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阎罗图(三)
这样说着,宋慈便将画册翻到了第十七页,此时,画中已是烈火熊熊,如意山庄的家丁赶来一群,正在全力灭火。
火光中,顾琰在宝月楼边站着,而顾菁则凑近他的耳朵说着些什么,顾琰眉头紧皱,满脸惊恐。而本来已经翻出西墙逃走的徐扬,竟然又翻过墙头,朝着火场而来……
何县丞看不懂了,问宋慈道:“宋大人,这是怎么回事?徐扬不是已经跑掉了吗?他这会儿回来是什么意思?”
宋慈道:“做给救火的家丁看的。意思就是宝月楼中没人,着火时,徐扬人在外面,没烧着,这会儿甚至还回来救火了。
这样做的好处就是,一旦大火被家丁们扑灭,而徐扬本人又平安无事,那么这些家丁就根本不会想到,废墟之中还有一具尸体。他们会很快离去。
不过顾琰显然已经知道一切了,图画中,顾菁贴着耳朵跟顾琰说话,顾琰满脸惊愕,那就是顾菁正在跟顾琰坦白她与徐扬的这出‘李代桃僵’之计。
而顾琰知道自己中计之后,他会怎么做?他肯定不会跟家丁说,这场大火烧死了一个无辜者,废墟之中有一具老乞丐的尸体。这是绝对不会说的,因为这场火,本来就是他自己放的,老丐也是他烧死的,他当时一定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了,就算明知中了徐扬的计,他也只能认了。
如此,当大火扑灭之后,顾琰会跟家丁怎么说?他肯定会说大伙辛苦了,现在火灭了,徐扬也没事,大伙赶紧休息去吧,明天来领赏钱之类的话,总之,是要趁大火熄灭,四周一团漆黑之际,把家丁们先支走,免得老乞丐的尸体被外人发现。
然后呢,顾琰父女和徐扬就会联手,将老丐的尸体处理了。因为从今以后,他们算是一根线上的蚂蚱,一条船上的人了。顾琰也就死心塌地,把顾菁嫁给了徐扬。”
何县丞被宋慈的这一番推论,惊得目瞪口呆,大张着嘴巴合不拢来,半晌才道:
“太震撼了,宋大人的推论简直令下官后背发凉啊。怎么会有这种事的?怎么会有如此毒辣的计谋的?徐知县果然不是一般人啊。”
宋慈道:“姜文英曾经说他是‘面善而心狠’,实际姜文英还是低估了徐扬,此人面善心狠之外,更兼满肚子阴谋诡计,这样才可怕啊。”
何县丞道:“后来怎么样了,宋大人赶紧往后翻翻。”
“好吧。”
说罢,宋慈又将画册往后翻了一页,来到了画册的第十八页,这一页的用色是大红大紫,吉祥富贵无比,因为这一页所画没有别的,就是徐扬与顾菁成婚当天,山庄诸人布置如意山庄的场面。
图中有外景,也有内景。内景是崔文川在新郎新娘的婚房内,贴红色 的“喜”字,画面中,崔文川双手拿着“喜”字,作张贴状,而头却往床头柜方向扭着,目光也落在床头柜上所摆的一把银锁上,那银锁呈元宝状,上面刻着“受福于天”四个隶书小字……
看到这里,宋,何二人不禁面面相觑,他们终于明白,崔文川是如何知道事情的整个过程的了。
宋慈道:“崔文川在月华亭,听到了顾琰准备烧死徐扬的计策,也听到了徐扬准备从山庄外骗人,替他去死的阴谋,但那时,崔文川还不知道哪个人那么倒霉,会被徐扬骗来,成为他的替死鬼,直到徐扬顾菁结婚那天,崔文川在婚房内张贴‘喜’字时,看到徐扬床头所放的那把银锁,才彻底恍然大悟,原来火场中被烧死的人,正是自己救过的老乞丐。
徐扬床头的银锁,显然是老乞丐被药倒之后,徐扬从老丐身上拿的,图画中之所以突出银锁是元宝形,且上面刻有‘受福于天’四个隶书小字,正是暗示了这把银锁的主人,是被崔文川救过的那位老乞丐。当初,这把银锁,老乞丐还想把它送给崔文川来着。
直到此时,崔文川才彻底看懂了自徐扬进庄,到徐顾二人结婚,这中间所有的事情。因此这第十八幅画中,崔文川本人的表情,是带着恍然大悟的感觉的。”
何县丞叹道:“也难为他了,脑子里装了那么多糟心事,却不敢报,不敢说,只好通过画画来发泄。”
宋慈道:“是啊,顾琰,徐扬,对崔文川来说财势太大,他犹疑畏缩,也是情有可原的。”
说着,宋慈把目光投向t?了画面的右下角,那里题着一列小字,宋慈凑近一看,才知是崔文川所写的作画时间:嘉熙元年五月初二日。
看着这段小字,宋慈对何县丞道:“嘉熙元年刚好是四年前,宋某曾派护卫冯天麟调查顾琰身世,知其女顾菁年方二十三,四年前与徐扬成亲。但当时也就知道这些,并不知二人成亲之底细,如今终于明白了。
而武德庭也跟我说过,崔文川正是四年前从封川县搬到开建县来住的。一个土生土长的封川人,为什么毫无征兆地要背井离乡呢?估计也是跟这件事有关吧。
崔文川明知徐扬与顾菁的恶行,却没有勇气将事情揭发出来,想必是内心苦闷吧,于是便搬家到了开建县,大概是想在陌生的环境中,忘掉过去的人事与不快吧。”
何县丞道:“这还真是一段孽缘啊,崔文川搬家到了开建县,没想到徐扬也高中进士,成了开建县的知县,不想碰面的人却偏偏要碰面,天意就是如此弄人啊。”
宋慈道:“也许是当年没有揭发顾琰父女与徐扬的罪行,令崔文川一直感到自责吧,所以去年就借着给徐扬的别馆作画之机,发泄了自己的不满与愤怒。”
何县丞道:“宋大人这话是别有所指吧?莫非说的是庆湖楼二楼的西墙,那一大幅被红漆所掩盖了的图画?”
宋慈道:“没错,正是此意。崔文川到底画了什么,令徐扬如此愤怒,不仅用红漆将画抹了,甚至还不惜杀了崔文川呢?宋某认为,大概所画的正是这十八幅《阎罗图》吧。”
何县丞道:“《阎罗图》?这画册为什么取这么个名字呢?这是把徐扬比喻成了阎罗王吗?”
宋慈道:“没错。原本我以为毛人谷的左巢是毒阎罗,没想到徐扬也是啊。走,再去东湖别馆。”
何县丞道:“宋大人,这次去东湖别馆的目的是什么?”
宋慈道:“由于徐扬看了崔文川所画的‘阎罗图’后,气急败坏,情急之下,虽然用红漆将画抹了,但是没抹干净,画的边边角角还露出在外面,这次去,宋某要带上这本画册,一一比对。
宋某认为,这本画册中的‘阎罗图’只是小了一点,画在庆湖楼西墙的‘阎罗图’,只是大了一点,但画法应该是一样的,画的场景,布局,线条等等,一定能够对得起来。”
何县丞道:“下官明白了,这一大一小两处《阎罗图》,要是真对起来了,那也不失为一项铁证啊。”
宋慈道:“事不宜迟,这就向东湖进发。”
打定了主意,宋慈便下了楼,对崔母提出了想借用画册的请求,崔母自然没有拒绝。宋慈又问崔母,四年前,崔家还住封川县之时,崔文川是否救过一个被狗咬伤的老丐?崔母回答说是,并说崔文川还将那老丐带回自家来养伤了,老丐临去,想送祖传银锁给崔文川,崔文川也没收……
听了崔母这一番话,宋慈再无犹疑,果断来到了东湖别馆,再次登上了庆湖楼。
然而画册中的十八幅画,是一页一页,互不联属的,庆湖楼是整个的一面西墙,加上绝大部分图画已遭红漆涂抹,难以辨认,一时之间,宋慈不知崔文川的十八幅“阎罗图”,在西墙是怎么排列的?
然而挂在墙上的书法,绘画,本来就有“条屏”这种形式,两幅,四幅,六幅,八幅……多幅书画一起上墙时,都是从右到左,一列列地来。
因此宋慈认为,崔文川的《阎罗图》,在这西墙上的布局,也应该是从右到左,一幅幅地画下来。再结合西墙的红漆所涂成的长方形的样式,宋慈认为,崔文川的十八幅“阎罗图”在西墙上的布局,是从右至左,每列三幅,一共六列。
如此一来,宋慈便推断出了西墙上的“阎罗图”,每一幅画的大小尺寸,也推断出了十八幅画在墙上的具体位置。
虽然这十八幅画,绝大部分已遭红漆涂抹,但边缘部分的画作,其边角处,还是有不少幸免于难的,可以跟画册中的画,两相对照。
而结果也确实证明了宋慈的推断,西墙上的画,有若干幅,无论构图,线条,设色等等,都可以说是画册的放大版,其本质上没有什么不同。
“大人,崔文川果然是‘以画代口’,将徐扬的罪行,画在了别馆的墙上,”萧景道,“可见当年这件事,他一直耿耿于怀,四年过去,也并未忘却。”
宋慈道:“是啊,他应该是想以这种方式,逼迫徐扬悔罪自省吧,但究竟如何想法,已不得而知了。走,回县衙,再审徐扬。”
再次赶到县衙,宋慈先着人将徐扬的夫人顾菁,从后衙抓获了,但暂时并未带到堂上。堂上仍然只押上了徐扬,徐班以及另外三名家丁。
当宋慈在徐扬等人面前,缓缓打开崔文川所画的“阎罗图”时,徐扬等人无不张口结舌,魂飞魄散。
“方才,宋某已去庆湖楼看过了,西墙那几幅被你用红漆抹掉的画作,正是这十八幅‘阎罗图’,这十八幅图,画得就是你徐扬和顾琰父女,为了一己之私,杀害无辜的罪行。”
宋慈这一番责问,声色俱厉,吓得徐班和三名家丁惊叫出声,匍匐在地,战栗不已。宋慈知道,这些人的心防,已经瓦解,只是徐扬依然保持沉默与抗拒,微微低头,拒不表态。
然而就算是浑身披满鳞片的穿山甲,也有它的弱点。宋慈认为,徐扬也是一样,思虑再三,宋慈决定从徐扬的夫人顾菁下手,彻底突破他的心防。
因为宋慈终于悟到了,为什么徐扬所有案子都承认了,就是不认“崔文川案”的原因,到后来,甚至于连杀死崔文川都认了,却不认之所以杀他的动机。为何如此,宋慈终于想通了,原来那是徐扬在保护一个人,那个人便是他的夫人顾菁。因为“徐扬杀崔案”其实并非徐扬一人所为,他的夫人顾菁也是全程参与了的。
想到这儿,宋慈重又开口道:“徐扬,你继续这样沉默,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本官已经知道,你这样沉默的目的,无非是在保护你的夫人顾菁而已。
你死活不说杀死崔文川的动机,是因为你根本没法说,没法开口,一开口便得牵涉到顾菁,所以你只能沉默,妄图将罪行一个人扛下,从而保住徐夫人。
但这回不同了,这回本官已经确切掌握了徐夫人犯罪的证据,其本人也已被我们捉拿,就在堂下候着。如果你不招,本官只好将徐夫人带上堂来问话,那么到时受到耻辱的就是徐夫人了。
如果你招了,虽然徐夫人还是难逃法网,但本官准备免去她上堂受审的耻辱,你看着办吧。”
宋慈的这番话是一出“攻心计”,而事实证明,这“攻心计”也确实击中了徐扬的要害,只见徐扬缓缓将头抬起,吐出了两个字:我说。
不过徐扬所供述的,其实已无太多新鲜的东西了,他所讲的,只是印证了宋慈所掌握的事实,无非是自白版的《阎罗图》而已,只是有一处,算是超出了宋慈的意料之外。
“岳父当初想把我烧死,除了痛恨我勾引他的女儿,致其怀孕之外,还因为他想霸占我写的‘传奇’,”徐扬交代道,“正像崔文川所画,我当初去如意山庄,正是因为科举不利,想转写‘传奇’。
我自认我的‘传奇’写得好,不想直接拿去勾栏瓦舍贱卖,想到表舅顾琰是鼎鼎有名的大书商,便拿着‘传奇’去拜访他,希望通过他的帮忙,将‘传奇’出版。万一运气好,风行天下,比起卖给勾栏瓦舍,利高百倍。
没想到岳父也看中了这部‘传奇’,那晚,他与岳母密谋要杀我的理由,其中之一,就是想将这部‘传奇’据为己有,以他自己的名义出版。
当时,没人知道顾菁已孕,也没人知道岳父恨我入骨,外人看来,我们还是亲戚,关系融洽,因此他没有杀我的理由,他放火把我烧死,别人也只会以为是我自己用火不慎,将楼点着的。所以,他认为放火烧我的计策十拿九稳。”
宋慈道:“本官深感奇怪,为什么你会主动供出你岳父的丑闻来呢?这事你不说,本官也不得而知啊。”
徐扬道:“我跟他的关系一直是互相提防,互相猜忌,貌合而神离,没多少感情可言,彼此各有把柄在手,这样的两个人,又如何能真心相处呢,恨不得对方死了干净。”
宋慈道:“那具老乞丐的尸体,后来你们怎么处理的?”
徐扬顿了顿,道:“连夜埋到我祖父的房中去了。”
宋慈惊得双眼圆睁:“什么?埋到你祖父的房中去了?你是怎么想的?”
徐扬道:“祖父去世不久,他的老t?房子就空着了。但说到继承,那房子是属于我的。如果移开屋里的床,掀开床下的砖,掘起砖下的土,把尸体埋下去,再把尸坑填平,铺上青砖,最后把床移回原位,我认为可保万无一失。”
宋慈道:“说说你认为万无一失的理由。”
徐扬道:“第一,我方才说过,这房子说到继承,其实就是我的房子。自己的房子,别人不会进去,尸体也就不会被人发现。
第二,就算别人,比如小偷进去了,也总不至于搬床,挖砖,掘地吧,所以就算有人进去,也不会发现尸体。
第三,再退一步讲,别人进去了,也发现尸体了。那也与我无关,要说起来,那也是我祖父,甚至是祖父的上辈所杀的人,埋的尸,而他们都已经死了,那案子也就死无对证,一了百了,更何况所杀所埋的又是一个老丐,其生其死,又有谁会在意呢,所以说是万无一失。”
宋慈道:“真的万无一失吗?明天本官就要去你祖父家发掘尸体了。这样还叫做万无一失吗?从根上坏了的树,叶子又怎能保证万无一失呢?”
徐扬被宋慈说得哑口无言,又把头低下去,不再说话了。
“老丐的银锁放在何处?”宋慈又问他道。
徐扬沉思片刻,也便如实跟宋慈说了。宋慈当场派人将银锁从徐扬房中取获,又打开《阎罗图》,两相对照,确认一致之后,宋慈便让徐扬等人在供状上签字画押,结束了这场一波三折的审讯。
第五十二章 尾声
次日,宋慈兵分两路,一路由周辕,李铸,陆祥负责,联合封州衙门,前去封川县如意山庄捉拿顾琰,一路由宋慈亲率,去往徐扬祖父家,搜寻老丐的尸体。
宋慈一行按照徐扬所说,挪开屋里的大床,掀起床下的青砖,再将青泥掘开,慢慢往下挖,果在泥地中起获一具老人尸骨,经宋慈检验,其死确系焚烧所致,便将尸骨用席子包了,带回到开建县无主尸园中埋葬。
如此忙到午时,又回县衙吃了饭,期间,萧景询问下午的打算。宋慈道:“去武氏书局。”
萧景一下子便明白了,这是要确认“真假武德庭”了。
武氏书局的人看到眼前的武德庭,都惊呆了。因为在他们的思想中,武氏父子都已被害了,所以看到少主好端端地出现,无不又惊又喜。
宋慈则查看了武氏书局的用工记录,上面明白无误地记载着高铨的出勤,果然是截止到三月十日为止了,至于后来去了哪里,为什么没来,书局的掌柜一无所知,只说是三月十日那天,武元钧来书局视察,并跟高铨说过话,而说些什么,无人知晓,总之从次日起,高铨便再没来过书局了。
宋慈又向掌柜询问高铨的起居,掌柜回答说,高铨不住书局,而是与他的老母亲住在一起。
于是宋慈又告别武氏书局,打算去高铨家,拜访高铨的母亲。
武氏书局距高铨家约摸有十里路,那里已近城郊,宋慈一行来到高铨家门前时,高母正背着锄头从地里返回。
“铨儿,你回来了?”她高兴地冲着人群走过来,直到走近时,众人才知她是奔着武德庭去的。
武德庭只好解释,他不是高铨,而是武氏书局大掌柜武元钧的儿子武德庭。高母这才有些失落地将门开了,领宋慈等人进屋去了。
到了屋中,高母一面搬椅子让客人坐,一面不住感叹武德庭跟高铨长得像,以至于连她这个母亲也认错了。
“我们也正是为高铨的事而来的。”宋慈坐下来道。
“铨儿不在家啊,”高母道,“书局有事,派他外出公干去了。”
“外出公干?你是听谁说的?”宋慈问。
高母道:“铨儿亲口跟我说的啊。”
宋慈又问她什么时候走的?她说是三月十一日。种种迹象表明,武德庭没有说谎,三月十一日由武丰驾车,代替武德庭前往姜文英家读书的人,正是高铨无疑。
而从书局之人,到高铨母亲,对高铨的真实去向都一无所知来看,武元钧在指使高铨去往姜文英家之前,是对高铨作了一番疏通的。以至于无论高铨所效力的书局,还是他自己母亲,都不知道他外出的真实意图,足见高铨是完全听命于武元钧,而对其他人一概保密的了。
至此,宋慈已完全相信眼前这个武德庭,确是金桂山房真正的少主了,而姜文英家的那个“武德庭”,无疑是高铨冒充的,这也就是说,高铨已经死了,而高母还一无所知。
然而瞒是瞒不下去的,因为武德庭等会儿还要去金桂山房,与其母亲正式相认,如此一来,被武家人当作武德庭而埋葬的高铨的尸体,便会被揭发,高铨之死,也会彻底大白于天下。
看来这件事终将难免要传得满城风雨了。
于是宋慈下定决心,打算先将真相跟高母说了。高母也不是傻瓜,她从宋慈左右为难的表情中,似乎觉察出了什么,便先问宋慈道:“宋大人,我家铨儿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宋慈犹豫片刻,道:“高铨他……他已经没了。”
果然,高母被彻底震惊了,双眼圆睁,如铜铃一般,神色迅速由活泼转为僵硬,整个人出神了半晌,眼泪突然夺眶而出,再也抑制不住,一边哭一边问宋慈道:“宋大人,我家铨儿怎么了,他出了什么事了?”
宋慈踌躇再三,终于将事情的前因后果,都鼓起勇气跟高母说了。高母又是半天没说话,只是流眼泪,抹眼泪。武德庭一直伫立在她的旁边,反复说着一些陪罪的话。但高母并没抬眼看他。
“这么说,铨儿的尸体也被当作武德庭,运回金桂山房了是吗?”高母哽咽着问。
宋慈道:“是的,我们正要去金桂山房,您老也跟我们一起去吧。”
高母含泪点头,跟着宋慈等人一同去了金桂山房。
整个金桂山房都以为武德庭已经死了,如今看到宋慈带着武德庭缓缓走来,错乱惊愕的有,目瞪口呆的有,痛哭失声的有,欢呼雀跃的也有。
武元钧的夫人张氏,于病榻之中听闻武德庭没死,正与宋慈一同进庄而来,不顾劝阻,强撑病体,也要亲自下楼来看。
就这样,一头是含着热泪却满怀欣喜的张氏,一头是老泪纵横,心如死灰的高铨的母亲,这两个女人四目相对,终于也都明白了各自的身份。
宋慈问张氏道:“高铨的尸体葬在哪里了?”
张氏道:“葬在山庄后面的五郎山了。武平啊,你带宋大人去看看吧。”
于是由武平领路,众人又往五郎山走去。在高铨的墓前,宋慈问高铨的母亲,是否要开棺验尸,以最终确定尸主的身份?高母摇头表示拒绝,她认为尸主的身份就是高铨没错,不用再开棺验尸,去惊动高铨的亡魂了。
宋慈也认为高铨代武德庭而死,事实清楚,证据充分,也就尊重高母的意见,没有发坟开棺,便从山上下来了。
重回山庄之后,张氏让管家武平准备了一只装着金子的锦囊,递给高母道:
“等价的银子太重,您不好拿,因此让管家专门准备了金子。这是我们武家的一点心意,对于员外的做法,我们也感到十分痛心,对于高铨的遇害,更是心如刀绞。所以这些金子,请您务必收下。”
高母看着张氏递过来的锦囊,平静吐出两个字:不够。
张氏没想到高母会如此回答,惊愕了片刻,又道:“这可是黄金两百两。”
“我说了,不够。”高母还是面无表情。
张氏道:“那你报个数,想要多少?”
高母道:“我要整座金桂山房。”
高母的话使得全山庄的人都倍感震惊,宋慈等人也面面相觑,不知高母的用意。就在张氏不知所措之际,只听高母继续说道:“
是不是让您为难了?不过怎么办呢,我儿子的命,在我这个母亲心里,就是值这个份量啊。”
说罢,高母头也不回,就往回走。武平赶紧拿着锦囊追了上去,一心想把锦囊递给高母,高母干脆两只手都伸进袖子里去,武平没办法将锦囊送出,也就只好回来了。
宋慈等人似乎想追上去说些什么,但最终也都没有动,只是静静凝望着高母的背影,在斜阳暮色之中越走越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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