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水小镇。
“妈，我回来了。”
林青提着行李，搭一个小时的高铁，回到了自己的老家。
“呀！闺女回来了！”
林青妈一探头，见是林青，喜形于色，立马推倒长城，吆鸡似的遣散了牌局。
“胖婶、王妈、林阿姨。”
街坊脸上挂着尴尬的笑，鱼贯出去。
林青一一精神饱满地打了招呼。
她笑意盈盈的同时，尽量摒出一身浩然正气。
“欧呦！对她们那么客气干嘛？”
人还没走远，林青妈就迫不及待地放肆嘀咕。
“胖婶哪天不来赢我十块钱！等于她们家每天的菜，都是我买的！该她给咱鞠躬。”
林青笑而不语。
她大一时读过一本书，叫《乌合之众》，法语原名“大众心理学”。
清水小镇很多都是留守老人，文化程度不高。
他们倾向于把表象拼凑起来，得出结论，而不是传播事实。
村长儿子学习成绩不错，本科的时候被学校交换去新加坡读书，一年没回来。
到了街坊嘴里，就成了：村长家那么有钱有势，儿子还不是给骗去缅北挖腰子。
去年暑假，林青没回镇子上，把林妈接出去旅游了大半个月。
本来高高兴兴的，结果林妈回来就被气出高血压。
镇上的人都在传：林青在城里给人当二奶揣了娃娃，林妈这回去是伺候月子……
“想吃点啥？”
林妈撸起袖子，高高兴兴地开始张罗。
“肴肉、大麦粥。”
“真好养活。”
林青靠着电视柜，踢踏两条酸胀的腿，看着林妈进进出出地忙活。
她原本也可以选择出去吃，巷子口的锅盖面才6块钱。
但她知道，得给个机会，林妈这会子越忙越高兴。
两碗粥上桌，林青的筷子刚沾上肉，林妈就迫不及待地发问：“怎么这时候回来了？不挨年不挨节的？”
林青咬了口肉，理直气壮：“妈，寒假。”
“啥？大四还有寒假？”
林妈故意把瞳孔瞪得老大，生怕女儿看不懂。
“是。大四没有寒假。”
林青顺着她，沮丧地垂下头。
“昨天咱们系毕业聚会都聚完了。接下来就是该出国的出国，该实习的实习，该读研的读研。各忙各的呗！”
林妈笑了，她猜中女儿的心事，立即宽慰道：
“那让他们忙去呗！这好饭不怕晚，咱不跟人比哈。”
世界上最好的心理医生，一个是母亲，一个是伴侣。
林青倒不是和别人比，而是对找工作，她有一套自己的想法。
“妈，我工作的事儿，你有啥建议没？”
林妈用力“吸溜”了一口大麦粥，嘴里呜道：“闺女，你工作的事儿，妈不管！妈相信你的决定。”
林青从小到大就没让林妈操过心。
信得过。
“但是——”
说到这儿，林妈突然郑重地放下手里的活计，敛起神色：“你工作爱去哪儿去哪儿，就是别回咱们这个镇子。”
林青确实没想过要回来。
“咱们这地方，山清水秀，养老的确是个好地方。”林妈说，“但是小地方嘛，庙小妖风大，恨你有笑你无。熟人社会水又深，妈还是希望你去个相对公平的地方发展。”
“哪有公平？”林青笑着夹走碗里最后一块肉。
这些年，她们母女在小地方相依为命，遇到的不公平的事情还少吗？
又或者说，只要自己不是既得利益者，便人人觉得不公平。
“对了，上个月，你七表叔来家了一趟。”林妈神神秘秘道，“你猜他干啥来了？”
“给你说亲？”
林青故意俏皮。
她爸都走了好多年了，这早就成了母女间的一个梗。
果然，林妈拿筷子敲她头，反呛：“是给你说亲！”
林青继续喝粥，全当个八卦听。
“你七表叔的小姨子家，不有个儿子嘛，现在在居委会工作，也算半个体制内了。你七表叔惦记着你是985名牌大学毕业，想着你毕业把你弄回来。”
“把我弄回来？”林青都气笑了，调侃，“贩卖人口啊？”
“瞎说。”林妈亲昵地又是一筷子，“你又不值钱。”
母女俩心照不宣地相视而笑。
这时，客厅的电视里传来地方台午间新闻的播报声：“龙泉集团接班人梁梦女士最近召开记者发布会官宣，即日起将终止和演员周泽龙先生的代言合作，公司的这项决策随即引发网友热议……”
“周泽龙？！哪个周泽龙？是不是演《山河岁月》的那个？这人红了好多年咯……”林妈目光被吸引，随口道。
“唏矣~~”
林青全神贯注，用手势让亲妈先噤声。
她不自觉地站起身，表情严肃地逐渐靠近电视画面。
直到新闻播完，林青还拧眉站在那儿。
林妈走过去，在她面前挥了几次筷子，她都没回过神儿来。
“咋啦？你是周泽龙的粉丝啊？”林妈不解地问。
林青重新坐回餐桌，拎起碗筷，没吱声。
像有心事。
林妈没心没肺道：“你说这个什么梁女士，是不是有毛病啊？这周泽龙形象多正面！那帅！《山河岁月》里我就愿意瞧他！他还上过春晚，和那个谁，搭档演过小品……”
“妈！我想和你说说我工作的事儿！”
林青突然抬高了音量，打断她妈。
林妈愣了，筷子一会儿指着电视，一会儿指向林青。
不是？这不聊八卦的嘛。周泽龙？
这频道切的。
“不是说了，我不过问嘛。”林妈委屈重复。
“那您总得听听，你女儿去哪儿上班儿？什么工作性质？一个月挣多少钱吧。”林青道。
林妈更莫名了：“咋了？闺女，你这是找着工作了？？？”
没听说啊。
林妈至少没听林青亲口说过。
“机关？”林妈试探性地问。
“不是。”
“事业单位？”
“不是。”
“500强公司？”
“NO。”
“那……私企？”
林妈越问心里越没底，声量越来越低。
“电子厂？”
等林青再次摇头后，亲妈也有些急了。
这些都不是，那难道闺女也要去缅北？挖腰子？
想到这儿，林妈恨不得给自己一嘴巴。
环境改变人，她都给街坊们带歪了。
林妈迫不及待地拉住林青问：“那是什么工作？”
林青挣了挣，还是对着亲妈真诚的眼神，如实相告：“妈，我最近找了份工作，一个月14万……”
“停！！！”
林妈听到“14万”，直接一只脚跨上了板凳，摆了个智取威虎山的造型！
劝她打住！！
感谢天感谢地感谢街坊。
林青还真被忽悠瘸了，要去挖腰子了！
就算她是985数学系的高材生，但一个毕业生，哪户正经人家能给到14万的月薪？！
年薪还差不多。
“妈！你听我说。”林青耐着性子，想解释。
林妈直接捂上耳朵：“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
最后还是林青强行将她的手从脑袋上拿下来，摁住她，继续道：“我最近应聘了一个私人助理……”
“二奶啊？！”
林妈更坐不住了，屁股上就跟戳了根针，烦躁地叫嚷起来。
哪户正经人，请个私人助理14万？
要不付出点啥，拿这钱都伤天理。
林青冲亲妈翻了个大白眼，从兜里掏出手机，打开一个界面，怼给她看。
林妈眯起老花眼，一字一句地读：
“伺候小姐需要跪式服务。”
“不可以上桌吃饭。”
“小姐一伸脚就知道t?给穿鞋子，一抖肩就给脱衣服。”
“身高1米65以上，体重110斤以下。”
“会唱歌跳舞。”
“温馨提示：自尊心强的不要。”
读完。
林妈眨巴着老睫毛死盯住林青。
半晌，才从齿缝间迸出一排字儿：“这、不、就、是、找、贴、身、丫、鬟、吗？”
不行不行不行。
林妈的脑袋立刻摇成了拨浪鼓。
她反对：“闺女，我不敢说，你是我辛辛苦苦培养上的大学。那确实，都是你自己努力的结果。但是这……这不就是保姆吗？十年寒窗、985名牌大学毕业，你甘心去干这？”
“妈！你不是说，不干涉嘛。”林青抖机灵。
“这……”
天雷滚滚。
见情形不对，林妈立马抽了自己一个嘴巴，对闺女耍赖：“我没说！”
当了妈，就是这么的能屈能伸！
但她又观察了一下林青的神情，不像是在开玩笑。
林妈知道林青这丫头从小主意就大。
任何事，拦是拦不住的。
于是，她只得先把“智取威虎山”的腿放下来，拢了拢凳子坐好。
林妈又假装拿勺子去给林青扒拉盆底的粥，边扒边说道：“你去面试过了？”
“嗯。”林青咬着筷子点头，不敢直视亲妈的眼神。
“对方是什么人？”林妈问。
她真的很好奇，对方是天潢贵胄啊，还是皇亲国戚？
招工竟提出如此离谱的要求！
这不就是拿人不当人。
“有钱就可以为所欲为吗？”
林妈秀了把最近短剧里刚学的时髦词儿。
林青没说话。
她将碗里的粥扒得干干净净，干净到就像这碗从来没有盛过米一样。
“梁女士。”
林青擦了擦嘴。
“啥？”
林妈一时根本反应不过来。
“谁？”她聋。
林青无奈，只得又指了指电视，高声重申了一遍：“龙泉集团的梁女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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