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81 比赛


    俞小远在房间中刚放下包, 门口就响起了敲门声。


    打开门,来的是比赛的工作人员,给他发放了与他名字对应的号牌徽章, 特意叮嘱了他一定要保管好,号牌与比赛的很多流程息息相关, 是他在比赛中的唯一代号。


    发放完号牌, 告诉他下午一点在礼堂集合,届时会有工作人员带领他们去到专门为他们准备的比赛场馆, 带他们熟悉流程,以及公布本次比赛的主题。


    俞小远低头摸索着手中的金属号牌, 终于有了一些比赛的实感。


    他把号牌别在胸口, 回到床边,将包里的东西拿出来归置好, 又把带来的画材再整理了一遍。


    十二点多时, 房间中的座机又响起,再次提醒他准时去礼堂集合。


    临出门前, 俞小远摘下号牌,走到窗口, 对着窗外一望无际的蓝色大海举起号牌, 拍下一张照片发给蒋鸣。


    MJ1111:【图片】


    MJ1111:【我要去远征啦!】


    刚步出房间,手机上就收到了蒋鸣回复的信息。


    是一条语音消息。


    俞小远点开, 放在耳边,蒋鸣带着轻笑的低沉嗓音从听筒中传出:“等你凯旋。”


    俞小远收起手机, 脚步更加轻快起来。


    他要加快脚步去征服自己的航程,有人在等着他。


    俞小远到达的时候, 礼堂中已经坐着很多人了。


    他在来之前,也在网上对这项比赛做过一些了解。


    IAC可说是全球最具影响力的青年绘画大赛之一, 由AIAA主办,美国艺术家协会,法国国际当代艺术传播委员会,亚洲艺术收藏家协会以及好几个公益基金会联合协办。


    比赛隔年举办一届,评审团阵容十分强大,均是来自世界各地颇具影响力的艺术家,其中有多名评审都是就职于RCA的现任教授,所以如果能在比赛中得到他们的认可,就相当于得到了RCA审美的认可,自然也能成为之后申请RCA的一大助力。


    所以大多数来参赛的参赛者目标也非常一致:争取名次,写进履历,附在申请表后提交给RCA。


    俞小远落座后环顾一圈,周围的参赛者来自世界各地,不同肤色,不同人种,什么长相的人都有。总共参赛人数目测有一百多人,唯一的共同点就是都很年轻。


    在参赛者都到齐后,拿着话筒的工作人员走上演讲台,先向他们致以欢迎,然后向他们简单介绍了比赛的流程,从今天开始,到两天后的晚上24点前,三天半的时间,参赛者们可以自由进出比赛场馆,自由安排绘画时间,绘画完成后即可上交,但截止时间过后,组委会便不再接收画作。


    在宣讲结束后,会有工作人员带着他们去到相应的比赛场馆,按照号码牌进入自己的隔间。


    绘画形式上,只规定是传统形式的手绘实体画,不接受电子作画,其余的,画材,风格,都不做限制。


    参赛者可以自带画材和画具,也可以使用场馆提供的,但画纸或画布只能用使用赛方提前准备好的。


    比赛设一等奖3名,二等奖5名,三等奖10名。


    在流程和各种事项都宣讲完毕后,工作人员终于公布了本届比赛的绘画主题。


    俞小远在来之前查询过往届的主题,出题者好像总是偏爱一些宽泛抽象的主题,比如上一届的“Eternal silence,永恒的沉默”,上上届的“Whisper of the wold,世界的低语”。


    俞小远已经做好准备听到诸如“温和的良夜”、“神明的赞礼”此类根本联想不出什么具现化形象的抽象词汇。


    可台上的人在短暂的停顿后,却说出了一个简洁明了到令他意外的词——Angel,天使。


    何止是简洁明了,简直是详实到不像是IAC会出的题目,具体到每个人的脑子里都会不约而同地出现同样一种的形象。


    但转念一想,详实和具体就代表着你很容易被惯性思维所束缚,能够发散的空间被局限住了,打破陈规便成为了创作的最大难点。


    俞小远跟着大部队往外走,准备离开礼堂去楼下大厅找到自己的隔间。


    他正低着头思考要画的内容,身后突然传来一道不确定的声音:“……俞小远?”


    俞小远在听到那道声音的瞬间,心头涌上一股强烈的厌恶感。


    俞小远回过头,就看到了那张他每次梦到那段令他憎恶的大学时代过往时都绕不开的脸。


    “还真是你啊。”身后的人看清是他,嘴角挂上一丝嘲讽的笑,“居然能在这儿碰见你,还真是冤家路窄。”


    俞小远根本不想理他,跟他多说一句话都觉得浪费空气,冷冷看了他一眼就转身跟着人流继续往外走,权当他是空气。


    可对方显然不打算这么轻易就算了,一路挤到他身边,苍蝇似的用讥讽的语调在他耳边问他:“你也配来参加这种比赛?你是怎么交得起报名费的啊?还是说你真的像他们说的那样……出去卖的?”那人说着话,不怀好意地上下打量了他一圈,“哼,他们说得没准还真没错,你这副细皮嫩肉的样子,说不定还真有那种有钱老男人喜欢。”


    俞小远在礼堂门口停下脚步,回身看向他,冷声道:”刘鹏海,你手上那道疤是不是嫌不够深?要我再给你来一次血溅当场吗?我不介意这赛不比了,在异国他乡再给你留下一段终生难忘的回忆。”


    俞小远冷笑着耸耸肩,“反正你知道我的,最擅长跟别人鱼死网破,玉石俱焚。”


    提到往事,刘鹏海立刻觉得手上一疼,他下意识把左手背到身后,恨恨咬牙,“俞小远,你以为你退学这事就算了吗!这笔账我还没忘!你给我等着,就这场比赛,我一定会把你死死踩在脚下,你这种废物,就等着到时候哭着坐在台下看我领奖吧!”


    俞小远嗤笑一声,“大白天的就做梦,就你这样连个写生作业都拿不了70分的货色,还领奖?早上起猛了吧。”


    俞小远自己都不敢夸下这种海口,说自己能在这种比赛里摸个一奖半牌的,他知道这世界太大,世界上有太多才华横溢的人了。


    这次比赛的参赛者里,想必也是卧虎藏龙,像他这样仅仅只是有一点点天赋的小虾米,能够有机会与这些人同台竞技已是幸运,根本不敢去妄想自己会有什么稳操胜券的可能。


    刘鹏海对他的话毫不在意,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哼,今时不同往日,我早就不是从前的我了,你等着看吧,千万别吓死。”


    俞小远看到刘鹏海这副无知又狂妄的模样,发自内心觉得可笑,不再跟他多言,继续跟上人流,往绘画场馆走去。


    绘画场馆所在的大厅面积非常大,每一个隔间之间简易地被屏风隔开,隔间中放着画架和座椅,座椅旁还有一个小型的可移动置物架,画板上铺好了画布,置物架上也有画纸可供更换。


    大部分参赛者都在进入场馆后直接坐在了自己的隔间开始进行准备工作,也有不少人找到隔间后便回房去了,大抵是想要在更安静的环境里思索自己的创作。


    主办方给出的时间非常充裕,很多人并不急于要在短时间内开始动笔。


    俞小远这次的作画形式选择了他最有把握的油画,坐下后不久,脑中也已经基本有了作画的雏形。


    俞小远把画材都准备好后,去了趟厕所,回来的路上发现刘鹏海不但跟他在同一个场馆,连隔间都跟他在同一排,看了一眼画架,他选的也是油画。


    回到自己的隔间,俞小远拿起铅笔,开始在画布上起稿,修修改改。


    确立好构图,粗铺第一层色,待到底层色块铺好,早已过了晚饭时间,俞小远活动了一下脖子,站起来抻了抻肩膀。


    手机上收到好几条蒋鸣的信息,下午时候发了几条问他比赛情况,可能是看他没有回复,知道他在专心作画,也没再发来打扰,直到六七点的时候才又发了一条过来,提醒他别忘了吃饭。


    俞小远抱着手机给他回了条信息,说吃过了,手机还没塞回口袋,就震了下。


    Jerome:【骗鬼呢。】


    俞小远指尖敲得飞快,脑子里想出了一串假装自己吃过的菜单,还在打着字,对面又来了消息。


    Jerome:【点了客房服务给你送了三次,三次都没送进。】


    Jerome:【你在哪儿吃的?坐走廊上吃的?】


    俞小远顿了下,一个删除键按到底,把输入框里的一大堆瞎话全删了,老老实实回复道:【现在就回去吃】


    Jerome:【回房间告诉我一声,我再让他们送一次。】


    Jerome:【本来就见不着你人,摸不清情况,还在这儿张口就来给我添堵。】


    Jerome:【再编瞎话回来看我怎么收拾你。】


    俞小远抓抓头发,笑了下,打字回复道:【知道啦。】


    明明挨了骂,心里却莫名挺开心的,俞小远自己都觉得自己有点欠。


    揣了手机往外走,路过刘鹏海的隔间,往里看了眼,人早就不知所踪了,画布上就画了几根线条。


    俞小远赶回房间没多久,客房服务就送来了蒋鸣给他点的晚餐,番茄肉酱意面加海鲜浓汤。


    闻到食物香气,俞小远才发现自己早已饥肠辘辘,三下五除二把东西都吃完,拍了张空盘的照片发过去,又敲了条消息:【没有你做的好吃】


    在房间休息了一会儿,俞小远又回到了楼下隔间里继续画画。


    虽然比赛总共给了三天半的时间,但对于他想要画的内容来说,还是略显紧促的,他想要在最后给自己留出足够的调整细节的时间,所以在开始阶段就要尽可能加快节奏。


    画到半夜,大厅里的隔间几乎都已经空空荡荡了,俞小远才放下手中的画笔。


    精神上倒不是很累,甚至还有些兴奋,但刚倒完时差的身体却有点扛不住了。


    俞小远拖着步子回到房间,胡乱洗了个澡,躺进床上,调闹钟的时候才看见蒋鸣晚上给他发的消息。


    三四个小时前来的消息,他一直没看到,这会儿已经两点多了,俞小远估摸着他已经睡了,给他敲了句晚安,也准备睡了。


    那边却立刻秒回过来:【才回房吗?】


    俞小远回了个【嗯】。


    俞小远撑起来靠在床头,一边的窗帘没有拉,侧头就能看见窗外映着月光的海岸。


    他想起什么,敲了一句发出去:【这比赛的报名费是不是很贵?】


    Jerome:【没多少钱,不用在意。】


    也许是怕他有压力,蒋鸣很快又发来一句:【就当是出来旅游的,玩得开心就好。】


    俞小远不禁回想,一直以来,蒋鸣对他的付出,无论是精神上还是物质上,好像从来也没眨过眼。


    想到这些,今天一天的疲惫和心中因遇见刘鹏海而产生的阴郁都一扫而空了。


    俞小远盯着屏幕上蒋鸣的那条消息,思绪飘远,突然莫名想到另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


    俞小远靠在枕头上打字:【你比我直播间那个大哥还要财大气粗】


    Jerome:【什么大哥?】


    Jerome:【大哥有我对你好吗?】


    俞小远突然想起什么,坏笑着打字:【今天有人说我细皮嫩肉的招有钱老男人喜欢】


    MJ1111:【他说得好像还真有点道理】


    聊天框静了半晌,然后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是对面拨来的语音电话。


    俞小远忍着笑接起电话,那边立刻传来蒋鸣咬牙切齿的声音:“俞、小、远。”


    chapter 82 颁奖


    “来, 你再说一遍,”蒋鸣一字一顿问他,“什么老男人?”


    俞小远接起电话就笑得滚在床上, 他几乎能想象到手机对面蒋鸣黑着一张脸恨不得咬他一口的样子。


    听到俞小远毫不遮掩的笑声,蒋鸣声音又冷又硬, “别笑了, 给我把话讲清楚。”


    俞小远根本也没被他吓住,笑得更加肆无忌惮。


    笑完侧躺在床上抱着枕头, 软软地说:“我好想你。”


    蒋鸣凉凉道,“你以为说两句好听的就有用了吗。”


    “没有。”俞小远把头蒙进枕头里, “真的好想你。”


    蒋鸣轻嗤, “少来这套。”


    俞小远翻了个身,把手机换到另一边耳朵, 看着窗外, 问他:“你有没有发现你的T恤少了一件?”


    “蓝色那件?被你拿走了吗?”


    “嗯。”俞小远低下头,拉起身上的衣领盖过自己的鼻子, 将下半张脸埋进衣服里,“在我身上。”


    蒋鸣像是轻笑了一声, “小毛贼。”


    俞小远闭上眼睛, 透过衣料去呼吸空气,“好喜欢啊, 是你的味道。”


    俞小远揉了一把脸,“怎么办, 一闭上眼,脑子里全是你。”


    电话里静了几秒, 传来蒋鸣低沉柔缓的嗓音:“我也是。”


    “真的吗?”


    蒋鸣反问他:“不然呢,我为什么这个点还没睡。”


    俞小远闷闷地说:“好想从窗户爬上去找你。”


    蒋鸣哑然失笑, “那你不用获奖就可以出名了。”


    说完又问他,“今天累吗?”


    “刚回来的时候很累的,听到你的声音就不累了,”俞小远抬起一只手搭在眼睛上,“越听越睡不着了。”


    “怎么,我声音有毒?”


    俞小远嘟囔:“有毒,听了就想一直听下去。”


    蒋鸣又笑了一声,声音很低,“好了,躺好,把眼睛闭上。”


    又阴阳了句:“大哥光有钱有什么用,大哥会哄你睡觉吗。”


    俞小远闷头笑了会儿,在蒋鸣的平缓的嗓音中渐渐睡了过去。


    第二天闹钟一响俞小远就爬了起来,匆匆吃了点东西,赶到场馆埋头画画。


    第二天的绘画过程还算顺利,到晚上的时候,画面内容已经基本完成了。


    又是晚上八九点的时候,俞小远才在蒋鸣的催促下回房间去吃了个饭,路过时看了眼刘鹏海的隔间,画布上多了几笔颜色,但也完全看不出要画什么。


    吃完饭回来,就看见刘鹏海抱臂站在他隔间前面,直直盯着他的画。


    那些作业被毁掉的记忆一下子浮现在俞小远的脑海,他下意识快步走了过去,挡在画架面前,警惕地冷声道:“你想干什么?以为这里还是美院宿舍吗,没有摄像头,可以任你为所欲为?”


    刘鹏海看了一眼头顶的监控,不屑地嘁了一声走开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场馆中剩下的人越来越少,到最后一天的中午,有半数的参赛者都已经完成了画作提交上去了。


    刘鹏海也在下午的时候完成了画作,提交前特意跑去俞小远面前绕了圈,嘲讽了两句俞小远画这么认真也没有用。


    俞小远对他的废话置若罔闻,一心扑在调整颜色细节上。


    一直到最后一天晚上,将近十点钟,俞小远终于添完了画面中的最后一道眼神光,整幅画宣告完成。


    他收起笔,离远一点从不同角度纵观了几遍整幅画面,确认再没有什么地方需要调整后,向工作人员提交了画作。


    将作品上交后,俞小远第一时间回房间收拾了行李,背上包就飞奔向楼下蒋鸣的房间。


    门一打开,俞小远看也不看就直接扑进门里人的怀中。


    蒋鸣接住他,无奈笑了笑,侧身用脚将门踢上,收紧手臂回抱了他一下,低头亲在他的发顶,“欢迎回来。”


    比赛结果会在三天后公布,评审团会在三天内以投票的方式选出获奖的参赛作品。


    三天后的下午,俞小远接到通知,依旧是在酒店的礼堂集合,主办方将在那里公布比赛结果。


    由于比赛赛程已经结束,参赛者的家属亲朋也可以进入礼堂一同观看,礼堂中也有一些举着相机拍摄记录的媒体。


    俞小远落座时,正巧坐在斜前方的刘鹏海在回头张望,两人眼神一触,隔空撞出一片火花,然后各自转开。


    蒋鸣也注意到了他们的视线接触,偏头问俞小远:“认识?”


    俞小远“嗯”了声,说:“以前舍友。”


    蒋鸣一听,问道:“舍友?大学的?”


    俞小远垂下眸子,“嗯”了一声。


    蒋鸣对于俞小远曾和他说过的那些大学时代的伤痛往事记忆犹新,对他那些刻薄丑恶的舍友自然也是印象深刻。


    蒋鸣十二分地想直接把那个舍友拎出去好好算一通旧账,但是场合实在不允许,况且他也看出俞小远不太想提那些往事,于是抬手摸了摸他的头,柔声道:“都过去了,以后一切都是新的生活,那些事都不会再有了。”


    俞小远顶着他的手蹭了蹭,露出一个微笑,“嗯,都过去了。”


    穿着正装的主持人走上演讲台,试了试话筒,观众席渐渐安静下来。


    主持人的言谈风趣幽默,介绍了比赛的背景和目标,又对近现代艺术畅谈了一番自己见解,引得在场观众几番鼓掌。


    开场结束,主持人背后的大屏幕上终于显示进入颁奖环节。


    颁奖将从三等奖开始,每公布一位,屏幕上就会显示出相应参赛者的参赛作品,同时参赛者上台领奖。


    三等奖的第一位获奖者是一位美国当地的年轻艺术家,屏幕上显示出的作品是一张非常圣洁的天使半身像,天使周身散发着柔和的光晕,悲悯地垂眸凝视,笔触柔和,整个画面色彩十分协调。


    获奖者从座位上站起,在众人热烈的掌声中上台领奖。


    接着公布了第二位,第三位,第四位,屏幕上出现的每一幅画都让俞小远感叹作画者卓绝的构图和配色。


    俞小远越看越觉得自己获奖的希望渺茫,光是三等奖的这些画作,就已经足见功力,其中有一两幅还充满了灵气,要让他说自己能在这些人中脱颖而出,他没有这个自信。


    俞小远鼓着掌目送一位一位的参赛者上台领奖,对于真正有才华的人,他心中始终是心悦诚服的。


    直到主持人口中报出了一个让他万万想不到的名字:“Penghai Liu。”


    俞小远震惊地望向屏幕,是一幅爱神丘比特拉弓射箭的画面,图中小天使俏皮可爱,神情十分灵动,孩童般的天使扇着翅膀飞在空中,天真无邪地裸|露着身躯,身上的皮肤质感细腻真实。


    在他们背向而驰的两年里,刘鹏海的水平真的这么突飞猛进了?


    俞小远还在震惊中,只见斜前方的刘鹏海站了起来,接受着众人的鼓掌道贺,回过身,得意地看向俞小远,冲他挑了挑眉,满脸嘲弄地用口型说:“Loser。”


    俞小远眯了眯眼,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走上台去领奖。


    三等奖的全部获奖者宣布完毕,俞小远还是不禁有些失落。


    如果三等奖没有的话,那前面的就更不可能有了。


    他曾经在场馆里看到过几位参赛者的画,那是他觉得即使再多给自己一年时间也无法去超越的水平,那些画让他看到了参赛者中的天高海阔,是他心中必定的获奖候选。


    他觉得自己并不足以和这样高水平的人一争高下,输给他们,他是心服口服的。


    只是没想到,居然也会输给刘鹏海这种人。


    三等奖宣布完,蒋鸣也感受到了俞小远情绪的低落,抬手揽住了他。


    俞小远轻靠在蒋鸣身上,低声说:“我没事。”


    蒋鸣笑了笑,“没事就好,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就算拿不了奖,也不代表RCA没有机会了,我们还有很多别的办法可以尝试。”


    道理他都懂,可情绪实在无法被自己操控。


    俞小远吐了口气,还是点了点头,“嗯,我知道。”


    话音刚落,俞小远看着屏幕,整个人突然僵住。


    蒋鸣低头去看他,就在这时听到了主持人的声音。


    “Second prize,Xiaoyuan Yu。”


    两人对视的眼中霎时都充满了惊喜,然后紧紧相拥。


    俞小远说话声音都有些颤抖:“我做到了,鸣哥,我做到了。”


    蒋鸣看向屏幕中的画,“我看到了,宝贝。”


    屏幕中是一副构图相对复杂的油画,画面中是烟火凡尘的人间,不像天堂般美妙,也不像地狱般可怖,只是最普通最平凡的茫茫人世,有人在哭,有人在笑,有人在奔跑着追逐梦想,有人在忙碌着眼下的生活,而在这庸庸碌碌的人间,到处都藏着收敛起洁白翅膀的天使。


    ta们有男有女,ta们穿着打扮不一,相同的是ta们都将头顶的光环化作透明,ta们都顶着和每一个平凡人一样的普通相貌,而在每一张平凡的外表下,都藏着一颗发光的心。


    ta们用心中的善良和爱照亮了身周的一方天地,为绝望的人点亮希望,为迷途的人照出前路。


    蒋鸣在这些面貌平凡的天使脸上,看到了很多人,好像有烧烤店的老两口,好像有俱乐部的众人,好像也有他自己。


    再与俞小远对视时,他们的眼神中有一种默契的心灵相通。


    他想,他应该比在场的所有人都更懂得这幅画的用意。


    俞小远走上演讲台,从主持人手中接过水晶奖牌,眼眶忽然有些湿润,他不禁轻轻吻上奖牌。


    台下又响起一阵掌声。


    俞小远在掌声中抬头,越过众人精准地找到了蒋鸣的位置,向他举起奖牌,扬起笑意。


    颁奖继续,俞小远退至台边,跟之前接受过颁奖的获奖者站在一起。


    刘鹏海见他来了,不服气地哼了声,“算你走运。”


    俞小远路过他,径直走到离他最远的那一边站定。


    后续的二等奖和一等奖获得者果然不出俞小远所料,正是他在看到作品时叹为观止的那几位,尤其是获得一等奖的几位获得者,构图配色创意都无可挑剔。


    待到颁奖全部完毕,主持人召集获奖者排在一起,准备在讲台上合影留念。


    由于排名很近,俞小远和刘鹏海被安排站在在很近的位置,两人对此都十分不满,但也只能默默服从安排。


    摄影师正在指挥着排位置时,突然一个工作人员急匆匆走上台,对着主持人小声耳语。


    主持人面上一惊,转头看向他们所在的方向。


    chapter 83 旅行


    主持人和工作人员交流完毕, 走向他们,叫停了拍摄。


    台下观众看到这场景,纷纷猜测发生了什么, 礼堂中顿时响起嘈杂的讨论声。


    主持人最终停在刘鹏海的面前,对他道:“抱歉, 刘先生, 我需要您将奖牌和证书还给我,这项奖项不能够颁给您。”


    刘鹏海眉头一皱, “什么意思?”


    主持人礼貌道:“工作人员刚才核对到您并不具备获奖资格,所以请您将这两样东西交还给我, 谢谢。”


    刘鹏海抱紧手里的奖牌和证书, “凭什么说我没有资格?我能通过报名,都是经过你们一项一项审核的, 现在奖项你们说发就发, 说收回去就收回去,合规吗?!我要申诉!”


    主持人微笑道:“刘先生, 之前颁奖给您是因为工作人员的失察,他们刚刚在复核时才发现了问题, 希望你可以配合, 先让颁奖礼走完流程,在结束后我们会把原因告知给您。”


    俞小远听着主持人的话, 忽然想起他在屏幕上看到刘鹏海的画时,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但那时也只是有隐隐的感觉,并不能确定什么, 现在看来,他的感觉是对的。


    刘鹏海大声道:“我不接受, 我现在就要说法!凭什么说我没有资格!”


    台下的观众的讨论声也越发大了起来,对于主办方的做法有些质疑。


    主持人和台下工作人员交流了一个眼神,转头无奈道:“如果您一定现在就要的话,那好吧。”


    主持人正了正色,严肃道:“经过组委会的复核,您的作品并非由您本人创作,而是经由他人代笔,这种行为在我们的比赛中是被绝对禁止的。”


    听到这话,台下立即哗然,俞小远也是一惊。


    但震惊之余,各种线索突然在他脑中串联起来,他回忆起他几次路过刘鹏海的隔间所看到的进度节点,前后速度反差确实有些不正常。


    并且在屏幕上看到的那张作品,其实与他最一开始看到刘鹏海画布上的那几道线条和颜色并不符合。


    他一直以为刘鹏海是后来改变主意所以换了画的内容,没想到居然是由别人代笔的。


    刘鹏海一脸怒容地反驳:“这画千真万确就是我自己画的!”


    主持人耸了耸肩道:”抱歉,但我们确实可以确定,您的作品是代笔的。”


    刘鹏海依然在嘴硬,大有不到黄河不死心的架势:“你们有证据吗!你们这样污蔑我,我可以告你们!”


    俞小远在心里骂了句蠢,主办方既然能当场就要回收他的奖牌,说明一定是有确凿证据的,前面不说是想要给他留一点体面,结果他自己还在这里大吵大闹。


    主持人也看出这事是不能善了了,台下也有观众开始质疑事情的合理性,主持人叹了口气,对台下的工作人员点了点头。


    工作人员接收到他的意思,一路小跑去了后台。


    再回来时手里捧着两张画布。


    工作人员将画布递给主持人,又递给他一个像小电筒一样的装置,主持人走到演讲台,将两张画布分别放在演讲台上,指着其中那张获奖的画作对刘鹏海说:“刘先生,您看一下,这是您声称出自您手的作品吧?”


    刘鹏海瞥了一眼,道:“是的。”


    主持人将画布翻到反面,拿起那支小的紫外线电筒,对着画布一角照射,画布上立刻显示出一串数字,“可是这张画布背面所显示的数字,与您的参赛号码并不相符,”主持人又将桌面上的另一张画布翻过来,用紫外线灯照在上面,“这张才是您的画布。”


    刘鹏海完全没有想过画布是被做过标记的,一脸惊诧,”这是、这是……”


    主持人放下紫外线灯,解释道:“其实我们的每一届比赛都会进行一些防止和检查作弊行为的措施,监控只是其中一项,为了防止参赛者提前进行有预谋的作弊,我们在赛前是不会公布这些措施的。当然,如果比赛中并没有任何异常,赛后也不会公布。”


    “我们给每位选手提供的画布都是提前做好标记,然后对应放进每个隔间的,我们要求选手必须只能用我们提供的画布,也是这个原因。”


    “虽然监控中并没有直接拍到你们交换画布的行为,但现在证据确凿,您与这位096号选手确实交换了画布,无论是出于什么原因,交换画布的行为在我们的比赛中即被视为作弊。我们对于所有有此类行为的参赛者都是严厉谴责和严肃拒绝的。”


    “您和跟您交换画布的这位参赛者,都将被取消这次的比赛资格,并且终生禁止参与主办方在国际范围内举办的任何比赛。”


    “现在,请您将不属于您的奖杯和证书交还给我,然后请您离开这里。”


    主办方拿出的证据确凿有力,台下观众一片唏嘘,摇着头对台上面目狰狞的刘鹏海指指点点。


    俞小远也不禁在心中发笑,能在这种比赛中找到人冒险给他代笔,想必是花了大价钱的,可刘鹏海也太把主办方当傻子了,该说他坏好还是该说他蠢好。


    “不、不可能。”刘鹏海不可置信地退了两步,然后突然抬头指向俞小远:“你们查他!你们查查他!他才是作弊,他怎么可能获奖!你们一定搞错了,他肯定是作弊的!!”


    主持人摊手道:“我们对所有参赛者的作品都进行过鉴定,也查看过监控视频,除了您和096号选手之外,其他参赛者的作品都显示正常,这位俞先生的获奖资格没有任何问题。”


    刘鹏海愤恨道:“这是我辛辛苦苦得的奖,我不同意!你们不能拿回去。”


    主持人摇了摇头,对台下做了个口型:“Security。”


    人高马大的保安很快从场馆边跑了进来,上前将刘鹏海架住,从他手中夺过奖牌和证书交还给主持人,然后架着他向台下走去。


    刘鹏海一路仍然乱挥着手臂大喊:“放开我!把奖牌还给我!我还要去申请RCA!你们污蔑我!”


    俞小远站在台上,目睹了这一切,脸上始终挂着冷笑。


    履历中有了这种严重污点,别说RCA了,国外的任何一所稍有名气的学校都不会再接收他,他就这么狂妄自大地把自己的路走死了,还真是现世现报。


    刘鹏海在被从演讲台拖下时,接触到了俞小远的目光。


    他看到俞小远遥遥站在灯光聚焦的演讲台的上方,冷笑着将那个词回敬给了他。


    “Loser。”


    颁奖礼在这场闹剧结束后终于顺利落下了帷幕。


    俞小远捧着奖牌和证书回到房间时,还感觉有点恍惚。


    他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发愣,蒋鸣去倒了杯水递给他,“还发傻呢。”


    “有点不敢相信,太没有真实感了,”俞小远接过水喝了口,“我真的没有想过自己能拿奖,还是二等奖。”


    蒋鸣在他旁边坐下,“还记得你在袁敬画廊里帮他改了装裱方式的那个画家吗?”


    “记得。”


    “昨天袁敬给我发信息,说剩下那几幅他也全部按照你的方式改了展示方法,后来卖得飞快,他一直在涨价,但还是在短短半个月内全部卖完了,最后一幅卖出的价格几乎是当时我们买的那一幅的五倍。”


    蒋鸣摸了摸他的头,“小远,你远比你想象的还要优秀。”


    俞小远抱着杯子笑了笑,片刻后眼珠一转,突然抬头问道:“我是不是帮你赚钱了?我们手上的这幅放一放再转手卖出去,好像能赚不少诶。”


    蒋鸣说:“不卖。”


    “为什么不卖?”


    “你挑的,都留着。”


    俞小远还想再劝说他两句,这一倒手可是直接赚不少钱,蒋鸣拿了块饼干塞住他嘴,“别说了,肯定不卖,不差那点钱。”


    俞小远啃着饼干口齿不清答了声“好吧。”


    蒋鸣把手上饼干屑拍干净,一边道:“吃完了刷牙早点休息,明天出去玩儿。”


    俞小远眼睛一亮:“不回去吗?”


    “不回,难得出来一趟,带你玩个够。明后天先带你去天文台和海边玩玩,之后再去趟罗伦斯,去完罗伦斯我们就从洛城出发,沿一号公路把西海岸玩一圈,然后从旧金山坐飞机回去。”


    俞小远听完蒋鸣的计划,开心得差点从沙发上跳起来。


    第二天蒋鸣租了辆车,他们驱车去了格里菲斯天文台,远远看到了对面山顶上九个白色字母组成的“HOLLYWOOD\"标志,晚上又登上天文台的山顶,俯瞰了整个LA的夜景。


    俞小远看着山脚下璀璨的城市夜景,突然问蒋鸣:“鸣哥,你是在这里生活过吗?感觉你的英文口音和当地人好像,对这里也很熟悉,都不需要地图就知道地方在哪里。”


    蒋鸣轻嗯一声,答道:“当年手臂受伤后,来这里接受过一年多的治疗。当时托人找到了这方面的专家,想试试看能不能恢复到再回去打职业的。”


    蒋鸣抬手指向城市西面的一处,“当时就住在那附近的一家医院里。”


    俞小远问道:“然后呢?”


    蒋鸣轻轻摇了摇头,“没能成功,骨头伤得太重了。”


    俞小远突然觉得有点难过,比以前蒋鸣不让他靠近自己那些时候还要难过。


    他靠过去轻轻抱住蒋鸣,蒋鸣轻笑着蹭了蹭他的头,“没事儿,职业也不是唯一的道路,现在这样我也觉得过得很好,世事总不能尽如人意嘛。”


    后一天他们又去了圣莫妮卡海滩,俞小远终于吃到了跟他在飞机窗外看到的云一样的棉花糖,海滩边有弹着吉他唱歌的街头艺人,也有成群结队飞来讨食的海鸥。


    码头上的游乐园驻立着色彩缤纷的摩天轮,木栈道下的海滩长到看不见尽头。


    俞小远举起手机拍下了66号公路尽头的路牌,然后和蒋鸣一起靠在码头的围栏边看海上日落。


    他们看着太阳慢慢变成金红色,大海和天际连成一片橘粉,云和晚霞渐渐变得温柔,远处粉红天空映照下的沙滩被游人留下一串串的脚印。


    一天从日出到日落的时间很短暂,短暂到好像转瞬即逝,但是一天又好像很漫长,漫长到好像能够永久地扎根在记忆里。


    晚上回到酒店,俞小远在行李箱里翻了半天,嘴里还哼着歌,最后终于翻出那件他最喜欢的外套。


    蒋鸣从旁边路过,笑着问他:“心情这么好?”


    俞小远把衣服抱在怀里,开心道:“明天就能去罗伦斯啦,我终于要看到罗伦斯的大门了。”


    蒋鸣轻笑出声,“傻样。”


    行李都收拾完毕后,在蒋鸣的催促下,两人早早就上床休息了,为明天即将开启的西海岸之旅养足精神。


    夜幕降临,加利福尼亚州光彩夺目的天使之城也陷入了沉睡。


    深夜的黑暗中,蒋鸣放在床头的手机突然闪动起来,几分钟后,熟睡的蒋鸣终于被震醒,他摸到手机看了眼屏幕,然后轻手轻脚地放开怀里的人,拿着手机走到套房的客厅。


    站在六十六楼的落地窗前,蒋鸣低头看着手中屏幕上急促闪动的名字,不知为何心中萌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他按下接听键,将手机放到耳边。


    电话刚一接通,那头就传来郑奕军低沉严肃的声音:“你找我查的人,我查到了一些出乎意料的东西,你尽快回来一趟,很重要。”


    “查到了什么?”


    “我已经把资料都发到你的邮箱了,具体情况很复杂,等你回来见面详谈,”临挂电话前,郑奕军强调了两遍,“尽快,速归。”


    第二天清晨,俞小远惺忪睁开双眼,就看见蒋鸣站在床头,像是一夜没睡,面上尽显疲倦,眼里泛着红血丝。


    见他醒了,靠过来吻了一下他的额头,哑声道,


    “对不起,罗伦斯和旧金山都先不能去了,我订好了机票,今天中午就出发回国。”


    chapter 84 档案袋


    俞小远从床上撑着坐起来, “怎么了?是俱乐部出什么事情了吗?”


    “没有,是我的私事,我得赶回去处理, ”蒋鸣坐在床边,语带歉意, “说好的那些地方下次我再陪你去好吗, 一定有机会的。”


    俞小远原本对这次行程最大的期待就是能去一趟RCA,听到蒋鸣的话, 不免有些失落,但还是很快摇了摇头, “没事的, 下次去也一样。”


    行李在昨天晚上就收拾好了,俞小远拿起那套他精挑细选准备穿去RCA的衣服换上, 在镜子里看了看自己。


    没事的, 鸣哥说下次再去,就一定会有机会再去的。


    两人在酒店随便吃了点东西填饱肚子, 就匆匆出发了。


    蒋鸣本来还想着开车带俞小远从RCA门口绕一圈再去机场,结果出发的时候算了下时间, 连绕一圈也来不及了, 只好开车直奔机场。


    十几个小时后,飞机在央城机场落地, 蒋鸣把俞小远送回家,刚进家门放下行李, 接了个电话,又直接出门了。


    临走前嘱咐了俞小远几句, 俞小远累得不行,脑子昏沉也没怎么听进去, 等他走后衣服都没换躺床上就睡了。


    睡到夜里醒过来,一摸床另一边,空空如也,蒋鸣居然还没回来。


    俞小远在床上又躺了一会儿,怎么都睡不着了,肚子饿得慌,于是爬起来在家里翻东西吃,两人长途旅行刚回来,冰箱里比他脸都干净,最后从厨房柜子的角落里翻出来一桶泡面。


    烧热水的时候给蒋鸣发几条信息问他什么时候回来,直到泡面都吃完了也没等到回复。


    俞小远又打了个电话过去,半天也没有人接。


    蒋鸣不在,霸天虎在纪深家还没接回来,大半夜,家里空空荡荡的,连点声音都没有。


    俞小远坐在餐桌前,对着一碗凉了的泡面汤,突然觉得有点不习惯。


    可是以前他明明很习惯自己一个人的。


    在遇到蒋鸣之前,或者更早,在有霸天虎之前,他明明一直都只有自己一个人。


    一个人玩,一个人吃饭,一个人长大,一个人在这个世界踽踽独行。


    那时候也并不觉得孤独是什么非常可怕的事情,只是觉得孤独很正常,以为所有人都一样。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意识到人可以不那么孤独地活着。


    是和蒋鸣在一起之后吧。


    渐渐习惯了有人陪伴,习惯了有人关心有人照顾,习惯了不再一个人去做所有事情。


    太过习惯于这些美好的感觉,当再度感受到孤独的时候,居然会觉得害怕起来。


    所以其实拥有才是可怕的东西吗?


    因为一旦拥有过,就会永远都不想再失去了。


    俞小远大半夜坐在餐桌前莫名有些坐立不安,他甩了甩头,不让自己再胡思乱想下去。


    天快亮的时候,蒋鸣终于回了条消息,问他睡了没,俞小远立刻拿起手机回了个电话过去。


    接通后,传来蒋鸣疲惫中略带沙哑的声音,“睡醒了?怎么不多睡一会儿,这个点爬起来,后面倒时差又费劲了。”


    俞小远一听到他的声音,眼前仿佛就出现了他一夜未眠,满脸倦容的样子,突然有点心疼,“你到现在还没有睡吗?”


    “晚上在沙发上靠了会儿。”


    不知道为什么,但就是知道他说的只是安慰自己的假话,俞小远轻声问他:“你什么时候回来呢?”


    “明后天吧,这边事情比较多,我处理好就回去,到时候我去接霸天虎,带着他一起回去。”那边好像有人叫了蒋鸣一声,蒋鸣应了声,对俞小远说,“你在家好好照顾自己,别开火做饭,饿了就点外卖,我很快回来,听见了吗?”


    俞小远想问他到底在忙什么事,话到嘴边,还是改了口,“嗯,那你早点回来。”


    “好。”蒋鸣说完就匆匆挂了电话。


    蒋鸣的很快,其实也并没有很快,等了两天也没有回来。


    俞小远自律性差,没有蒋鸣的监督,倒时差的事也没有认真去做,依然是困了就睡,醒了就起,生物钟乱七八糟。


    几天后的下午,俞小远靠在画室的飘窗上昏昏欲睡时,听见了密码锁被打开的声音,他一下子惊醒,赤着脚从画室跑到客厅,看到拎着猫包的蒋鸣,终于如释重负地笑了出来。


    蒋鸣拉开拉链,将霸天虎从猫包里放了出来。


    霸天虎一路小跑到俞小远身旁,竖着尾巴围着他绕了两圈,蹭了蹭他的脚踝。


    俞小远把肥猫抱起来,走到蒋鸣身旁,抬手摸了摸他下巴新冒出的胡茬,他没说什么,但眼里挂着明晃晃的担忧。


    蒋鸣故意用粗糙的下巴蹭了蹭他手,“是不是变丑了?一会儿去刮了。”


    俞小远问他:“你的事情忙完了吗?”


    “没那么快,不过告一段落了。”蒋鸣挠了挠霸天虎的下巴,又摸了摸俞小远的脑袋,“别担心,很快就会结束的。”


    俞小远以为他回来后,他们会回到从前的生活,可情况却与他想得不太一样。


    蒋鸣每天会花很多时间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有时又会出门一整天不知去向,两人同在一个屋檐下,俞小远能和他相处的时间却寥寥无几。


    蒋鸣没有主动对他提起过自己在忙的事情,俞小远也没有去问,他想蒋鸣一定有自己的原因,于是在蒋鸣忙碌的这些日子里,他也泡在画室里做自己的事情,尽量不去打扰他。


    洛城的比赛获奖后有一笔奖金,在回国后就打进了他的账户里。


    俞小远拿着奖金想给蒋鸣买点什么,出门逛了几次,最后看中了一对对戒,很简单的款式,是一对铂金的素圈,戒面上没有什么多余的装饰,简单干净。


    他在橱窗里看到时,莫名觉得戴在蒋鸣手上一定会很好看,于是想也没想就买下了。


    蒋鸣还在持续地早出晚归,俞小远一直没有找到机会把戒指送出去。


    等到周末,吃完早饭,俞小远看出蒋鸣好像没有出门的打算,于是吃完早饭后回到画室把那个小盒子摸了出来。


    他买的时候没有想那么多,但买下后回头想想又担心蒋鸣会不会觉得太隆重,送出的时候是不是要好好跟他解释一下,这只是一个简单的不含有特殊的意义的饰品。


    俞小远在画室里打了一下午的腹稿,终于决定好要把东西送出去。


    他走到书房门口像往常一样敲了几下门,推开门进去。


    蒋鸣似乎并没有听到他的敲门声,在他推开门时还在认真地看着铺满桌面的材料。


    直到他走进书房才突然发现他,一瞬间眼神似乎有些慌乱,然后迅速将桌面上的材料归拢成一堆,用档案袋盖在最上方。


    蒋鸣挂上抹笑容,问他:“怎么了?怎么突然进来了?”


    俞小远脚步停在门口,瞥了眼蒋鸣按在档案袋上的手,不着痕迹地将手上的小盒子收到背后,“没有,有点饿了,想问问你什么时候吃饭。”


    蒋鸣像是松了口气,“好,你先去客厅等我,我收拾一下就来做饭。”


    “嗯。”俞小远点了点头,退出了书房。


    他在门外站定,低头看着手中的盒子,不知为什么突然有一种可能送不出去了的感觉。


    晚上吃完饭,蒋鸣没再回书房,难得陪俞小远靠在沙发上看了部电影。


    自从回国以来,他们已经许久没有这样闲适地相处过了,抱着霸天虎靠在蒋鸣怀里,俞小远竟然觉得这种感觉有点久违。


    电影放完,时间也不早了,蒋鸣时差早就倒回来了,靠在沙发上已经开始犯困了,打着哈欠问俞小远:“困吗?睡吧?”


    俞小远也没什么不行,点了点头就跟他一块儿洗漱躺床了。


    身旁传来蒋鸣逐渐规律的呼吸声,夜色渐浓,黑暗的房间中空气好像有了重量,沉沉压在身上。


    俞小远睁开眼睛,看着天花板,毫无睡意。


    二十分钟后,他从床上坐起,掀开被子下了床,小心地带上房间的门,轻手轻脚走到书房门前,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然后推门走了进去。


    他拉开书桌的抽屉,一个一个找了过去,始终没有找到白天看到的那个档案袋。


    最后只剩下一个上锁的抽屉。


    俞小远曾经无意中看到过蒋鸣把钥匙收在哪里。


    他从陈列架角落的奖杯下方摸出钥匙,蹲下去打开带锁的抽屉,终于在一堆俱乐部资料的最下方找到了那个眼熟的档案袋。


    书房里没有开灯,俞小远就着月光正反看了一圈,档案袋上没有写字,看不出里面装着的是什么。


    蒋鸣这么多天对他只字不提,甚至有意在避着他,一定是不想要他知道的。


    理智告诉他,蒋鸣一定有自己的理由,要相信他。


    可是天生多疑如俞小远,怎么可能做到真的对这件事坐视不理。


    他抬起手,指尖触上缠绕封口的线头。


    脑中不知从何而来一个尖锐的声音突然对他嘶喊,不要拆开!


    俞小远指尖转动,拉着线头打开了档案袋。


    chapter 85 细雨


    俞小远在抽屉旁就地坐下, 打开档案袋拿出资料。


    第一页上加粗的字体写着“2020年9月4日凌晨1点永陵路肇事逃逸案调查档案”。


    这日期他再熟悉不过,这也是……蒋鸣和他母亲出车祸的那天?


    俞小远通过前几页资料在脑中总结出了大致的案发过程,事发当天永陵路以及周围路段线路检修, 监控全部断电,导致车祸发生时没有拍到任何监控画面, 肇事车辆在撞倒受害者后迅速逃逸, 在场没有人看清肇事司机样貌,也没有人记下肇事车辆的车牌号。


    由于证据缺失, 调查组无法追查到肇事人,在之后调查中也一直没有新的证据出现, 调查进展停滞不前, 该案件的调查在事发一年后被迫中止,档案卷宗同时被封存。


    看到这里, 俞小远已经有了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 他吸了口气,缓缓翻开资料下一页。


    资料上显示调查突然获得了最新进展, 下附很多照片,均是一家小型的汽车修理店, 俞小远看到照片, 瞳孔颤了颤。


    他不会看错,这是……他父亲生前经营的汽修店, 父亲去世后,店铺留给了俞嗣宗。


    照片从汽修店门口到内部都有, 最下方的照片是一辆停在汽修店后院,已经被拆成车架的车辆, 照片从不同角度拍摄了这辆车,其中几张重点拍摄了引擎盖内部几处残留的血迹。


    资料中的照片全部为偷拍角度, 俞小远在某一张照片的边缘看到了不小心被拍进去的熟悉的半张脸——俞嗣宗。


    下一页是车盖内血液组织样本和蒋鸣提供的身体组织的DNA比对,结果显示匹配度99.9%。


    俞小远艰难地一页页翻下去,浑身发冷,密闭的书房里氧气像在逐渐减少,呼吸越来越困难。


    虽然资料中没有直接证据,但所有间接证据都直指俞嗣宗就是这次车祸的肇事人。


    资料中还有蒋鸣母亲的死亡证明,有蒋鸣刚受伤时伤口的照片,每一页都在诉说着这场祸事的惨烈。


    俞小远瞳仁如墨,神情死水一般沉寂,五官被浸入夜色中,缓慢地抹掉了所有情绪。


    原来一切从来都没有过去。


    那颗名为俞嗣宗的毒牙从未真正消失,而是潜伏在他命运的齿轮中,等待着给他致命一击。


    调查资料非常厚,俞小远陆陆续续翻了将近一个小时,才艰难地将档案袋中的资料全部看完。


    最后一页的资料末尾写着,“肇事逃逸致一人死亡,一人轻伤一级,预估量刑,有期徒刑七至十年。”


    俞小远木讷地盯着纸页上的“七至十年”,一动不动。


    夺走了一条鲜活的生命,毁掉了两个人的人生,却只要轻飘飘地付出十年的代价吗。


    抓着资料的手无意识地松开,厚厚的纸张从他手中滑出,散落在腿上和地面上。


    时间似乎在这间寂静黑暗的书房中停止了,俞小远坐在地上,盯着眼前散开满地的资料,直到窗外天际泛起灰白,传来零落的鸟叫声。


    许久,俞小远撑着膝盖站了起来。


    他沉默地将材料一张一张捡起,按照原本的顺序收回档案袋中,重新绕上线头,放回抽屉的最下方,然后锁上抽屉,将钥匙放回原处。


    俞小远在书房的窗口站了一会儿,窗外楼宇间隙中露出的细长天空被染成苍茫的铅灰色。


    如果从三十二楼的窗口落下去,人会粉身碎骨吗?


    他很快打消了这样的念头,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不能就这样轻易死去。


    回到卧室,俞小远躺回床上,闭起眼睛。


    与黑暗一同盖在视线中的是他在书房里看过的每一个字,每一张照片。


    俞小远翻过身,钻进被子里,抬起蒋鸣的手臂搭在自己身上,不断往他怀里拱,蒋鸣被这动静弄醒了,迷迷糊糊低头看了眼,“醒了?”


    俞小远整个人埋在被子里,闷声说,“嗯,好冷。”


    蒋鸣拉开被子,露出俞小远的脑袋,把人往怀里搂了点,“别闷在被子里,我抱着就不冷了。”


    俞小远靠近端详着蒋鸣的脸,像是看不够似的,看着看着眼里泛起酸涩,他眨了眨眼,在蒋鸣手臂上蹭了下。


    蒋鸣的手搭在他脑后揉了揉,像被太阳烘干的棉被一样温暖柔软。


    “快睡吧,还早。”蒋鸣困倦地说。


    第二天早晨,蒋鸣起了之后俞小远也跟着起了,蒋鸣见他脸色不太好,想让他回去再多睡会儿,但俞小远不肯,他也就算了。


    吃早餐的时候,俞小远没什么胃口,拿着勺子搅碗里的粥,盯着蒋鸣胸口伤疤的位置发呆。


    “我衣服上有东西?”蒋鸣看了看自己胸口。


    俞小远摇了摇头说没有,放下勺子,隔着衣服触上他胸口的疤痕,“现在还会疼吗?”


    “不疼了,不是跟你说过吗,早就已经痊愈了。”


    俞小远指尖沿着伤疤缓缓挪动,抬头看他,“那刚受伤的时候呢,一定很疼吧?”


    蒋鸣执起他的手,握在手中捻了捻,淡淡道:“不记得了。”


    俞小远没再问什么,收回手低头喝粥,眼底情绪被长睫遮盖。


    下午俞小远把自己关进画室里画画,晚上出来吃了个饭,吃完又把自己关了进去。


    后面的几天也都是如此,基本一整天都不怎么出画室,蒋鸣忙着自己的事情,以为他只是不想打扰自己,也就没有去管他。


    只是他发现晚上俞小远总是热情得很反常,会主动邀请,而且一次不行,看着他时眼中的痴迷和眷恋近乎疯狂,偏执地要他亲吻自己,每次都要做到两个人都筋疲力尽。


    蒋鸣不知道的是,即使这样,俞小远仍然整夜整夜地无法入睡。


    时间好像在他的身体里错乱了,他有时就那么任自己睁着眼到天亮,有时会翻出手机中跟蒋鸣的合照反复地看。


    到了后来,实在撑不住,他就趁蒋鸣睡着后,偷偷去他书房中找出安眠药,悄悄吃一颗。


    药是第一次去宋医生那里治疗时开的,药量不多,那时有蒋鸣的陪伴,加上蒋鸣会经常查看余量,所以俞小远不到万不得已很少会吃,他怕蒋鸣担心。


    就着凉水将药片吞服下去,俞小远看着手中的药瓶走了会儿神,然后将药瓶放回抽屉里,回房继续睡了。


    几天后的清晨,蒋鸣晨跑回来后换了身正装,俞小远咬着手里的白糖糕问他,“今天有什么大事吗,怎么突然穿的这么正式。”


    蒋鸣对着镜子打领带,“上午俱乐部有个季度会议,分店的经理都会来,总结汇报季度经营情况,我这段时间都没怎么管事,今天去听一下。”


    俞小远点了点头,自言自语道,“今天啊……这么巧。”


    蒋鸣没听清,从镜子里看向他,“什么?”


    “没什么,我说你是该好好管管事啦,一天到晚把事情推给纪深,你真该给他涨工资了。”


    蒋鸣气笑了,“小崽子,还学会胳膊肘往外拐了。”


    俞小远咬着白糖糕嬉笑着退了出去。


    把蒋鸣送到门口,俞小远突然拉住他的领带,踮起脚攀上去亲他。


    本来只想浅浅亲一下,可亲着亲着就难舍难分,蒋鸣附身托住他的腰,突然唇上一阵刺痛,两颗尖牙咬破了他的嘴唇。


    俞小远放开了他,唇上沾着鲜血,笑了。


    蒋鸣用拇指蹭了下唇,低头看了眼指腹的血,“非让我这样去开会,生怕别人不知道我家有只会咬人的猫是吧?”


    俞小远笑得很平静,弯起的眼眸中藏着难以察觉的情绪,他对蒋鸣说:“我爱你。”


    蒋鸣对他向来没有办法,无奈道,“我也爱你。”


    俞小远突然看着他没头没脑地问:“如果我不在的话,你会好好照顾虎虎吗?把他当亲生的那样。”


    “什么跟什么。”


    俞小远表情有些认真,好像必须要得到一个答案,“会不会?”


    蒋鸣见状也只好点了点头,“当然会。”


    俞小远又低声问:“那如果我不见了,你会爱上别人吗?”


    蒋鸣不自觉皱了下眉,“当然不会。”


    “那如果我死了呢?”


    “也不会。”蒋鸣有些奇怪,“怎么了这是?心情不好吗,要不今天我不去了,留在家里陪你。”


    “没有啦,突发奇想问一问,”俞小远推了推他,“你快走吧。”


    蒋鸣狐疑地看了他一会,“真的没事?”


    “真的。”


    “那我先去了,晚上等我吃饭。”


    蒋鸣刚步入走廊,俞小远突然又急急叫住他。


    蒋鸣闻声回过头,“怎么了?”


    俞小远站在门口,他定定盯着蒋鸣,问道:“真的、真的不会爱上别人吗?”他将“真的”两个字很重地咬了两遍。


    蒋鸣笑了下,“I promise。”


    蒋鸣抬手看了眼表,“真的要走了,快迟到了,回去吧,乖乖在家等我。”说着抬手对他挥了下,“回见。”


    俞小远淡笑了下,也抬起手轻轻对他挥了挥,“再见。”


    蒋鸣走后,俞小远回到客厅,给霸天虎的猫碗里倒上新买的粮,又开了两个罐头,一并放在它的饭盆边,霸天虎闻到香味一路小跑过来,喵喵叫了两声,埋头吭哧吭哧吃起来。


    俞小远蹲在它身边轻轻顺它的毛,从头顺到尾巴,一下又一下,“多吃一点,以后要乖一点。”


    有几滴水接连滴在罐头边的地上。


    霸天虎听见声响,好奇地抬头看向俞小远,见他仍然微笑着在看自己,于是舔了舔他的手,又埋下头继续吃了。


    喂完霸天虎,俞小远回到画室坐了一会儿,然后将他刚画好的那幅画装裱打包,抱起盒子出了门,出门前蹲下身又抱起霸天虎亲了亲,捏着它的耳朵嘱咐它:“一定要听话,要多吃一点,不要生病。”


    外面天阴阴的,气压很低,风中带着湿气,乌云在天空逐渐聚积。


    俞小远打了辆车,终点定位在袁敬的画廊,路上给袁敬去了条信息。


    他到达的时候,空中已经开始飘起细细的小雨,袁敬站在门口等他,见他到了便迎了上来,“小远弟弟,今天怎么突然过来了?”


    袁敬把俞小远往画廊里带,俞小远站在门口没动,把手中抱了一路的画递了过去,“我不进去了,麻烦你替我把这个转交给鸣哥,等你有空的时候就行。”


    袁敬有点奇怪,“你俩不是住一块儿吗?怎么还需要我来转交?”


    “我有点急事要出门一趟,来不及亲手交给他。”


    “你上哪儿啊?啥时候回?画框那事儿我还想着找机会请你吃饭跟你道个谢呢。”


    俞小远淡笑了一下,“下次吧,下次还有机会的话。”说完把画往袁敬手里一塞。


    没等袁敬做出反应,俞小远转过身,把卫衣的兜帽戴上,低头走进雨中。


    chapter 86 危局


    袁敬回到画廊里, 直觉事情不太对劲,忧心忡忡地给蒋鸣拨了个电话,那边开了勿扰模式, 没拨通。


    袁敬想想还是不放心,回办公室拿了车钥匙, 决定带着俞小远的画直接去找蒋鸣。


    人到俱乐部, 蒋鸣会还没结束,袁敬之前来过不少次, 跟大家都算相熟,他找到施月, 让她帮忙传个话, 说小远那边可能有情况,让蒋鸣先出来见他一下。


    施月一听跟俞小远有关, 二话不说就应下了, 把他带到蒋鸣办公室等着,自己去会议室通知蒋鸣。


    袁敬抱着画坐在沙发上, 心里七上八下的,怎么想怎么觉得要出事。


    没坐多久, 蒋鸣就推门进来了, 一进门就问他:“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啊,下午我搁画廊里忙着收新画呢, 小远突然给我来条信息,说要来找我, 人已经在路上了,到了之后就塞给我这么幅画, 让我转交给你,问他去哪了也不说, 问什么时候回来也不说。”


    蒋鸣听完就感觉不对,拿出手机先打了几遍俞小远的电话想问个明白,都提示对方已关机,他皱着眉从袁敬手里接过画,拆开包装盒。


    里面装着一幅装裱好的油画,一颗血迹斑斑的月亮悬于夜空,圆月边缘还在不断渗出血液,向下滴落,月光下的地面上,有一朵躺在血泊中逐渐腐烂的深红色玫瑰。


    画面血腥暗沉,是俞小远一向最避讳让他看见的画风。


    为什么会突然送给自己这样一幅画?还特意周折一番,借袁敬的手送过来?


    蒋鸣思考的时候指尖无意识地抚在画面上,抚过某一处时,突然感到有异样的凸起,正是画面中玫瑰花朵的位置,蒋鸣抬头问袁敬,“这是什么?”


    “不知道啊,他就让我把画给你,其他什么都没说,”袁敬也伸手摸了摸,“感觉像是个……圆环?”


    “你先拿着。”蒋鸣把画放在袁敬手上,去工具箱里找了把一字起出来,两人一起把画框拆了,翻过画布,就看见在画布的背面,玫瑰花朵的位置上粘着一枚戒指。


    一枚铂金的素圈戒指。


    “戒指?”袁敬愣愣道,“小远弟弟这是跟你求婚呢?你别说,他这求婚方式还挺……别致。”


    袁敬的话丝毫没有让蒋鸣感到轻松,他将戒指握在手中,越捏越紧,一股恐慌席卷了他的全身,“别致不别致我不知道,但肯定不是在求婚。”


    “我回家一趟。”蒋鸣说完快步走出办公室。


    他一路几乎是用跑的,以最快速度回到家。


    跑进书房,从奖杯旁摸出钥匙。


    拿起钥匙去开抽屉的锁时,他还抱着一丝侥幸,等到他的目光落在抽屉中的档案袋上,最后一丝侥幸也被无情地击碎了。


    自从上次他在书房查看资料差点被俞小远撞见之后,他就改在电脑上看扫描件,抽屉里的资料再也没拿出来过。


    而此刻他不用打开就知道,档案袋被人动过了。


    他收档案袋时是做过记号的,他每一次都会将上方的资料和档案袋摆成一个固定的角度。


    可是现在,这个角度变了。


    余光看见上面的抽屉没有关好,蒋鸣拉开抽屉,抽屉中贴着边放着几瓶俞小远的药,他鬼使神差拿起小瓶的安眠药打开看了一眼,发现里面的药已经全部被换掉了。


    蒋鸣在书房里沉默地来回走了几步,扶着办公桌站了会儿,突然抬手把桌上的杯子给砸了。


    “砰”一声巨响,碎片溅得到处都是。


    他那是在求婚吗?他那是在给自己留遗书!


    蒋鸣缓了几秒才冷静下来。


    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先找到他人,不知道他具体要去做什么,但想也知道肯定不会是什么好事。


    蒋鸣出了门,一边下楼一边给纪深打电话,要他不惜一切代价找到俞嗣宗现在在哪。


    哑黑色大G静静停在楼下的银杏树旁,蒋鸣打开车门坐进驾驶室里,闭眼靠在椅背上,捏着手机等回复。


    十分钟后,手机响起,纪深刚说完地址,蒋鸣已经一脚油门绝尘而去。


    纪深给出的地址是俞嗣宗在郊区的那家修理店。


    蒋鸣一路上心急如焚,也不知道自己闯没闯红灯,只知道他要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地方。


    到达的时候,修理店大门紧闭,也没有开灯,蒋鸣拍了一会门,叫了几声俞小远的名字,里面毫无反应。


    他沿着店铺边找其他进入的方式,在后院终于找到一处围墙比较低的地方,当机立断从那里翻了进去。


    一落地,就看到院中的两个人影。


    俞嗣宗躺在后院的地上,像是失去了意识,身旁的地上零星散落着几张钞票,俞小远半跪在他旁边,脸上身上到处都是擦伤,身上蹭得全是泥土,此时高举着一柄短刀,正要往他的心脏扎下去。


    蒋鸣大脑一阵尖锐的刺痛,来不及思考就大喊着“俞小远!”拔腿冲了过去。


    俞小远回头看到是他,先是惊诧一瞬,然后对着他淡淡一笑,眼神很快又变得灰暗,转回身去,重新扬起刀刃。


    “俞小远,不要!”


    俞小远此刻脑中唯一的念头就是要用手中的这把刀还蒋鸣和他母亲一个公道,让俞嗣宗付出他早就应该付出的代价。


    能在最后时刻再见到蒋鸣一面,已经是意外之喜了,他已经再无所求。


    他平静麻木地将刀刃送向俞嗣宗的心脏。


    就在刀尖即将插入身体的前一秒,刀刃突然被一只手牢牢抓住,任他怎么用力都无法再向下半分。


    蒋鸣几乎是以他平生最快的速度飞奔过去,扑倒在地上,才堪堪在最后时刻抓住了俞小远的刀刃。


    他像不知道疼似的,直接握着刀刃从俞小远手中抢过刀,狠狠扔了出去。


    俞小远起身想去把刀捡回来,被蒋鸣一把拽住,手中不断流出的鲜血很快将他衣服染红一块,俞小远看着衣服上洇开的血迹一下慌了。


    “你、你的伤,我去给你找东西包扎。”


    蒋鸣从地上站起来,扯着俞小远的手一直没松,粗重地呼吸着,他不敢松手,他怕一松开手里的人就突然没了。


    俞小远几乎是被蒋鸣拖着走出去的,一路跌跌撞撞,走到修理店门口,蒋鸣一脚把锁着的大门踹开,拽着他往车边走。


    蒋鸣一句话不说,根本不在意淌血的伤口,俞小远被人行道的坎绊了下,蒋鸣没给他摔倒的机会,拎着他胳膊走到车边。


    他来的时候车停得太急,后轮卡在马路牙子上,车尾被围墙蹭花了一大片。


    蒋鸣拉车门的时候手都不明显地在抖。


    车门打开,蒋鸣把人扔进车里,自己跟着进了驾驶座。


    刚坐下,前后停下几辆车。


    纪深带着人从车里下来,走到蒋鸣窗边敲了敲玻璃。


    蒋鸣按下车窗,对纪深做了个手势,“人在里面,你先带走,郑奕军会联系你,你到时候把人交给他。”


    纪深点了点头就带着人进去了。


    蒋鸣没立即启动车子,他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松了松领带,然后将领带拽下来,一圈一圈缠在受伤的那只手上。


    俞小远从副驾驶伸出手来,“我帮你……”


    蒋鸣冷冷地一眼扫过去,俞小远动作冰封一般冻住,然后收回了手,不敢再说话。


    车厢陷入长久的寂静,只有蒋鸣一圈一圈往手上缠绕领带的声音。


    缠好领带,蒋鸣闭眼靠在椅背上,胸口的起伏慢慢平缓一些,他深吸一口气,缓缓转过头去看副驾驶的人。


    “俞小远,你就这么对我。”没有起伏的声线滑过喉咙,声音中带着冰冷的恨意。


    俞小远手心全是汗,在蒋鸣的注视下发着抖,他不敢抬头与蒋鸣对视,不敢动也不敢出声,只能狼狈地盯着自己握在膝盖上的拳头。


    他知道蒋鸣一定气疯了,一定恨透了自己。


    这些都是他应得的。


    蒋鸣没有出声,就那么盯着他,看了很久。


    半晌,喉结小幅度滚了滚,蒋鸣收回目光,手搭上方向盘,重新启动了车辆。


    车停回小区楼下的银杏树旁,下了车,蒋鸣拖着俞小远往家走,两道凌乱的脚步穿过小区,裹着蒋鸣的冷厉和俞小远的失措。


    回到三十二楼的家中,蒋鸣拖着俞小远径直朝卧室走去,推开房门,蒋鸣把俞小远扔进房间里。


    俞小远踉跄着跌坐在地上,还没爬起来,就听见蒋鸣冷硬的声音:“待着,别动。”


    “你去哪?”俞小远有些慌乱地伸手想去抓蒋鸣,被他躲开了。


    他听见蒋鸣冷冷对他说了句“等着”,就反手把门关上出去了,出门前拍开了卧室的灯。


    俞小远缓缓从地上爬起来,抱膝坐在床边。


    蒋鸣之后打算怎么对他,他不知道,他也没有想过,他在事前根本没有想过自己还会回来。


    他带了钱去找上俞嗣宗,骗他说自己要给他一笔钱,之后跟他一刀两断,俞嗣宗听见数目,毫不犹豫就答应了,告诉了他自己的所在,俞小远找到他后,在谈判时趁机在他的水里下了药。


    可是药效发挥地没那么快,也许是俞嗣宗看出了他在拖延时间,也许是他实在按捺不住恨意,两人很快发生了冲突,两人从店里一路拉扯缠斗到后院,后来他终于等到药力上来,俞嗣宗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他拔出刀时就已经想好了,这一刀下去杀死的不会只有一个人。


    他早就已经做好了献祭自己的准备。


    可还是在最后一刻被蒋鸣阻止了。


    卧室的门重新被打开,蒋鸣将他的睡衣扔在床上,一并扔进来的还有一个药箱,“自己洗澡换衣服,还有那些伤,自己处理。”


    俞小远见他扔完东西又要出去,从地上爬了起来,叫了他一声,“鸣哥。”


    蒋鸣停下脚步,站了片刻,转回身来低头看着他,一直看了很久。


    蒋鸣问他:“你今天在门口说的那句再见,是在跟我永别是吗?”


    chapter 87 坦白


    “我……”俞小远开了口, 却不知该怎么答。


    蒋鸣一步步向他走近,“你是在什么时候计划好的?”


    “你杀了他,然后呢?再以命抵命, 是吗。”


    “你打算怎么死?用那把沾血的刀也结束自己的生命,还是去自首?”


    俞小远说不出话, 只能无助地摇头。


    蒋鸣垂着头问他:“俞小远, 你想过我吗?”


    “你报仇雪恨了,你一了百了了, 我呢?”


    “我出门前小心翼翼捧着脸吻过的人,下一次再见到的时候, 已经变成了一具失去生命的躯壳, 是吗?”蒋鸣说到末尾,声线也有些稳不住, 他伸手按在俞小远的心脏, 感受着那里凌乱搏动的心跳。


    “你死之前,准备给我留话吗?”蒋鸣声音很低很低。


    俞小远眼泪一下涌了出来, 他抱住蒋鸣的手臂,慌张地想要去安慰他, “不会的, 不会的,我不会死的。”


    “差点忘了, 你已经留了。”蒋鸣自嘲一笑,抽出手臂, 从口袋里掏出一枚戒指,举在俞小远眼前, 哑光的戒圈在冷白的灯光的包裹下,显得苍白而黯淡。


    “以后我每次看见这枚戒指, 就会想起我曾经拿命去护着的那个人,在他决意去死的时候,我错过了最后一次拦住他的机会。”


    蒋鸣嘴唇颤抖着抿成一条线,捏在手里的戒指因为用力几乎要割进肉里,“我甚至毫无察觉,我微笑着送他去了。”


    “你这样想让我记住你,是吗?”


    俞小远慌乱地摇头,“不是的,不是的……我不是这样想的……”


    “那你是怎么想的!”蒋鸣怒吼着问他,挥手将戒指砸了出去,戒指重重撞上墙壁,又落到地面弹了几下,最后弹进走廊里不见了踪影。


    金属与地板的撞击声消失,房间重归寂静。


    俞小远睫毛上坠着泪,他眨了下眼,泪滴混着新涌出的眼泪滑下,一直滑进唇中,他尝到苦涩发咸的味道,“我不想让你难过的……”


    “不想让我难过,”蒋鸣仰起头重复了一遍他的话,“那你不应该这样不告而别,你应该在走之前先杀了我。”


    “不要让我这样一个一个眼睁睁地送你们走。”


    俞小远心都要被扎穿了,哭得几乎站不住,他拉住蒋鸣手腕,一遍一遍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会了,你不要再想了……”


    恍惚中听见水滴在地上的声音,模糊的视线落在地上,这才看到蒋鸣手中的伤口血早就浸透了领带,一直在往地上滴,地上已经汇聚了一小滩血泊。


    俞小远惊慌地捧起他的手,哀求道:“伤口……我求你,先处理伤口好不好。”


    蒋鸣反手抓住他的手腕,力气大到快要把他的骨头捏碎,“你现在知道怕我疼了?你想去死的时候怎么不怕我疼?你拿刀子把我心脏搅碎的时候怎么不怕我疼?”


    “俞小远,你狠,真的,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你更狠。”


    俞小远毫不反抗,用另一只手去触摸他的脸颊,“不是的,不会了,我再也不会了,你不要难过……”


    蒋鸣侧头躲开,甩开他的手,“别让我看见你,我现在只想弄死你。”说完掉头往外走。


    俞小远跟到门口,蒋鸣突然回头看他,“俞小远,你走出这道门一步,就永远,永远不要再回来。”?


    俞小远脚步顿住,骤然收回迈出房门一半的脚。


    蒋鸣找出药箱拎到洗手间,解开缠在手上的领带,揭到最后一层的时候,伤口的皮肉已经粘在领带上,他面无表情地撕过去,已经快止住血的伤口又汩汩流出血来。


    鲜红的血液大滴大滴地落进洗手池里,混着水渍化开。


    蒋鸣看着那些血液,脑子里只有一个画面,就是俞小远在汽修店的后院,高举起尖刀往下扎去的画面。


    只是在他脑中,举起刀刃的是俞小远,躺在地上的也是俞小远。


    他手中的刀刃即将插进的是他自己的心脏。


    蒋鸣感到一阵耳鸣,身形晃了晃,扶着洗手池的边缘才站稳。


    只差一点,只差那么一点,俞小远就再也回不来了。


    晚上蒋鸣没有回主卧,睡在了客房。


    之后的日子,蒋鸣再也没有回主卧睡过。


    他不敢去看俞小远的脸,他觉得自己像是得了什么绝症,一看到俞小远,心里就会无法控制地产生一股强烈的情绪,糅杂着恐惧、不甘、后怕、彻骨的疼痛和冰冷的恨。


    他每天上班前会开门看一眼,每次开门时,俞小远总是坐在床边的地上,会在他打开门的第一时间就抬头看向他,然后露出一个不算好看的笑容。


    蒋鸣会每顿按时把饭端进去放在窗边的小桌子上,跟他说吃完放着,不许出房间。


    俞小远会乖乖地点点头,走过去把饭菜全部吃完。


    蒋鸣有时候会放霸天虎进去陪他一会儿,有时候不放。


    他每次开门时,都会看见俞小远坐在同一个位置的地上,后来蒋鸣发现,好像是因为那是他打开门最先能看到的地方。


    俞小远每天的饭量都很正常,但是人仍然在极速消瘦,面容一天比一天憔悴,眼神也愈发灰暗。


    唯一不变的只有每次抬头望向蒋鸣时,那道像焊在脸上一般的笑容。


    这些天蒋鸣过得也不比他好多少,精神很差,每天睁着眼的时候都像有根钉子钉在脑子里,不小心触到,就会尖锐地疼一阵。


    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他爬起来到书房坐了会儿,窗外被重重夜色包裹,隐约露出远处楼宇的轮廓。


    不知坐了多久,他起身走到主卧门前,轻手轻脚地拧开把手,刚推开一条门缝,就看见俞小远仍然坐在床边的那个地方,抱着膝盖,看着门口的方向。


    光线从门缝照进去,在黑暗中拉出一条细长的光亮,被光罩住的男孩条件反射地抬起头,迅速在脸上挂起淡淡的笑容。


    蒋鸣心脏像被针猛得扎了一下。


    他快步走过去,“几点了,俞小远,为什么还不睡觉?”


    俞小远平静地说:“我睡不着。”


    蒋鸣皱起眉,压着脾气问他,“你几天没有睡了?”


    俞小远还是那么淡笑着说:“我睡不着。”


    蒋鸣抬手按上他的嘴角,“别笑了。”


    “嗯。”俞小远想要放下嘴角,可肌肉僵硬得根本不听他的控制。


    “不早了,上床,睡觉。”


    俞小远下意识朝蒋鸣抬起手,抬到一半,想起自己现在的处境,硬生生又放了下去,然后抱住自己的膝盖,说:“我知道了。”


    蒋鸣盯着他抬起又放下的手看了半晌,俯下身去,把人抱了起来。


    走回床边的一路,俞小远都很安静地靠在他怀里,一动不动。


    蒋鸣将他放回床上,抽手出来的时候,好像有一滴水滴在他的手背上。


    他低头去看,俞小远闭着眼睛蜷在床上,眼角挂着不明显的水光。


    也不知是被什么驱使,等蒋鸣反应过来的时候


    ,自己已经掀开被子躺进了床上。


    他闭上眼睛,硬邦邦说了句:“今晚睡这里。”


    片刻后,撇开头又补充了句,“只有今天一晚。”


    俞小远很低地嗯了一声,过了很久,他往蒋鸣身边挪了一小点,轻轻把额头贴在他的手臂上。


    第二天早上,俞小远醒来的时候,蒋鸣已经不在床上了。


    他一个人爬起来,去洗手间洗漱完,又坐回地上那个固定的位置,面对着门口抱膝等待。


    时间一到,蒋鸣果然准时推门进来,把饭放在小桌上,冷淡地对他说:“好好吃饭。”说完不等他回答,关门出去了。


    俞小远坐在床边慢吞吞地吃完。


    把碗放回桌上时,手一滑,碗掉在地上,应声碎开。


    俞小远看了几秒,蹲下去徒手抓起碎片,捡起后,并没有立即扔进垃圾桶,他微微歪着脑袋,似乎很好奇锋利的切口深入血肉的样子。


    他没有感觉似的,握住那块碎片,他看着鲜红的血液从手指的缝隙滴滴答答地流在地上。


    他突然想起那天蒋鸣就是这样握着他的刀刃,鲜血也是这样从他的手中滴落。


    房间的门被推开,站在门口的蒋鸣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甩开门快步走到他面前,扒开他的手拿出碎片,扔进旁边的垃圾桶里,“你在干什么?!”


    俞小远没有说话,只是看向他的眼神中涌动着复杂的情绪,像是有什么就要脱口而出,又被他极力压在口中。


    蒋鸣抽出纸巾擦掉他手上的血,又拿来干净的纱布按在他的伤口上。


    好在伤口并不深,血渐渐被止住了。


    蒋鸣在他旁边席地而坐,叹了口气,问他:“俞小远,你到底为什么要这样?”


    俞小远和他对视良久,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带着哭腔低声道,“是因为我,都是因为我,那天是我趁他出门喝酒,撬了他的锁,偷了爸爸留下来的钱做学费,从家偷跑了出去,他发现后开车出来抓我,在路上,在路上……”


    “你把我的手拿去好不好,我不要了,我不要了,我不要画画了,我不要读书了,我什么都不要了,我不应该自己从家偷跑去上学的,我不应该想要逃离那个家的。”


    “我想把你的妈妈还给你,把你的职业生涯还给你,把你们平静的生活还给你们,应该死掉的是我,应该被毁掉的是我,所有的灾难本来应该都是我一个人的。”


    俞小远哭得呼吸不畅,他抽泣着看向蒋鸣,“对不起,全都是我的错……”


    chapter 88 突破


    蒋鸣掐住俞小远的下巴, 垂眸凝视着他。


    俞小远下意识错开视线,他不敢与蒋鸣对视,他太害怕从那道曾经充满爱意的眼神中看到仇恨。


    钳在下巴的那只手突然用力, 脸又被掰了回去,他被强迫着重新看向蒋鸣。


    “俞小远, 你有什么错?”蒋鸣问他。


    俞小远声怔了怔, “是我,他是为了出门找我所以才……”


    “车是你开的吗?”蒋鸣打断他。


    “不是……”


    “酒是你逼他喝的吗?”


    “不是……”


    “红灯是你要他闯的吗?”


    “也不是……”


    蒋鸣抬起另一只手抹去坠在他颊边的泪滴, 指腹蹭过冷白的皮肤,留下湿滑的触感, “那你错在哪儿了?”


    “错在千方百计想要逃离地狱一样的生活吗?错在破釜沉舟想要为自己拼一个未来吗?”


    “我……”俞小远愣愣看着蒋鸣, 连眼泪都忘了流。


    蒋鸣捧起他的脸,“你只是一个再正常不过的想要脱离苦海的孩子, 你有什么错。”


    “可如果不是我在那天晚上逃跑, 这一切就不会发生。”


    “凑成这一切的是时机,是巧合, 不是无辜的你。”蒋鸣抽了张纸,把他脸上的眼泪一点一点擦干净, “不要再想着拿自己去换任何人, 这是徒劳,我妈她回不来了, 我的伤也好不了了,我不想你去换, 也不用你去换。”


    “我妈妈不能回来了,这没有办法, 但造成这一切的人一定会一分不少地付出应付的代价,他会用他的余生去偿还一切自己造成的罪孽。”


    爱是微妙而复杂的东西, 它有时裹挟着彻骨的恨,有时又让人想原谅一切。


    蒋鸣终于知道了俞小远决绝到连生命都想舍弃的缘由,这几天盘旋在心中挥散不去的震怒和恼恨如潮水般退去,只剩下心疼。


    蒋鸣在清晨缓缓上升的阳光中与他对视,温和地告诉他,“对于我来说,人生的意义还有很多,不是只有职业这一条路。我很喜欢我以前在做的事情,我也很喜欢我现在在做的事情。”


    “这是两条不同的路,但对于我来说,它们都同样具有意义。”


    “如果你一定想要补偿我,那么为了我,画下去,继续成为我的骄傲。”


    俞小远不确定地问道:“我是……你的骄傲吗?”


    蒋鸣淡笑了下,没说话,站起身朝俞小远伸出手,俞小远不明白他的意思,但还是拉着他的手站了起来。


    蒋鸣牵着他走进书房,停在那面摆放着他职业生涯所有奖杯的玻璃陈列架前。


    俞小远在他的示意下看了过去。


    一块二等奖的水晶奖牌,放在了满面墙的冠军奖杯的最中央。


    身后传来蒋鸣的声音,“你觉得呢?”


    俞小远泛红的眼眶兜不住泪水,眼泪大滴大滴地顺着脸颊滑落,肩膀止不住的颤动。


    他从知道真相的那一天起,没有一秒不在痛恨自己,没有一秒不想要用自己的一切去换回蒋鸣曾经的平静生活,他被自责和悔恨折磨得体无完肤。


    洛城的那几天已经成为记忆中不能触碰的禁区,想起深夜电话中蒋鸣轻柔的声音会痛,想起洛城海滩边橘红的日落会痛,想起礼堂里为他响起的掌声也会痛。


    记忆中每一个快乐的瞬间都变成他审判自己的罪证,每一颗糖的落点都铺满了泛着寒光的森森毒刃。


    他觉得自己获得的每一点成就都沾染着斑斑血迹,他不敢去回忆,更不要说去追究从洛城回来后那块奖牌去了哪里。


    可蒋鸣就这么拉着他站在了这面陈列架前,指着整面墙中央那块最不起眼的奖牌告诉他,你是我的骄傲。


    俞小远把脸埋进双手,哭到失声,哭到不能自已。


    片刻后耳边又传来蒋鸣的声音,“你知道吗,你不仅仅是我的骄傲,你也早已成为我人生的的意义之一。”


    “如果你一定要为我做什么,那么以后,为了我,去爱自己,好吗?”


    “像我爱着你那样去爱自己。”


    这个世上总有那么一些人,无论经历过怎样无望的绝境,都依然能够不被催折,一如既往予世界以温柔。


    蒋鸣便是这样一个人,他的温柔像是从万里冰封的绝壁中破土而出的花,即使熬过无数寒冬,仍然会义无反顾地绽放。


    俞小远在蒋鸣的安抚下渐渐止住了眼泪,等情绪平静下来了,又觉得自己刚刚哭得有点难为情,低头摸着蒋鸣手臂不说话。


    摸着摸着,又摸到那道疤上,眼眶就又有点兜不住,俞小远咽了咽喉咙,“你们找到能把他送进去的证据了吗?”


    蒋鸣叹了口气,“还没有,前几天郑叔在他的汽修店里翻到了行车记录仪,查看的时候发现设备里的数据已经被删空了,我们找了恢复数据的人,但因为行车记录仪是循环覆盖的,里面数据被覆盖了太多遍,已经难以追溯了。”


    “所以到目前为止,还是没有证据能够锁定他。”


    俞小远突然问他:”你们找到的行车记录仪,有照片吗?能让我看一下吗?”


    蒋鸣在手机中翻出照片,递给俞小远,俞小远划动屏幕,把相册中行车记录仪几个角度的照片都看了一遍,抬头看向蒋鸣,“我可能……有办法。”


    “什么办法?”


    俞小远跑去画室拿来自己的pad,手指一边在pad上点击一边说道:“这车也是我爸留下的,行车记录仪也是他买的,这个牌子的行车记录仪有一个功能,它会自动把拍到的视频上传备份,我爸买回来的那天俞嗣宗不在家,所以注册上传是我给他弄的。”


    俞小远说着在某个网站的登录页面尝试着输入了一串账号密码,抬头看了看蒋鸣,“所以俞嗣宗他可能……并不知道这个功能。”


    陷入死局的调查突然间向他们打开了一个缺口,蒋鸣的眼神一瞬间被希望点燃,他跟着俞小远一起看回屏幕,看着他点下了登录键。


    按键旁的加载圈开始旋转。


    盯着屏幕的两人都不禁屏住呼吸。


    片刻后,页面显示“登录成功”。


    俞小远跟蒋鸣对视一眼,两人都在对方的眼神中都看到了惊喜。


    跳出的页面中,视频是按照上传顺序排列的,最新上传的视频画面非常杂乱,看起来像是为了覆盖之前的数据随意拍摄的。


    俞小远指尖在页面迅速下滑,略过杂乱的视频,寻找着几年前的那个日期。


    2022年……2021年……


    2020年12月8日……


    2020年10月23日……


    终于,找到了写着2020年9月4日的视频。


    俞小远手指停留在视频的上方,微微颤抖,他深吸一口气,点下播放键。


    视频从车辆自家门口启动开始,画面缓缓行进,车开到路上,视频中很快传来俞嗣宗的画外音,像是在打电话,然后俞小远听见了自己的名字,接着是不堪入耳的谩骂和诅咒。


    俞小远麻木地听着这些熟悉的恶毒词汇,像往常每一次一样自动在脑中忽视着那道声音。


    突然从一旁伸过来一只手,点下了视频中的静音键。


    不绝于耳的咒骂在一瞬间消失。


    蒋鸣抬手轻搭在俞小远肩上,和他一起继续看下去。


    在车辆转过几个弯后,他终于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路口,那个让他刻骨铭心,永生难忘的路口。


    视频播放到车祸的那一瞬间,他们条件反射地互相蒙住了对方的眼睛。


    良久,蒋鸣把俞小远按进怀里,从他手中拿过pad,关掉了网页,递回桌上。


    怀里的人在细微地发着抖,蒋鸣环住他,轻轻顺着他的后背,“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俞小远攥住他胸前的衣服,控制着声音中的颤抖,“这些,够了吗?”


    “够了,”蒋鸣轻抚着他的后背,“相信我,我一定会让他付出应有的代价。”


    俞小远被环在他的怀抱里,没有看到他眼神中的狠戾。


    次日蒋鸣去了他在市郊的那栋别墅,从他们重新调查案件开始,这里就成了调查基地,郑奕军带着一批一起调查的人直接住在了这里,他从纪深手里接手俞嗣宗后,也直接将人安排在了这里。


    蒋鸣在客厅跟郑奕军打了个照面,“怎么样了?”


    郑奕军摇了摇头,“什么都不肯说,觉得我们肯定抓不到把柄,嚣张得很。”


    蒋鸣冷笑一声,将一个u盘抛到郑奕军手里,“我们要的东西都在这里面,他笑不了几天了。”


    郑奕军闻言一惊,赶紧将u盘插入电脑查看。


    蒋鸣抬步走向关着俞嗣宗的房间。


    推开门,只见俞嗣宗被五花大绑在一张椅子上,看到他就开始激烈挣动,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


    蒋鸣对他的声音充耳不闻,漫不经心地解开袖扣放在门口的台子上,将袖子缓缓翻卷上去。


    “妈的是不是那个小杂种找你们来的?”


    “想搞老子,没门!等老子出去了,有你们好看的!”


    “你他妈快把老子放了,草拟吗的,我他妈早该把小畜生弄死,翅膀硬了,居然敢暗算老子了。”


    “还想要老子认罪,告诉你,没他妈门!老子又不是傻逼!”


    蒋鸣踏着俞嗣宗的谩骂声,慢悠悠走到绑着他的椅子前,低头点了根烟,吸了一口,突然捏起他的下巴,将燃烧的烟头直朝他眼睛戳去。


    俞嗣宗吓得紧闭双眼,下一秒眼皮却被人暴力撑开,他眼睁睁看着滚烫燃烧的烟头在视野里迅速放大,不禁尖声哀嚎。


    烟头在离他眼球几毫米处骤然停下,冷汗顺着他的额角滴了下去,嘴唇控制不住地发抖。


    “怕吗?”蒋鸣问他。


    俞嗣宗在椅子上微弱地挣动两下,磕磕巴巴道:“怕!怕!我错了我错了!不要动我的眼睛!”


    “现在知道怕了?”蒋鸣冷笑一声。


    下一秒,烟头换了个方向,紧紧按在他的手臂上,传来一阵难闻的焦味。


    “啊!!!”


    蒋鸣的眼神像结了一层霜,“你以前就是这么对他的吧?”


    蒋鸣抬起烟头,换了一处地方,再度按下去,在俞嗣宗的惨叫声中淡淡对他说:“你放心,他身上的每一道疤,你都会拥有一道一样的。”


    chapter 89 判决


    俞嗣宗的惨叫夹杂着叱骂在房间中不断响起。


    房门突然被敲响, 外面传来郑奕军的声音:“悠着点,伤口不要太难看,不然人送进去之后不好处理。”


    “知道。”蒋鸣答了声, 靠近俞嗣宗继续道,“轻微伤的标准, 我早就烂熟于心了。”


    蒋鸣笑着说, “你的伤,我都会照价赔偿, 等你进去了,这些赔偿都会交到你唯一的亲属手里。”


    在蒋鸣一开始的计划中, 为免打草惊蛇, 他是打算先再暗中把所有证据都找齐再把人弄回来的。


    可俞小远猝不及防打乱了他的所有计划,他也只好将错就错, 先把人弄回来看着。


    还好, 现在最后一块证据也补齐了,俞嗣宗再也没有机会逃离法律的惩罚。


    几天后, 郑奕军整理好所有证据,将俞嗣宗连同证据一起交给了警方。


    尘封已久的永陵路肇事逃逸案的卷宗终于重见天日, 案件重新进入司法程序。


    俞嗣宗刚进警局的时候还很嚣张, 咬死不肯承认是自己干的,直到警方给他播放了那条行车记录仪视频, 俞嗣宗打死也想不到自己会漏掉这么确凿的证据没有处理。


    面对铁证如山,他再也无法辩驳, 在警方的审讯下,对自己的一切罪行供认不讳。


    开庭的那天天空很蓝, 晴空万里。


    蒋鸣带着俞小远一起去到了庭审现场,俞小远作为证人, 证明了视频中开车的人就是俞嗣宗。


    他在庭审现场播放了事发当天俞嗣宗一边开车一边留在自己语音信箱中的恶毒辱骂,所有声音都与行车记录仪中的声音一致。


    当他说出俞嗣宗在这些年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时,听旁听人员纷纷对被告席的俞嗣宗投去了责怒的目光。


    俞嗣宗却死性不改,拽着被告席的栏杆扯着嗓子对他极尽辱骂。


    场面一度混乱,直到解押人员把他按回座位上才消停下来。


    在俞嗣宗挣扎的过程中,俞小远看到了他手臂上新添的很多伤痕,他看向坐在旁听席最后一排的蒋鸣,忽然知道了这段时间他不在家时都去了哪里。


    庭审后案件进入审理流程,他们能做的只有等待,但这次不再是无望的等待,俞嗣宗所犯的罪行铁证如山,他已经不可能再逃离法律的惩罚。


    两个月后,再次开庭,法官当庭宣读了俞嗣宗的判决。


    “本院审理查明:2020年9月4日凌晨1点32分被告驾驶车辆由北向南行驶至永陵路路口时,遇红绿灯未减速,造成一人死亡一人轻伤一级,经查明,被告系酒后驾驶,且肇事后逃离现场,无任何自首意向……”


    …………


    “综上所述,本院认为,被告俞嗣宗负事故全部责任,且被告无自首意向,肇事逃逸情节恶劣,现判处有期徒刑十年零七个月,并赔偿原告医药费、丧葬费、精神损失费共计四十五万元整……”


    走出法院,俞小远捏着判决书有些发愣。


    良久,低声问了一句,“结束了吗?真的结束了吗?”


    “是的,都结束了。”蒋鸣站在身旁牵住他的手,“我向你保证,他再也不会在你面前出现。”


    俞小远点点头,没有说话。


    蒋鸣朝天上飘来的乌云望了一眼,对他说,“回家吧,快下雨了。”


    坐在车上,俞小远靠在玻璃上看着窗外。


    他回望至此的以来的一生,几乎一直笼罩在俞嗣宗的阴影下。


    今天这片乌云终于彻底消散,他却觉得太没有真实感。


    蒋鸣的回答并没有将他说服,他仍然忍不住反复在心里向自己确认,这些都是真的吗,真的结束了吗?


    回到小区的时候,雨已经落了下来,突如其来的大雨叫人措手不及,雨点砸在挡风玻璃上劈啪作响。


    蒋鸣车上没伞,从副驾驶拉出俞小远,半抱着他穿过小区,跑进楼道。


    回到家时,两人都淋了个半湿,蒋鸣拿条干毛巾准备给俞小远擦头发,刚走回客厅,俞小远就抱着判决书从他面前走了过去,像什么都看不见似的,低头朝卧室的方向走去。


    蒋鸣没有叫住他,看着他走进了房间。他知道俞小远需要一些独处的时间。


    俞小远没有开灯,进门后就靠着门坐在了地上。


    大雨在窗外倾注,带着把天地间一切都浸透的威力,雨滴噼噼啪啪地敲打着窗户,房间内的湿气在玻璃上凝结成一层雾气。


    好像一切都在雨声中变得平坦而遥远。


    他抬头看向砸在窗户上的硕大雨点。


    透过雨幕,他好像又看见了那间昏暗窄小的房间。


    灯影摇晃下,房间里正在上演着一场单方面的凌虐。


    瘦弱的男孩在利刃和烟头下痛苦嚎叫,接着他被拖进浴室,被揪着头发一次次按进水里,直到他再也叫不出声。


    施虐者离开后,男孩湿淋淋地蜷缩在浴室角落


    他在幽暗中反复追问自己,人为什么要活着,活着除了痛苦到底还能带来什么。


    他在绝望中瑟瑟发抖。


    画面中不知何时出现了另一道身影,他像是从虚无中走出,跨越了时间和空间走进了那个房间。


    他径直走到男孩身边,把伤痕累累的他抱进怀里。


    他对他说,俞小远,往前走,别回头,生命中会有人在等你。


    那道抱着男孩的身影有着和男孩一样微微卷曲的头发,一样布满伤痕的双臂,一样瘦弱但坚韧的脊背。


    俞小远这时才看清,


    那是他自己。


    是现在的他,


    是二十一岁的他。


    是被蒋鸣从污泥里一寸一寸拉出来的他。


    是被人紧紧牵着走过漫漫长夜,终于亲眼见到传说中黎明降临的他。


    俞小远恍然一笑。


    他知道,他终于穿过一个个暴雨如注的深夜,找到了曾经的自己。


    片刻之后,坐在客厅的蒋鸣听见从房间里爆发出一声宣泄的痛哭。


    那哭声中没有对人性的厌恨,没有对世界的恐惧。


    像是新生儿降临世间的第一声啼哭。


    在温和宁静的襁褓中,命运之神终于对这个命途多舛的男孩露出了微笑。


    chapter 90 掉马


    俱乐部里大家都知道前段时间蒋鸣和俞小远一起出国是去参加比赛了, 可回来后两人都没怎么在俱乐部里出现,大家都当俞小远是比赛失利心情不好,也就没人再提起这事儿。


    直到俞嗣宗的案子结束, 两人才又一起回到俱乐部,告诉了大家这个喜讯。


    简威听完激动地直拍俞小远肩膀。“可以啊弟弟, 这么争气呢!”


    简威手上没个控制, 他手劲又大,几下差点给俞小远拍趴下去, 但俞小远也没躲,笑了笑, 站着没动, 就是被拍得一直忍不住皱眉。


    后来还是蒋鸣发现了,把他拉自己身后, 对简威道:“行了你, 自己那手劲自己没数吗,别给人拍坏了。”


    简威摸着脖子嘿嘿笑了两声。


    方思桐憋着笑说:“拍坏了老大该心疼了。”


    季小敏坏笑着接话:“就是就是, 小心老大给你两拳。”


    几个女孩子你挤挤我,我挤挤你, 几个眼神来回, 都是一副磕到了的表情。


    施月突然提议道:“这么大喜事,咱们也给弟弟庆祝一下吧。”


    “好啊好啊, 正好咱们也好久没聚餐了。”


    “吃什么呢?”


    众人立刻七嘴八舌讨论起来,提议吃什么的都有, 吵了半天没个定数。


    简威突然高声道:“这还用想!当然是去耿叔那儿吃烧烤啊,带老两口一起乐呵乐呵。”


    众人一听, 纷纷表示赞同,一齐看向蒋鸣, 征求他的意见。


    蒋鸣颔首道:“挺好,就去那吧。”


    “我这就去打电话跟耿叔定位置,正好把这个好消息也告诉他们,”施月看向俞小远,温柔道:“他们听到一定会很开心的。”


    晚上下班,众人驱车来到烧烤店,耿叔夫妻俩早就把桌子给他们拼好了,一大波人进店放下东西就纷纷去挑串。


    俞小远这段时间以来精神一直处于紧绷状态,时隔几个月,再次这样坐在众人中间撸串喝酒,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整个桌上话最多的还是简威,不是在劝酒就是在说俏皮话,托他的福,一整顿饭桌上气氛就没有落下过。


    他们一直吃到半夜,店里客人越来越少,到后面串已经吃不动了,就喝着酒聊天。


    简威正说着话,突然顿住,看着俞小远背后的方向笑起来。


    俞小远好奇回头,看见老板娘端着一个蛋糕向他走来。


    老板娘把蛋糕放在俞小远面前的桌上,慈祥地笑道:“听施月说你得了很厉害的大奖,我跟老耿也来不及准备什么,下午订了个蛋糕,给你庆祝一下。”


    桌上是一个很普通的生日蛋糕,没有什么花哨的款式,蛋糕上的字也质朴平实:“祝小远,未来可期,前程似锦,健康、快乐每一天。”


    俞小远看着眼前的蛋糕,视线渐渐有些模糊,笑着小声说了句谢谢。


    蒋鸣拿出打火机点燃了蛋糕上的蜡烛,简威带头起哄,“许个愿!许个愿!”


    俞小远小声反驳,“又不是生日蛋糕,许什么愿。”


    简威早喝嗨了,站起来起哄,“害,你管他呢,是个蛋糕就能许愿!快点,快点!”


    俞小远看着眼前蛋糕上燃起的蜡烛,忽然想起了几个月前蒋鸣生日上的那个蛋糕。


    那时他对袁敬说自己没有吃过生日蛋糕,是真的没有吃过。


    从他出生以来,他的生日就是家里的一个禁忌,从来没有人会为他的生日庆祝,更不用说为他庆祝别的什么。


    如果告诉几年前的俞小远,几年后的他会在一群人的簇拥下对着一个写着他名字的蛋糕许愿,他一定会说一句“无聊”,然后冷漠地走开。


    可是人生就是这样,前路充满了未知,它有时会跟你开一个巨大的玩笑,将你所有的希望全部夺去,但当你继续往前走下去,又会有意想不到的惊喜在前方等着你。


    俞小远双手合十放在鼻端,闭起眼睛。


    他在心中默念,一个愿望,此时此刻的他,有且仅有的一个愿望。


    希望这个小小烧烤店里的每一个人,往后余生,都能够健康、快乐。


    愿刚许完,脸颊一凉,睁开眼睛就看到简威幸灾乐祸地往自己脸上抹了一道奶油。


    眼前还有五六只沾着奶油的手指悬在空中。


    手的主人齐齐观察着他的表情。


    俞小远无奈叹了口气,在众人的注视下别扭地说,“一人只能抹一下。”说完闭上眼睛。


    随着喧闹的哄笑声,脸上左一撇右一捺多了好几道奶油,还有人给他画了两道胡子。


    俞小远睁开眼后,接过施月递来的塑料刀,切蛋糕切得很小心,他不舍得把蛋糕上的字切碎,于是每一刀都压着字中间的空隙切下去。


    蛋糕分得很快,切一块抢一块,蒋鸣不爱吃甜的,也不跟他们抢,俞小远每切出来一块就先让他们拿去。


    直到蛋糕盘上只剩下最后两块,俞小远切下空白的那块放在自己面前,然后将有字的递给蒋鸣。


    蒋鸣低头,看到蛋糕上的字,莞尔一笑。


    他记得自己生日的时候,他从蛋糕上切下过一份“快乐”送给俞小远。


    那时的俞小远,还是一个除了在他面前之外,根本不会笑的孩子。


    而现在,俞小远从自己的蛋糕上切下了一份“快乐”送给了他。


    他的小远,终于也拥有了属于自己的“快乐”。


    俞小远在IAC获奖的事不仅在俱乐部内部引起了不小的反应,在网络上也慢慢发酵起来。


    先是有几个艺术圈的资讯号从官网上转载了一些IAC颁奖典礼的照片发在了微博上。


    俞小远因为是其中唯一的亚洲面孔,又实在颜值出众,很快就被微博上的网友们注意到了。


    这条微博迅速被转发出圈,引发了更大规模的讨论,接着又有人扒出了更多比赛相关的照片,同时也有俞小远获奖的那幅作品,下面评论一水的惊叹。


    【卧槽,这就是美貌与才华并存的人生吗?】


    【三分钟内,我要视频里这个人的所有信息!】


    【我艹这个笔触,这个配色,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啊】


    【妈的怎么会有人这么完美!!!上帝到底给他关了哪扇窗啊!!】


    当时的颁奖结束后,每一个获奖者都有一段单独的采访,让他们简短地发表了一下获奖感言。


    后来这段俞小远接受采访的视频也被搬运到了微博。


    【也太绝了吧,怎么会连声音都那么好听啊。】


    【仙品,简直是仙品】


    【老公你到底什么时候来娶我 TAT】


    【长得这么帅还这么会画画你不要命了】


    【那啥……有没有人觉得他的声音有点熟悉?】


    那条提出声音熟悉的评论下面有三百多条评论,其中有一百条都在求求他赶快想起来到底是在哪听到的这个声音。


    直到有一条评论弱弱地说:【我听着,好像有点像阿极呢,悄悄问一句,是你吗?@孟极】


    这条评论一出,好多孟极粉丝纷纷响应,都说这声音越听越像孟极,一时间有去私信问他的,有在原博下艾特问他的,也有去他的微博评论询问的。


    孟极这个名字在微博一下变得炙手可热。


    俞小远几个月没登微博,乍一登上去,几千条消息顿时冲进他的账号,差点把他手机卡死。


    他点开大致看了一眼,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


    但他没想好要不要回应。


    他对这些身外的名利向来没什么欲望,他只想过好自己的生活,一旦他正面回应了这件事,那么他来之不易的平静生活多多少少会被打破。


    最重要的是,他的账号在蒋鸣那里就再也瞒不住了。


    长久以来,去瞒住自己这一点小小的秘密已经成了他的一种习惯,一种执念,一种在潜意识里觉得必须不能打破的东西。


    可是他又在那些分析IAC获奖者到底是谁的微博下看到了很多熟悉的账号,她们都充满希望地在求证到底是不是他,有些在趁机努力地安利着他的作品,有些在真诚地告诉别人自己喜欢的博主是怎样一个值得喜欢的人。


    任凭俞小远再冷漠,也不得不被这些真挚的喜欢和热忱所感动。


    俞小远原本想的是能拖一天是一天,等实在瞒不住的时候再说。


    直到有一天简威指着那条微博来问俞小远这个是不是他的时候,俞小远终于觉得纸包不住火了。


    于是晚上吃完饭后跟蒋鸣说了一声,就钻进画室开了直播。


    自IAC的事情在微博上有热度起,他就没再露过面,粉丝们和网友早已蹲守很久了,他一开播就开始大量涌入,短短几分钟直播间里就来了几千人。


    俞小远调试了一下画面,然后将摄像头对准自己,坐在椅子上,第一次在直播间里露了脸。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真的是你!!!!!】


    【我草居然真的是阿极】


    【直播居然比照片还帅啊啊啊啊啊啊 主播到底是什么仙品】


    【你们粉丝之前都在偷偷吃什么好东西】


    也有2G粉丝发出了疑惑的询问:【帅哥你谁?】


    俞小远对着镜头笑了笑,照常跟粉丝们打了招呼,然后大方承认了在洛城比赛获奖的就是他本人,还向大家展示了他的水晶奖牌。


    【我粉的主播出息了,感动脸】


    【我没有粉错人呜呜呜 我就知道有一天阿极会火的】


    【IAC啊,那可是IAC啊!阿极你也太棒了!!】


    【之前那个说极崽不知道罗伦斯大门长什么样的呢?出来啊】


    粉丝和网友对IAC都很好奇,问了俞小远很多相关问题,俞小远都很耐心地一一作答。


    正聊着,823带着他的炫酷飘屏进了直播间,果不其然一进来又是一顿乱砸,直播间又被礼物特效刷屏好一会儿。


    粉丝们看到这阵仗,又不约而同地嗑了起来。


    【8总!你家小主播火了你知道吗!】


    vies5769823:【我知道。】


    【啧啧,这宠溺又淡定的语气,不知道的还以为阿极私下早就告诉你了呢】


    【时隔这么久你们怎么还这么好磕啊!!】


    【你俩到底什么时候结婚,民政局我去扛】


    这次直播俞小远没画画,他也不是很擅言谈的人,所以聊了不久后就跟粉丝们告别下播了。


    下播前在粉丝的再三要求下,向她们保证了这次一定不会突然消失好久,在一周内就会再开播给她们画画。


    关闭了直播,俞小远点开了823的聊天框,犹豫了一会儿,发了条消息过去。


    孟极:【8总,抱歉,以后你还是不要再来我的直播间了】


    vies5769823:【?】


    孟极:【我打算把我的账号告诉我男朋友了,他如果在直播间看到粉丝对我们俩的假想恐怕会误会,我不想让他不开心。】


    vies5769823:【?】


    孟极:【你给我一个卡号吧,你刷的礼物我都退给你】


    vies5769823:【不用退。】


    孟极:【好的,那就这样】


    孟极:【以后江湖不见了】


    vies5769823:【不是,你等等。】


    823下一条消息还没来得及发过来,俞小远就已经把他拉进黑名单了。


    俞小远退出软件,坐在书桌前思考,在向蒋鸣坦白前账号里还有没有什么没处理干净的。


    突然一声震响,画室的门被人暴力拉开,俞小远闻声回头,就看见蒋鸣握着手机站在门口,咬着牙一字一顿道,


    “俞、小、远,把我从黑名单里放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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