今天去公司试音,设备爆音,我被影响了。”
“是厌音的症状又出现了吗!”
眼看小恋人激动起来,韩嘉榆轻笑一声,把扑腾的人抱回怀里,安抚, “别紧张。我这阵子状态好了很多不是吗?今天只是突遭意外才导致复发。”
事实确实如此,韩嘉榆一年来的心病,在心结打开与爱意滋润之下,几乎趋于痊愈。
只是身体还残留着疾病的惯性,偶尔遇到明火,余烬就会燃烧仅存的残留。
相比于初见,如今再度发病的韩嘉榆,才是罕见状态。
可时冬暖还是很心疼,撇着嘴不说话。
韩嘉榆继续哄他, “你陪我说说话吧,或者给我唱歌好不好?别的声音带来的伤害,你的声音都能治好。”
不愧是音乐界“妲己”,拿捏粉丝的心简直手到擒来。
时冬暖决定营业, “你想听什么歌?”
“唱点甜的。”
“《Marry Me》?”
“可以。”
过往,一直是耳机里的Xylon在重复这首难得的情歌。
而今天,小粉丝时冬暖终于得到机会,可以将这段刻进DNA里的旋律,当面唱给偶像听。
《Marry Me》的作品本体hook, Xylon特地邀请了声线颇甜的少年音歌手完成。
实际上正是因为对方比较接近时冬暖的声音。
但真对比过,才能察觉个中差别。
歌手的声线更似雕琢过的温泉,暖色的音质,准确的音高,将情歌演绎得让听者甜蜜一笑。
而时冬暖未经专业培训,更清更脆的声线,则将这首歌呈现得像野生的清泉,让听者如置身于原始丛林,不知不觉就放松每一寸神经。
唱完,时冬暖期待地问: “好听吗?”
闭眼享受的韩嘉榆亲了亲他的额头, “好听得让我想把这首歌送你,只署你的名。”
所谓的“治好”似乎不止是甜言蜜语,时冬暖眼见韩嘉榆的脸色好转了不少。
环抱着他的男人,实际上才是依赖者。本脆弱的神色因自己而舒缓,让时冬暖心生奋不顾身想要“献祭”自己的冲动。
于是他的身体往韩嘉榆怀里更加贴近。
韩嘉榆的手臂便顺势揽住他的腰,将他勾进怀里。
直到察觉手感不对,韩嘉榆睁开眼睛,看下去, “你里面穿什么了?”
时冬暖: “!!!”
坏了,刚才气氛太温情,他都忘了自己做的坏事!
时冬暖当即要躲,却被韩嘉榆蛮力压制,抓了回来。
挣扎间,胸口藏着的毛绒尾巴球掉了出来,滚到韩嘉榆掌心。
韩嘉榆拎着毛球,打量着它的完整结构,若有所思。
时冬暖捂脸:
好想死。
“所以,其实不是我的错觉?”韩嘉榆的声音略带笑意。
时冬暖听懂言外之意,这才红着脸问: “你刚才其实接收到我的暗示了?”
“接收到了。我还当是我的误解。”
“你没反应,我也误会了!”时冬暖支支吾吾半天,才补充, “我还以为,是我不够有吸引力……”
“有人在凡尔赛。”
“啊?”
韩嘉榆手探下去,将时冬暖的身躯全然压近,与自己的身体完全贴紧。
高温卷着高温,热度瞬间攀顶。
绷紧的躯体碾压着躯体,让局势愈发火急。
“你只是普普通通站在我面前,我都被吸引得不行。”
醉呓般的哑语像是蛊惑,让时冬暖丢盔弃甲。
“所以,要,要……试试吗?”
“不试。”韩嘉榆贴着他,难耐却克制, “我没买套。”
时冬暖呜咽一声,自暴自弃地回应: “我,我抽屉里有……”
他感觉男人松开他,诧异地观察自己。
他不敢直视,思维涣散,全身又红又烫。
“这么想毕业啊,小同学?”
初吻时的比喻再度上线。
时冬暖一咬牙,鼓足勇气邀请:
“韩老师,考题的难度,请温和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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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章完结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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