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路秦川吩咐拟定的合同,还没递到路秦川面前,先摆到魏越天办公桌上。


    魏越天原本只是估摸,姓孟的这个小子估计会合仟夢路总的胃口。


    没想到这么合胃口,再三翻看两份合同,不得了。


    不仅仟夢娱乐爽快要签这个艺人,路总本人还要签他当私人助理。


    有戏。魏越天打电话叫孟礼,不让经纪人打,亲自打过去请孟礼来公司一趟。


    孟礼被通知去公司,晃呀晃,晃到二楼走廊尽头的办公室,门也不敲直接进,进去拗一个特别假特别腻的笑:


    “魏总,又约我去巴黎吗?”


    “小孟就会开玩笑,哈哈,就会开玩笑。来,坐。”


    魏越天原本在笑,听见这话脸上顿住,好半天才恢复,一阵干笑。


    大概把两分合同讲一讲,抽出艺人约,魏越天:“哥我是过来人,我仔细替你看过,条件很优越,你考虑一下。”


    “能比咱们公司的二八分还优越吗?”


    孟礼接都没接,一眼没看一脸惊讶。


    “小孟,从前你经纪人坑你,哥没给你主持公道,是我不对,我给你道歉,你现在路走宽了,别和哥计较这个,懂吗?”


    魏越天赖好按捺,摆出一副诚恳面貌。


    孟礼:“太懂了,不就是您想和路秦川的公司合作吗?”


    “真了不起您二位,一个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一个家里天生给生一身白毛就是天鹅,嘿齐活儿。那我是遭的哪门子瘟?”


    孟礼很烦,原本在魏越天手底下过无望、没有尽头的日子,现在要挪去路秦川手底下过。原来世界的尽头都逃不过初恋情人。


    和现在很多“总”一样,魏越天的办公室什么都缺但是茶具齐全,他给孟礼倒一杯,看样子是想尽释前嫌。


    孟礼很嫌,用开水烫一遍杯子重新倒一杯,这才喝。


    “小孟啊,要我说你没必要给我摆这个谱,”


    魏越天终于脸上挂不住,开始威胁,“你的合同我按着不签给仟夢也是一样。”


    “行啊。”孟礼把茶杯扔到一边,没尝出屁味儿。


    他老家宅子其实收藏有很多茶,贵的、大众的,都有,但他一口没喝过。那是老爷子生前的嗜好。


    可惜,可惜,子孙不肖。


    孟礼忽然失去兴致,收起嬉皮笑脸的假笑:“留下来?那魏总您不得给我的利息抬上天。我可以签到仟夢,但我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魏越天审慎地问。


    “我和公司的账是咱们之间的事,就不用告诉路总了。”孟礼没什么表情,干巴巴地说。“那点钱在路总眼里算钱吗?”魏越天很奇怪。


    当然不算,但是孟礼不想让路秦川出这个钱,也不想让他知道。


    卖,换钱,本来就足够不堪,可是和施舍比起来,好像还算好一点。


    别弄得好像路秦川替他赎身或者俩人还余情未了一样。


    “钱是不多,”


    孟礼点头,“所以说我有能力还你,我也可以促成你们两家合作,但是你不要说出我欠钱的事,否则……”


    “这么点小钱要不来啊?


    ”魏越天嗤笑,语气随便变得起来,“你说说看,否则怎么着?”


    “我能促成你们俩合作,也能让你们一拍两散,”


    孟礼眼神煞气毕露,“就您那天干的事儿,我发网上您觉得怎么样?图文齐全的那种。”


    “那你不也一身腥?”魏越天不明所以。


    “我本来也腥啊,”


    孟礼笑嘻嘻嘻,“但是魏总您在路总眼里本来不腥啊。”


    “别管最后有没有实锤,反正你俩名声都臭了。魏总,您说到时候路总是记恨我这个无名小卒多一些,还是记恨您多一些?”


    魏越天脸色铁青,真闹到那个局面,说不准人路秦川以为是他专门做局害人家!还合作呢?


    他魏越天别想在娱乐圈混了。


    把两份合同啪啪合上,魏越天黑着脸送客。


    可见味儿够的美人都不能轻易招惹,脸好功夫也好又怎么样?


    魏越天决定把孟礼打包送到仟夢,并且遵守承诺,只字未提欠钱的事。


    -


    说这个魏越天,正经主意没有,满脑子都是废料。


    估计是预料到孟礼现在的住处不方便“接客”,正式合同下来前给他专门开一间房,让他先搬过去。


    很周到呢。


    但是孟礼老实不客气表达意愿:希望和路总共筑爱巢aka给房。


    并希望在合同里注明这一点。


    魏越天说行,他去谈。


    两人是电话沟通,魏越天在那头似笑非笑:“你这不也挺拉得下脸嘛。”


    孟礼没搭理直接挂电话。


    什么脸,卖还要什么脸?脸面这个东西,在路秦川那里他本来也没有。路秦川不觉得他有脸,那他就该趁早适应角色,该扔就扔。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日君再来。


    孟礼收拾东西,非常简单,他最值钱的家当就是刚上三位数的手机,衣服裤子全是二十块钱市场货,估计不配出现在路总面前。


    最贵的一身是那天穿去“试镜”的衣服,可惜被糟蹋得不成样子。


    脏东西沾上去还能想办法洗一洗,但是扯开口子的裤子没得补救,衬衣也崩掉好几枚纽扣。


    报废。


    把衣服扔进一个纸箱,孟礼坐到床上,打量这个睡了两年多的地方。


    他的脚边有两个箱子,一个纸箱一个旅行箱,旅行箱要带走,纸箱要扔。


    现在孟礼手里抓着一本相册,考虑该放进哪个箱子。


    相册很廉价,好像不配进旅行箱。


    后来孟礼抱着相册倒在枕头上。


    说是枕头,其实就是个布袋子,但是孟礼枕着它从来没失过眠。


    一天工作12小时的人不配失眠。


    a4纸打印的相册不配进旅行箱。


    这是一些理所应当的道理,同样理所应当、很有道理同时又极没有道理的是,天要下雨人要睡觉,睡觉要做梦。


    也不知道怎么的,孟礼做梦做出连续剧。


    听说哪里来着,故宫?每逢雷雨天气就会出现影像闪现,从前在那里生活过的宫女儿呀、妃子呀,她们的影像会复活,从游客身边旁若无人地走过。


    皇宫好啊,荣华富贵风云在手。


    外面的人想进去,里面的人不知道想不想出来。


    孟礼觉得,上学时候和路秦川合租的公寓就是他的皇宫,困他在里面好久好久,而路秦川本人就是一场雨天。


    特恐怖。


    明明刚刚开始的时候美得不行,天街小雨润如酥,空气里是清香的、沾湿的泥土气息,大学城所在的地区多雨,路秦川雷打不动来接孟礼上下课。


    孟礼很回避,他没有被追求过,更没有被同性追求过,很不适应。


    除此之外他还不很看得上路秦川的车,太烧包太张扬,迟早被砸玻璃抢钱。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锲而不舍地来宿舍门口报道俩学期之后,路秦川终于登堂入室。


    第一次被邀请上楼做客,路秦川忍不住违反君子协定,趁孟礼刷门卡低头的功夫亲上他的脸颊,啪地一声非常响亮。


    后来到大二,可以不再住学校死贵死贵的宿舍,孟礼答应和路秦川合租。


    那之后两个人以“朋友”的名义相安无事一段时间,终于一次从朋友家聚会回去,微醺里,刚刚进公寓门还没来得及开灯,路秦川把孟礼怼在门后咬住他的嘴唇。


    后来,雨势不受控,也有过和风细雨也有过骤雨狂澜,终于下成一场鬼故事。


    “对不起,咱俩分开吧,我会补偿你。”


    还是公寓的门,路秦川手里拎着行李箱。


    孟礼坐在沙发上:“我不要。”


    漫长的沉默,太冷了,雨变成雪了,下雨吵闹,下雪安静。


    “好吧。”


    路秦川从门边消失,没回头。


    孟礼没想到,两个人吵过架打过架,真到分手竟然那么安静。


    同一时刻,孟礼在小破床板上睁开眼。


    好像有什么白色的东西真的从天上掉下来,像下雪一样。


    然后他意识到是墙皮,天花板上的那个倒霉窟窿,房东还没找人来修,射灯变吊灯,半死不活吊在那里晃呀晃。


    梦境的最后,他狂奔到门口冲走廊里喊:


    “路秦川你别走!”


    走廊里安安静静空无一人,隔壁传来几声咒骂,是孟礼得到的唯一的回应。


    这时候不知道哪里手机铃声响起来,孟礼摸着放到耳朵边接听。


    “你在哪?你们魏总给的房号怎么没人?”


    电话里路秦川的声音有些不耐烦。


    孟礼沉默一会儿,扬声笑起来:“对不住,马上到。”


    “给你十分钟。”


    手机听筒里路秦川的语气不容置疑。


    嘟嘟嘟,孟礼想说的“十分钟可能不够”没人听。


    所以说……


    轻易别许愿。


    你怎么知道听你许愿的是佛祖还是大仙?


    或者是阎王爷亲自来听也说不定。


    想得要死的时候不搭理你,不想实现的时候推到你面前。你孟礼不是希望路秦川不要走吗?好了,现在他回来了。


    开心吧?开心死了。


    脸上凉凉的,是下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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