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章 平胡曲(五十五)
邙山之战, 唐军大败,叛军再陷洛阳,关中各地, 人心惶惶。
继陆善之后, 施寺明所率领的叛军,似乎又有卷土重来之势。
“闪开!”
“闪开!”
传信军卒身后背着信旗, 手持金玲开道,所过之地, 无论士庶皆不敢阻拦。
恰逢宵禁,城门已闭,士卒举起军报大喊:“河阳有紧急军情, 需面呈圣人, 速开城门。”
在消息层层传递中,最后抵达禁中, 官员捧来钥匙,与城门郎堪合无误之后,长安城在深夜之中打开了一道城门。
士卒一路奔往大明宫, 巡逻的金吾卫听到金铃声也都纷纷避让。
大明宫中的钥匙皆由内侍监林辅国掌管, 所以林辅国最先得到前线消息, 与此同时,察事厅也上呈了一道密报。
林辅国得知邙山战败, 不敢耽搁, 于是火速赶往长生殿,至深夜, 长生殿内灯火通明, 站在夹道上还能听见殿内传出的孩童哭声。
就在不久前, 赵王妃为李氏皇族诞下了皇长孙, 李怏大喜,便将孙儿接入了宫中。
“陛下,陛下。”
正在逗孩子的李怏,一脸扫兴的问道:“出什么事了,这般慌张。”
“河阳军报。”林辅国旋即呈上奏报,“李光必在邙山与叛军交战大败,河阳失守,怀州沦陷,叛贼占领了洛阳。”
听到军情的李怏,瞬间变了脸色,他瞪着双眼将那封军报打开,而后震惊得连连后退。
“三郎。”王皇后连忙上前搀扶。
可还没来得及站稳脚跟,李怏便带着人急匆匆的返回了外朝,并连夜召集群臣商讨。
就在前往紫宸殿的路上,林辅国又向李怏汇报了一个消息。
“陛下,安插在回纥的察事厅子来消息了。”林辅国跟在李怏后方说道。
“什么事?”李怏一边快步走一边问道。
“回纥太子遇刺身亡。”林辅国说道,“老可汗病重,群臣欲拥立幼子为新可汗。”
听见回纥太子遇刺,李怏心中虽是一愣,但很快就平静下来了,“朝廷现在自顾不暇,哪有功夫管回纥的事。”
紫宸殿内,当睡眼惺忪的群臣听到李光必战败的消息时,眼里的疲倦顿时一扫而空,他们惊恐的争相议论着。
“魏国公不是率领的朔方军吗,自朔方军东出以来,鲜少有败绩,邙山之战,怎么会输呢?”
“那是因为曾经的朔方军是由苏家统领,前朔方节度使苏仪,镇守朔方数十年,之后由其女接管,将门虎女,其功绩更胜其父。”
“朔方军突然更换统率,必会导致人心不一,一但人心不稳,那么战争的胜算就会变小。”
“魏国公也是朔方军出身,曾平定河北,收复常山,是国朝数一数二的名将。”
对于此次兵败的归咎,群臣分成了三派,一派请求治魏国公李光必罪,并请苏荷出山,重掌兵权,另一派则是认为宦官干预军事,才导致朝廷屡屡战败,遂请求皇帝治观军容使于朝恩之罪,还有一派是持中立之态,既不支持,也不做声。
一直争吵到天亮,也没有商量出一个方案,李怏看着殿内满座群臣。
“眼下当务之急,是如何处理河南的叛军,兵败的原因有诸多,难道朕将李光必替换,就能够打赢,收复洛阳吗?”
李怏并非是不相信苏荷的能力,只是自己好不容易找到借口将苏荷召回,不到万不得已,他是不会愿意让苏荷再重掌兵权的。
“眼下战时,魏国公不能够替换,叛军之所以能够势如破竹,原因在于他们的根基已稳固,陛下可以另派他人,率军前往关东,直取范阳叛军老巢,只要拿下范阳,那么叛军便会不攻自破。”
朝臣的提议,让李怏想起了李必当初的上奏,如今陆善父子虽败亡,然而另一股叛军却再次依托范阳而壮大,这让李怏悔恨不已。
“诸卿觉得该派何人去?”
众人盘坐在殿内左右张望,于是纷纷说出了一个让群臣心安的名字,“前朔方节度使,苏荷。”
尽管有很大一部分文臣从心底是轻视女子的,但在国家生死存亡时,他们又不得不承认女子不逊色男子甚至是强于男子的能力。
于是皇帝便再次任命苏荷为邠宁、鄜坊两道节度使,命其率河东、河西诸军东征。
然而任命还未下达,于朝恩便回到了长安,得知皇帝准备再次启用苏荷,于朝恩心中恐慌,于是再向李怏进谗言。
“虢国公死后,苏荷提刀入帐,若非众将阻拦,臣恐怕当日就死在帐内了,臣乃陛下亲命观军容宣慰处置使,然而苏荷不但不听从调令,反而有杀臣之心,今日她敢不顾皇命,提刀入帐杀臣,来日便敢剑指皇城,刺王杀驾,陛下,此等人绝不可再让其执掌兵权,请陛下三思。”
李怏听后,心中十分恐惧,一方面是来自于叛军,另一方面则是自己人,眼下群臣都推崇苏荷,倘若苏荷再次平乱,那么这不世之功,就连收复了两京的皇太子李淑,也再难镇压了。
在百般焦虑中,李怏最终派人追回了任命,并将苏荷继续留在京中。
然而没过多久,北方与西方的两则军报,将李怏彻底压垮。
大唐的动荡自圣皇始,天子西逃,两京失陷,如今光一座洛阳城,便反反复复落入敌手,那塞外的六胡部落早就垂涎中原的辽阔疆域与肥沃的土地,而西方的吐蕃也虎视眈眈。
“朔方有紧急军情!”
“塞北六胡进犯,直逼朔方!”
接二连三的坏消息呈上,让李怏急得焦头烂额,他站在大殿内,怒问兵部与鸿胪寺,“怎么回事,塞北之地不是有回纥坐镇吗,六胡怎么会在此时进犯大唐?”
大唐帮助回纥一统后,朔方以北的疆域虽然都在回纥的统辖之内,然而塞外诸胡部落因逐水草而居的习性,无法彻底铲除,每到寒冬时节,便会出来骚扰抢掠边境百姓。
“陛下,与咱们结盟的回纥太子遇刺身亡,老可汗病重,现在的回纥因为内斗,自顾不暇。”林辅国从旁小声提醒道。
“启禀陛下,”鸿胪卿擦着冷汗起身,战战兢兢回道:“回纥太子身故,现在回纥正在国丧期间,鸿胪寺的奏疏昨日就已呈上。”
李怏最近都在忙军务,故而外交之事便被搁置在了一旁。
“报,河西告急,吐蕃出兵进犯!”
“什么?”李怏听后,差点从御座上栽下。
“河西兵马尽出,长安禁军也调出一半东征,若河西失守,那么长安也就危险了。”
群臣惊恐,“难道国朝又要面临丢失两京的处境了吗?”
李怏听后,焦急的坐起,可还没等他站起来,便从御座上昏厥摔了下来。
“陛下。”
“陛下。”
正直盛年的皇帝突然从昏厥,群臣纷纷惊起,一旁的林辅国连忙上前,“快,传太医。”
吐蕃作为大唐最强劲的外敌,早就对中原土地有着觊觎之心,而李怏自上位以来,因猜忌与提防武将,受宦官蛊惑,馋杀武将,如今兵力尽数东出平乱,导致长安防御薄弱。
而今吐蕃与卷土重来的塞外六胡同时入侵,致使朝野震惊,李怏更是因一时气急而病倒。
紫宸殿的便殿里,入内问诊的太医令与林辅国对视了一眼,而后急步迈入大殿。
太子李淑闻讯也赶到了紫宸殿,然而此时李怏身侧有王皇后与次子赵王在侍奉。
王氏母子贴心的照顾着李怏,而作为长子的李淑,却只能站在一侧望着,就如同一个外人一般。
晕厥中李怏,呼喊的也是次子的名字,“阿爷,儿在这里。”
李溪泪眼婆娑的跪在龙榻上,李淑见父亲气色极差,急忙询问太医令,“刘太医,陛下的病情?”
“陛下是一时气急攻心,才导致晕厥,这些天陛下太过忧心操劳了,长此以往,不利御体,需多休息调养,不可再动怒了。”太医回道。
李淑看着父亲的气色,“可是陛下的脸色…”
太医令旋即宽慰李淑,“殿下不用太过担忧,陛下因怒火,气血堵塞于心,心血不通,这气色自然就差了,臣这就为陛下开药,这段时间,尽量不要再受刺激。”——
经过王皇后的贴心照顾,与太医院的调理,李怏的身体逐渐好转。
然而军情紧急,李怏身体刚刚恢复,便又埋头到了政务当中。
这一次,由于长安临危,加上六胡进犯,被逼无奈的李怏,终于同意了群臣的请奏,再次启用苏荷。
苏荷受召回京后,仅与李忱见了一面就因李怏的疑心而分居两地,苏荷回到了雍王府,李怏也还是不放心的派出人马监视。
卸下兵权后,苏荷就像换了一个人,尽心尽力的打理着雍王府,有时还会与其他外命妇一同前往寺庙礼佛,做着一切普通妇人都会做的平常事,仿佛此前从未上过战场,对河南接二连三的战败也置之不闻。
苏荷的平淡,一切都因对战事的了如指掌,以及她想借着这个机会,真正的好好的,休息一番。
前线战事节节失利,回纥发生内斗,六胡趁机掠夺朔方,李光必无法使朔方军的人心统一,吐蕃也在此时进犯河西,在诸将以及朝臣的奏请下,李怏终于下诏,让苏荷重掌兵权。
然而当兵符与官诰,以及官袍送到雍王府时,苏荷却没有接受。
“苏将军,这是陛下的诏命。”林辅国生气的说道。
“苏荷说过,苏荷只是一介女流,余生只愿陪伴在夫君身侧,做一个妻子应尽的本分。”苏荷不慌不忙的回道,“还请中贵人回禀陛下,苏荷,有心无力。”
林辅国无奈,只得回宫复命,尽管李怏很是生气,但因军情紧急,李怏不得不屈尊亲自前往雍王府说情。
“妾妇苏氏,叩见陛下。”对于皇帝的亲临,苏荷依旧平淡如水,不慌不忙的行着臣妇该行的礼节。
李怏很是心急,挑眉问道:“苏卿,你这是为何?”
作者有话说:
之前忘了说,相州就邺郡,唐玄宗时间改州为郡,后面他儿子又改回了州。
另外,本文李怏这个角色是集肃宗与代宗于一身的(坏的一面)所以李淑并不是代宗哈。
第222章 平胡曲(五十六)
“陛下, 妾如今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是宗妇,自高.祖皇帝建国以来, 便没有女子执掌兵权的先例, 此前陛下重用苏荷,已是逾越礼制。”苏荷回道。
“皇祖辈的平阳昭大长公主。”李怏一本正经的说道, “便是她率领大军主导了长安之战,助高祖夺得天下。”
“再者, 而今国难之际,还谈什么礼制呢。”李怏又道。
苏荷抬头,“苏荷, 不愿做平阳昭公主。”
李怏愣住, 心中十分不悦,甚至有些后悔提到平阳昭公主, 因为苏荷借着平阳昭公主,向李怏提出了,他所不愿意答应的条件。
平阳昭公主在替父亲夺取天下后, 并没有和其他兄弟一样, 按功劳获得同等的封赏, 而是与普通妇人一般,消失在了历史中, 余生再无记载, 直到死时,才再次被人忆起, 唯一不同的是, 便是再死后, 以军礼下葬, 并获得了只有男子才有的谥号。
可那又有什么用呢,人死后获得的东西,不过是几年十几年就会忘记的哀荣,并且她的子孙也并没有因为这份哀荣而获得什么,
这是制度的不公平,战乱时,女子可以打破所谓的规矩,和男人一样,为国为家,奉献血汗,乃至生命,可到了太平时,她却无法获得与男子等同的封赏与地位。
所以苏荷想要打破这份不公,也不甘心成为这些上位者巩固天下的利器。
李怏呆愣了很久,在六胡进犯朔方后,朔方诸军都统与河东节度使相继被杀,各地节度使纷纷作乱,拥兵自立,最终,李怏因为害怕这些人会联合起来反叛朝廷,于是咬牙答应了苏荷的条件,“朕不会让卿成为平阳昭公主,功成之后淹没在历史的长河中,只要卿现在重掌朔方军,平定叛乱,那么,朕会让此支边军,世袭。”
“卿也会在功成之后,成为大唐的首功之臣,获得相应的封爵。”李怏又道,“朕,绝不食言。”
苏荷听到李怏的妥协,最后提出一个条件,“陛下既然倚重妾,那么妾的夫君?”
“朕会将十三郎送回靖安坊。”李怏回道,这是他所能接受的最大忍耐限度。
苏荷也明白,自己的“丈夫”忱作为皇帝的手足,在妻子执掌重权的时候,必然不可能离开长安,离开皇帝的视线。
但只要能从大明宫出来,就算被人监视,也好过幽禁彻底失去自由。
“臣,苏荷,叩谢圣恩。”二人最终以互相妥协的方式再次成为了君臣。
听到苏荷的改口,李怏心中虽有怨言,但也终于松了一口气。
“河东,就拜托卿了。”
自此开始,边镇节度使一职有了世袭,从节度使的设立至今,节度使的权利逐渐扩大,甚至还有边军推举自立节度使,而朝廷无力节制,最后演变成了割据势力——
——雍王府——
兵马副元帅的任命在丹凤门前举行,之后李怏又派遣心腹大臣元渽来到雍王府宣慰。
元渽挥手屏退了左右,贺喜道:“恭喜苏元帅,重掌帅印。”
苏荷看着平步青云的元渽,从一个小官摇身一变受到重用成为天子心腹,“豫章郡非大郡,想要短时间内调归,并受到重用,元中丞的本事不小。”
元渽也不遮掩,“这都是陛下的栽培,以及长公主的提携。”
“果然。”苏荷冷笑一声,“长公主真是好手笔,为了东宫太子,哦不,是为了她自己,竟能不顾长安全城百姓的安危,乃至整个大唐的安危,你可知,叛国通敌,是何等之罪?”
“苏元帅说得严重了。”元渽笑眯眯道,“公主自然是为了东宫,但同样也是为了苏元帅与雍王,从古至今,嫡长子之制,从未更改,而今又有王皇后在陛下身侧,太子殿下在东宫可谓是如履薄冰,唯有联手,方能稳定局面。”
“联手?”苏荷投来质疑。
“当然是联手。”元渽道,“扶持殿下登基。”
“扶持殿下登基是夫君所期,我自然不会另作他想。”苏荷说道,“只不过长公主是否真的与我们,一条心呢?”
元渽笑眯眯,“自然,太子殿下可是长公主一手养大的,公主怜爱,犹如亲子。”
元渽的话,苏荷并不相信,但是自己征战在外,无法时刻盯着长安,“苏荷会保住殿下的储君之位,但是,要确保我夫君的平安,倘若我的夫君有任何闪失,那么我一定会让整个大唐都为她陪葬,你们所有人,一个都逃不了。”——
一天后
——西市·胡姬酒肆——
御史中丞元渽毕恭毕敬的斟满一杯茶,“苏元帅同意了,条件是雍王的周全。”
“你要知道,吾与雍王府的立场,雍王府如今的势力,无异于是与虎谋皮。”作男子装扮的孝真公主冷漠道。
“下官明白公主所忧。”元渽回道,“可毕竟太子殿下才是国之正统,有子立子,无子才能轮到兄终弟及,况且雍王之上,还有诸兄弟所在。”
“正统?”孝真公主笑了笑。
“拉拢雍王府,是为了太子殿下的储君之位,”元渽又道,“先前在立储之上,陛下明显是偏颇于赵王的,按制,凡立储,皆以嫡长为先,有嫡则立嫡,无嫡立长,只要有嫡子在,庶子就不可能上位,太子殿下是因为收复之功,才被确立为太子,现在陛下掌握着禁军,如果不争取边军的支持,王皇后那边,怕是难以对付,陛下幽居禁中,所亲不过宦官与女子,毕竟枕边风吹多了,谁都容易动摇。”
“现在太子的储君之位的确是保住了,可是雍王府得势,也并非吾所愿意看到的。”孝真公主说道。
“公主无非是担忧雍王会篡位。”元渽说道。
“太上皇的儿子里,就属老十三的城府最深,而今他的妻子重掌兵权,我并不相信有人会将唾手可得的权力送给别人,也不相信有人真的甘愿屈居人下。”孝真公主道,“在我看来,他对太子的好,也不过是虚伪之举。”
“公主,朝廷最在意什么呢?”元渽问道。
“在意?”孝真公主不解。
“正统、体面。”元渽不紧不慢的说道,“雍王既非正统,也无体面,如果他真的是聪明人,就不会觊觎这些不属于他的东西。”
元渽所说体面,是君王没有缺陷的健全身体,孝真公主挑眉道:“他在轮车上坐了二十余年。”
“可我总觉得,他身上藏有秘密。”孝真公主又道,“他曾去过吴中,太上皇放归的神医就隐居在姑苏城。”
“公主是担心,雍王的腿是装瘸的吗?”元渽问道。
“十三郎的腿只有老东西知道,所以我去兴庆宫问过老东西,可是他什么都不肯说。”孝真公主又道,“这就更加印证了我的猜疑。”
“如果公主想知道雍王的腿是否真的瘸了,那么不防试他一试。”元渽道。
“你不是答应了雍王妃,不会动雍王吗。”孝真公主道。
“公主可以借他人之手。”元渽笑眯眯的解释道。
“你是说陛下?”孝真公主有些迟疑,“苏荷现在带兵在外,陛下怎可能在这种时候动雍王。”
“可以等,等到平定叛乱,洛阳收复。”元渽道,“其实,想知道雍王的真相,只需要从他在意的人下手。”
“在意的人?”
“下官听闻雍王少时是由吴王的生母所抚养长大的,因此雍王与吴王李恪,最是亲近。”元渽道。
“你倒是知道的不少。”孝真公主抿了一口茶。
元渽笑眯眯的替孝真公主将茶继续斟满,“如果连这些事都不知道,下官又怎配追随公主。”——
至元三年夏
在京闲居了近半年后,苏荷再次被朝廷启用,重新担任朔方节度使,并任命为征讨兵马副元帅。
是年,苏荷再次披甲东征,不负众望先后平定河东之乱,重聚朔方军心,前往治地诛杀为首作乱的一众节度,诸将闻讯朔方军之名,纷纷俯首,再不敢作乱,至此,朝廷的内乱才得已平息。
吐蕃作乱河西,又调河西军回援,平定河西,长安的危机得以解除。
同年,伪燕朝廷发生内乱,施寺明为长子所弑,苏荷引兵返回朔方逼退六胡后,便亲率大军南下征讨叛军,光复洛阳,进封镇北郡王。
至此,苏荷所领的朔方军名震天下,苏荷的统兵的威望也远超诸将,成为开国以来第一位以女子之身获封的异姓王。
赵王李溪虽任兵马元帅,然而群臣皆知,以苏荷统领朔方军为首的武将集团所支持的皆为东宫皇长子李淑。
那些曾经想要支持嫡子依附于王皇后的大臣,也都在此时没了声响。
然而当外患逐渐扫除,东宫所获得的人心,以及背后边军逐渐壮大的势力,却成为了当今天子最大的隐忧。
一场兄与弟,父与子,君与臣的较量,正在乌云密布的长安城内上演。
以血腥开创的王朝,施加在李家身上的诅咒,再一次重演。
作者有话说:
本剧没有反派,孝真公主这个角色之所以这么疯批,全都是因为老皇帝害的,她比李淑更惨。
第223章 平胡曲(五十七)
——雍王府——
苏荷出征后, 为稳住前线,李怏便将雍王李忱送回了雍王府,但仍在监视之下。
回到长安的吴王李恪, 主动上交了兵权, 想以此获得李怏的信任,保全母亲与妻子。
“郎君, 吴王来探望您了。”十一娘站在书房门口说道。
而今的雍王府处在皇帝的监视之下,除了太子李淑, 其余人皆不敢沾染。
李恪之所以回京,是因李怏用其母性命相要挟,以及李忱也被软禁于宫中。
李恪因为不得老皇帝喜欢, 故而所在封地的兵马只有几千人, 只要朝廷想,随时都可以发兵夺取。
“兄长。”李忱推着轮车来到院中。
自长安失守, 时隔多年,兄弟二人一直没有机会相见。
“你不应该回来的。”李忱又道,“如果你不放心朝廷, 十七郎就在岭南。”
“我回来看到你安然无恙也就放心了。”李恪说道, “他用吴王妃以及我的母亲相要挟, 我曾经…懦弱过一回,可这一次, 我不想再退缩了, 即便知道是死路。”
“我主动上交了兵符,除了不能离开长安, 其他的, 陛下待我都还好。”李恪说道, “或许他知道我没有智勇, 掀不起风浪吧。”
“那兄长今日来找我?”李忱不解。
“我曾经,无比憎恨我的父亲,你还记得吗,上元夜那晚,你阻止了我。”李恪说道,“可他终究还是我们的父亲。”
从吴王的语气里,李忱察觉了什么,“陛下要对太上皇动手吗?”
“不,是三姊姊。”李恪说道,随后从袖口拿出一张小纸条,“这是陈元礼将军让我交给你的。”
“陈将军说孝真公主去了兴庆宫,不知与太上皇说了什么,现在太上皇就像疯了一样,每天都魂不守舍的说着有人要刺杀他。”李恪又道。
李忱打开纸条,随后捏成团丢进了香炉里,“看来,她还是没有忘记当年的那些事。”
“可谁又能忘记仇恨呢,”李忱又叹道,“母亲的死,我始终无法释怀,那武家的灭族之恨,三姊姊又岂能轻易忘却。”
“圣皇当初是靠武氏扶持才坐上那张椅子,可又因武这个姓…”李恪叹了一口气,“三姊姊有此怨,也在情理之中。”
“只怕三姊姊的怨,会牵连到所有人。”李忱担忧的说道,“尤其是兄长,今日孤身登门,太冒险了。”
“京中到处都是察事厅的眼线,陈将军的信让别人转交我实在不放心。”李恪说道,“借着这机会,顺便来看看你,反正陛下也知道我与你的关系。”
“不过,我确实该走了,临走之前,有一件事,我想拜托于十三郎。”李恪看了一眼天色起身道。
“兄长请言。”李忱认真听道。
李恪遂走到李忱身侧,俯下身小声嘀咕了一阵,李忱听后睁大了双眼,“阿兄…”
“陛下的为人,你我心知肚明。”李恪说道,“身为儿子,我没有办法眼睁睁看着母亲身陷囹圄,身为兄长,我也想确认自己的弟弟,是否安全。”
李忱红着眼,“兄长,一切当心。”
当李恪踏出雍王府时,便有察事厅的探子将吴王出入雍王府的时辰详细记下送到了林辅国手中——
——大明宫·紫宸殿——
东宫羽翼渐丰,李怏虽心存忌惮,但他更为担心的是权势日盛的朔方军统帅,以及自己的手足兄弟,雍王李忱。
李怏坐在紫宸殿内殿的地板上,身前是一幅巨大的疆域图,关东如今仍是叛军占领,而朔方则插上了苏字旗,西南之地还有一个不受节制的永王。
而在察事厅的汇报中,永王李愉占据西南后便暗中扩充兵马,图谋不轨。
但所有外患加起来,都远没有朔方军的威胁之大,“眼看着洛阳光复了,各地的叛乱也都平息,可朕的心里却越来越害怕了。”
“如果苏荷带领的朔方军拥立太子,又或者是雍王…”
林辅国候在一旁,趁机进言道:“陛下,太子殿下再如何,也是陛下您的血脉,然而雍王却不同,而今统兵的镇北王是雍王的妻子,天下皇子,无不觊觎大位者,更何况还有这样一位一呼百应的元帅妻子。”
“比起太子殿下,陛下更要提防的是边军,于朝恩所言,或有夸大其词,但陛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林辅国又道,“镇北王领兵东征,或许是为大唐,但她绝不是为陛下,老奴从她的眼里,看不到任何忠诚。”
“十三郎自从落水,便患有腿疾,就算他有威望,也不可能受到拥立。”李怏说道,“除非皇室死绝了,否则就不可能不要国体。”
“正因腿疾,陛下从前才亲厚信任雍王。”林辅国道,“以雍王的聪慧,不可能看不透这一点,人有的时候,为了活命,装疯卖傻都不在话下。”
“你是说,雍王的腿,有可能是装的?”李怏神情忽然变得凝重。
“老奴听闻,雍王在前些年去了吴郡。”林辅国道,“上皇时,曾有一位鬼手神医,就隐居在吴中的深山里。”
说罢,林辅国又将察事厅的密报呈给了李怏,“就在昨夜宵禁之前,吴王去了雍王府,并在王府内停留了半个时辰。”
李怏看着密奏上的消息,加上林辅国的煽风点火,疑心便越发的重了,“老九…”
“九大王与十三大王的关系素来甚密,陛下的手足兄弟中,唯有这二人情谊最深。”林辅国又道,“然而九大王入京已久,却始终未曾去雍王府探望,这一次…”
“老九回京,主动交了兵权,朕还以为他能明白。”李怏说道,“看来,我这个兄长在他心中的分量,始终不如从小一起长大的弟弟。”
“吴王现在对朝廷没有威胁,他的生死,于朝廷于大唐而言,无足轻重。”李怏又道,“朕担忧的还是雍王。”
林辅国从旁又道,“陛下若是担心雍王,不妨用吴王试一试。”
“眼下雍王妃带兵在外,陛下无法对雍王动手,然而对于吴王则没有这种顾虑,吴王在雍王心里的分量,想来雍王是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兄长死去的,如果试出来雍王的腿疾是装的,陛下也能早有防备,若不是,陛下也可以心安。”
“如何试?”李怏问道。
林辅国遂凑上前向李怏献策,“…”
“好,此事就由你去办吧。”
“喏。”——
——察事厅·诏狱——
至元四年春,察事厅密奏吴王李恪谋反,陷入诏狱。
“九大王,只要你认下这份罪状,便不用受这皮肉之苦。”林辅国拿着一份带血的罪状朝遍体鳞伤的吴王说道。
吴王看着状纸上的内容,竟是察事厅构陷自己与雍王密会谋反之罪,“可笑,十三郎乃我手足,作为兄长前去探望抱病的弟弟,这难道也是罪吗?”
“雍王妃为了朝廷与大唐在前线浴血奋战,你们就是这般猜忌武将家眷的?”
李恪咆哮的质问着诏狱里的宦官与狱卒,“这是莫须有之罪,我李恪乃上皇之子,绝不会任由你们这群阉人摆布,陷害手足。”
——察事厅——
“察事,您要的铁锁。”工匠将一条沉重的铁锁带入了诏狱。
“是按照要求做的吗?”林辅国问道。
“是。”工匠点头,“按察事的分付,此铁锁需要一个成年男子拼尽全力一击方可斩断。”
“这是斧头。”工匠又拿来一把斧头。
林辅国搬来一张木椅,随后坐下,模仿着人坐在轮车上,双腿不能动的状态。
结果便是没有腿力的支撑,就连斧头也极难挥动,更别说斩断铁锁了。
紧接着他又起身,握紧斧头,用全身力气带动手臂,奋力一斩,那铁锁便断成了两半。
“很好。”林辅国很是满意,“下去领赏吧。”
“谢察事。”
“林爷,那吴王死活不肯招供。”宦官从诏狱出来向林辅国禀报道。
之所以让吴王招供,是因为李怏想留着罪证防备雍王李忱。
“那就打晕了,按手印。”林辅国轻描淡写道。
“林爷,吴王可是宗室亲王…”宦官犹豫道。
“宗室?”林辅国抬眼,猖狂道,“就连储君也不敢对我不敬,连宰相都畏惧我,难道还怕一个没有实权的宗室子弟吗,我杀的就是他。”
由于李怏的宠信,导致林辅国只手遮天,朝臣畏惧而不敢言,比当年太上皇跟前的大宦官冯力还要更盛。
“杀一个亲王算什么,”一旁的宦官谄媚道,“林爷现在就是当年的冯力大监,诸皇子公主都要叫一声爷。”
“呸!”林辅国吐道,“冯力是个什么东西,也能拿来与吾相提并论,只要吾一句话,便能让他流亡千里。”
“是是是。”众人附和道,“那老东西哪能跟林爷您比啊。”
“好了,去准备准备,请雍王到察事厅来吧。”林辅国挥手道。
“喏。”
作者有话说:
祝大家新年快乐呀~
第224章 平胡曲(五十八)
——察事厅——
李忱被察事厅的宦官带入宫中, 而后便在诏狱看到了浑身是伤的吴王李恪。
“你们要做什么?”李忱看着兄长身下的干柴,惊恐的问道。
“吴王恪谋反,奉陛下命, 施以火焚之刑。”宦官林辅国走上前说道。
“一派胡言。”李忱骂道, “我兄长乃当朝亲王,岂容尔等污蔑, 你们有何证据说我兄长谋反?”
“十三大王一直幽居府内,自然不了解这外面的情况。”林辅国又道, “再者,这是圣意。”
“圣意?”李怏怒视着林辅国,“陛下在哪儿, 寡人要见陛下。”
“让十三大王到察事厅, 就是陛下的旨意。”林辅国俯下身,“陛下说了, 能不能救下吴王,全看十三大王您的抉择。”
说罢,林辅国便命人用铁锁将吴王束缚住, 李忱慌张的从轮车上呼喊, “住手, 住手。”
已是遍体鳞伤的李恪,听见弟弟的声音便从昏迷中醒来。
入京时, 李恪便明白自己难逃一死, 但他没有想到李怏竟会如此狠毒,拿自己来试探李忱。
“到底要怎么做, 你们才会满意?”李忱愤怒吼道, “难道要杀光所有手足, 才肯善罢甘休吗?”
林辅国俯下身, 小声提醒道:“陛下说了,九大王的性命,就握在您的手里了。”
“放火!”
两个小黄门将手中的火把扔下,干柴上的油脂被瞬间点燃。
“都散开吧。”林辅国将众人遣散,只派探子在暗处监视。
李忱想推动轮车前去营救兄长,却发现轮车早就被动了手脚。
心急如焚的李忱只能倾倒身体从轮车上摔下,“阿兄。”
然而火势蔓延得极快,李忱所在的距离与焚烧台足有数十步之远,眼看着兄长李恪被大火吞噬,李忱只得忍痛爬行。
“阿兄。”
火逐渐烧到了李恪身侧,骤升的温度让李恪难以忍受,他看着向自己爬来的弟弟,拼命的摇头。
“啊!”
干柴倒塌,加快了燃烧的速度,李恪的脚下已是熊熊烈火,大火灼烧皮肤,那剧烈的疼痛让他无可忍受的惨叫了起来。
啊!啊!啊!
大火吞噬着他的身体,那铁锁因为烘烤而变得十分滚烫,难以忍受的疼痛,让他本能的想要挣脱。
李忱趴在地上,看着苦苦挣扎却无法逃脱火海的兄长,着急的向前快速爬行,衣服被磨破,手掌也磨出了血迹,“阿兄。”
暗处的高楼上,林辅国毕恭毕敬的站在一个中年男人身侧。
“大家,这雍王莫不是真的瘸了。”林辅国道,“竟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至亲被火烧死。”
李怏一双眼睛死死盯着楼下,“当年为十三郎诊治的那个太医已经不在了,但是他的腿疾,的确是真的,这一点,我曾问过太医院,不过,以十三郎的城府,就算是拿李恪试探,也不可完全相信。”
“就算他的腿真的没有好,也不可不妨,毕竟在一切实力前,国体也就没有那么重要了。”
楼下,李忱终于爬到了焚烧台,然而此时的李恪,双腿已经被大火烤焦。
“阿兄,阿兄。”李忱爬到火堆旁,“阿兄。”
李恪用着仅剩的意识,低喃着说道:“不…要…管…我…”
就在李忱着急时,突然看见旁边的刑具,刀剑斧头齐全,于是挑选了一把斧头。
可又因为太重,李忱现在的状态就连拿动都十分费力,更何况使用了。
最后她拿起一把横刀,将燃烧的干柴扒开,火势这才小了一些。
呼~随着一阵风吹来,原本变小的火势瞬间扑起,就连李忱,也被迎面扑来的火烧伤了双手。
“啊!”随后一声剧烈的惨叫,李恪全身都被大火吞噬。
李忱更加惊慌,不顾疼痛奋力挥刀,可是刀刃太薄,根本斩不断铁链。
熊熊火海中,李恪坚毅的目光看着李忱,“十三,替为兄好好活下去。”
李忱爬在地上痛哭流涕,她眼睁睁看着最疼爱自己的兄长葬身于火海,自己却没有办法施救。
因伤心愧疚而崩溃的李忱,忽然拔出盘发的簪子,十分痛恨的扎入了自己的大腿,鲜血顺着伤口涌出,染红了衣衫。
“大家,这?”林辅国吃惊的看向李怏。
李怏放下茶杯起身,他盯着焚烧台上李忱的一举一动,“难道他的腿真的没有好,是我多心了?”
就在李怏觉得李忱会因为痛苦而大叫时,李忱却丝毫没有反应,被簪子扎伤的双腿就像没有痛感一般。
“大家,雍王…”林辅国看着李怏。
“还愣着做什么,快去制止十三郎,不能让镇北王知道十三郎在察事厅受伤。”李怏斥道。
“喏。”
就在李忱痛苦自责时,林辅国带着人马前来劝谏,“十三大王。”
“为什么不把我也杀了?”李忱哭红着双眼望向李怏所在的高楼怒吼,“吴王是你的手足,他有什么错?”
李怏有些心虚,抬手吩咐道:“把雍王送回王府。”
“喏。”
李忱看着焚烧台上的焦尸,“为什么,为什么!”
“林爷,陛下说送雍王回府。”宦官向林辅国道。
林辅国遂命人推来了轮车,“十三大王,请吧。”
李忱挣脱左右,“滚!”
两个小黄门回头看着林辅国,林辅国于是走上前,“十三大王。”
最终李忱还是被内侍省的宦官送回了府,就连替吴王收尸都没有办法。
马车内,林辅国还不忘关心李忱腿上的伤,然而李忱却是一副浑浑噩噩之姿。
雍王府一众奴仆闻讯从府内赶出,十一娘搀扶着双目空洞的李忱,“郎君。”
“郎君这是怎么了?”十一娘焦急的问道。
“十三大王受了点惊吓。”林辅国不慌不忙的说道。
紧接着,十一娘又看到了李忱腿上的伤,“郎君,这…”
林辅国完成了使命,提醒了几句便带着人马离开了雍王府。
十一娘将李忱扶回内院,回到家中后的李忱,一改适才伤心难过的脸色。
“小郎君的事,安排妥当了吗?”李忱清洗干净了脸上的灰尘,随后便掀开自己的下裳,十分镇定的处理着伤口。
“小郎君与小娘子都已送往了江南。”十一娘回道,她看着李忱腿上的伤,心疼的颤道:“郎君,您的腿。”
“我没事。”李忱道,“今日之痛,我会让他们百倍偿还。”——
至元四年,吴王李恪以谋反罪,坐罪赐死,褫夺爵位,处在兴庆宫的太上皇得知自己的儿子残害手足,于是从夹道来到大明宫,将李怏训斥了一顿。
“九郎有什么错,你要活活烧死他?”太上皇指着跪在自己跟前的李怏质问道,“你是他们的兄长啊,他们都是你的至亲手足,你怎能如此残忍?”
“十三郎自幼丧母,是九郎与他的生母将她抚养长大的,你为了心中的猜疑,竟让自己的亲弟弟,看着另外一个手足葬身火海,你的心怎如此的狠?”
李怏听着父亲的训斥,愤怒的抬起头,“在阿爷眼里,是不是只有十三郎是儿子?”
老皇帝恍惚了一下,“我明白了,原来,你是担心你的位置会被手足兄弟所夺,所以才下此毒手。”
“难道不是吗?”李怏红着眼道,“自从我成为太子,您就从来没有真正关怀过我,你不但纵容李甫打压东宫,竟还让陆善那个胡儿欺辱到当朝太子的头上,您知道儿子是什么感受吗?”
“儿子知道,您最中意的储君人选,是十三郎,如果他的腿没有废,阿爷还会立儿做太子吗?”李怏又问道。
“你就这么在意这个位子吗?那好,我现在就把真相告诉你,你十三弟的腿,是我授意的,她这一生,都没有站起来的可能。”老皇帝大声说道,“现在,你可以放心了吧。”
老皇帝的话让李怏呆住,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因为在他看来,老皇帝众多儿子当真,老皇帝真正疼爱的,只有李忱一个。
当初太子恒的立储风波,便是因为皇帝偏爱十三皇子而起。
“三郎,其实我和你一样,没有人会愿意杀子。”老皇帝又道,“但坐在这个位子上,却又无时无刻不担心有一天会被人取代,包括自己的儿子,你十三弟的母族,是整个清河崔氏,我曾说过,我不会让世家再占据朝堂。”
“可我没有想到,你竟然会如此残忍。”老皇帝怒瞪着李怏。
李怏从地上爬起,他看着年迈的父亲,忽然冷笑了起来,“阿爷。”
这一声低沉的呼唤,而老皇帝不寒而栗。
“儿子有今天,全是败您所赐啊。”李怏走近一步,“您知道我在东宫的那十几年是怎么度过的吗?”
“我的女儿,被您送给胡贼,堂堂太子之女,竟嫁给一个鳏夫,您知道朝臣都在笑话您的儿子吗?”
“儿的元妃,陪伴了儿数十年,可因为您听信奸佞的谗言,无端猜忌,使我们被迫离绝,还有张先生,以及教授过我的老师,儿眼睁睁看着他们因为维护儿,而受奸臣排挤迫害。”李怏回忆着从前,“儿在东宫,战战兢兢的活了十几年,连一个普通人都不如。”
就在皇帝想要开口说什么时,“罢了。”李怏却挥手,走到御座前转身坐下,“现在的一切,都是朕说了算,吴王谋反,按律当诛。”
“若是雍王也生有不轨之心,朕同样不会手软。”
“你?”老皇帝拄着拐杖转过身。
“来人。”李怏唤道。
林辅国踏入殿内,“陛下。”
“送太上皇还宫。”李怏吩咐道。
“喏。”
“你会遭报应的。”老皇帝敲着拐杖怒指道。
作者有话说:
从今诸事愿,胜如旧。
第225章 平胡曲(五十九)
送走太上皇后, 李怏坐在御座上连声叹气,没过多久,林辅国返回紫宸殿, “陛下。”
“太上皇回宫说了什么?”李怏问道。
“太上皇一句话也没说。”林辅国说道, “但看得出来,太上皇对陛下的做法很是不满。”
“不管我做什么, 他都不会满意的,从来都是如此。”李怏道。
“陛下, 太上皇如今住在兴庆宫,身边有陈元礼、冯力,还有玉真大长公主, 陛下此番杀了吴王, 恐引太上皇不满。”林辅国提醒道,“朝中大臣, 还有不少上皇旧臣,如果他们拥立上皇复辟…”
“上皇有自知之明。”李怏说道,“况且他年事已高, 不会如此想不开的。”
“太上皇虽然没有复辟之意, 但身边之人却不一定, ”林辅国再次提醒道,“如今兴庆宫由龙武大将军陈元礼镇守, 陛下既为天下之主, 应消除祸乱于未萌,何必曲从匹夫之孝, 且兴庆宫与街坊相杂, 垣墙浅露, 亦非太上皇应居之处。”
李怏摸了摸胡须, “你的意思是?”
“大内深严,上皇居之,与兴庆宫并无不同,”林辅国叉手回道,“且既可杜绝小人之惑,又可使上皇享万岁之安,陛下有三朝之乐,也能尽人子之孝,何乐而不为呢?”
李怏听后,盯着林辅国看了一眼,既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应,而是起身往内宫王皇后住处走去。
“朕身体不适,外朝那些事,就交由兄长去打理吧。”
“喏。”——
——兴庆宫——
吴王死后,林辅国趁着太上皇与皇帝父子隔阂,便将矛头对准了兴庆宫,假借皇命派人前往兴庆宫。
老皇帝所喜爱的马匹、字画、珍玩等都被洗劫一空。
“你们不能搬走这些东西。”冯力上前制止内侍省的宦官们,却被推到了地上。
“滚开,老东西。”
老皇帝拄着拐杖来到马厩,发现自己带回来的三百匹骏马只剩下了十匹病弱,于是瘫坐在地上大哭。
冯力前往马厩安抚,“大家。”
老皇帝怒道:“此子愚钝不堪,为奸佞所惑,不得终孝。”
“上皇,禁军来了。”兴庆宫的宦官急匆匆的来到马厩院。
“禁军来做什么?”还不等老皇帝反应,北衙六军禁军将士便涌入了兴庆宫。
陈元礼带着一群老弱将士将众人阻挡住,“尔等无召擅闯,意欲何为?”
“奉陛下旨意,迎上皇游太极宫。”林辅国从禁军中走出说道。
老皇帝知道,李怏是想将自己软禁于大内,与外界彻底断绝联系。
“朕身体不适,不想游园。”老皇帝回道。
“陛下的旨意,请上皇莫要让老奴为难。”林辅国的话音刚落,六军将士剑拔弩张。
老皇帝骑虎难下,只得同意离开兴庆宫,“不要为难我的随从们,我跟你们走。”
“上皇,请。”说罢,林辅国命人牵来一匹马。
老皇帝最后看了一眼兴庆宫,叹道:“想不到最后,我竟连自己的家都不能回。”
“大家,老奴为您牵马。”冯力察觉出了不对劲,于是上前说道,陈元礼也紧随其后,并为林辅国准备了一匹马。
“林将军,上皇游西内,就有劳林将军驱马护送。”陈元礼朝林辅国说道。
陈元礼将缰绳塞到林辅国手中,怒目而视。
林辅国在宫中数十年,自然知道陈元礼的骁勇,只得骑马为太上皇开道。
“上皇起驾。”
禁军遂退去,然而至兴庆宫睿武门时,突然涌出一支骑兵,手持弓箭将宫门堵住,其人数足足有五百人之多。
“奉陛下旨意,兴庆宫狭小,请上皇迁居大内。”五百人同时呵道。
声音响彻整个宫门,使老皇帝差点受惊从马背上摔下。
冯力于是朝林辅国怒骂道:“林辅国,圣驾在此,你怎敢如此无礼?”
此时陈元礼也上前,并拽住了林辅国的马,“林将军,请下马吧。”
林辅国畏惧陈元礼,不得已只好下马。
冯力旋即又对诸将说道:“大唐的天下,乃是从陛下从圣皇手中接过的,陛下是君,难道圣皇就不是君了,尔等身为人臣,怎敢不敬?难道你们是想陛下被天下人指责不孝吗?”
将士们左顾右盼,在冯力与陈元礼的呵斥下,纷纷收起佩刀,跪伏于御前,高呼万岁。
“圣皇万岁。”
“圣皇要移驾,劳请林监与我共同执马。”冯力又朝林辅国道。
在陈元礼与冯力的护卫之下,老皇帝终于平安抵达太极宫,并移居甘露殿。
“臣等告退。”林辅国带着禁军退出甘露殿,只留下几十老弱之人侍奉。
而陈元礼冯力以及侍奉的旧臣等人,也都被林辅国赶走。
“大家。”
“大家。”
甘露殿门前,两个相依为命的老人泣涕涟涟,老皇帝紧紧握着冯力的手,朝禁军骂道:“我已经一无所有了,连最亲近的奴仆都要赶走吗?”
然而禁军却不管两个老人的哀求,“皇命难违,请上皇松手。”
冯力见禁军态度强硬,于是挣脱道:“我跟你们走,走之前容我拜别旧主。”
禁军这才松手,冯力扑通一声跪倒在老皇帝膝前,“陛下,老奴这一走,怕是永无可能再相见,来世,老奴再侍奉您。”
老皇撑着拐杖,老泪纵横的扶起冯力,“兄长。”
“陛下,珍重。”
禁军遂将冯力带离了甘露殿——
——大明宫·紫宸殿——
阴谋得逞的林辅国于是带着北衙六军大将军肉坦前往紫宸殿向皇帝李怏请罪。
“是老奴假借陛下旨意,命诸位大将军前往兴庆宫将太上皇移居太极宫,请陛下降罪。”林辅国跪在李怏榻前请罪道。
“咳咳咳!”王皇后与林辅国对视一眼后,将李怏从龙榻上扶起,“陛下。”
自上次气急攻心而晕厥后,李怏的身体便每况愈下。
“上皇现在移居西内了?”李怏问道。
林辅国叩首回道,“是,在甘露殿。”
“兴庆宫原是里坊改造,处于闹市之中,上皇年迈,不宜住在那种地方,迁居西内也好。”李怏说道,“诸卿不必自责。”
慰问遣还诸将后,李怏便将林辅国单独留了下来。
“妾去看看小皇孙。”王皇后也知趣的离开了紫宸殿。
“陛下。”林辅国跪在龙榻前,“老奴有负厚望。”
“怎么回事?”李怏半躺在榻上问道。
“是冯力和陈元礼。”林辅国委屈的说道,“他们以老奴为质,还说陛下的江山,是从圣皇手中接过的。”
李怏听后皱起了眉头,就在他要嘱咐林辅国时,紫宸殿忽然热闹了起来。
“陛下,刑部尚书严真清求见。”
刑部尚书严真清得知太上皇被林辅国赶至太极宫,于是率百官前往紫宸殿求见。
李怏于是从病榻上起身,由林辅国搀扶着在正殿接见了百官。
“臣闻陛下将上皇移居西内供养,特率群臣请问上皇起居,以尽人臣之礼。”
此事既已群臣尽知,李怏便无法再对太极宫下狠手。
“圣皇一切安好。”李怏回道,“只是圣皇如今年事已高,需静养,诸卿的忠心,朕会派人传达。”
严真清还想为吴王李恪申冤,并上奏察事厅专私狱,但被李怏以身体不适而议止。
严真清不满察事厅专治因此惹怒林辅国,林辅国便向李怏进谗言,将其贬至蓬州。
几天后,李怏又下诏,将老皇帝身边侍奉的心腹宦官全部流放,前内侍监冯力流放于巫州,而龙武大将军陈元礼则被勒令致仕,就连玉真大长公主也被命令出居玉真观,不得再探视上皇。
只令两位曾经不得老皇帝宠爱的公主前往太极宫服侍饮食。
而后又差林辅国从宫内挑出数十人送往太极宫侍奉,使得老皇帝处在皇帝的监视之下,彻底失去自由。
林辅国不但从中克扣老皇帝的供给,还缩减用度,只留下几个老弱宫人侍奉,而两位公主也因嫌弃不愿侍奉。
老皇帝孤身一人居住在甘露殿,无人问津,在林辅国的授意下,就连送膳的宦官与宫人也都敢欺压这位晚景凄凉的暮年天子。
受到□□的老皇帝心中十分郁闷,他将宦官送来的膳食打翻,“滚,滚,我不要你们的侍奉。”
宦官见老皇帝弄得一片狼藉,很是生气的说道:“你以为你现在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皇帝吗?”
老皇帝抬头,愤怒的握起拐杖,“放肆!”
宦官一把握住老皇帝的拐杖,随后用力一推,“老实点。”
“你们…”老皇帝粗喘着气怒目而视。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不仅仅是陛下,就连诸位长公主都不愿意侍奉你。”宦官讽刺道,“作为皇帝,你差点丢失了社稷,让天下百姓受苦,作为父亲,没有一个儿女愿意孝养你,这都是你自作孽,怪不得旁人。”
“说这么多作甚,这鬼地方,多留一会儿都觉得晦气。”另一个宦官道。
“走。”
两个宦官刚要离去,便有一个十五六岁穿着襦裙的年轻小娘子来到了甘露殿。
“你们怎能如此对待上皇?”小娘子见殿内如此混乱也无人清扫,于是斥道。
“你是何人?”几个宦官看着小娘子的穿着。
“我是上皇之女,奉陛下命,前来照看上皇。”小娘子又道,“你们敢如此,不过是仗林辅国之势,如果陛下知道了甘露殿的情况,你们觉得,林辅国能保住你们吗?”
众人听后一惊,纷纷跪伏请罪,她便挥手让他们离开。
“你是?”老皇帝看着年轻小娘子的面容,似乎有些眼熟。
“我是虫娘啊,”虫娘走上前搀扶起老皇帝,“阿爷。”
让老皇帝没有想到的是,平日里疼爱的那些女儿现在都嫌弃年老失势的自己,只有这个最不受宠的胡女,还愿意来到这里侍奉。
想到此,老皇帝失声痛哭了起来,“你不恨我吗?”
“母亲被叛军□□的时候,我是恨的。”虫娘一边收拾一边说道,“可您生养了我,并没有让我露宿街头,我还记得小时候,您赐了一盘荔枝,那时候母亲和阿兄都在,阿兄给虫娘做了纸鸢,那一天,是虫娘最开心的时候。”
老皇帝抱着女儿大哭,“我对不起你们。”
虫娘替父亲擦着泪水,“阿爷,阿兄让我转告您…”
作者有话说:
虫娘到现在都没有封号
第226章 平胡曲(六十)
至元四年, 唐军收复洛阳后,渡河向东,施昭义逃往范阳。
范阳守将得知洛阳失守, 于是率部降唐, 施昭义无法入城,部将见燕军彻底失势, 纷纷离去。
大势已去的施昭义,不愿被俘, 于是自杀,叛乱自此终止。
时逢回纥内乱,镇北王苏荷整顿朔方军返回朔方镇守, 皇帝遣使前往朔方宣慰、赏赐, 河朔成为割据,由此开始。
就在以为终于可以太平时, 远在岭南的永王李愉得知皇帝杀了吴王,囚禁了雍王,便上奏想替兄讨还公道。
察事厅从中挑唆, 密告永王李愉私设官职, 割据西南, 密谋造反,李怏得知后盛怒, 于是下诏以其阴谋叛乱的名义命附近诸节度使率军围剿。
李愉闻讯朝廷下诏出兵讨伐, 大怒,遂举兵渡江。
原本未遭战乱的江西一带, 因永王之乱也变得混乱不堪, 江淮震动, 然而此乱仅仅只维持了一个月。
最终, 在朝廷大军围剿下,李愉兵败,为洪州刺史、江西采访处置使皇甫深所擒杀,西南隐患自此铲除。
吴王与永王相继被除,诸王皆惧,纷纷交出兵权归附朝廷。
经此后,今朝廷的隐患便只剩河朔之地,镇北王的威望,让李怏不敢轻举妄动,于是便将雍王府的僚属全都调走,长史与王友,皆被外派,只留下一些侍女在府内。
——雍王府——
“郎君。”十一娘踏入书房,“永王…江西采访处置使皇甫深将永王的尸首运回了长安。”
李忱坐在书桌前,握笔的手忽然停顿,“这个,拿去烧了吧。”
李忱将替吴王写好的祭文递给十一娘,之后便又开始磨墨。
“郎君…”十一娘看着一脸平淡的李忱,有些担忧。
“我没事。”李忱闭眼道。
然而等十一娘走后,李忱在提笔写稿时,却连连出错,宣纸换了一张又一张,始终达不到满意。
最后,心烦意乱的李忱将笔折断,不放心的十一娘折回书房,看到这一幕后,心疼的走入内,“郎君。”
十一娘匍匐在李忱膝前,伸出手制止李忱,“郎君。”
“大王,陛下宣召。”侍女走到门口提醒道。
李忱听后抬起了头,此时,她的眼中满布血丝,就算李怏不宣召,她也会进宫——
——紫宸殿——
自李怏身体抱恙后,便将宣政殿的常朝停了,而在紫宸殿也只召见宰相等重臣,其余军国大事都交由宦官林辅国在打理。
当江南采访处置使皇甫深将永王的尸首送往长安,想要邀功时,却遭到了李怏的严厉训斥。
李怏走出紫宸殿,看着地上用草席裹着的尸体,随后命人掀开席子。
正直隆冬,李愉的尸体已被冻得僵硬,一双眼睛死死盯着上方,差点将李怏吓了一跳。
“永王谋反,臣已奉命诛杀。”皇甫深叩首道。
“朕何时说过,允许你们私自动手的?”李怏怒瞪着皇甫深。
“陛下?”适才还在暗自窃喜想要邀功的皇甫深一下呆住,“永王谋反,臣等奉命围剿。”
“朕让你们围剿,不是让你们诛杀我的弟弟。”李怏怒道,“永王是朕一手带大的亲弟弟,是圣皇之子,朕未下诏定罪,只让尔等将其擒拿,你俘获之后,不将其送往长安,却擅自杀害,皇甫深,你好大的胆子!”
当初李怏派宦官前往江西宣召,并暗中示意皇甫深,皇甫深以为能得到赏赐,却没有想到迎来了一顿痛骂。
“陛下,臣…臣…”皇甫深有苦说不出,只能磕头求饶,“臣有罪,请陛下饶恕。”
“永王渡江,祸乱江淮,遭擒后不肯归降,并辱骂于陛下,臣…”
“陛下,皇甫刺史也是因忠心陛下,才一时糊涂。”林辅国从旁劝谏道,“而今永王谋反是事实,一但坐罪,便失皇族身份,皇甫刺史诛杀反贼有功,应当奖赏才对。”
说罢,林辅国凑近李怏,压低声音道:“江西之乱如今已经平定,朝廷最大的隐患,是朔方,镇北王拥兵自重,且在平定陆施之乱中居首功,在河朔、关东一带威望极高,陛下真正要担忧的,是雍王。”
在林辅国的调和下,李怏这才没有怪罪皇甫深,他看着弟弟李愉的尸体,眼神很是冷漠。
“去宣雍王。”李怏半眯起双眼道。
“喏。”
半个时辰后,一架马车将李忱带进了大明宫,李愉的尸体还躺在殿庭冰冷的黄土上。
宦官推着李忱来到紫宸殿,草席裹尸在寒风中格外显眼。
李忱看到后,便自顾自加快推动轮车来到了弟弟的尸首旁。
当她掀开那张草席,一直强忍的泪水瞬间夺眶而出,“十七郎,是我…”李忱颤抖着双唇,“是我害了你。”
中原大乱时,李愉一直在岭南筹谋,由于李忱被幽禁在宫中,没有办法与外界联系,等她返回雍王府时,李愉早已被察事厅盯上,书信送到岭南,为时已晚。
然而李愉在江西造成的动乱,也让朝廷元气大伤,在短时间内,李怏便不敢与镇北王撕破脸皮。
“这就是谋反的下场。”林辅国借李愉之死,提醒李忱道,“十三大王,陛下还在殿内,请吧。”
李忱搂着弟弟的尸首,双目通红的瞪着林辅国,继失去兄长后,又一个至亲手足,死在了长兄手中,“替兄讨还公道,也是罪吗?”
“讨还公道?”林辅国冷笑了一声,“大王,有些事,你我心知肚明。”
“陛下还在等呢。”林辅国又道,他冷漠的看了李忱一眼,并先她一步入殿。
李忱将弟弟放下,小声低喃道:“你放心,你和吴王兄的公道,我定会讨还。”随后便将李愉的双目合拢。
紫宸殿内李怏的咳嗽声不断,李忱推着轮车进入大殿。
“十三郎,你来了。”李怏见到李忱,一脸虚伪的喊道。
“十七郎是陛下看着长大的,陛下为什么不相信他,为什么要杀了他?”李忱质问道。
李怏沉默了一会儿,“是他不信任朕,朕多次派人前往岭南,他却不肯奉召入京。”
“十七郎的母妃死后,便被送到东宫抚养,夜晚他不敢入睡,是朕抱在怀里哄他入睡,可就算是如此…朕也没有得到他的信任,在他心中,只有你和九郎是兄长。”李怏又道。
“他为何不肯奉召入京,陛下难道不知情?”李忱又问道,“吴王奉召入京了,结果呢?”
“难道没有吴王之事,他就不会造反了吗?”李怏反问道,“十七郎为何踞岭南,你比朕更清楚。”
“朕今日宣你来,是因为天下已经大定,年关也将近,雍王妃在朔方,她虽是朝廷的镇北王,但也是你的妻子,是宗妇,宣召太过生分,若是能以家书…”
“陛下以为,在杀了吴王与永王之后,我还会相信你吗?”李忱打断道。
“你从来就没有相信过朕。”撕破脸之后,李怏也不再伪装,“所以朕也不会觉得,你在此时会相信以及妥协。”
“带上来。”紧接着,李怏朝左右吩咐道。
林辅国遂命人将太子妃崔瑾舟从朵殿带出,堂堂太子妃竟被几个宦官绑入正殿。
“如果你不肯写,那么朕就杀了她。”李怏威胁道,“朕知道,在你的心中,所有同姓手足,都不如这个妹妹,只不过她是东宫新妇,朕没有像对付李恪与李愉一样,但如果你不肯妥协,那么朕绝不会心软。”
“卑鄙!”李忱愤怒的瞪着李怏——
——东宫——
两京收复后,李淑便将太子妃接回了长安,二人虽团聚,却并不住在同一个殿中,李淑也很少过问太子妃的事。
然而今日,李淑似察觉出了东宫异常,便特意前往内殿探望。
“太子妃呢?”李淑接连询问了好几个宫人,却没有一个人敢回答,连眼神都在闪躲。
这让李淑惊不免感到惊慌,因为太子妃与雍王是表亲,吴王与永王死后,雍王在意的至亲,就只剩崔氏。
“寡人问你们话!”李淑在内殿没有找到人,于是怒问道。
“殿下,今日一早,六尚局来了一大批人,说是皇后殿下宣召,让太子妃入宫陪同皇后殿下游园。”宫人们跪在地上战战兢兢的回道。
“皇后恶我,怎会召我的妻子入宫。”李淑一边说,一边向宫外走去。
然而宫门早已被人锁住,并有内侍省的宦官看守。
“殿下,陛下有旨,今日您不能离开东宫。”宦官提醒道。
“放肆!”李淑大怒,“寡人入宫后,自会向陛下请罪。”
宦官见无法阻止太子,只好命禁军强行阻拦,“请殿下止步。”
宦官与禁军的阻拦,让李淑明白崔氏所受到的危险之重,“让开。”
“请殿下还宫。”
禁军丝毫没有让开的意思,李淑怒而拔刀,“滚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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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7章 风定长安(一)
——紫宸殿——
李怏以太子妃崔瑾舟的性命相要挟, 李忱虽然愤怒,却也不敢拿妹妹的性命再逞口舌之快,尽管崔瑾舟朝兄长一遍又一遍的摇着头。
“我不能再失去你了。”
就在李忱准备答应时, 一名内侍省的小黄门从东宫急匆匆跑来报信。
小黄门慌慌张张走到林辅国跟前, 贴耳小声说道:“太子殿下砍伤了禁军,正往大内赶来。”
林辅国听后大惊, 皇帝疑心极重,若是知道太子出手伤了禁军, 必然又要生疑。
“怎么了?”李怏问道。
“陛下,”林辅国走到李怏身侧,小声道:“太子殿下出了东宫。”
就在林辅国的话音刚落, 太子李淑便怒气冲冲的来到了紫宸殿。
当他看到自己的妻子被宦官所劫持时, 眼里的怒火更加盛了,“阿爷这是要做什么?”
“放肆!”抱病中的李怏怒斥道。
“太子妃是儿的结发妻, 阿爷这样做,是对儿不满,还是说想要废了儿?”李淑怒瞪着父亲。
“你知不知自己在说什么?”对于太子的无礼, 李怏强忍不快。
“儿子当然知道。”李淑强硬的回道, “我不管阿爷想要做什么, 但是崔氏是我的妻子,谁也不能动。”
李怏被长子气得差点破口大骂, “为了一个女人, 你连储君之位都不要了吗?”
“若是因为储君之位,连结发妻子都要舍弃, 那儿宁愿不要。”说罢, 李淑上前将几个宦官斥退, 并摘去了崔瑾舟封口的白布, 又为其松绑。
“拿下他!”李怏大呵道。
“谁敢!”李淑朝上前来的宦官怒目吼道,旋即看向父亲,“如果阿爷执意要动太子妃,那么先就从儿子的尸体上踏过去吧。”
李淑的这番举动让他身后的崔氏一惊,平日里二人相顾无言,李淑也从不过问她的事,没有想到生死关头,李淑竟会以命相救。
太子的作为,差点让李怏气昏,他大骂李淑,“愚蠢!”
“陛下。”林辅国看着剑拔弩张的父子二人,于是走到李怏身侧,“一个女人而已,怎比得上国本之重,切莫因一时冲动而伤了父子和气。”
立下太子后,李怏便没有想过要更换,虽是偏爱王氏所生次子,可他明白,赵王李溪懦弱不堪,并非帝王之才,况且朔方还有实力强劲的镇北王,若是连有收复社稷之功的李淑都无法震慑,那么李溪便更不可能。
太子李淑作为皇长子,无论在朝还是在野,都有极高的声望,这是次子永远也比不上的,这一点,李怏深知。
“滚!”李怏指着殿门,怒吼道。
李淑见父亲妥协,也一改之前的强硬,重重跪在地上,叩首谢恩道:“臣李淑,叩谢陛下。”
而后便带着崔氏离开了紫宸殿,没有了要挟,李忱自然不会答应李怏送家书前往朔方。
“上好权谋,则臣下百吏诞诈之人乘是而后欺,国家焉能长久,陛下的长子,远胜陛下。”李忱看着李怏说道。
“你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他亲近信任你。”李怏冷冷道,“我在他的身上,甚至看到了,他的信任,可以将这天下拱手让给你,这是帝王不该有的仁慈。”
“如果你是真心想要辅佐他,那么就不应该让你的妻子继续拥兵在河朔。”李怏又道。
“如果陛下真的信任我们,就不应该在利用完之后再提此要求。”李忱说道,“陛下这样做,便说明陛下并不信任。”
“李忱的命,并不值钱,但李忱不愿妻子一同受累,国朝对待功臣,不该如此。”李忱又道。
“你走吧。”李怏挥了挥手——
——雍王府——
李忱回到雍王府的第一件事便是叫来了十一娘。
“郎君。”
“去把我的字画通通烧了,还有印,把印藏起来。”李忱着急的吩咐道。
“全都烧了吗?”十一娘惊讶道。
“嗯。”李忱点头,“今日我未能妥协,陛下一定会想办法伪造我的书信送往朔方,王妃不通文墨,但却看得懂印章。”
“奴明白了。”十一娘听懂了后,便转身回了内院。
就在李忱吩咐之时,一名侍女躲在暗处,并稍稍跟随十一娘到了书斋,半个时辰后,这些消息都被传回了大明宫。
阴谋未得逞的李怏,心烦意燥,于是召来元渽商讨对策。
元渽一向圆滑,得知皇帝在为朔方之事而忧,于是献言道:“陛下,臣听闻雍王妃虽精通兵法,却不懂文墨,是个纯粹的武人。”
“是。”李怏点头,“镇北王一心在武。”
“若真是如此,那么陛下可以找人模仿雍王的字迹。”元渽回道。
李怏似被一下点通,“朕差些忘了,家书也可以伪造。”
“陛下。”林辅国踏入殿内,弓腰将细作传回的消息告诉了李怏。
李怏于是知晓了雍王藏章之事,“不愧是十三郎啊,连这种事情都可以料到。”
“元卿,”李怏又问元渽,“雍王的字,曾受多家名师指点,造诣极高,想要模仿…”
“雍王的字是蓬州长史严真清所教,常山之战后,严真清的祭侄文稿名扬天下,”元渽说道,“臣不才,学得一二。”
李怏听后大喜,“卿若能写成假书,朕便派人寻来真章,想那苏氏虽不懂文墨,但刻章却不能作假。”
“愿为陛下效劳。”元渽叉手道。
李怏遂向林辅国招手,“寻章之事,就交给你去办。”
“喏。”
“去将正旦时雍王上的贺表找来。”皇帝又朝几个宦官吩咐道。
“喏。”
“拿纸笔来。”
元渽比对着李忱的字迹以及口吻,开始有模有样的仿写起了家书——
——雍王府——
是夜,侍女来到后厨,趁十一娘忙时,主动提出帮忙送汤药到内院。
除了十一娘,外院的侍女极少进入内院,只有在值守打扫之时才能进入,因而对内院的路并不是很熟悉。
借送药的机会,侍女摸清了书房的位置,而今夜李忱在正房,并没有呆在书房。
咚咚!
“进来。”正在擦拭笛子的李忱并没有注意门外进来的不是十一娘,“放哪儿吧,等凉了之后再喝。”
“喏。”
听见声音不对,李忱这才抬头,“十一娘呢?”
“十一娘子还在厨房做糕点,她说郎君的晚膳都没有吃几口,怕郎君晚上饿。”侍女回道。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李忱挥手道。
“喏。”
侍女退出去后,并没有立即离开,而是悄悄潜入书房,趁着月光,在书房内翻寻。
然而翻遍了整个书桌,侍女也没有找到李忱的印章。
就在她听见人声,惊慌失措时,却意外打翻了一个上锁的木盒。
那盒身被摔碎,一块玉石滚落了出来,侍女慌忙拾起,发现竟是雍王的私印,于是便藏进袖口,将书房还原,匆匆离开。
刚到长廊就撞见了十一娘,“娘子。”
“你怎么还在这儿?”十一娘疑惑的看着侍女。
惊慌之下,侍女急中生智道:“郎君留我问了一些话。”
十一娘半信半疑,最后还是放侍女离开了内院。
雍王府的正房内,侍女走后,李忱还像往常一样,等过了一会儿才伸手去端药碗,但等她喝的时候才发现汤药已经凉透了。
李忱放下药碗,并没有喝下。
“郎君。”十一娘端着一盘新出炉的糕点入内,“奴去给您换一碗。”
“不用了。”
“明天,找个机会将她送出雍王府吧。”李忱拿起一个糕点送入嘴中说道。
“喏”
翌日,管家的十一娘以王府内宅失窃为由拷问下人。
因一直没有人认罪,于是一怒之下便将几名女使同时解雇,其中就有昨夜那名盗窃印章的侍女——
——大明宫·紫宸殿——
雍王的私章通过巡逻的金吾卫送到了察事厅,林辅国又将其呈给李怏。
“陛下,雍王的私印到手了。”林辅国将印章奉上,“只不过为了此章,察事厅安插在雍王府里的眼线…今日一早雍王府就因书房失窃在训斥下人,由于未能查到任何,便将外院的侍女都驱逐了。”
“雍王府定是为私章丢失而着急,”李怏大喜过望的接过印章,“眼线没了就没了吧,有了这章,假书也能成真。”
加盖完私印后,李怏又仔细端详了一遍,并拿来与贺表对比。
“兄长你看。”
林辅国接过仔细端详,“元中丞的字与雍王的字可谓神似,就连老奴都无法看出来,更何况是镇北王。”
“好。”李怏很是满意,“等事成之后,朕要好好嘉奖元卿。”
“恭喜陛下,喜得贤臣。”林辅国谄媚道。
“将此信以雍王府家书的名义,通过驿站送往朔方。”李怏吩咐道。
“喏。”
作者有话说:
第228章 风定长安(二)
——朔方——
雍王府的家书很快便抵达了朔方, 如今朔方以北的边陲地带已经脱离朝廷,曾经出生入死的部将皆以苏荷马首是瞻,苏荷成为了名副其实的镇北王, 割据一方。
“将军, 有您的信,从长安来的。”李怀恩将驿站来的信使带入城内。
“小人见过将军。”信使从怀中掏出一封信。
“哪里来的?”苏荷问道。
“长安, 雍王府。”信使回道。
苏荷原本以为是父亲的来信,听到雍王府后, 迫切的眼里还带着几分激动。
她将信封拆开,充满墨香的信笺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
信中除了嘘寒问暖,还诉说着思念, 但并没有直言让苏荷回京, 最后,苏荷盯着末尾的红色方印呆滞了许久。
苏荷看完后抬头问道:“是雍王府送来的吗?”
信使点头, “是。”
苏荷挥了挥手,“下去领赏吧。”
“谢将军。”
李怀恩看出了苏荷的顾虑,“将军, 这信有假吗?”
“嗯。”苏荷点头, “光是看字, 以及语气,我分辨不出真假, 只是隐约觉得像是李郎的字, 但是这章…”
“章是假的?”李怀恩又道。
苏荷摇头,“李郎生性谨慎, 从不在字画上署名与盖章, 久而久之便养成了习惯。”随后她又拿出一封李忱之前寄的信, 上面没有署名, 也没有盖印。
李怀恩见之,“没有印章…可这字迹,竟可以以假乱真。”
“这种时候,李郎怎会想着让我回京呢,即便这信真是她写的,也定然是受人要挟,所以故意盖章告诉我真伪,又或许是旁人不知她的习惯,偷来真章所伪造的书信。”
李怀恩惊讶于雍王夫妇二人的筹谋与未卜先知,“好缜密的心思。”
“我要回信一封,你将那信使拦下,让他原路送回。”苏荷说道。
“喏。”
苏荷找来纸笔,思考了一会儿后,便沾墨下笔,李怀恩将信使追回,便留其在屋外等候。
“将军,人追回来了。”李怀恩好奇的撇了桌上一眼后,差点没忍住笑。
“笑什么?”苏荷搁下笔,拿起信纸端详了一遍,“我写的不好看吗?”
“将军的字…”李怀恩站得笔直,“好看。”
苏荷又看了一眼旁边两封字迹差不多的信,与自己那歪歪扭扭的字简直有天壤之别,于是覆手咳嗽了几声,“不要拘泥于这种小节,能看懂就行了。”——
——长安——
苏荷的回信从原路送达长安,但并没有送到雍王府,而是落到了察事厅的林辅国手上。
李怏接到回信后,脸色瞬间拉下,因为苏荷以朔方军务为由,并不打算回京,末尾还有一句,似是在提醒李怏的话——君若安好,妾便安好。
“怎么回事,难道她发现了书信是伪造的吗?”李怏怒问道。
“不应该啊。”元渽挑眉,于是接过书信,雍王妃那歪歪扭扭的字,更加证实了她的文墨之差,“臣自认为,模仿字迹之能,可以做到以假乱真,就凭此封信,臣可以断定,雍王妃绝认不出真假。”
“既认不出,那为何雍王妃见信不肯回京。”皇帝阴沉着脸色道。
“是否章是假的?”元渽问道。
“元中丞,那私章,我已经验证过了,是真的。”林辅国从旁道。
“既然字和章都没问题…”元渽挑起眉毛,陷入了思考中。
由于身体每况愈下,李怏的性情变得极为暴躁,“如果没有问题,以雍王妃对雍王的信任,绝不可能如此回信,这其中一定有问题。”
“辅国,你派人前往朔方传旨,将镇北王召回,若她不愿入京,必然是有反意。”
“喏。”
至元四年末,皇帝李怏下诏,命诸节度使正旦大朝入京。
并派宦官另外传旨,命朔方节度使苏荷入朝,苏荷于朔方接旨。
然而就在苏荷准备动身时,塞北六胡因寒冬缺粮而劫掠边境,苏荷遂以此推脱不往。
得知镇北王不入朝,李怏因忧虑而晕厥于长生殿,并将怒火迁移到了皇太子李淑的身上——
——长生殿——
朔方军的威望与实力,成为了李怏的一块心病,他躺在榻上,召见了镇北王的丈夫李忱。
然而面对龙榻上因为病痛折磨而瘦弱不堪的长兄时,李忱眼里没有一丝怜悯。
甚至连面见君王的礼节都不愿行,“十三郎,你看看我这个样子。”
李忱坐在轮车上一言不发,她看着殿内焚香炉中飘出来的香,又看了一眼久病缠身的李怏,似乎明白了什么。
在这个宫城之内,处处都是猜忌与争斗,很明显,选择在长生殿养病的李怏,并未注意这一点。
“太子有收复社稷之功,朕现在这个样子,不可能再废太子另立。”李怏继续说道,“天下苦于战争久矣,你难道真的想看到朝廷与朔方再起干戈吗?”
李忱冷漠的看着李怏,“就算陛下身体康健,也不会废了太子的,因为满朝文武与朔方军,都不会答应。”
听到李忱的话,李怏像受了刺激一般从榻上滚下,“你!”
“你们果然包藏祸心。”李怏抬起手怒指着李忱。
“陛下敢废太子吗?”李忱继续刺激道,“一但陛下废了太子淑,改立赵王溪,那么河朔、江淮、西南必反,届时不但太子溪坐不稳皇位,就连李家的社稷也会再次动摇,到那时,陛下何以有颜面去见列祖列宗啊。”
“李忱!”李怏不顾病体怒吼,“我就知道,你接近太子,是有所目的。”
李忱推着轮车靠近李怏,“陛下想知道为何拿了我的印,镇北王却没有入京么?”
李怏抬起头,他惊恐的看着李忱,其城府与心思之深,他怎能不害怕。
“太子恒之事过后,陛下成为太子,为何对我关照有加,是因为陛下心中愧疚,陛下知道这一切阴谋,却没有制止,是因为陛下也觊觎那张椅子,陛下作为长兄,与我手足之情近三十年,可陛下对我的了解,却还不如与我相识只有十年,聚少离多的妻子。”
“朕要杀了你!”李怏看着李忱逐渐冷漠的面孔,不由的慌张与害怕,“来人,来人…”
“陛下。”林辅国匆匆入内,惊慌失措的扶起李怏。
“杀了他,杀了他!”李怏抓着林辅国大喊道。
“喏。”就在林辅国转身出殿,吩咐左右时,皇太子李淑来到了长生殿。
“殿下。”
李淑瞪了一眼林辅国,提步从旁略过,并提醒道:“你若是敢杀雍王,寡人绝不放过你。”
林辅国一惊,招手吩咐道:“将雍王带出来,先不要动手。”
“喏。”
于是几个宦官进入寝殿,将雍王带离,李淑入内见之,并没有说什么,而是朝李怏行礼,“阿爷。”
由于李忱的刺激,使得李怏对皇太子李淑逐渐不满,“朕要你,亲手杀了雍王。”说罢,李怏将一把短刀丢给李淑。
李淑拾起短刀,跪地奉上,“十三叔与十三叔母于大唐社稷有再造之功,恕儿,不能从。”
“蠢货!”李怏彻底怒了,“朕怎么会有你这样愚蠢的儿子。”
“没有前线那些卖命的将士,大唐的社稷,早就完了。”李淑说道,“如果今日滥杀功臣,寒天下人之心,那么他日社稷蒙难,还会有谁来相救?”
“你今日不杀他们,明日,他们的屠刀就会指向都城,架在你的脖子上。”李怏道。
“太子之位,与雍王的性命,你选择一个。”
李淑听后,当即解下了腰间的玉带以及玉鱼符,将之放置一边,而后重重叩首,“让臣将屠刀挥向至亲至爱之人,臣,做不到。”
李怏闭上双眼,强忍心中怒火,“大郎,你太让我失望了。”
因为李忱的刺激,加上李淑的回答,让李怏蒙生了废太子之位。
“朕当初就不应该听信李必的话让你做兵马元帅,从而获得朝臣拥戴之心。”李怏看着李淑,越想越生气,最后拿起案上的灯盏向其砸去。
闻见动静的王皇后急急忙忙踏入殿,随后便看见了父子反目的这一幕。
看见李淑解了玉带与鱼符,王皇后心中窃喜,她假惺惺的走到榻前,“陛下,父子血浓于水,何事要利器相向。”
“滚吧。”李怏朝李淑道。
李淑再次叩首,“谢陛下成全。”而后便将玉带留在了原地,起身离开。
“三郎,这…”王皇后看着离去的太子。
因为李淑的刺激,让李怏的病情再度加重,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陛下!”王皇后大惊,“林内侍。”
林辅国闻讯,匆匆入内,“皇后殿下。”而后便看见了地上的血迹,“陛下!”
见皇帝昏厥,林辅国遂想转身去唤太医。
王皇后替李怏擦拭完血迹,不慌不忙的起身拾起地上醒目的玉带,“叫什么太医呀。”随后,她又将屋子里点的熏香灭了,“太子忤逆不孝,气晕了陛下。”
“这样,还不废黜吗?”王皇后拿着玉带问道林辅国,“林内侍掌握着朝廷的军政,以及禁卫军,如今陛下病重,废立太子,不难吧?”
“孝真公主能给你的好处,吾同样能给。”王皇后又道,“林内侍要想清楚了,我孤儿寡母没有倚靠,若是功成,您便会成为最大的倚靠。”
“可是太子不一样,太子有朔方军,狡兔死,走狗烹,帝王家,从来都是如此。”
“你们…”让二人没有想到的是,吐血晕厥的李怏,竟因为过度的忧虑而迫使自己强撑着身体醒来。
王皇后先是一惊,但很快就镇定下来了,对于自己与宦臣的筹谋在皇帝跟前泄露,眼里没有一丝害怕,“陛下想说什么?”
作者有话说:
第229章 风定长安(三)
在接二连三的刺激之下, 李怏昏厥醒来后忽然无法发声,愤怒让他从榻上吃力的爬起,却被王皇后一把推倒。
“陛下不要挣扎了, 长生殿都是妾的人。”王皇后冷冷说道。
李怏恶狠狠的盯着这个从王府就跟随在自己身边, 侍奉了数十年的妾室,自己登基后, 第一件事想的便是立后,将她扶正。
一个是自己最亲近的枕边人, 一个是自己最信任视为手足的近侍,然而这二人竟联合起来背叛自己。
林辅国在权衡利弊之后,笑眯眯的走到王皇后身侧, 叉手道:“老奴一直都是皇后殿下的人, 否则又怎会把与孝真公主以及元中丞的事告诉殿下呢。”
林辅国作为权宦,在宫中一手遮天, 先前倒靠太子,是因为朝廷依赖的朔方军正盛,但是太子淑似乎对他并不友善, 难保其上位后不会对自己动手, 相反的, 王皇后和赵王这边势单力薄。
王皇后听后很是满意,“那么妾与赵王, 就全赖林翁了。”
此时的李怏, 身体已经不堪重负,在药物的作用下, 他无法再开口, 也无法动弹, 整个身体就像被麻痹了一般。
长生殿很快就被封锁, 病榻中的皇帝被软禁于内——
几刻钟前,在太子淑的震慑下,三姓家奴林辅国自然不敢动手,于是又将雍王带回王府软禁。
李淑从长生殿退出,而后骑马追上了李忱的车架。
内侍省的宦官见之,只得毕恭毕敬的行礼。
“殿下。”
李淑靠近马车,此时他已有预感长安的危机,然而左右都有林辅国的人在监视,他只得换了一口说辞,“王叔,趁陛下尚未察觉,快快随我离开长安。”
李忱看着李淑,“你皇祖父还在太极宫,你应当前去探望。”
李淑愣住,李忱遂又道:“探望完祖父再来找我吧。”
车架于是继续向南离去,李淑对于叔叔的话,并没有起疑,而是按照李忱的吩咐驾马前往了太极宫。
——太极宫·甘露殿——
太上皇迁居于西内后,生活异常凄凉,只有一个从前不受恩宠的女儿在身侧侍奉。
太子突然来到甘露殿,负责看守的内侍,都是林辅国的人,他们欲阻拦。
却被李淑呵退,“寡人乃东宫太子,谁敢阻拦。”
就这样,李淑得以进入甘露殿,殿内的太上皇听到声音,于是问道:“虫娘,外头是什么声音。”
正当虫娘要起身去查看时,李淑已经踏入了殿内。
“翁翁。”当李淑看到自己的祖父受宦官如此苛待时,心中顿时气愤不已。
太上皇看到是自己最疼爱的孙儿时,落泪大哭,“小淑。”
李淑走上前,屈膝拜伏,“孙儿不孝,让皇祖父受苦了。”
太上皇摸着李淑的头,摇头指着虫娘道:“一切因果,由我自负,虫娘是我的女儿,也是你的姑母,我希望以后你能够赐她一个公主的名号,如此,我便没有什么遗憾了。”
“喏。”李淑再次叩首。
“殿下,你该走了。”一旁的虫娘忽然道。
李淑抬起头看着这位年轻的姑母楞了一下,“姑母这是?”
“是谁让殿下来的,便是谁让我来侍奉阿爷的。”虫娘回道。
李淑大惊,他闭上眼睛对祖父说道:“翁翁当初,应该立十三叔为太子,这样,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太上皇哑言,“是我亏欠于她。”
“妾送殿下出去吧。”虫娘将太子李淑送到殿门,当着宦官的面,将一张手绢塞到了太子淑的手中——
控制住皇帝李怏后,林辅国利用手中的权力,将长安城的所有城门戒严,不允许人出入。
得知太子李淑去了雍王府,又派兵包围雍王府以及孝真长公主宅,控制住御史中丞元渽,并伪造废太子的诏书。
然而废太子的诏书一公布,满朝文武都嚷嚷着要见皇帝。
然而此时的察事厅却收到了河朔异动的消息,这让林辅国的心再次动摇。
王皇后虽倚靠于林辅国,却对于林辅国这种阴险狡猾之人并不信任,作为六宫之主,不但天子跟前有耳目,就连察事厅中也有她的眼线。
为确保林辅国对自己的忠诚,于是便将林辅国召入长生殿旁敲侧击。
“皇后殿下。”
“吾希望林翁是真心辅佐,”王皇后说道,“林翁手中有禁卫军,太子、雍王的生死,现在都掌握在林翁手中,就算河朔要反,又何惧之有?”
林辅国低着头,进前一步道,“昨日雍王入长生殿,与陛下不欢而散,雍王出来时与老奴说道,如果太子出事,那么河朔之兵将剑指皇城。”
“今日察事厅探子又来报,朔方军屯兵关中,对京师虎视眈眈。”
“朔方军不足十万人,而朝廷的禁军有二十万之众,加上中原各军。”王皇后说道,“陛下为防备朔方,早就将各地节度使换成了心腹,他们不会听从镇北王的号召,如今我们控制住了陛下,便是得到了诸镇的支持,镇北王屯兵京师之举,是谋反。”
林辅国思索了一会儿,顺着王皇后的话说道:“现在百官都吵着要见陛下,皇后殿下此刻应该带着赵王前往安抚。”
“陛下的病情,是太子所气,因,镇北王私自屯兵于京畿附近,意欲拥立太子谋反,其余的,老奴去处理。”
王皇后点头,于是带着赵王来到宣政殿,一副委屈哭啼的模样。
——宣政殿——
王氏辅佐李怏时,以贤德著称,因此也颇受群臣爱戴。
“长安城门被封锁,陛下为何不出面见群臣?”
“诸位王公,并非是陛下不想见你们,而是因为昨日陛下召见雍王,想让雍王劝镇北王归京。”
“诸位都知,镇北王自收复洛阳平定范阳后,便率军回到朔方,这些年以来,镇北王多次违抗皇命,拒不奉召,就连正旦大朝也不入谒。”
“而太子李淑,身为储君,竟联合雍王以及朔方军逼宫,欲毒害陛下,若非是吾与林将军赶到,恐怕…”王皇后哭啼道,随后她又道:“如果诸公不信吾所言,现在就可以出长安,镇北王已屯兵关中,剑指皇城。”
群臣听后,纷纷惊恐不已,“太子殿下仁孝,怎会做出如此之事。”
“河朔异动,兵部可知?”王皇后见群臣不信,于是问道兵部。
兵部尚书出列上前,“关中传来消息,的确是有一支兵马入境,军报已经上奏。”
“进奏院也有奏,关中异动,有大军正往京畿道而来。”
群臣听后,无不震惊,“镇北王当真有野心。”
王皇后见百官惊慌议论,于是又道:“就是因为收到了兵部的上奏,所以长安城门才被封锁,禁军屯兵禁苑,增兵潼关,为的就是防备河朔。”
“这些年,因为操劳,陛下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若非是太子急于大位,吾一妇人,断不敢如此,废太子,是陛下的旨意。”
“太子殿下呢?”百官中有忠心于太子的大臣问道,“太子乃国朝储贰,不能全听皇后一人言。”
“事情还没弄清楚之前,不能妄下定论。”
王皇后看着这群固执的大臣,心有不悦,然而太子淑得人心,无奈只得招来左右,压低声音道:“去告诉林将军,不要留活口。”
“喏。”
“诸位臣工稍安勿躁,吾已派人去将太子淑带来与诸位对峙,届时,诸位一问便知。”——
——雍王府——
被王皇后成功劝反的林辅国带着禁军来到了雍王府。
“太子和雍王都在内吗?”林辅国问道看守的心腹将领。
“回大将军,都在内,末将派人把守着雍王府四周,这段时间,保证连只鸟都飞不出去。”
“好。”林辅国遂下马入府。
然而当他进到府内时,发现雍王李忱早早等候在前院了。
“太子呢?”林辅国半眯着怀疑的眼睛问道。
“太子不在府中。”李忱回道。
“我亲眼见到太子入了府。”林辅国道,“府外全都是我的人,就算插翅也难以逃脱。”
“不信,可以搜。”李忱道。
“给我搜!”随着林辅国一声令下,门外一支禁军涌入府内。
然而在搜寻了半天,几乎将整个雍王府都翻了个底朝天,却始终没有找到太子李淑的人影。
林辅国从内院走出来,着急的看着李忱,“陛下病危,我们是来拥立太子殿下登基的,他到底在哪儿?”
“拥立太子?”李忱看着林辅国,“恐怕你早已经忘了自己是东宫詹事府太子詹事罢。”
“你以为辅佐赵王,就能稳固自己的地位吗?”李忱又道,“自古没有哪个帝王愿意做傀儡,放任权臣只手遮天,王氏也并非善类。”
“我可从来没说过,我要辅佐赵王登基。”林辅国阴险的说道,“只要是皇子,便都有继承之权。”
“同样,拥有此等权力的,也包括您,雍王。”
作者有话说:
其实禁军是打不过朔方军的,以多对少也打不过。
第230章 风定长安(四)
面对林辅国的试探, 李忱不为所动,“大唐的储君,从来都只有一个。”
“看来是老奴低估了王的忠心。”林辅国道。
“不管你想辅佐谁, 你的算盘最终都会落空, 因为太子已经出京了,就在昨夜, 你派出长安的探子,想来应该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吧。”李忱道, “我知道,陛下的病情,是你动的手脚, 昨天从我出长生殿, 陛下就已经起了废立的心思,可惜啊, 王氏太过心急了。”
林辅国挑眉,“妇人不足与谋,然而我现在还有选择吗?”
“有, ”李忱回道, “你现在唯一的选择, 就是诛杀真正的谋逆之人,拨乱反正, 扶持正统, 方有活路。”
“扶持正统,雍王觉得太子淑会放过我吗?”林辅国问道。
“太子淑会不会放过你, 那就要看孝真长公主了。”李忱给林辅国支招道, “太子与孝真之事, 你应该清楚, 你在宫中侍奉多年,当年武氏的灭门惨案,孝真对李氏皇族的恨,你也应该知道。”
“林公。”
“林公。”
就在林辅国顾虑之时,察事厅的探子将关中的消息带了回来。
“太子殿下在朔方军中。”
林辅国听后大惊,因为就在昨日,他与王皇后控制住长生殿后,便命禁军封锁了长安城的城门不允许任何人进出,太子李淑也绝不可能出京。
“我说陛下为什么在长生殿大喊着要杀你,你究竟是怎么做到的?”林辅国迟疑的看着李忱问道。
“不用管我是怎么做到的。”李忱道,“现在,除了太子这条路,你没有其他的选择。”
“就算陛下将禁军交给了你。”李忱又道,“但只要太子振臂一呼,那些禁军,还有多少人会追随你?”
“朔方军屯兵京畿,太子谋反已是事实,陛下已下诏废黜。”林辅国道,“任凭朔方军如何骁勇,但诸道节度使加上禁军的联合,数十万对几万,难道还会输吗?”
“诸道节度?”李忱笑了笑,“你想欲加太子谋反之罪,可别忘了,上皇还在世。”
“如果太子拿着上皇手诏出现在朔方军中,那么,究竟谁才是反贼?”
“昨日太子从大明宫出来后就去了太极宫甘露殿,而后才往雍王府,”李忱冷盯着林辅国,“你应该收到了消息吧。”
林辅国后撤了几步,李忱的话,他并不知道是真是假,但从李忱能将太子淑在禁军以及察事厅眼皮子底下弄走,林辅国便宁可信其有,更何况,太子李淑昨日的确是去了太上皇所居的甘露殿。
“李忱,我知道你很聪明,但休想诓骗我。”说罢,林辅国便转身离开了雍王府。
然而他并没有往大明宫赶去,而是去了孝真长公主所在的里坊。
“将雍王绑到孝真长公主宅。”林辅国上马吩咐道。
“喏。”
林辅国明白,太子淑与雍王忱都不会放过他,而今之际,只有投靠孝真公主,方能保全自己。
林辅国握着察事厅与整个北衙禁军,又是阉人,而孝真公主素来与雍王不和,需要一支兵马与朔方军抗衡,有了孝真公主做倚靠,即使李淑上位,碍于孝真公主,也不敢杀了自己——
——孝真长公主宅——
面对林辅国的谄媚,孝真公主问道:“你知道吾想做什么吗?”
林辅国笑眯着一张虚伪的嘴角,“老奴是个阉人,一辈子没儿没女的,所以不求身后富贵,龙椅之上坐的是男人还是女人,老奴并不在乎,老奴只求晚年能够安稳度日。”
听到林辅国的话,孝真公主放下手中的茶杯,“这么多年过去,我兄长的察觉力,还不如林将军呢。”
“老奴是卑贱之人,如没有察言观色之能,又岂能走到今天。”林辅国佝偻着腰身,笑眯眯道,为表示诚意,还特意将李忱绑至公主宅,“老奴已将雍王带来了,任由长公主处置。”
孝真公主遂起身走到外院,果然看见了静坐在轮车上的李忱,左右还有禁军看守。
孝真公主知道李忱的厉害,所以十分忌惮,“林将军,为什么是活人呢?”
“公主,太子殿下还在朔方军中。”林辅国回道,“要是杀了雍王,恐怕朔方军会对太子不利。”
林辅国的话,让孝真公主的杀心更盛,她走到李忱跟前,“十三郎还真是好计算,与人合作,还要留一线。”
“阿姊不信任忱,”李忱回道,“忱所留,不过是生机而已。”
太子李淑如果出了事,那么孝真公主所筹谋的一切,便将功亏一篑。
“那么现在,宫中那边,要怎么做。”孝真公主看着李忱问道。
“陛下的身体,公主比忱更清楚吧。”李忱回道。
“林将军。”孝真公主喊道。
林辅国叉手,半眯着老眼识趣道:“王氏谋乱,毒害陛下,其罪当诛。”——
——宣政殿——
王皇后带着赵王李溪以及群臣还在宣政殿等待林辅国带着太子李淑入殿对峙。
然而就在王皇后以为林辅国会带着太子淑的尸体回来时。
林辅国却带着一批禁军包围了宣政殿,百官大惊。
“林辅国,你这是要做什么?”有朝臣站出来指责道。
林辅国穿着紫袍踏入殿内,“王氏谋逆叛乱,构陷储君,毒害陛下。”
突如其来的反转,让群臣纷纷震惊,尤其是王皇后,“林辅国,你放肆!”
“到底是谁放肆!”林辅国反驳道,“王氏毒害陛下,欲加害太子,拥立自己的儿子为帝。”
“陛下现在就在长生殿。”林辅国又道,“病重之躯,遭此妖人囚禁。”
群臣不信妇人指责有收复社稷之功的太子谋逆之言,然而王氏毒害的说辞一出来,便有群臣大加指责。
“王氏妖人,竟敢毒害陛下,祸乱朝纲。”
“皇后竟敢谋害陛下。”
“真是胆大包天。”
王皇后看着群臣的嘴脸,顿时疯笑了起来,她看着满堂朱紫,男人们读着圣贤书,却一个个虚伪至极,“吾说太子与雍王谋,有朔方军无诏屯兵京畿为证,你们不信,非要求证,而今一个阉人说我陷害太子谋乱,只不过是没有证据的片面之词,你们连想都没有想,便信以为真!”
“即便我在陛下登基之前做得再多,在你们心里,却仍不过只是一个妇人,就像苏荷,她的功绩足已进入凌烟阁,但是你们,有多少人是真正认可的呢。”
“这一切,不过只是因为我们是女人而已。”王皇后充满怨念的说着,“武周代唐,女主天下,你们怕了,怕再次重蹈覆辙,失去你们作为男人的利益与尊严。”
“不要听这妇人疯言,证据就在长生殿。”林辅国说道,“太医已经前往长生殿了。”
“太子殿下现在在何处?”有朝臣问道。
“殿下事先知道王氏欲密谋篡乱,所以昨日便离开了长安。”林辅国说道,“京畿北的朔方军,乃是太子令旨,上皇手谕,为的就是防止王氏挟天子以令诸侯。”
很快,太医为重兵昏迷的李怏诊治过后,在长生殿内找到了一种独特的香,并带往宣政殿公示诸臣。
“陛下的病,难道是这香?”
“此香有毒?”群臣害怕得纷纷退后了几步。
“此香无毒,”太医将香炉打开,“但皇后为陛下疗养的药膳中有一味药材,若与此香结合,便会产生微弱的毒素,但随着累积,便会成为害人心肺的剧毒,这是一种极难察觉的慢性毒药,除非神医再世,寻常诊脉是无法判断出来的。”
“王氏,你以媵妾的身份被立为皇后,不知感恩,竟对君王,自己的丈夫下此毒手。”
面对林辅国的背叛,以及朝臣的嘴脸,王皇后恼羞成怒,破口大骂道:“林辅国,你这背叛之人,就算我败了,也要拉着你一起…”
林辅国闻言大惊失色,然而王氏的话还未说完,便被殿外闯入的人一箭射中了胸口。
王皇后应声倒地,临死前,她指着林辅国,“你…不得好死。”
“母亲,母亲。”赵王大惊,欲与林辅国拼命,却被禁军拦下扣押。
林辅国被吓了一跳,同时也松了一口气,他之所以知晓这一切密谋,是因为他也是参与者。
然而倘若王皇后今日若将他一同供出,那么宣政殿将要遭到血洗。
“镇北王!”
群臣大惊失色的转身看着殿外搭弓的女将,“镇北王,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带甲上殿,箭指秦镜。”
宣政殿悬挂的一面秦镜,将这满朝文武的嘴脸照得一清二楚。
正如王皇后所言,朝臣们对于即便有再造之功的苏荷,也并没有完全认可,尤其是在平定叛乱后,以异姓王,一女子之身,割据朔方,这更加引得这些读书人的不满。
“秦镜照妖邪,尔等不辩忠奸,那么就由我来替天行道。”苏荷回道。
“圣驾就在长安,你私自带兵屯于京畿,是想造反吗?”有文官指责道。
“君王囚我夫君,是非不分,不仁不义,我造反又有何不可?”苏荷与群臣对峙道。
“好啊,你果然有反心。”群臣指着苏荷道。
“是寡人下的令。”皇太子李淑踏入宣政殿,“王氏,也是寡人让镇北王铲除的,自陛下在东宫,王氏屡屡加害于寡人,诸卿,可有异议?”
在朔方军的辅佐之下,加上手握禁军的东宫詹事府太子詹事林辅国,此时的皇太子李淑,已经彻底掌握了整个帝国的最高权力。
李淑的出现,让群臣停止了对苏荷的猜疑,并纷纷叩拜,“臣等惶恐。”
作者有话说:
李淑跟李忱这两个人是相互信任的(至于原因,合理即是)
第231章 风定长安(五)
——长生殿——
林辅国命心腹禁军带着太医闯入长生殿, 以取证王皇后毒害之举。
身不能动口不能言语的李怏,奄奄一息的躺在龙榻上,他看着忙前忙后的太医, 无论自己如何使眼色都没有人来理会他。
因为这些人, 都是受林辅国差遣,只听命于林辅国。
做了十几年艰难储君, 终于熬出头的李怏,没有想到才过去了短短几年, 作为一个帝王,竟然沦落至此。
太医看了一眼半只脚踏入鬼门关的李怏,最后于心不忍的跪伏下。
“臣一家老小都在林将军手中, 请陛下恕罪。”
太医离去后, 李怏最后的希望也随之破灭,他明白, 长生殿出事如此之久,却没有人前来探视,掌管禁中大权的王皇后与林辅国狼狈为奸, 只怕太子也是凶多吉少, 又还会有谁来救自己呢。
太子李淑在宣政殿安抚群臣, 御史中丞元渽从孝真公主宅出来,入宫找到了林辅国。
“林将军, 公主让元某人来传话。”元渽道。
“老奴明白。”林辅国很是懂事, “上皇一日杀三子,其中有一子乃孝真公主胞弟, 此案, 与当时的太子, 现在的陛下也有牵连。”
“老奴这就去长生殿, 元中丞与公主就等大内的丧钟吧。”
于是趁着李淑还在外朝,林辅国快马加鞭来到长生殿。
此时的长生殿,守满了内侍省的宦官,整个内廷的气氛都十分紧张。
林辅国踏入李怏的寝殿,里面被翻找得凌乱不堪,林辅国见之挑眉道:“怎么搞的,像话吗,要是太子殿下见到了,可担待的起。”
遂有一众内侍上前收拾,很快寝殿就变得齐整了,宦官们的动静惊醒了昏厥的李怏。
病痛加身心的折磨,让李怏在看见林辅国后,愤怒的想要起身杀了他。
“陛下,太医说了,您若是不好好歇息,恐怕连今夜都熬不过去。”林辅国站在榻前低着头说道。
李怏瞪着双目,使尽浑身解数,才咬出了一个字,“杀…”
“什么?”林辅国侧过耳朵。
李怏一把抓住林辅国的衣裳,林辅国没有制止,只是冷漠的盯着李怏,眼里丝毫没有怜悯之心,“我自幼被送入宫中,出身小黄门,受人欺辱,一步步走到今天,都是因为陛下的信任。”
“可陛下的恩,犹不及我对李氏皇族的恨。”林辅国又道,“没有人愿意成为阉人送入宫中。”
“都是因为你们这些上位者,只顾自己的快活,不顾低层百姓。”林辅国回忆着幼时,“阉人本没有读书识字的机会,陛下有想过,为何我会识字吗,我本良家出身,父母事农桑供养我读书,若不是你们这些上位者,我现在应该与宣政殿内那些大臣一样,读书考取功名。”
李怏无法开口说话,只能死死瞪着悲愤叙述过往的林辅国。
“不过,若不是你们,我现在也不可能拥有掌握上位者生死的权力,宰相、将军,纷纷巴结奉承于我。”林辅国漠视着李怏,“陛下想知道自己的身体为何一日不如一日吗?”
李怏对自己一直无法好转的身体曾有过怀疑,然而找了诸多太医都无法诊断出原因。
他也曾疑心过身边之人,可因为没有证据,加上太医的诊治,便以为真的是操劳所致,直到昨天王皇后与林辅国暴露出了真面目。
李怏死死的盯着林辅国,悔与恨占满了他整颗心脏,剧烈的疼痛,就像随时要炸开一般。
“陛下在长生殿所闻到的香,是皇后殿下命老奴寻来的一种奇香,此香无害,但若与一味药物相结合,便是毒。”林辅国说道,“皇后殿下每日都进药膳,陛下怎就没察觉呢?”
王皇后所奉膳食,李怏也是起过疑心的,但经太医院查验过后,并无不妥,所以李怏也就不在对这位相伴了数十年的枕边人起疑。
“哦对了,不光是皇后殿下有野心,”林辅国继续道,他俯下身,进一步刺激李怏,“还有孝真长公主呢,陛下的亲妹妹。”
“孝真长公主与雍王合作,太子殿下夜出长安,今日已经带着朔方军控制了局面。”林辅国又道。
“现在,宣政殿的文武百官,已经迫不及待想要拥立太子为帝了。”
在接二连三的刺激之下,李怏拼尽力气而起,林辅国遂伸出手将李怏死死按到床下。
“所以为了太子能够顺利继位,还请陛下,今日殡天。”
说罢,林辅国露出了狠厉的眼神,丑陋的面孔变得无比狰狞,手中按压的力气也只增不减。
他随手拿起一个枕头死死盖住了李怏的脸,而后用尽全身力气压下。
在窒息下,李怏奋力挣扎,可瘫痪之人的垂死挣扎,又如何能抵得过杀心已起的健全之人。
“陛下不要再挣扎了,到了地下记得与列祖列宗请罪。”林辅国说道。
挣扎了一番后,李怏彻底没了动静,林辅国不敢掉以轻心,蒙了好一会儿才起身。
他拿开枕头,伸手试探鼻息,忽然身心一颤,他挑起白眉,“不要怪我狠心,这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
就在林辅国前往长生殿的同时,孝真长公主也带着人马去了太极宫。
她并非往东宫,而是去了太上皇所在的甘露殿。
——太极宫·甘露殿——
甘露殿外有林辅国的人在把守,他们自然不会允许孝真长公主入内探视。
“陛下有令,不允许任何人入内探视上皇,还请长公主不要为难小人。”
“究竟是陛下的意思,还是林辅国的意思。”孝真公主不悦道。
几个宦官埋头对视,元渽遂从袖口内拿出一块林辅国给她的察事厅腰牌。
“现在,可以进去了吗?”元渽问道。
众人见之,当即让开了路,孝真公主回头看了一眼元渽。
元渽半眯着眼睛弓腰道:“适才去传信,林将军知道公主想做什么,于是便将此牌给了下官,可以便宜行事。”
孝真公主拿起腰牌,“这个林辅国,倒是懂事。”
“毕竟他现在只有长公主您可以倚靠。”元渽道。
孝真公主遂踏入了甘露殿,然而在正殿门前,却被虫娘拦住了去路。
“你不能进去。”
孝真公主看着这个都能做自己女儿年纪的妹妹,“让开!”
“阿姊,阿爷已经病重,时日无多。”虫娘知道孝真公主想要做什么,于是劝说道。
“那又如何。”孝真公主满不在乎道。
“他是我的父亲,同样也是阿姊的父亲。”虫娘道。
“他是你的父亲,不是我的。”孝真公主冷漠道,“你体会过看着自己的母亲被父亲杀死的滋味,看着整个母族覆灭的痛苦吗?”
“如果没有,就滚开!”孝真怒道,“你没有资格指责我,也拦不住我。”
虫娘并没有反驳孝真的话,却也没有让步。
尽管孝真知道虫娘与李忱亲近,但她对这个年少的妹妹,并没有杀心。
“不要以为你有李忱相护,我就不敢动你,不要逼我。”孝真公主瞪道。
“我知道您很痛苦,可是如果我让您过去了,我的心中也会非常难安。”虫娘说道。
“虫娘,他当初在大明宫中时是如何对待你们母女的,你难道都忘了?”孝真公主对于虫娘的维护十分不理解,“你知道虫娘这个名字,意味着什么吗,他自你出生,便厌恶你。”
“不是因为阿爷。”虫娘低下头。
孝真公主愣住,“是因为,李忱?”
“虫娘会很伤心,阿兄也会很伤心的。”虫娘说道。
孝真公主皱眉,“活在这个时代,女子只有像武皇那样手握权力,才有资格决定自己的命运,否则便会成为那些男人争权的牺牲品。”
虫娘并非听不懂孝真的话,“可当你身处黑暗时,你的生命中,突然涌入了一道光,你还会在乎与计较这些利益吗?”
“我不管别人怎么看,在虫娘的心中,除了阿娘,就只有阿兄是真心待我。”
孝真公主紧握着手中的横刀,就在她想要拔刀时,老皇帝拖着病体从殿内推开了门。
“虫娘,你退下吧。”老皇帝说道。
“阿爷。”虫娘回头道。
“这些时日,多谢你的照顾。”老皇帝又道。
“阿爷。”虫娘欲想上前,却被老皇帝阻拦。
“一切因果,我都会承担,你不要为难虫娘。”老皇帝似恳求孝真公主一般道。
“你在国难之时,抛弃妃嫔逃离长安,虫娘也是受害者,我自然不会为难她。”说罢,孝真公主踏入了甘露殿。
殿内的陈设虽然十分简朴,但是虫娘将其收拾的十分干净,不像殿外那般破败。
“你想做什么?”老皇帝就着干净的地板,气喘吁吁的摊坐下。
“太上皇觉得呢?”孝真公主冷冷道,“太上皇做了这么多亏心事,心里就没有半分愧疚吗,还是说,在太上皇心里,只有崔氏母子,才是妻儿,其他的一切,失去利用价值后,都是可以舍弃的。”
老皇帝陷入沉默,等他刚要开口,孝真公主又咄咄逼人道:“我知道你心里想的是什么,武氏集团再次进入朝中,你害怕武皇的事会重蹈覆辙。”
“三娘,你也是李家的女儿…”
“谁是李家的女儿!”孝真公主怒道,“我可不是太平姑母,轻信男人的下场,最终只会成为权力的牺牲品,我从来都是武家的女儿,不是你们李家的。”
“你!”听到孝真公主的话,老皇帝很是生气。
“天圣年间,你因一疑案,连杀三子。”孝真公主又道,“告诉你,那些事,都是我做的,是我在暗中筹谋,想要报复李家,除了六郎,其他人都不知道,六郎,是害怕我暴露,所以才顶替认了罪。”
“从此之后,我在这世上,便再没了亲人。”
“我之所以抚养太子的长子,也是为了今日。”
“我不会杀你,我要让你亲眼看着,你最担心的事,再次重演。”
“我要让你悔恨一生。”
作者有话说:
第232章 风定长安(六)
——长生殿——
当李淑赶到长生殿时, 才发现林辅国已经提前入内,并哭哭啼啼的跑出来说道:“陛下,驾崩了。”
李淑站定一愣, 随后加快脚步走进寝殿, 他颤颤巍巍的走到龙榻前。
李怏睁着充血的双眼,显然非正常死亡, 于是李淑一把拽起林辅国。
“林辅国,你好大的胆子。”
“殿下, 冤枉啊,殿下。”当着众人的面,林辅国一副委屈的模样, “老奴自幼侍奉陛下, 与陛下情同手足,又怎忍心下此毒手, 老奴进来时就已经是这样了,一定是王皇后那毒妇做的。”
林辅国的话,李淑自然不会相信, 林辅国便压低声音提醒道:“老奴是奉孝真长公主之命。”
李淑松开手后退了几步, 他看着榻上窒息而亡的父亲, 仿佛有万般罪孽缠身,让他喘不过气来。
李淑扑通一声跪倒在榻前, 但很快, 他就镇定了下来,“三郎的死, 我没有办法替他原谅您, 他是我最疼爱的弟弟。”
或许在李淑的内心深处, 对于父亲, 更多的是憎恨,他羡慕李溪能够得到父亲全部的欢喜,憎恨父亲的偏心,以及对李潭的狠心。
李淑直起腰身,“孝真长公主在哪儿?”
林辅国有些犹豫,李淑眼神骤变,“吾以新君的身份问你,你要抗旨吗?”
林辅国内心一震,当即跪伏叩拜,“长公主去了太极宫。”
就在林辅国以为李淑会离开长生殿前往太极宫阻止孝真公主时,李淑却只是说了一句,“林詹事,大行皇帝的后事,你来处理,还有登基大典。”
林辅国惊讶的看着李淑,旋即喜出望外的叩首,“老臣,遵旨。”
“叫元渽过来见吾。”李淑又道。
“喏。”——
——孝真长公主宅——
苏荷带着人马离开大明宫后直奔孝真长公主所在的里坊。
此前,苏荷派人回过府,李忱不在府内,知情的下人透露了李忱被林辅国带去了孝真公主宅。
孝真公主此刻还在太极宫,宅门外有数十守卫,李忱被软禁于宅中,苏荷带着一支强劲的边军想要将她带走。
“让开!”
“何人擅闯长公主府!”守卫虽见边军有所恐惧,但也没有退缩半步,一个个拿着棍棒阻挡在门口。
“我是镇北王苏荷。”苏荷自报家门,“前来接夫君回府。”
“公主有令,任何人不得擅闯。”守卫回道。
苏荷大怒,欲拔佩刀硬闯,“从前我什么都不是,也敢打伤你家公主的家奴,今日,吾更不会畏惧!”
“刀下留人。”元渽一袭红袍,快马赶到,“新皇有令。”
“新皇?”众人一惊。
“先帝大行,太子殿下于灵前即皇帝位,特让下官前来宣旨,请镇北王入府接走雍王。”元渽遂解释道。
长公主宅的家奴不知孝真公主与元渽的关系,但却明白太子淑在孝真公主眼里的重要性。
府中或有不识驸马者,但绝无不识太子淑者。
李淑的话果然奏效,苏荷没动刀戈便入了公主宅。
“十三郎。”成婚多年,二人一直聚少离多,见到李忱完好之后,苏荷心中的大石终于落下。
“我没事。”李忱抚摸着拥入怀中的妻子。
咚!——
咚!——
咚!——
长安城的东北角传来了沉长的钟声,与报时的钟响不一样,足足有十二响。
“这钟声…”苏荷抬起头。
“天子十二响,是陛下驾崩了。”李忱挑眉道。
皇帝的死在她心中并没有掀起多少波澜,她所悲伤的是吴王与永王。
“新君继位,天下可得太平?”苏荷看着李忱问道。
李忱看着太极宫的方向,摇了摇头,“朝廷的风,才正起。”——
至元五年春,皇帝驾崩于大明宫长生殿,太子李淑灵前继位,于含元殿举行登基大典,临丹凤门,大赦天下,改元应德,太子妃崔氏,册立为皇后。
就在李淑登基后的第二天,太极宫内传出了丧报,由于孝真公主的刺激,老皇帝的病情加重,最后一病不起,驾崩于甘露殿,死时,只有虫娘陪伴在侧。
短时间内,大唐接连失去两位君王,朝臣与百姓悲痛不已。
国丧之后,李淑开始对拥护的从臣大加封赏,并为吴王与永王平反,追封平乱之时战死的功臣。
在孝真长公主的干预之下,御史中丞元渽升任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加集贤殿大学士、银青光禄大夫,封爵许昌县子。
郕国公林辅国因拥立之功,升任司空兼中书令,晋爵博陆郡王。
新皇上位,肃清旧党,曾进谗言陷害苏荷,又致虢国公战死的内侍省大宦官于朝恩恐慌不已,于是便学林辅国,依附于孝真大长公主,供职于察事厅子。
李淑登基之后,孝真公主也搬进了大明宫,开始插手干预朝政。
然而让孝真公主没有想到的是,李淑登基后不再像从前那般听话,事事都顺从于自己。
对于孝真公主所递交的任用官员名册,李淑只是从中挑选了一些重用,而一些军政要职,所用人才,皆是平乱的有功之臣,他们并不受孝真公主所掌控,反而对于镇北王苏荷极为敬仰,这引得孝真公主的不快,与此同时,李淑还将李忱调入户部,欲让这位王叔入仕,遭到了孝真公主的反对。
——大明宫·紫宸殿——
“王叔。”李忱入殿,已经登基为帝的李淑放下手中事物起身相迎。
对于这位一直关照疼爱,并为自己筹谋,拥立自己登基的叔叔,李淑心存敬仰,并特许其剑履上殿。
“臣,拜见陛下。”
“王叔不必多礼。”
“今夜过后,臣便要动身前往朔方。”李忱说道。
“这么快?”李淑挑眉,“王叔辞官的上奏,淑儿看了,只是近日朝中政务繁忙,所以一直没有抽身去探望王叔,王叔今日入宫,只是来辞行的吗?”
“其实王叔不用顾虑姑母的…”李淑又喃喃道。
“陛下,今日臣来,是有一些事,要说与陛下听。”李忱道。
李淑识趣的屏退左右,“姑母这会儿还未醒,不会来紫宸殿,王叔但说无妨。”
“臣并非想要挑拨陛下与孝真大长公主之间的感情。”李忱说道。“但有些事情,臣想,陛下应该需要知道。”
李淑沉默了一会儿,“是关于姑母的吗?”
李忱点头,随后递给了李淑一本簿子,“这是户部今年最新清算出的人口,我希望陛下能够明白,内斗引起的战争,会给整个天下带来什么。”
李淑翻开簿子,脸上充满惊愕,“三千万…”
而后李忱又与李淑讲起了一些发生在宫中的陈年往事。
“小淑,帝王可心存仁慈,但不能为情所困。”李忱最后提醒道。
李淑沉默了许久,他看着眼前这位善意提醒的叔叔,“多谢王叔今日的提醒,我的心中,其实早就有了答案。”——
于朝恩之罪,李淑并没有忘记,尽管他依附于孝真公主,李淑还是派人将其缢杀于内侍省,又罢御史大夫贺兰瑾明,弃之不用。
对于有拥立之功的苏荷与李忱,李淑大加信任,孝真公主并没有说什么,但于朝恩之死,却触怒了她的底线。
——紫宸殿——
“陛下为什么要杀了于朝恩?”孝真公主怒气冲冲的来到紫宸殿。
李淑的神色很是平淡,“相州之战,就是因为于朝恩的干预,致使数万人战死,虢国公也是因他,那么多人都死在了他的手中,他难道不该死吗?”
“宦官不过是皇帝身边养的一条狗而已。”孝真公主说道,“他做的这一切,都只是按照先帝的旨意行事,先帝已经驾崩了,你明知道他现在是我的人,为什么不事先与我商量?”
孝真公主生气的看着李淑,“难道你也要学你祖父,在利用完自己的亲姑母之后,因为权力,反目成仇?”
李淑红着眼眶抬起头,“谁我都可以忍,包括林辅国,我都可以因为姑母而忍受,但唯独于朝恩不行,虢国公的死,我不能原谅。”
“我在意的不是于朝恩的死,而是你不与我商量。”孝真公主道,“他不过是个贱命一条的阉人,你想杀他,我没有意见,但是你为何事先不差人告诉我。”
“我抚养陛下二十余年,难道会因为一个卑贱之人而不顾我们多年的情分,不顾陛下的感受吗?”孝真公主又道。
“姑母…”李淑低下头。
孝真公主看着李淑,“陛下长大了,有了自己的主见,如今登基为帝,连姑母的话,都不愿听了吗?”
李淑连忙摇头否认,随后跪伏下叩首,对于孝真公主,李淑依赖至极,也不愿意失去这份情,“淑儿不敢,淑儿自幼丧母,是姑母含辛茹苦将淑儿养大,在淑儿的心中,姑母就如母亲一般。”
如今的李淑,在李忱的帮助下,受朝臣与万民拥戴,逐渐脱离了自己的掌控,孝真公主明白,此刻还不能与新帝反目,于是便加以利用新帝对自己的依赖,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小淑,你是姑母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姑母希望你能一直站在姑母这边。”
李淑听到孝真公主的话,“淑儿的心,从未变过,但有一点,淑儿身为李家子孙,不愿将屠刀伸向无辜之人,包括宗亲。”
“父亲与皇祖父的事,淑儿都没有干预,这些因果也该了结了。”李淑又道,“其余宗室,都是无辜之人,如果姑母执意这样,这天下又将陷入动荡,域外胡人虎视眈眈,稍有不慎便有灭亡亡族之灾,这是淑儿所不愿见到的。”
“户部今年呈上来的人口,长安之乱,短短几年,国朝就减少了四千万人,光是战争,就死了三千万人。”李淑看着孝真公主道,“三千万人呐,姑母。”
“现在的大唐,人口不足两千万,再也经不起任何波折了,无休止的战争只会让国家衰落直至灭亡。”李淑又道,“如果姑母真的血洗了李家,这天下,就会变成炼狱。”
面对李淑的质问,孝真公主很是不快,脱离掌控的棋子,也让她越发心疑,她似被逼疯一般的拽起李淑,瞪着阴狠的双眼,“是不是李忱告诉你的?”
作者有话说:
孝真和武皇不一样,孝真不光是想要权力,还想杀光宗室。(就是复仇,被灭族,然后灭仇人族这样。)
如果孝真赢了,无论李忱是男还是女,都会死,而且是第一个死。
李忱和李淑心里,民族大义多一点,历史上,安史之乱过后,唐朝就一直陷入动荡与藩镇割据,混战让汉民族走下坡路,以至于有元朝的出现。
第233章 风定长安(七)
“一定是李忱, 不然今日他为何进宫。”孝真公主又道,“他在挑拨我与你的关系,你明白吗?”
“他如果真的没有野心, 就不会让苏荷继续拥兵朔方。”孝真公主猜疑道。
“姑母。”李淑埋着头喊道, “这样的生活不好吗?”
“天下太平,再也不用受人压迫, 为何还要挑起争端呢。”
孝真公主冷静了下来,她觉得, 现在的李淑与自己隔了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而今朝廷,以自己为首,加上林辅国的依附, 与塞外边军形成了制衡。
孝真公主想要打破这平衡, 实现□□,而李淑却在极力的维持着平衡, 又因为都城凝聚着人心,又有天子所在,所以有着绝对的优势, 故而李淑的心, 更偏向朔方军。
更何况, 塞北还有一个强大的突厥汗国,回纥虎视眈眈。
“帝王, 不能心慈手软。”孝真公主提醒道, “不管有没有野心,但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淑儿知道。”李淑点头, “我会提防小心河朔, 但现在新继位的回纥可汗, 极有野心, 朔方军不能够动摇,姑母要向我保证,不会动她们。”
孝真公主轻叹了一口气,她并不想与李淑闹僵,于是选择了表面上的妥协,“好。”
孝真公主离开紫宸殿后,得知李忱今日要随苏荷前往朔方,她知道自己无论如何劝说,李淑都不会对这二人下手。
——绫绮殿——
虽然答应了李淑不会动李忱与苏荷,但孝真公主对于二人的忌惮心之强,注定了她不会就此罢手。
“老奴见过大长公主。”林辅国踏入绫绮殿叉手道。
“李忱要随苏荷回朔方了。”孝真公主说道。
“老奴明白。”林辅国再次叉手,“他们一定无法活着回到朔方。”
“记住,这并不是吾的意思,吾也从来没有差遣你做什么。”孝真公主又道。
“这些都是老奴一人所为,与大长公主无关。”林辅国笑眯眯的回道。
“去吧。”孝真公主挥手,“别让吾失望。”
“喏。”
就在林辅国离开绫绮殿准备出宫时,却被内廷的宫人叫住。
“见过林监。”宫人福身道,“皇后殿下有请。”
“皇后殿下?”林辅国愣住,带着疑惑来到了内廷宫苑,天子后妃皆居住于光顺门内的宫殿中。
皇后崔氏居于明义殿中,林辅国刚一踏入,便察觉到了不对劲。
因为真正召见他的,不是皇后,而是皇帝李淑。
“陛下?”林辅国快步上前,叩首道,“老奴林辅国,叩见陛下。”
“吾有一件事,要拜托尚父。”李淑起身亲自将林辅国扶起。
林辅国听到天子对他的尊称,心中很是欣喜,“但凭陛下吩咐。”
“十三叔与叔母就要回朔方了,”李淑说道,“吾想请尚父帮忙护送。”
林辅国彻底呆住了,一方面是孝真大长公主的意思,另一方面是皇帝的旨意,二人做着相反的决策,一时间,他不知是该听谁的好。
“此事只有尚父能做,请尚父务必保叔叔平安抵达朔方。”李淑又道,“不要辜负吾的信任。”
话已至此,林辅国只能先行应下,“喏,老奴一定办到。”
在一番思索下,林辅国做出了取舍,他出宫回到自己的宅邸,命人将死士聚齐。
比起皇帝,孝真大长公主更加需要与信任自己,林辅国明白,若是忤逆孝真大长公主,那么自己的死期也将不远——
——望春门——
林辅国带着一队禁军笑眯眯的迎上马车,“镇北王。”
苏荷骑在马背上,也唤了一句,“博陆王。”
林辅国看着马车,“王在内?”
话音刚落,车内便穿出了咳嗽声,林辅国旋即上前,“老奴见过十三大王。”
一阵狂风席卷,将车帘吹起,林辅国抬头,瞥见了车内的紫袍。
“嗯。”
“有劳博陆王护送,事不宜迟,启程吧。”苏荷打马说道。
“好。”林辅国遂上马。
整个一路,林辅国都在吹嘘与夸赞苏荷的功绩。
“大唐若没有镇北王,恐怕今日都不得安宁,而今四海升平,多亏镇北王啊。”
“就算没有苏荷,也还会有其他人。”苏荷说道,“国家能否获得安宁,从来都不是靠个人。”
“不管怎么说,镇北王对北唐有再造之恩,无人可超越。”林辅国半眯着眼睛说道。
“博陆王不也一样吗。”苏荷也吹嘘道,“拨乱反正,辅佐陛下登基。”
“林某的功劳哪能与镇北王相比。”林辅国谦虚道。
队伍离开京师后,天色也暗淡了下来,林辅国遂提议前往就近的驿馆歇息,“附近有个驿馆,不如歇息一晚,明日再赶路如何?”
“好。”苏荷十分爽快的应下。
然而灯火通明的驿馆内,却是暗藏杀机,数十死士劫持了驿馆内的官吏,蛰伏于馆内。
马车驶入驿馆的庭院,苏荷跳下马,命众人各自散去歇息。
“赶了半天的路,都辛苦了,今夜好好歇息。”
“喏。”
就在苏荷遣散护卫,转身去扶李忱下车时,率碗声忽然从驿馆内传出。
杀!
数十人破窗而出,将马车围于院中。
“我说为何不见官吏出来迎接,原来是被你们占领了。”
然而苏荷伸入车内的手,并非是要搀扶李忱,而是为了拔出藏在车内的横刀。
“是谁派你们来的?”苏荷冷冷的问道。
刺客们并没有理会苏荷,他们的目标只有一个,“杀了车内的人。”
苏荷扭头,发现带路的林辅国早已逃之夭夭,于是吹响了口哨,适才散去的护卫瞬间聚拢。
夜色之中,两波人马在驿馆前厮杀了起来,刀光剑影,血肉横飞。
苏荷所带护卫皆为朔方军精锐,刺客人数虽多,却不占上风。
在暗中观察的林辅国终于按耐不住,于是提前派出禁军将驿馆围了起来。
并命弓箭手,不分敌我对厮杀的人群数箭齐发,“一个活口都不要留。”
短短片刻,驿馆前就躺满了尸体,苏荷将尸体堆在马车前,利用马车与尸体抵挡箭矢。
“苏荷,束手就擒吧。”露出真面目的林辅国骑马上前——
——长安·大明宫——
绫绮殿内,孝真公主倚靠在窗边,看着夜色中那半边弯月,似乎还有一抹鲜艳的红色。
“陛下让博陆王护送雍王与雍王妃,是为了保护她们的安危,公主就不担忧吗?”心腹侍女拿来一件裘衣替孝真公主披上。
“林辅国是个聪明人,他自然明白,陛下并非出自真心信任,只有吾,才是他唯一的生路。”孝真公主道。
想到自己暗派林辅国行刺雍王可能引起李淑的不悦,孝真公主于是起身,“去紫宸殿。”
等孝真公主来到紫宸殿,却并没有看到李淑的身影。
自登基之后,李淑便居于三大殿的紫宸殿,后宫妃嫔也只有崔皇后一人,故而极少去内宫。
“陛下去了明义殿。”紫宸殿值守的宦官回道。
“明义殿?”孝真公主挑眉,“都这个时辰了,陛下怎么会在明义殿。”
“今日一天,陛下都在明义殿。”宦官又道,“内侍省传话,说是今夜陛下要宿于明义殿。”
孝真公主听到宦官的话,心中涌起了一丝不一样的情感,连攥在腹前的手都不自觉的握紧了。
“公主,公主。”侍女拾起孝真公主掉落的外袍,紧跟在身后。
很快,她便来到了内廷的明义殿,侍女撑着双手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崔皇后听到孝真大长公主来了,于是匆匆出殿。
“陛下呢?”孝真公主并未行君臣之礼,刚一见面,便冷言冷语的质问道。
“陛下已经歇息了,大长公主请回吧。”崔皇后说道。
“歇息了?”孝真公主挑眉,“陛下为皇孙时,东宫处境艰难,经常夜不能寐,通常这个时辰,陛下都在处理公务与奏疏,又怎会歇息呢。”
“人累了,自然就会睡下。”崔皇后拦着孝真公主不让其入内道。
“崔氏,我能让陛下立你为后,同样也能让陛下废了你。”孝真公主凌厉的说道。
“那就等陛下废了我之后,大长公主再来吧。”崔皇后也十分强硬道,“现在,这里是我的寝殿,我不让公主进,公主难道还有硬闯吗?”
崔皇后的阻拦,激怒了孝真公主,“来人!”
几个宦官闻讯上前,“我看谁敢!”崔氏遂大呵道。
中宫所居的明义殿充满了火药味,孝真大长公主与皇后崔氏剑拔弩张,谁也不肯退让。
“你们崔家,也活得不耐烦了?”孝真公主怒道。
面对孝真公主的威胁,崔氏并没有退缩,“大长公主今日的跋扈,皆是仰仗陛下之威,可是公主心中,可有半分怜悯陛下这位亲侄儿吗?”
“陛下将公主视为至亲至爱,可公主可曾怜惜过陛下?”
“还轮不到你来教训我。”孝真公主挑眉道。
“在公主心里,对陛下难道就没有半点情分?”崔氏继续问道。
“够了!”孝真公主呵道。
忽然一名侍女匆匆来到明义殿,在孝真公主耳侧嘀咕了一阵。
孝真公主听后神色骤变,她大声质问着崔氏,“陛下究竟在哪儿?”
作者有话说:
李忱也算是李淑在黑暗中的一道光。
因为好多次东宫的危机都是李忱去化解的(因为老皇帝偏爱李忱嘛)
文是从天圣九年开始写的,在这之前,李忱和李淑两个年纪相仿的叔侄二人就互相达成了信任。
所以李淑一有难题就找叔叔,然后受委屈就找姑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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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4章 风定长安(八)
“林辅国, 你好大的胆子。”一道熟悉,又令人害怕的声音从车内传出。
“你不是李忱,你是谁!”林辅国大惊, 死死盯着车架质问道。
“你说我是谁。”车内的人忽然弓腰走出。
一众禁军握刀的手都不自觉的抖了起来, 林辅国更是吓得摔下了马,“陛下?”
李淑的出现, 使得局面发生了反转。
“尔等身为北衙禁军将士,难道也要跟随林辅国弑君吗?”李淑大呵一声。
李淑如今已经登基, 并在禁苑检阅过北衙六军,那些听命于林辅国的禁军,纷纷丢下手中屠刀, 跪伏请罪。
而完全听从于自己的死士, 已经损伤殆尽,林辅国只得跪伏于地, 哆哆嗦嗦的请罪道:“老奴并不知是圣驾,这一切都是孝真大长公主的意思,大长公主这样做也全都是为了陛下啊。”
林辅国的话, 让李淑很是难堪, 苏荷旋即道:“我看, 这都是你自己的意思吧。”
“铲除了朔方,便是你掌握的禁军独大。”苏荷又道。
苏荷的话, 让林辅国惊恐的抬头, 他慌忙解释,“不, 不, 是大长公主。”
“林辅国, 朕当初是如何交代你的?”李淑质问道。
林辅国有些心虚, 李淑眼中透着狠厉,“你不但违抗朕的旨意,还刺王杀驾。”
“陛下,陛下!”林辅国跪爬着上前苦苦哀求——
——长安·大明宫——
“陛下根本就不在明义殿。”孝真公主盯着崔氏说道,“陛下去了哪儿?”
面对孝真大长公主的质问,崔皇后不慌不忙的回道:“我怎知道。”
崔瑾舟出身世家,家族带来的底气与与生俱来的气质,都让她不肯低头半分。
被立为皇后后,崔氏门庭更加显耀,如今的李淑不光有朝臣的支持,还有山东士族。
想要稳固权力的孝真公主,是绝不敢轻易动崔、郑两大世家,至少在皇帝登基之初不敢。
“就算你不说,我也知道。”孝真公主道,“你既为皇后,是陛下的结发妻子,便应该为陛下着想,而不是帮着边军坐拥地方。”
“在陛下眼里,公主口中所说的边军,曾在数次救陛下于危难,扶大厦之将倾,在陛下心中是至亲至爱之人,于公于私,陛下所做,并无不妥。”崔皇后回道,“难道大长公主就没有珍视之人吗?”
“大长公主。”就在二人争执时,一名宦官匆匆跑入明义殿。
宦官靠近孝真公主,低声道:“博陆郡王在护送雍王回朔方的途中被刺杀了。”
孝真公主驱身一震,林辅国是自己手中用来对付边军最重要的一枚棋子,她发疯似的离开了明义殿。
内廷通往外朝的必经夹道中,一名紫袍站在正中间挡住了去路。
中书侍郎元渽早已在此等候多少,他叉手行礼道:“下官见过大长公主。”
孝真公主怀疑的看着元渽,“此事是你谋划的?”
元渽摇头,“下官是来提醒公主,人都是会变的,尤其是掌握了权力的人。”
“只有心智不全的幼童,才会无条件的听命与遵从。”元渽又道。
听懂了元渽的意思,孝真公主并没有表态,“陛下是我一手抚养长大的,不到万不得已之时,我绝不会舍弃。”
看着孝真公主的背影,元渽转过身,“公主不要忘了,陛下姓李,这种无法割断的血脉,注定了公主与陛下,会成为对立。”
于朝恩与林辅国的死,也让身为宰相的元渽十分畏惧,毕竟自己当初也是靠着非人的手段才获取了孝真公主的信任以及今天的地位——
——驿馆——
“陛下,老奴知错了,还望您看在孝真大长公主的分上,饶了奴吧。”
苏荷手持横刀骑马上前,“今日你带人蛰伏此处,欲害我夫君,就算陛下能饶你,我也绝不会放过你。”
“陛下,陛下,老奴愿意交出兵权,只求一条活路。”林辅国将希望寄托于李淑身上。
然而苏荷的杀心已起,尽管林辅国以孝真公主的名义哀求李淑放过,但最终还是被苏荷斩于马下,自此,李淑收归了北衙六军的兵权。
继于朝恩后,林辅国被设计刺杀,结束了长达数年宦官乱政的局面。
李怏当政期间,重用宦官,在平定陆施叛乱之后,开始收夺兵权,又受宦官于朝恩的谗言,猜忌武将,致使功臣来沺被杀,苏荷拥兵朔方不朝,李光必屯徐州,占据江淮不朝。
为了打破这个局面,李淑登基后,遂命元渽设计,于内侍省缢杀了于朝恩,又与自己的王叔一同出导了这出苦肉计,其真正目的,就是为了铲除手握重兵的林辅国。
而林辅国到死都不知道,雍王返回朔方,只是叔侄二人针对自己的一场谋划而已。
李淑看着林辅国的尸首,冷冷道:“将博陆王的尸体运回长安,就说是遇刺。”
“喏。”
之后李淑与李忱在官道一处凉亭内道别。
“多谢王叔,替淑儿铲除了这个大患。”李淑由衷的行礼谢道,“等回朝之后,我便会下旨重新重用李怀恩与李光必两位将军。”
“边将之事,臣并不担忧。”李忱说道,“他们虽非纯臣,却也是忠贞之人,臣唯一担忧的,是陛下与孝真大长公主。”
“姑母哪里,我会处理。”李淑回道,“天下大义,我还是分得清的。”
李忱看着李淑沉默了许久,她忽然改口,“小淑,有时候太过重情,并非是一件好事,我希望你在爱他人之时,先要顾己。”
李淑明白李忱所指,遂笑道:“十三叔就放心吧,您知道的,淑儿一向是最听您的话的。”
听到李淑的回答,李忱微微挑眉,她明白,有些情感,一但根深蒂固,旁人的嘱咐就算再多,也无济于事。
“陛下,珍重。”李忱拜别之后便被苏荷扶上了马车。
李淑看着她们的身影,忽然喊道:“叔父。”
李忱抬起头,李淑遂抱合双手,弓腰叉手道:“这些年,多谢您的照看,小淑一定不会辜负您的。”
突如其来的离别语让李忱一下酸涩了双眼,“回去吧。”
“驾!”
待马车与队伍彻底消失在了山间时,李淑才上马带着禁军返回长安城——
——长安——
林辅国被抬回长安时,已是拂晓,尸体从城门进入,百姓们围上前。
那张丑陋的面孔已经变得僵硬,士庶见之,无不拍手叫好,甚至有的还敲锣打鼓告知街坊。
“大宦官林辅国死了!”
“林辅国死了!”
“报应,报应!”
“老天爷开眼了。”
林辅国其朋党惊闻死讯,也都赶到丹凤门前观望,见到尸体后,个个面如死灰,甚至还有人已经在收拾家当,暗中将家眷遣送回乡下,以此避难。
树倒猢狲散,林辅国一死,其培植的势力也就此瓦解,这些年所积攒的家底也都被朝廷抄没,充了公。
林辅国从辅佐李怏登基得势后,不断扶持党羽,收受贿赂,光是大的宅院,就有好几座,其中最大的一座,足足占据了半个里坊,比王府的规模还要大。
李淑下旨查抄所有家资,连带亲信党羽都受到了牵连,所查抄出的资产,足有户部一年税收之多,从而缓解了朝廷在安西的军费紧缺。
孝真公主看到丹凤门前的尸体,以及换防的禁军,这才明白自己中了李忱的计。
紫宸殿中,回朔方之言,不过是有意说给自己安排在皇帝身侧的细作所听。
李淑回到长安后,便让兵部将徐州的临淮郡王李光必召回,许以宰相之职,又调李怀恩归朝,担任左神武军大将军。
短短几日,便连续铲除了依附于孝真公主的两大权宦,李淑的做法,引起了孝真公主的不满。
她看着林辅国的尸首,疯狂将最后一丝理智占据,“你宁愿相信李忱,也不愿相信抚养你成人的姑母吗?”
孝真公主并没有去找李淑对峙,而是返回绫绮殿,以退为进,命左右宫人收拾行囊准备搬出大明宫。
孝真公主这一招,果然奏效,当回宫后的李淑得知自己的姑母要搬离大内,于是慌忙赶到绫绮殿挽留。
“姑母。”李淑换回黄袍踏入绫绮殿,见孝真公主不搭理自己依旧收拾着行礼,于是屏退殿内的宫人,凑近了一些,“姑母。”
“姑母,”李淑一把抓住孝真公主的手腕,“淑儿知错了。”
“陛下怎么会有错呢。”孝真公主抽出自己的手,继续收拾,“妾身只是一个外人,不宜居住在大内,还请陛下高抬贵手,放过妾身。”
听到孝真公主略带责怪的语气,李淑只得连连道歉,“我知道姑母是因为林辅国与雍王叔的事在埋怨我。”
“但是于朝恩与林辅国必须死。”李淑又道,“先帝在时,正是因他二人作乱,无端杀害功臣,我若留之,岂不也成了无道之君。”
“陛下想杀便杀吧。”孝真公主继续冷道,“陛下长大了,是皇帝,妾不过一妇人,岂敢多言。”
见孝真公主执意要搬走,李淑便强硬的拦住了她的手,随后还不等她反应,又拦腰将其抱起,“朕不让你走!”
孝真公主心中一惊,伸手轻推着李淑的胸口,撇头说道:“陛下这是要做什么?”
“姑母觉得我要做什么?”说罢,李淑遂将孝真公主抱至榻上,用手死死按住了孝真公主的的手腕。
“陛下,妾与陛下身份有别,还请陛下自重。”
李淑随后起身,“到底要怎么做,姑母才肯原谅?”
孝真公主看着李淑,提出要求道:“妾要南衙十六卫。”
作者有话说:
北衙和南衙,是禁军与府兵,二者相互制约。
第235章 风定长安(九)
作为制约北衙六军的南衙十六卫, 遥领天下折冲府,虽在节度使的设立下有所削弱,但仍作为京师驻防的重要兵力。
所以李淑再听到这个要求时, 眼里充满了犹豫, 孝真公主见他如此,遂起身继续收拾。
面对执意要走的孝真公主, 李淑有些着急,只得硬着头皮应下, “好。”遂以南衙十六卫作为刺杀林辅国收归北衙六军的补偿。
如此,孝真公主的心情才好转了许多,然而这几件事已在她的心中蒙生了不快, 姑侄二人表面虽和好, 但孝真公主心中的芥蒂仍在。
李淑已不再像少时那样依赖于自己,权力会改变一个人, 如果等皇权巩固之后,她不知道是否会出现先帝朝那样的事,原本亲密无间的姑侄二人最后兵戎相见。
几日后, 在铲除了几大宦官之后, 李淑并没有等来李光必的入朝。
——紫宸殿——
便殿内, 李淑看着进奏院的奏报沉默了许久。
“临淮郡王李光必病逝于徐州。”
李光必的长子带着年幼的弟弟着丧服入京报丧。
“李卿正值盛年,为何突然…”
长子跪伏御前哭啼道:“先帝时, 父亲为于朝恩所谗, 拥兵徐州不敢入朝,朝廷便以为父亲要谋反, 父亲声名受损, 终日茶饭不思, 愧恨成疾, 等到陛下的诏书时,父亲已经…”
长子大哭,“父亲临终前只说了一句话。”
“臣李光必,此生无愧于大唐与陛下。”
李淑坐在御座上呆滞了许久,这位平定叛乱,收复山河,名藏太庙,绘像凌烟阁的大功臣,最终却落得一个抑郁而终的下场。
“是朝廷有负于你父亲。”李淑说道。
应德元年夏,临淮郡王李光必在徐州病逝,李淑下诏辍朝七日,追赠司空、太保,谥号武穆。
并重用其子,以其长子担任左金吾卫中郎将——
——朔方·九原——
时隔多年,李忱再次踏上了前往朔方的路途,在这片原本贫瘠的黄土地上,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宁。
这里没有长安的繁华,同样也没有长安的勾心斗角,有的是浴血奋战的边军,一腔忠勇。
苏仪回到了九原养伤,那次战争落下的病根,让他再也无法持刀作战。
李忱回到九原便去拜见了这位岳丈,但没过多久就被苏荷拉回了房中。
苏荷卸下铠甲,同时也卸去了所有防备,李忱推着轮车在屋内张望。
苏荷的梳妆台前,静立着两个木偶,这么多年过去,苏荷一直将它们带在身侧,从长安到行营,再到现在安定的朔方。
李忱看着两个随主人安定下来的人偶,此刻也如同她们一样,再不用随波逐流。
将李忱留在京师当做人质的几年里,苏荷几乎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
当那封李怏伪造的家书送到朔方时,苏荷心中的愤怒更加。
自古帝王多疑,她不敢想像那几年,李忱在长安所遭受的摧残与折磨有多痛苦。
甚至当探子将京城消息传回时,苏荷都不敢去听,她害怕自己抑制不住心中的怒火。
而今终于,重聚的二人获得了短暂的安宁,对于苏荷来说,李淑对李忱的信任,她其实是有些惊讶的。
不但亲自护送李忱离开长安,并将整个朔方都委托给了夫妇二人,这份信任对帝王而言,是少有的。
卸甲之后,苏荷特意拉着李忱去沐浴更换了一身衣裳,做完这些,又在镜台前精心打扮了许久。
李忱静坐在屋内,推着轮车靠近道:“这是要出门吗?”
面对李忱的疑惑与不解人意,苏荷停下手,有些幽怨道:“难道我就不能打扮打扮,给自己的夫君看吗?”
李忱看着苏荷的双眼,呆滞了片刻,不等李忱说话,苏荷遂起身,一把坐在李忱身前。
低头挑起李忱的下颚,认认真真说道:“我既可为士,为知己者死,同样也可以为悦己者容。”
夹腰而坐,让李忱瞬间红了脸,苏荷随后俯下身埋怨道:“你数数,自打成婚后,有多少日是重逢的,又有多少是离别。”
“阿珺一直在长安,与我分离了这么久,难道就不想我吗?”
“我可是…”苏荷抚摸着李忱的脸庞,满眼担忧的说道,“快要担心死了。”
暮春的风吹过北方的高山,冰雪消融,溪流顺着山间的沟谷流出,林间的小鹿,在溪边低头饮水,饱尝甘泉之后,欢呼雀跃着蹦蹦跳跳的进入了密林深处。
“也快,”时隔多年终于重逢,让饱尝思念之情的苏荷很是激动,“想你想得要疯掉了。”
苏荷的话,深深触动了李忱,“怎会不想念呢。”李忱伸出手搂住了妻子,二人紧紧相拥在一起。
苏荷用双手勾着李忱的脖颈,多年积攒的思念,在久别重逢的这一刻终于无法压抑,分离后的补偿,便是这一场抵死缠绵。
二人紧紧依偎在一起,互说衷肠与思念。
暮春时节的风,带着些许夏意,它穿过北方的大山,向南方的平原席卷。
春潮过后,渭水暴涨,从山间溢出的溪水犹如洪水猛兽,哗啦啦的注入河床,滋润了干涸已久的大地——
应德二年春
长安城就像围绕它的八水,在新帝的治理下,散发着勃勃生机。
先帝冤杀的武将被一一平凡,其后人也都因恩萌而入仕,不到半年,各方忌惮宦官谗言的割据势力便纷纷归附朝廷。
由于李淑已近而立之年,与皇后崔氏成婚多年,却一直无嗣出,一个新的难题再次摆在了皇帝跟前。
宗室、群臣皆知皇帝与孝真大长公主之事,只是碍于孝真大长公主有辅佐之功,故而无人敢有说辞,然而皇嗣事关国本,国本未立,则众心不安,于是纷纷上奏请求纳四夫人,九嫔,二十七世妇,八十一御妻,填充后宫,繁衍子嗣。
当初娶一个崔氏,李淑都是百般不愿,认为自己会辜负了女儿家,而今群臣要求再立妾侍,李淑又怎会愿意。
于是便在常朝的宣政殿上,当众驳回了众臣。
国本未立,宗室诸王虎视眈眈,同时也会因觊觎储君之位,而形成党羽之争。
宰相们见无法劝说皇帝,遂一同至光顺门外上表于皇后。
李淑虽与孝真大长公主有闲言传出,但是群臣也知道,帝后关系和睦,皇帝对于皇后这位原配妻子也是极为关照。
群臣便想让皇后以结发之妻的身份劝谏自己的夫君纳妾,不但解决了皇家的隐忧,还能获得贤德之名。
然而令他们没有想到的是,不光天子不同寻常,就连这位出身世家的皇后也是不同于其他普通内宅妇人。
“皇后殿下,陛下自东宫时便已成婚,而今过去多年,宫中尚无嗣出,皇嗣事关国本…”
“国本?”崔氏打断了门外众臣的话,“陛下正值盛年,何来子嗣之忧,诸卿多将心思挂于国事上,岂不更好?”
群臣还想说什么,崔氏又道:“陛下才登基不过一载,国家久经战乱,所以陛下才一心埋头于政务之上,为的就是天下百姓,陛下心中有民,诸卿也应是。”
“再者,先帝两朝,皆因沉迷女色而致国乱,诸卿得遇陛下,难道不是得遇明主?”沉迷女色与不近女色,总有人抓着不放,因为群臣渴望的是圣贤之君,崔皇后并不喜欢这群虚伪的儒生。
众臣被崔皇后怼得哑口无言,于是打消了劝谏皇帝纳妾的念头。
——紫宸殿——
然而对于李淑而言,就算群臣今日不提,往后时间一长了,还是会提起的,子嗣于皇家而言,关乎社稷的传承,故而看得太过重要。
“陛下。”孝真公主端着一碗养身的羹汤入内。
自从将南衙十六卫的任命之权给了孝真公主后,姑侄二人的关系又和好如初。
“陛下还在为子嗣之事烦忧吗?”孝真公主问道。
李淑点头,“昨日皇后不知说了什么,今日早朝时,那些臣工都闭了嘴,再没有提及,可这终究是个问题,总要解决的。”
“只要是问题,就会有解决的方法。”孝真公主道,“陛下不必过于忧虑。”
“解决?”李淑抬起头,直勾勾的盯着孝真公主,“如何解决,难不成姑母给我生一个?”
孝真公主愣了一会儿,她笑眯眯的接过李淑的话,“妾倒是想呀,”随后俯下身低声又道,“可陛下要如何让妾生呢。”
李淑听后红了脸色,他覆手轻轻咳嗽,孝真公主遂笑道,“不过是玩笑话,陛下怎还脸红了。”
“没…没…”李淑低头道。
“其实陛下如果真的担忧子嗣之事,可以将先帝的幼子接入宫中抚养。”孝真公主提醒道,“先帝十余子,不满五岁者尚有三人,陛下可从资质中,择优挑选出一人交由妾来抚养。”
李淑看了一眼孝真公主,抚养储君本该是皇后的职责,然而孝真公主却揽入自己手中,对此李淑并没有说什么,“那就依姑母的意思吧。”
见李淑如此爽快就答应了,孝真公主很是开心,就在李淑伸手去端那碗羹汤时,孝真公主忽然想要制止,“等一下。”
“嗯?”李淑看着孝真公主迟疑了一下。
“没什么,”孝真公主摇头,“妾只是没有想到陛下会这么快就答应了。”
“淑儿也是姑母抚养长大的,这有什么呢。”李淑端起碗,欲张口喝下。
可就在要喝的瞬间,李淑又放了下来,他看着身侧的孝真公主,“姑母。”
“嗯?”孝真公主应道。
“这么多年过去,姑母对淑儿,可曾有情?”李淑忽然问道。
“陛下说什么呢?”孝真公主挑眉,“陛下还在襁褓之时,妾就将陛下带入了府中,陛下可是妾一手拉扯大的。”
“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李淑又道。
孝真公主愣住,这么多年里,她的目标始终如一,对于李淑,一时间,她不知该如何作答。
李淑见姑母迟疑,遂一口闷下了那碗羹汤,“夜深了,姑母该回去歇息了。”
作者有话说:
第236章 风定长安(十)
应德二年, 冬
——朔方——
清晨扫去了疲倦,先醒来的苏荷,就像是只喂不饱的野兽, 她侧躺在榻上, 看着熟睡的李忱,忍不住伸手撩拨她的秀发。
随着时间的迁移, 李忱白皙的脸,越发的俊俏, 苏荷满心欢喜的看着,似乎怎么也不够,她拉着李忱骨节分明的手。
心中的鱼火随着这份欢喜与跳动开始燃烧, 她刚要压上前, 李忱便醒了。
“吵醒你了?”苏荷小心翼翼的问道。
李忱睁开双眼,看着妻子那双充满了鱼火的双眼与不安分的手。
渭水河畔, 善男信女将从钓鱼翁手中买来的两条灰色鱼儿放生,白皙的手拍打着河面,两条得水的鱼儿在渭水中追逐嬉戏, 时而贴合, 时而分开, 他们争相跃出水面,拍打着浪花, 随后一同向渭水深处游入, 河畔传来了悦耳的轻吟,鼓舞着鱼儿向前, 共赴云雨, 天色变得暗淡, 天空开始降雨, 河水暴涨,逆流而上的鱼儿受到阻碍,却越发的勇猛向前,最后来到一处河坝,在相互鼓舞之下,最终,她们越过了这座障碍,获得了新生。
明明是寒冬,二人却不觉冷意,反而还有些燥热,李忱披头散发的趴在床上,苏荷看了一眼屋内没有结冰的水漏,“我该去处理军务了,今天要察视边防,不能陪你用早膳了。”
苏荷说完便裹上衣物起身,离开前,她特意将炉子里的炭火添足了才出门。
屋外的积雪已没过了脚踝,再等几日,便能有膝盖那般高了——
应德二年冬,皇帝李淑将先帝十四子接入宫中交由孝真大长公主抚养,赐名李瀚。
正值盛年的皇帝,却忽然畏惧起了寒冬,就连早朝都改到了紫宸殿。
散朝之后,李淑偶尔会前往明义殿探望崔皇后,明义殿虽为中宫所居,却十分的清冷。
除却宫人宦官,与之作伴的便只有一只白猫。
“妾见过陛下。”
李淑扶起崔氏,“皇后不必如此拘谨。”
崔皇后看着李淑的气色,“陛下正值盛年,身子骨…”
“国事虽重,可也要爱惜身体才是。”崔皇后又道。
李淑点点头,他坐下道:“我想将岳丈调回朝中,继续担任宰执。”
崔皇后听到,皱起了眉头,“妇人本不该干政,然而此事涉及到妾的生父,妾不得不说一句。”
“陛下已立妾为后,妾父为外戚,不应权重。”崔皇后提醒道。
“我看中的,是岳丈侍三朝为相的才能,不能因为是外戚的缘故而错失贤才。”李淑回道,“我信任你,他们能教出这般好的女儿,我自然也信任崔家。”
崔皇后惊住,她盯着李淑看了好一会儿,虽然明白李淑对自己有的更多的是责任而没有情,但这对于大多内宅不幸的女子来说,要好太多。
虽居于大内,但李淑并没有让她困守宫城,反而时常派人来关怀,让她出宫散心。
“妾都听陛下的。”
应德二年末,李淑召归在地方的崔裕,迁吏部尚书,加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拜为宰相。
此举孝真公主虽有不满,但因南衙十六卫之事也未做阻拦——
应德三年,正旦。
皇帝于含元殿举行大朝会,这是李淑登基以来,首次正旦大朝。
历经两年之久,长安已恢复往日繁华,各地遣唐使不断。
对于这位新帝,中原百姓,以及外邦诸国都给予了极高的评价。
首次大朝,虽没有万国来朝的景象,却也比李怏在位时繁荣许多,又因回纥老可汗去世,于是李淑便将出嫁和亲的妹妹接回了长安。
李淑身穿衮冕,端坐在含元殿的御座上,接受诸国使者以及地方使臣的朝拜。
然而就在朝会接近尾声时,李淑却突感身体不适,在诸国使者前,他只能不动声色的强撑着。
然而刚回到便殿,头顶的冕旒便应失重而掉落,孝真公主慌忙上前,“陛下。”
此时宰相元渽也陪同在孝真公主身侧,着急的看着李淑,“陛下。”
李淑躺在龙榻上,睁开虚弱的双眼,他紧紧拽着孝真公主,而眼神却盯着元渽。
元渽很是心虚,自从林辅国死后,他便害怕李淑会对自己也下手,于是极力讨好孝真公主。
孝真公主看着李淑的眼神,忽然在一瞬间心软了下来,“来人,去叫张太医来。”
“喏。”
听到孝真公主呼唤太医,元渽有些急了,他曾经也想过要真心投靠李淑,于是夹杂在孝真公主与李淑之间周旋,帮助李淑救出困在孝真长公主宅的李忱。
然而在李淑登基之后,元渽才发现,李淑并没有真正相信自己,甚至不会允许权臣的存在,只有手段足够狠的孝真公主,才会不计一切代价,任用可任用的任何人。
“姑母。”李淑拽着孝真公主的手,一遍遍呼喊道。
孝真公主坐在李淑榻前,“陛下,妾在。”
元渽有些急了,“大长公主…”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孝真公主说道,“但我现在没有心情理会你。”
夹杂在姑侄二人当中的元渽,始终只是一个外人。
在元渽看来,孝真公主的狠,还不足够,他原以为像孝真公主这样的人是没有软肋的,但在今日,他似乎明白了,李淑在孝真公主心中,并非只是一颗棋子那么简单。
很快太医便赶到了便殿,面对病重的皇帝,太医竟然是诚惶诚恐的看着孝真公主。
“如果医治不好陛下,吾定拿你九族谢罪。”孝真公主恶狠狠道。
李淑作为贤明的仁主,在群臣眼中唯一的缺点,便是宠信孝真大长公主,以至于孝真公主在朝中大肆安插党羽,成为继太平公主与安乐公主之后,又一手握权势的宗室公主。
然而孝真公主的狠辣,与雷厉风行,无不让群臣畏惧,不光是察事厅中有自己的人,就连皇帝身侧都有眼线。
孝真公主与元渽同谋,一个在内朝,一个在外朝,孝真公主周旋侍于皇帝李淑身侧,而元渽则勾结其他宰相以及中书省的官员,常常窥探下达臣工的圣谕,以此猜测天心,于朝,大肆结党,同时还收受贿赂,并用钱财贿赂人行。
太医入内诊治,孝真公主退出了便殿,元渽忐忑不安的上前问道:“公主,这次大朝会,朔方因边境之事未入朝,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那又如何。”孝真公主冷冷说道。
“公主,就算陛下对您百般顺从,但陛下毕竟已经成年,有了自己的主见,况且又得人心,公主现在虽有大权,然而皆不过是陛下所赋予,群臣依从陛下,便对公主睁只眼闭一只眼,权力,唯有真正握在自己手中,才能安心。”元渽提醒道。
便殿内,等孝真公主走后,李淑忽然拽住太医,精气神也似乎好了不少。
太医被皇帝这一举动吓到,连忙跪地磕头,“陛下。”
“朕知道你是受人胁迫。”李淑吃力的说道,“朕不怪罪于你,也不会向任何人提起。”
太医听后,红着双眼抬头,“陛下。”
“请你告诉我,我还有多久?”李淑看着太医问道。
太医被李淑的话问得泣不成声,他颤颤巍巍的伸出一个手指头,“陛下是全天下最好的陛下,臣有愧。”
不光是太医知道李淑的真实病情,就连李淑自己也清楚。
自己的身体正在被某种毒素一点一点侵蚀,然而此毒在体内积攒了数年,只是因为近几年为政操劳,而激发了毒性。
太医束手无策,只能通过药物为其续命,延缓毒性。
李淑看着太医的回复,眼角处竟落下了一滴泪水。
“够了。”
在张太医的诊治与疗养下,李淑的身体逐渐恢复,而孝真公主在李淑病后似乎变得更加热情与关怀了。
抱养于绫绮殿的李瀚已有四岁,孝真公主也会时常带着李瀚前往紫宸殿探望李淑。
李淑便在朝中为李瀚找了几名启蒙先生,孝真公主想以清河崔氏的嫡长同平章事崔裕为师。
然而李淑却让书法闻名的鲁郡公、刑部尚书严真清成为了李瀚的启蒙老师。
严真清以刚正忠直著称,皇帝登基之初,群臣都在畏惧孝真公主与林辅国,唯有严真清上疏皇帝历数其罪过。
因而成为了孝真公主与宰相元渽的对立,李淑此举,是有意保全这位大唐的纯臣。
李淑将李瀚抱养于大内,又为其赐名,其用意百官自然明白,然而即便成为了李瀚的老师,严真清也不改刚直。
对于孝真公主最大心腹元渽,严真清更是一纸奏疏呈到御前,丝毫不留情面——
——政事堂——
几名堂吏慌慌张张跑入内,“元相公,不好了。”
“吾几时不好了。”元渽挑眉道。
“刑部尚书上疏弹劾您,左金吾卫正往政事堂而来。”
元渽惊道,他连忙吩咐左右,“快,快,去告诉孝真大长公主。”
“喏。”
一刻钟前,严真清踏入宣政殿,将自己这些年搜罗来的证据呈上。
“臣,刑部尚书严真清弹劾中书侍郎、同平章事、集贤殿大学士、银青光禄大夫,许昌县子元渽。”
“元渽结党营私,收受贿赂,恐吓朝臣,群臣每有奏,必先经宰相元渽审查,而后再呈陛下。”
“元渽不除,朝纲不稳,望陛下明查!”
作者有话说:
前面有几个,不是错别字,不是错别字,因为锁文给我整怕了,反反复复审核,一弄就是几个小时。
其实吧,李淑到死也不相信孝真公主会毒害他的
孝真养了他二十几年,算是真正意义上的养母了。
第237章 风定长安(十一)
应德三年夏, 严真清弹劾宰相元渽,皇帝派自己的舅舅左金吾卫大将军吴叙前往政事堂将其捉拿。
元渽入狱,经三司审理, 从家中搜出了比林辅国更甚的家产, 尽管孝真公主出面为之求情,却还是坐罪被赐死于狱中。
“于朝恩死了, 林辅国也死了,难道元渽, 陛下也不肯放过吗?”紫宸殿内,孝真公主已经没了耐心的质问道。
她或许意识到了什么,但是已经为时已晚, 因为自己最重要的一颗棋子没了。
“陛下杀了元渽之后, 下一个杀的,是妾吗?”孝真公主冷漠的看着李淑。
李淑坐在御座上, 沉着脸色一言不发,“我对姑母,从来都是顺从的, 但是朕, 不能任由奸佞祸国, 朕是天下人的衣食父母,是臣民的君父, 朕要为他们负责。”
“从林辅国的死, 妾就应该明白,现在的陛下, 已经不是当初的陛下了。”孝真公主说道。
“姑母总说我, 那么姑母自己呢, 是否还是当初那个一心只为淑儿的姑母?”李淑红着双眼看向孝真公主。
“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孝真公主眼里最后一丝仁慈因为元渽的死, 消失殆尽,“在陛下心中,李忱才是那个最重要的人。”
李淑听到孝真公休如此不理解的话,心中很是酸涩与委屈,他不知该如何表达,只是回了一句,“在姑母心中,李淑若非太子长子身份,又何曾重要过。”
就这样,姑侄二人因元渽的死而彻底闹僵,但孝真公主并没有搬离大内,而是在李淑重病时大肆揽权,利用察事厅排除异己,扶持亲信——
应德三年冬,李淑的身体突然恶化,于是便将军政大权交由崔裕等一众大臣处理。
孝真公主并没有前往紫宸殿探望,而是派宫人带着先帝十四子李瀚前往。
李淑躺在病榻上,照顾他的,是皇后崔氏。
“大长公主说,陛下若还认她这个姑母,念及旧情,就请立这个孩子为皇太弟。”宫人转述着孝真公主的话。
李淑听后,五味杂陈的心中只剩下了苦涩,他侧头看着宫人与自己的幼弟,“你看看吾这个样子。”
“难道她的心中,只剩下了权力吗?”李淑看着宫人问道。
对于李淑的一再忍让,崔皇后有些看不下去了,她起身将宫人与李瀚一同赶了出去,并对着绫绮殿的方向破口骂道:“虎毒尚且不食子,这天底下,怎会有如此狠心之人,一子不成,再养一子,而今长子病重,不念情谊,却为幼子筹谋。”
崔氏袒护李淑的话通过宫人传到了孝真公主的耳中。
多次想要废黜中宫的孝真公主,再也忍受不了了,于是怒气冲冲赶到紫宸殿。
当她不顾宦官阻拦闯入寝殿,却发现崔氏正衣不解带的陪在身侧照看,并亲尝汤药侍奉。
不知是醋意还是怒火,孝真破口骂道:“你算是什么东西,竟也敢指桑骂槐指责于吾?”
崔氏放下手中的药碗,“这里是陛下寝殿,闲杂人等,请出去。”
殿内宦官上前,孝真公主大呵一声,“我看谁敢!”
天子对于这位亲姑母的纵容,整个内廷无人不知,对比中宫皇后,孝真公主的话,显然更让他们畏惧。
孝真公主的行为,引来崔皇后的不快,“大长公主的眼里,永远都只有自己,明知陛下身体不适,还要带着人入殿来闹。”
“立皇太弟之事,朕会考虑。”李淑忽然说道,“立储非儿戏,需要同宰相商议,非一日可成,现在朕需要休息,请你们都出去吧。”
剑拔弩张的二人出了寝宫,现在的孝真公主手握南衙十六卫,与一半朝臣,可以说掌握着半个京师。
只要皇帝一烟气,孝真公主便能立马控制住局面。
殿内,李淑唤来心腹宦官,“童霖。”
“陛下。”宦官趴在榻前俯耳倾听。
“去叫李怀恩将军与舅舅来。”李淑吩咐道。
“喏。”
“另外…”李淑吃力的抬起手,“你去一趟朔方。”
童霖不解,“陛下?”
李淑垂下手,泪水从眼角处流出,“你自幼跟着我,是我最亲近的人,亦兄亦友,我时日不多了,请兄长代我向王叔说一句话。”
“我很抱歉,没有听从王叔的话,辜负了王叔的厚望。”
“陛下!”童霖跪地大哭,他知道,以皇帝的身体,很可能自己这一去,将天人永隔,于是重重叩首道,“喏。”
左神武大将军李怀恩与左金吾卫大将军吴叙的入内,让孝真公主疑心大起,于是密见了南衙诸卫将军,以防不测。
内侍童霖奉密旨出京,被孝真公主察觉后,于是派出刺客在官道上拦截,将其秘密押入地牢审讯——
——密牢——
童霖带的是口谕,所以身上并没有李淑要给朔方的任何密信,无论孝真公主如何拷问与折磨,童霖都没有透露半个字。
“陛下究竟让你去朔方做什么?”
铁鞭抽打在童霖身上,留下了一道道血红的印记。
“说不说?”
童霖咬着牙,不理解的看着孝真公主,作为李淑的侍臣,童霖与李淑自幼一起长大,与孝真公主也十分亲近。
“奴不明白。”
“陛下是您看着长大的,陛下将您看得比他自己还重,为什么…”
“是吗?”孝真公主反问道,“童霖,你问问你自己,以及陛下让你出京办的事,难道都是为了我吗?”
“陛下让李怀恩统领神策军,不就是为了防备我吗。”
童霖摇头,“陛下从未想过要防备大长公主,是大长公主不信任陛下,一直防备陛下。”
“就凭陛下放过李忱,纵容镇北王回归朔方军这一点,你叫我如何我信任陛下。”孝真公主又道。
童霖抬头,“那是因为,陛下太了解您了,公主。”
“陛下了解我?”孝真大长公主仰天大笑了起来,“了解我的,是李忱吧。”
“可笑,我养了他二十余年,在他心中,我还不如一个腿瘸了的叔叔。”孝真公主道,“告诉我,陛下究竟让你做什么?”
童霖闭上双眼,“陛下只是让我去朔方慰问雍王,因为陛下感知自己时日无多,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已经生有疑心的孝真公主怎可能相信童霖的话,“不可能!”
“陛下让你去朔方,一定是与李忱有所图谋。”孝真公主道。
童霖看着已经疯狂的孝真公主,只得闭上眼道:“如果公主不信,就杀了童霖吧。”
“不要以为你是陛下的近侍,我就不敢杀你!”孝真公主恶狠狠的威胁道,她拿起烧红的铁烙,“你说不说?”
“奴已经说过了。”童霖道。
见童霖依旧嘴硬,孝真公主狠心的将铁烙对准了血红的伤口。
啊!
剧痛让童霖忍不住哀嚎了起来,一股烧焦的肉味儿从皮肤上飘出。
在多种酷刑的折磨下,童霖已经奄奄一息,但任凭孝真公主如何逼迫,他的回答始终都只有那句。
“奴…已经说过了。”
然而孝真公主始终都不相信童霖的回答,并变本加厉的让人折磨他。
遍体鳞伤的童霖剩下最后一口气,他哭着泪眼,倾尽全力抬起了脑袋,就在孝真公主以为童霖终于妥协,肯说真话时,童霖却只是含泪的说了一句,“公主,童霖,也是您看着长大的。”
童霖与李淑在东宫相依为命,孝真公主给两个孤苦的孩子送去了他们最缺失的东西,除了李淑外,童霖也将孝真公主视为第二个主子。
愤怒让孝真公主失去了理智,随着惨叫声越来越弱,童霖最终惨死在了密牢中。
“公主,他死了。”侍从探了探鼻息,叉手回道。
孝真公主生气的扔了鞭子,对于童霖的死,她的心中没有任何波澜,“没用的东西!”
可就在孝真公主以为李淑会联合朔方军对付自己时,李淑在接下来的一月中,却并没有什么动作,朔方军也没有异动。
在太医的汤药调理,与崔皇后的细心照顾下,李淑一直坚持到了应德三年末。
然而皇帝的身体终是回天乏术,群臣见天子如此,于是担忧起了国本。
孝真公主便趁机唆使百官上奏,立先帝十四子李瀚为储君。
但未得到李淑的答应,李淑又欲于应德四年正旦举行大朝会。
群臣以御体为由,纷纷劝谏皇帝,然而李淑依旧坚持。
应德四年正月,于含元殿举行正旦大朝会,天下折冲府将领齐聚于长安,与使臣一同朝见天子。
孝真公主站在城楼上观望,探子匆匆登楼密告,因为这一次正旦大朝,雍王与镇北王也来了,二人已经到达京畿,即将进入长安城。
孝真公主现在想要派人拦截已经来不及了,她捶着城墙大怒,“我就知道那厮没有说实话。”——
一月前
“将你困在这深宫之中,我很抱歉,但有一件事,我想拜托你,是关于你的兄长,也就是我的王叔。”病榻上的李淑看着细心照顾自己的皇后。
“妾与阿兄的性命,都是陛下所救,陛下请言。”崔皇后回道。
“我会坚持到明年正旦,大朝会,请务必让雍王与镇北王入朝,不要通过传信的办法。”李淑道。
“不传信?”崔皇后愣住。
“去西市,找一个姓曾的商人。”李淑又道,“他是镇北王的舅舅,家就在九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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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8章 风定长安(十二)
孝真公主一直在防备李淑, 却疏忽了自由出入宫禁的崔皇后。
察事厅的眼线遍布长安,但因为西市聚集了许多胡商,鱼龙混杂, 便没有察觉到崔皇后暗中派人与西市一名富商联络。
商人的地位极低, 而苏荷的母亲又因为早逝,其母族便不被人知道。
曾万福从前虽然依附于雍王, 但行事谨慎,因而没有人知道他与雍王府之间的联系, 长安之乱爆发后,便从长安南迁,等两京收复又回到了长安。
李忱临走前, 将曾万福这个人告诉了李淑。
京畿的官道上, 镇北王带着近一千朔方精锐进入京兆府地界。
藩将带兵入关,这是不被允许的, 于是在关卡处,他们被守军拦了下来。
苏荷从马车内弓腰走出,拿出了一块玉鱼符与天子的手谕, “吾, 奉召入京, 谁敢阻拦。”
守将闻言惊退,遂将路障挪开, 一行人得以入关。
苏荷退回马车, 此时的李忱已是忧心忡忡,苏荷伸出手安抚道:“别担心。”
“我们得快一点。”李忱看着妻子说道。
“好。”——
李忱回到了长安, 并且是奉密诏, 孝真公主害怕在大朝时, 李淑会当众宣布让位, 于是做出了一个大胆又狠心的决定。
应德四年正旦,诸国使者齐聚丹凤门内的龙首渠畔。
尚服局进衮服、十二旒冕,李淑躺在榻上,气色很是不好。
崔皇后看着尤为心疼道:“今日的大朝…”
李淑刚想摇头,一名内侍省的宦官突然跑入内,跪在龙榻前哭哭啼啼的说道:“陛下,童霖内侍,死了。”
就在今日拂晓,童霖的尸体出现在了内侍省,因是冬日,故而尸体还未腐朽。
李淑听到这个消息宛如晴天霹雳,他挣扎着起身,“在哪儿,在哪儿?”
“陛下。”崔皇后扶着李淑。
紧接着,童霖的尸体就被抬了进来,李淑直接从榻上翻滚下。
他看着被折磨得面目全非的挚友,趴在地上痛哭了起来,“是我害了你…”
在这种时候,敢杀害童霖的,不用猜也能知道,但这是李淑没有想到,孝真公主竟会如此狠心。
他与童霖的岁数相差无几,都是孝真公主一手带大的,童霖成为了压垮李淑的最后一根稻草,杀了童霖,也等于杀了自己,从而让李淑不得不承认,自己最亲近,最信任的人,便是对自己下毒手的真凶。
哭着哭着,李淑苦笑了起来,“我只是让你传句话,却没有想到因为这个举动而害了你。”
忽然,一口鲜血从心肺处上涌,吐到了地上,李淑瞪着双眼,倒在童霖身侧。
直到烟气时,李淑的眼睛都还在盯着殿门,“王叔…”
“陛下,陛下!”崔皇后大惊。
太医令匆匆赶入皇帝所居的便殿,发现已经脉绝,于是跪地叩首道:“皇后殿下,陛下…陛下…”
就在李淑死后不到片刻,孝真公主便带着大批人马来到了他的寝宫。
可当她真的看到李淑死不瞑目的尸体时,原本平静的心,瞬间复杂了起来。
“你满意了吗?”崔皇后跪在榻前,冷冷的问道。
任由崔皇后如何咒骂,孝真公主都只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她直直盯着李淑。
也许在这个时候,她也在质问自己到底想要什么,为了权力,不惜牺牲周围所有人,可当她真的杀死李淑时,她又陷入了悔恨与难过之中。
但野心与欲望很快就占据了这一切,让她冷静了下来,她走上前,用颤抖的手,抚摸着李淑的脸。
片刻钟后,孝真公主看着崔皇后,“来人。”
可就在她想要控制住崔皇后以及整个内朝时,一支禁军忽然闯入紫宸殿内。
“李怀恩?”
“奉陛下命,保护皇后殿下。”李怀恩道。
孝真公主皱起眉头,适才的心痛,因为禁军的出现而瞬间散去。
“真有你们的。”孝真公主看着李淑的尸体又看了一眼崔皇后,“不过没有关系。”
此时,李忱已经进入京兆府,她没能见到李淑最后一面,最终,叔侄二人天人永隔。
因是正旦,皇帝驾崩后,大明宫内秘不发丧,但长安城内,因为禁军与府卫的增兵,导致气氛紧张了起来。
早在之前,李淑就将长安的驻防进行了调换,而大明宫也由李怀恩统领的神策军在把守。
孝真公主的南衙只能在宫外,但十六卫中,有四卫仍是皇帝的人,其中巡逻城防与宵禁的左金吾卫,便是皇帝的舅舅吴叙在执掌。
得知大限将近,李淑便提前安排好了这些事,李忱与苏荷的一千人马并没有顺利进入长安城。
但长安城内有金吾卫与神策军的接应,各地折冲府的将领,包括靠近长安京畿各州的折冲府,此时也都在京城,被禁军暂时囚禁于大明宫中,无法调动地方府兵,所以孝真公主在京的势力,远不如禁军。
这也是为何李忱一定要抱病举行大朝会,为的就是控制住南衙。
在一切未落定之前,禁军都会保证长安城内不会出现大的兵乱。
这些禁军将领都是忠于大唐的功勋老臣,孝真公主在朝中虽也有些势力,但真正忠心于她的爪牙,都已被李淑铲除,这也是导致姑侄关系破裂的原因。
丹凤门内,诸国使者还不知宫中发生了何事,但是周围禁军林列,大唐天子迟迟不宣召,于是引来了不少议论。
含元殿前的文武百官也是一头雾水,直到孝真公主派人将他们宣至宣政殿,他们这才知道,皇帝于刚刚驾崩于紫宸殿。
孝真公主本想控制住崔氏,但因为李淑提前安排了禁军才未得逞。
而她在长安城拦截李忱的府卫,也因为李淑的安排,导致没有拦截成功,李忱被神策军与金吾卫成功接进了大明宫中。
对此,她只能寄希望于将自己当做生身母亲的李瀚,虽未被立为储君,但李淑将其抱养于大内的目的,群臣皆知。
更何况除了李怀恩之外,这些禁军都是皇帝任命的人,他们服从于皇帝,与下一任新君,并不会直接帮助李忱。
朝中除了崔裕,并没有李忱的人,且文官多厌武将,尤其是女子身的苏荷,虽有匡扶社稷的功劳,却并不被这群男性文官所认可。
加上自己所持有的南衙府卫,足够扶持李瀚登基了,只要李瀚登上那张宝座,自己就能控制住整个局面。
即便是朔方军要造反,孝真公主也不畏惧——
——宣政殿——
孝真公主拉着李瀚在宣政殿内啼哭,于是众臣便知皇帝已经大行。
“大行皇帝未有子嗣,临终前,将皇弟托付于吾。”孝真公主向群臣说道。
诸臣皆掩面痛哭流涕,“陛下。”
“陛下。”
“东宫虽未立,然陛下驾崩前,亲自下诏将幼弟接入宫中抚养,并赐名李瀚,子承父业,如今未有子,当兄终弟及。”孝真公主又道。
沉痛在失去仁主的百官们,痛定思痛,面对孝真公主的这番话,大多人都是认可的。
虽未有遗诏,但抱养子嗣,便已是向群臣说明了继承的人选。
崔裕作为政事堂首相,他站出来问道:“先帝十四子尚在幼冲,主少国疑,大行皇帝手足众多,怎能让一个孩童继承大位呢。”
“对。”崔裕的话很快就引来了群臣的议论,除了依附于孝真公主的,还有把柄在孝真公主手中的这些人,是无条件支持外,其余大臣都站在崔裕一边。
除了主少国疑之外,他们明白,一但李瀚登基,那么孝真大长公主就会成为帝国的实际掌权人,女主当政之事将会再次重演,这是他们不愿意见到的。
孝真公主自然猜测到了崔裕会站出来反对,于是命人将李淑的九弟舒王李温带入了宣政殿。
李温生性懦弱,一直居住在十六王宅,其生母吴氏,为李怏的昭仪,如今出居道观,落到了孝真公主手中。
“舒王已至成年,且有两子,无后嗣之忧。”孝真公主向群臣说道。
舒王的出现让群臣再次陷入了争议,讨好孝真公主的纷纷赞同立年幼的李瀚,另一些认为主少国疑的便提议立舒王,有的还在观望,并未表态。
“大行皇帝刚刚驾崩,嗣君的确立,何必如此着急呢。”崔裕说道。
“今日本该是正旦大朝,然而陛下突然驾崩,北唐国境诸邦虎视眈眈。”孝真公主道,“只有确立的嗣君,才能防止大乱。”
“雍王已经奉诏进京了。”有大臣说道。
“雍王手中有陛下的遗诏。”还有大臣从中说道。
此话引来了群臣的议论,“陛下是朔方军以及雍王辅佐登基的,陛下会给雍王遗诏,也在情理之中。”
“不如等雍王入宫后,再做商议吧。”
对于风向的突然改变,孝真公主恼火的看着崔裕,“雍王是崔相的亲外甥,崔相拖延时间,莫不是为了等雍王到来,好扶持雍王吧。”
崔裕没有说话,但孝真公主知道,百官之中,尤其是武将,受镇北王恩惠的并不少。
虽然李怏和李淑两朝都是文官当道,但在动乱时,武将的作用明显要大于文官。
不过孝真公主已经进入大明宫的途中,安排了数批杀手阻拦以及暗杀,大臣的话,让他们多了一条,抢夺遗诏。
原本繁华的长安城,因为孝真公主所安排的刺客,瞬间变得混乱不堪。
尽管有金吾卫与神策军的接应,饭李忱还是被困在了长安城内的街巷中。
苏荷带着仅有的人马保护李忱冲破重重阻拦,然而埋伏的刺客实在太多,护卫几乎损失殆尽。
在混乱的打斗中,李忱手中的遗诏也被抢夺,仅以身免。
“快!”
就在苏荷与李忱身陷囹圄时,一支金吾卫赶了过来。
“下官乃左金吾卫大将军吴叙,奉大行皇帝遗命,护送雍王登基。”
李忱看着吴叙,她不顾危险飞奔入城,便是为了见李淑最后一面,听到吴叙的话,李忱瞬间湿红了双眼,“你说什么,大行皇帝?”
“早在很久之前,陛下的身体就不行了,他是为了您,才撑到今天的。”吴叙说完,擦逝掉泪水,便将雍王扶上了马车,“大王快些走吧,下官来断后。”
李淑就好像事先预测到了一般,入宫的路上吴叙安排了三辆马车,分三路向宫城进发。
刺客们不知那一辆车上坐着李忱,所以只能分三路伏杀。
最终有两辆马车顺利抵达丹凤门,进入丹凤门,李忱也就进入了安全的地方。
作者有话说:
无法做评价,孝真是因为仇恨,主要是她亲眼见到母族被灭,这不单单是老皇帝一个人做的,还有那群宗室,所以她讨厌姓李的所有人。
她其实也了解李淑,同样李淑也很了解她,李淑虽然恋爱脑,但是有底线。
李淑知道孝真赢,会死很多人,包括李忱。
要是李淑能无条件支持孝真做任何事,就不会有自己的悲剧。
第239章 风定长安(十三)
李忱为保命便将遗诏丢出, 那些刺客为争功,果然都去争抢。
吴叙得知后,当即带兵去抢夺, 刺客们便对遗诏更加确信, 最终,李忱平安抵达大明宫前。
丹凤门前, 空手回来的吴叙自责道:“下官无能。”
李忱摇头,“那本就是一张空纸, 小淑给我保命用的。”
刺客争夺遗诏,才为李忱在重重包围下争取了生机,吴叙赶来的也刚刚好。
“大王, 入宫吧。”吴叙叉手道, “下官还有一些事要去办。”
苏荷推着李忱进入大明宫,龙首渠畔的使者熙熙攘攘。
当禁军护着李忱踏入宣政殿时, 孝真公主的眼里只剩下了愤怒。
也是从这一刻开始,她觉得自己的疑心与防备,都没有错, 错的是自己不够狠心。
不过好在察事厅报来的一则消息让孝真公主得意了起来。
“诸公说雍王有遗诏, 那么敢问雍王, 遗诏呢?”孝真公主问道。
李忱平息了一口气,指着殿外负伤的一众禁军与自己身上的血迹, “寡人入京朝见, 却在长安城内遭遇了大批刺客,其狠厉, 招招致命, 若非左右忠心护卫, 寡人怕是无法活着来到此处。”
李忱的话一初, 引得众人议论纷纷,“天子脚下,何人胆敢刺王杀驾,真是胆大包天。”
群臣们大多都是指责刺客,但他们心里很清楚,敢这样做的,没有别人。
“刺客固然可恶,但如今要紧的是嗣君的确立,如果雍王没有遗诏,那么就要请诸臣在李瀚与李温之间做抉择了。”孝真公主道。
“寡人的确是没有遗诏。”李忱说道,“就算我拿出了遗诏,大长公主也是不会认可的吧。”
孝真公主看着李忱,知道其一向足智多谋,于是回道:“如果是真的遗诏,那么自然无话可说,可如果是伪造的,难道也要认可吗。”
“你远在朔方,陛下未曾派人出京,又何来遗诏。”孝真公主又道,“我看,是这朝中有你的党羽,想要扶持你,篡权夺位。”
“究竟是谁想要篡权夺位,我想大长公主心里应该清楚。”李忱说道,“李瀚年幼,为你所抱养,你怕群臣不答应,又挟持了舒王的生母。”
“什么?”群臣大惊,“孝真大长公主竟挟持了舒王的生母。”
“一派胡言!”孝真公主怒道。
“如果诸位不信,可去吴昭仪出居的道观,看看吴昭仪是否还在。”李忱说道。
舒王母子并不得宠,又受王皇后排挤,母子两在内廷相依为命,故而感情十分深厚。
一向懦弱的李温,听到雍王的话,当即扑通一声跪下,“我母亲就在孝真姑母手中,请王叔,救救我母亲。”
舒王的忽然倒戈,引起了孝真公主的不悦。
“可是不管怎么说,就算陛下没有子嗣,也轮不到雍王,父死子继,兄终弟及,雍王只是大行皇帝的叔叔而已。”孝真公主说道。
李忱说道,“你知道陛下为何召我入京吗,我不能让你的野心,祸害了整个国家。”
李忱的话更加激怒了孝真,她差点破口大骂,但为了稳住局面,她最终还是忍住了。
“祸害?”孝真公主一副无辜的模样,“拥立嗣君,稳定局面,也是祸害吗,李忱,你口口声声说不会谋划什么,却拥兵割据一方,你与那些虚伪的伪君子又有何区别。”
除了随妻子回到朔方可以保住性命外,李忱明白,无论在何处,孝真公主都不会放过自己。
明明是当权者不仁在先,而今竟堂而皇之指责自己不义。
李忱看着孝真公主,从前,她对于这位阿姊的遭遇,也曾悲悯过,然而渐渐的,她却发现,孝真公主早已经被仇恨吞噬。
李淑的死,也让李忱彻底改变了对孝真公主的看法,但当着群臣的面,李忱并没有将死因说出来。
“你要杀了多少人,才肯善罢甘休?”李忱红着双眼质问道,“今日是正旦,可长安城内却是血流成河。”
“今日,我就要以叔叔的身份争上一争。”李忱的目光忽然变得十分坚定。
这让本就心虚的孝真公主内心一颤,她从未正面敌对过李忱,因为她知道李忱的厉害。
“你凭什么?”孝真公主质问道。
“凭寡人是道宗之子。”李忱说道。
听到李忱的话,孝真公主大笑了起来,“道宗宠信妖妃,丢失两京,差点致使北唐灭国,你有什么资格以道宗之子来争权。”
孝真公主一番贬低自己父亲的话,引起了群臣的不满,“大长公主,你身为道宗之女,竟如此不敬。”
这群被思想束缚的儒生,纷纷指责孝真公主的忤逆之言。
“道宗晚年虽然昏聩,但也开创了万国来朝的盛世。”
群臣的态度,是孝真所没有想到的,统治者利用思想驭人,以达到专治的目的,这是作为皇子,李忱自小受到的教育,她虽厌恶,却也不得不承认十分有效。
孝真公主再次沉住了气,她看着不顺眼的群臣,“大行皇帝已经选定嗣君,诸公要因为雍王的出现,而忤逆于大行皇帝吗?”
“这个人,一无遗命,二没有奉诏,却带边军进入京师,现在又说出要夺位这种话,难道不是谋逆吗?”孝真公主又道。
群臣左顾右盼,再次议论了起来,苏荷于是上前拿出了鱼符,“谁说没有奉诏。”
“就算是奉诏入京,那也不过只是赴朝会罢了。”孝真公主继续咄咄逼人道,“你作为大行皇帝的叔叔,入朝不为主持大局,却跟自己的侄儿们争夺皇位,你就不感到羞耻吗?”
“论羞耻,大长公主才是吧。”李忱回道,“我受大行皇帝所托,所以对你留有一线,不要忘了,太医令张淼还在。”
孝真公主愣住,早在之前她就派人去了张淼家中想要杀人灭口,却并没有发现他的踪影,包括太医局,而察事厅的眼线,最后呈上来的踪迹,是张淼去了靖安坊的道观。
孝真公主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因为雍王府就在靖安坊。
可她当时也派人去搜了雍王府,并没有发现张淼的身影。
现在看来,很有可能是李忱将他藏起来了,李淑身上的毒十分隐蔽,而李忱又一直在朔方,所以孝真公主做出了两种推测。
一是在大明宫中乃至长安城内,安插着李忱的细作,这就更能说明与证实李忱有野心,二便是自己身侧的亲信出卖了自己,很显然,孝真公主更相信是前者。
张太医对自己的威胁,足以让自己身败名裂,弑君之名一但坐实,便会使孝真公主彻底失势。
“李忱,你果然有野心。”孝真公主看着李忱,她很是不甘心的说道,“就算除掉我,你就能坐上这张椅子吗?”
“按制度,按礼法,有嗣立嗣,无嗣则立手足兄弟,你只是先帝的叔叔。”孝真公主道,“先帝手足十余人,还轮不到你来争抢。”
“如果加上道宗的遗命呢。”寿安公主在禁军的护送下踏入宣政殿。
“虫娘?”李忱回过头。
李淑登基后,遵从了祖父的意愿,将这位没有得到公主封号的姑母封为寿安大长公主。
这封遗命,便是道宗皇帝死前为李忱做的最后一件事,或许也是因为他明白李怏不会放过自己的女儿。
听到道宗,宣政殿内的一些老臣与宗室纷纷涕泪,而孝真公主则是一脸厌恶。
心里暗自骂道:老东西死都死了,还要出来作妖!
等到虫娘将遗命宣读出来,群臣才知道先帝李怏的虚伪,以及道宗皇帝晚年在甘露殿的孤苦。
“先帝竟然纵容林辅国那样的妖人刺杀道宗皇帝。”
“前些年严公还在时,就曾领着群臣向先帝请奏,问安道宗皇帝的起居,那时,道宗皇帝刚刚被移居西内,紧接着龙武大将军陈元礼就被强制致仕,内侍大监冯力也被流放。”
“纵然道宗皇帝此前有错,但身为人子,怎能这般对待自己的生父。”
听到群臣对道宗的怜悯以及指责先帝的不孝,孝真公主挥袖道:“这些往事已经过去,道宗与先帝皆有过错,然而大行皇帝却是少见的仁主,难道诸公要忤逆大行皇帝,而遵从一张不知是真假的道宗皇帝遗命吗?”
一朝天子一朝臣,诸臣镇定下来后,对此展开了争议。
李淑在位虽短,但却对臣民仁德,又有收复两京,平定妖尘之功,因而深得朝臣之心。
很快结论就下来了,“道宗毕竟是太上皇,而今嗣君之事,当遵大行皇帝才是。”
见群臣倒向李淑,孝真公主便出言嘲讽李忱道:“不管是何人继承,怎么样都不会轮到你,就算你有道宗维护,那又如何。”
“就凭你这个残废之躯,也妄想大位?”孝真公主冷笑道。
李忱身侧的苏荷有些看不下去了,她瞪着孝真公主,“昔日,王皇后我能杀得,一个公主而已,今日,我也能杀得。”
孝真公主听后,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两步,“你胆敢!”
眼见自己立傀儡皇帝的计策无法得逞,孝真公主十分记恨李忱,于是便向群臣里的心腹使了使眼色。
“这都晌午了,诸使还在丹凤门前侯着,总该要定个嗣君出来吧。”有大臣说道。
“先帝诸子,已成年有子嗣者七人,可从中挑选,其中裴昭仪所生先帝第九子襄王李潢,第七子桓王李泾,如今就居于十六王宅内,今日大朝,二王皆在丹凤门等候宣召。”
显然,他们将作为叔叔的雍王排除在了继承人选之后。
“我并非想要争这个大位。”李忱看着孝真公主,随后紧闭上了双眼,“但我不能辜负小淑的安排。”
“吾有陛下遗诏。”在左金吾卫大将军吴叙的护送下,崔皇后带着一封遗诏踏入宣政殿。
作者有话说:
没有李忱的话,孝真公主就赢了(野心大于爱欲,并且够狠,这样的人成功率比较大,但是怎么说,她对李淑的狠,还是稍微犹豫了的,如果她听从元渽那次的建议,直接不救,依靠元渽在朝中的筹谋,她就赢了,那个时候李淑还没来得及做如此周全的安排的)
两个人都是李淑的光,但是孝真不可能放过李忱,而李忱会因为李淑,顶多是架空孝真,不会下死手。(光弑君的罪名,就足够死了)
想看相互拉扯的感情线,就在下本书《美人谋》其中一个女主的性格类似于孝真公主,野心家,疯批,但是另外一个女主是武将,但并不是李淑,虽然会有点护妻狂魔式的恋爱脑。
文是写给喜欢之人看的,非常感谢支持的小可爱们,这也是我一直坚持的原因~
第240章 240、风定长安(十四)
崔皇后带着遗诏出现, 让孝真公主彻底慌张了起来。
作为李淑的原配妻子,在李淑病重时,都是崔氏衣不解带在榻前侍奉, 所以这份遗诏的可信程度, 是毋庸置疑的。
孝真公主瞪着崔氏,以及她手中那份黄娟卷轴, 在这短短一瞬间,孝真公主对李淑的憎恨达到了顶点。
她不明白, 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为何要在登基之后处处与自己作对,就连死后, 也连同这些人来对付自己。
除了憎恨, 孝真公主的心中也十分懊悔,懊悔自己的犹豫, 也懊悔当初从吴氏手中,接过还在襁褓中的李淑。
苦心经营了一辈子,到头来, 却被自己养的一颗棋子悔了整个棋局。
就连李忱也没有想到, 在孝真公主诸多眼线的监视下, 李淑会联合崔瑾舟为自己准备一封真正的遗诏。
而她为迷惑刺客所丢出去的卷轴,其实是空白的, 上面什么都没有写。
李忱本打算靠武力争夺, 因为就在孝真公主忙于争权时,苏荷已派人暗中将朔方军精锐从小道, 调至关中, 加上李怀恩的神策军, 以及二人的声望, 便能与孝真公主争上一争。
但这样,长安城就会再次遭到血洗,所以李淑的安排,不用动刀兵,于国于民,无疑都是最好的,为了国家,为了百姓,以及所珍视的所有人。
“大行皇帝遗命。”崔皇后走到宣政殿的秦镜之下,展开遗诏宣读。
群臣遂面北跪伏,唯有孝真公主惊恐的站在殿阶上,一双红肿的眸子,怒瞪着崔皇后。
吴叙寸步不离的护卫在身侧,为的就是提防孝真公主。
“册雍王为皇太叔文,维应德三年…皇弟冲幼,国遭数难…须选贤德…雍王忱可立为皇太叔,应军国政事令权句当。”
遗诏宣读完之后,崔皇后将其给了除父亲外的其他几位年老的宰相,以辨真伪。
“这是大行皇帝在病重之时所书。”崔皇后说道,“为的就是防止妖人作乱,祸害北唐。”
祸害二字孝真公主听了只觉刺耳,她抓狂的瞪着崔氏,“凭何,凭何?”
“皇后姓崔,是雍王母族之人,一定是她趁陛下病重,暗中做了手脚,联合宰相、禁军,拥立李忱,篡夺江山。”孝真公主向群臣力述道。
但很显然,一向嚣张跋扈,任用酷吏的孝真公主并不得人心,那些依附她的臣子,也都在此时陷入了沉默。
“这遗诏是真的,笔记也的确是出自于陛下之手。”群臣传阅过后,纷纷跪伏流涕道。
就算没有遗命,在孝真公主与雍王之间,大多臣子也会选择雍王。
因为一旦雍王登基,那么作为雍王妃的镇北王自然会被立皇后,朔方的割据,自然而然就此此瓦解,不费吹灰之力。
“大行皇帝如果真的要立李忱为皇太叔,为何不接将他入京中,又为何要抱养李瀚,并为其赐名。”孝真公主指着李瀚说道。
“如果陛下真的想要立自己的弟弟,为何会交由大长公主您来抚养呢?”崔皇后质问道,“吾乃中宫皇后,国之储君,当由吾乃照养,大长公主以姑母的身份干预国本,这已是僭越之举了吧。”
孝真公主震身一退,她看着台阶下那一张张虚伪的嘴脸,随后发疯似的笑了起来,“陛下有那么多手足,而今你们竟然要拥立一个瘸子登基,外邦的使者就在丹凤门内,你们难道想让天下人看皇室的笑话?”
孝真公主心中的恨,让她无法接受李忱成为最后的赢家。
因为从一开始,她就在提防李忱,包括刻意接近,道宗皇帝的偏心,让她不得不这样做,事实也证明,但凡李忱在道宗皇帝在位时有争心,也就不会有后来的李怏与李淑了。
可孝真公主不知道的是,道宗皇帝在没有失势前,就算再如何偏爱李忱,也不会改立她为储君。
这时群臣才反应过来,这么多年,雍王一直坐在轮车上,坐立都要靠人搀扶。
这些读书人将颜面看得极重,更何况国体,“若立雍王,的确是有伤国体。”
“不过这是大行皇帝的遗命,作为臣子,我们岂能违抗君命。”
“对,大行皇帝的旨意不能忤逆。”
虽有许多大臣支持遗诏,但还是有顾虑者,李忱坐在木轮车上,看着争议的群臣,以及在旁边煽风点火的孝真公主。
于是当着所有人的面站了起来,并健步走了一段距离。
如此一来,雍王登基,便不会再存在争议,群臣欣喜若狂,唯有孝真公主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李忱,“怎么可能?”
“不,这不可能。”
“先帝曾拿吴王来试探过我的腿。”李忱看着孝真公主,充满愤怒的说道,“这一切的背后,是你在暗中操作,林辅国早就是你的人了。”
吴王的死,让李忱一直活在愧疚之中,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她对孝真公主从怜悯变成了仇恨,再加上李淑的死,二人彻底成为死敌。
从幼时开始,李忱就亲眼看着,自己所珍视的亲人,一个个从身边离去。
吴王李恪,是众多异母兄弟中,是唯一一个真心疼爱自己的兄长,就连当初,吴王在得知自己即将迎娶的王妃张氏与弟弟李忱相知时,竟毫不犹豫的就像母亲提出了悔婚,想要将张氏让给弟弟。
又因夺妻之恨,吴王李恪参与了上元之乱,然而也因为李忱,他收起了手中的屠刀。
“天位已定,众卿还有异议吗?”崔皇后望着众臣问道。
在一阵议论声之下,群臣纷纷俯首,“请雍王即皇帝王。”
“昭昭有唐,天俾万国。”群臣的声音充斥在宣政殿。
躲在孝真公主身后的李瀚被吓得大哭了起来,愤怒的孝真公主转身呵斥了一声,“哭什么哭!”
而后便对李忱失控的咆哮了起来,“她孤苦无依时,是我将她带离苦海,是我苦心经营,辅佐她登上这个位置,她怎能这般对我!”
“都是因为你,李忱,如果没有你,这一切都不会发生。她也不会忤逆我。”孝真公主又道。
“你口口声声说着自己对皇位没有兴趣,可事实呢?”
“你教唆李淑,又从中离间,你的目的达到了,你赢了!”
说着说着,孝真公主忽然大笑了起来,“就算你赢了又怎么样呢,你们李家永远无法逃离那个诅咒,吴王死了,永王死了,现在长平王也死了,只要你登上这个位子,你也会成为孤家寡人。”
李忱站在大殿内,没有说话,群臣们看着孝真公主疯癫的模样,“大长公主是不是疯了?”
“还有你,苏荷!”孝真公主看向苏荷,“我真替你感到悲哀,明明拥有坐拥天下的能力,却要扶持这样一个废人。”
“为了一个男人将自己置身于囹圄,最后还不是要被抛弃。”孝真公主笑道,“你看吧,狡兔死,走狗烹,很快,你就会明白的。”
“这些男人,一个个虚仁假义,他们的讨好,无非都是利用,一但得逞,失去了利用价值,就会被随意抛弃。”
“你拯救了大唐,拯救了天下,可这些人却从来不会认可你。”
“他们心里一定在想,只要雍王登基,你这个镇北王就会回到内宫,而那些盖过男子的荣耀,也会被藏匿。”
孝真公主的话,让群臣面面相觑,“快制止这个疯妇!”
孝真公主所说,苏荷又何尝不知道,她穿着盔甲,手握腰刀走到孝真公主身前,“所以,在你眼里,所有人都是可以利用的,包括你亲手抚养长大的李淑。”
“你懂什么!”孝真公主甩袖,“你拼了命保护这些男人,可他们永远只会拿你当垫脚石,权力只有掌握在自己手中,才能主宰一切。”
“为此,我不惜牺牲一切。”孝真公主疯狂的说道,“而你,为他人做嫁衣还不自知,李忱的虚伪,你难道看不到吗?”
“他接近你,去往朔方,都是有所图,今天就是最好的证明。”
苏荷握着腰刀,“我承认,每个人都有私心,我从没说过李郎有多好,至于是否虚伪,只有我最清楚。”
“愚蠢!”孝真公主继续骂道。
“你觉得愚蠢,那就愚蠢吧。”苏荷说道,随后她走上台阶,“我说过,人都有私心,谁都可以怀着目的接近,包括…我。”
还不等孝真公主反应,苏荷便将她三两下控制住,旁侧的李瀚更是害怕得大哭。
“吴将军,把她押下去吧。”苏荷朝吴叙道。
于是在群臣的拥戴之下,李忱最终走到了权力的最顶端。
“请陛下前往含元殿,昭告天下。”
“不。”李忱摇头,“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李忱没有在宣政殿久留,她将外朝琐事交给了宰相崔裕,自己则快步前往紫宸殿。
大行皇帝李淑的尸体还躺在榻上,面目狰狞,可见临死前的痛苦。
太医令张淼被囚于雍王府的暗阁中,孝真公主被捕后,李忱听从崔皇后所转述李淑生前的意愿,将其释放。
然而张淼得知皇帝驾崩于紫宸殿,于是面向长安东北的龙首原重重叩了几个响头,而后心怀愧疚跳入渭水,追随李淑而去。
李忱静坐在紫宸殿的龙榻上,亲手替李淑整理身上脏乱的衣物。
“小淑究竟是…”
“孝真大长公主杀了童霖,并将尸体运到了紫宸殿,陛下本就病重,见到童霖的尸体,盛怒之下…气绝身亡。”崔皇后向李忱解释道,“陛下临死之前,还在念着阿兄。”
李淑自幼聪慧,十分得道宗欢喜,除孝真公主抚养外,有时候会居于大内,又与李忱年岁相近,便一同出阁读书。
与控制欲强烈的孝真公主相比,李忱对待李淑,如师如友。
也许是在李淑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李忱对于这位只小自己一岁的侄儿,格外关照。
正因为有李淑的存在,才让李忱选定了东宫,但上天并没有眷顾这个从出生就失去了母亲的孩子。
孝真公主的收养,是幸,也是不幸。
作者有话说:
苏荷要是没有李忱,就没有今天的成就,因为苏仪受到重用也是因为李忱,才有后面苏荷接管朔方军。
孝真只是不知道李忱的性别,所以不理解苏荷为什么这么死心塌地,是相互成全,不是单一付出。
孝真是比较自私的(这也跟她的遭遇有关,所以严格意义上没有纯粹的好人与坏人)对于李淑,孝真不可能有同等的相互。
跟女朋友回她老家啦,所以来晚了一点,要赶一天车,可能会断更,如果断更会发通知哈~
已到尾声,但是应该不会有详细的改革变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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