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初夏时节, 暑意渐重,天气一旦热起来,萧吟便不似以往勤快, 比平日都要多犯懒些。
新年里杨煜才?在院子里移栽的一架子紫藤刚落了花, 这会儿已瞧不见暮春时那自架上流泻而下的一片紫色瀑布,只爬了密匝匝的绿色子,零星还有?几串紫色的小花垂着。
萧吟躺在花架下的长榻上,架子上铺开的紫藤叶子罩了一大片阴影下来, 恰盖在她身上。
天热她便容易倦,午膳后送了杨煜离开便索性在院子躺着吹吹小风,打个盹,待睡醒了再想给?杨煜准备晚膳。
睡梦里听见有?人在叩门,一并?还有?小姑娘脆生生的声音传来。
“萧娘子, 开门呀,有?人找你来了。”
萧吟正睡得酣沉, 被连续的敲门声弄醒, 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有?些恼, 但又瞧见眼前那一片已经到了花期, 纯净温柔的蓝雪花, 才?窜上心头的恼意瞬间消了, 甚至不由在嘴角牵起一抹浅浅笑意。
榻上人懒懒起来,趿着鞋去开门, 还未看清外头是谁便问道:“什?么事,莲宝?”
莲宝知道萧吟有?入夏便犯懒的习惯, 但今年的萧娘子似乎跟过去看来不太一样。
看萧吟这个时候才?睡醒,关心道:“萧娘子, 你是不是不舒服?要不要我去把杨先生找回来?”
萧吟靠着门框,低头笑看着莲宝,伸手捏了捏小姑娘肉乎乎的脸蛋,道:“他又不是大夫,能看出什?么来?找我究竟何事?”
莲宝终于想起来正事,道:“村口有?人找你,哦,还找杨先生。”
意识里尚存的睡意随即消散,萧吟立即站直了身子,神情都变了,问道:“知道是谁吗?可问了名字?”
莲宝摇头,露出一丝顾虑和?害怕,道:“来了一辆马车,有?个一直板着脸的叔叔说找你,后面车上下来个和?善一些的叔叔,又说找你和?杨先生。我看那个冷脸的叔叔不像好人,所?以赶紧来通知你,要不要干脆躲一躲?”
萧吟心里有?了猜测却不敢妄下定论,来不及收拾便要出门,只与莲宝道:“莲宝回家去吧,不用担心。”
萧吟避开了往村口去的方向,先往学堂去寻杨煜,可当到时才?知杨煜已经离开,说是因有?外人寻找之?故。
杨煜虽交付了至高?权位,卸了一身的重担,将自己?彻底隐没?于市井,可自古以来,当局者面对上一任在位者,多是赶尽杀绝,莲宝又说来人面露凶相,她不得不担心其怀有?歹毒意。
顾不得犹豫,萧吟即刻往村口去,因为?担心杨煜,她越走越快,最后不知不觉跑了起来,待到村口,已是湿了中衣,额角落了汗珠下来。
然而村口此时只落了满地明晃晃的阳光,哪有?莲宝说的马车与外人,自然也不见杨煜的身影。
“萧娘子!”莲宝的声音从?萧吟身后传来。
萧吟转身迎上去,问道:“你怎么又出来了?”
莲宝亦是跑得上气不接下气,道:“我遇见杨先生了,他……”
萧吟虽急,但看莲宝实在喘得厉害,便揉着小姑娘的胸口帮她顺气。
莲宝回身指着自己?跑来的方向,亦是萧吟和?杨煜住处的位置,道:“杨先生跟那些人回家去了。”
“回家去了?”萧吟意外道。
莲宝用力点头,道:“嗯,我就是看见了才?赶紧过来告诉你的。”
知道小姑娘关心自己?,萧吟此时却没?有?心思多放在莲宝身上,只叮嘱她道:“莲宝乖,这次好好回家陪着你娘,晚些时候,我再过去看你。”
看得出萧吟实在着急,莲宝懂事点头道:“好,那我在家里等着萧娘子。”
“好。”言毕,萧吟提着裙角立即朝住处跑去。
虽不是盛夏酷暑,但日头晒久了总是难耐,萧吟身子不好又亟亟跑了许久,此时不待跑到家已开始天旋地转,头重脚轻着开始意识飘忽。
不及她再多走几步,眼前随即一黑,昏死过去。
再醒来时,萧吟起初只瞧见个模糊的影子,她当即认出是杨煜。
思绪清明的瞬间,她拉住杨煜的衣袖,从?床上坐起,问道:“你没?事吧?”
杨煜一只手拿了帕子将她额上的细汗拭去,一只手将萧吟的手攥在掌心,眉心微皱,道:“中暑可大可小,下回一定先照顾好自己?。”
他显然在责怪萧吟冲动,可语调温柔,听得出更多关心与自责,握着萧吟的手又收拢了一些,道:“但我又高?兴得很。”
萧吟看他还算镇定,屋里又没?有?其他人,问道:“莲宝说有?人来找我们,你见过了?什?么人?建安来的?他们要做什?么?”
久未见她这样紧张,抛出的这一串问题里都是对他的担忧,杨煜嘴角扬起,道:“我见过了。是故人。建安来的。他们……来探亲。”
“探亲?”萧吟怔忡片刻才?回味出莲宝当时说的是谁,也才?明白?杨煜这话?的意思,随即惊喜道,“是公主和?怀章来了?”
见她作势要下床,杨煜拦道:“坐着,我教他们进?来。”
萧吟又拉着他,问道:“你看看我可有?失礼的地方?头发乱吗?脸色还好吗?”
杨煜坐去她身边,认真地将她打量一番,抬手将她的发钗拨正,指尖自她发间滑落,滑过耳前、脸颊,掌心托着她引洇着薄红的腮,道:“是差一点血色。”
“那我去上些胭脂……”
杨煜忽然欺身过来,手掌滑去萧吟后颈轻轻按住,一臂揽过她的腰,将她箍在怀里,趁她不备,去贴那香软樱唇,吻得有?些用力,却并?未再有?深入。
萧吟猝不及防,全无?招架,由他在自己?唇上肆意,只觉骨软筋麻,又有?些昏倒前的天旋地转。
杨煜听她唇齿间溢出嘤咛方才?罢休,看着比方才?红润一些的唇,依旧抱着怀中温香软玉不放开,眼底有?笑意却也带着些微不满,道:“这不比胭脂管用?”
谁教她说了顷盈不算,还非带上怀章的名字。
即便知道她跟怀章是清白?的,但他如今已不必心怀天下,气量小一些也未尝不可。
萧吟暗暗戳他腰窝反击,却只被抱得更紧,身子贴上去像是自己?主动献吻一般,额角还磕了杨煜的下巴,两人皆是低呼一声,最后笑作一团。
萧吟笑睨杨煜道:“教人等着不好。”
“横竖等了小半日,再多等一会儿又何妨?”杨煜低头,与萧吟鼻额相抵,道,“他们来了定要霸占你几日。借银子还有?利息呢,要了我的人,我自也要讨些安慰。”
萧吟笑着去蹭杨煜鼻尖,道:“那你问他们要去,欺负我做什?么?”
“放你出去,你定向着他们,我自然要先跟你说。”说着,杨煜在萧吟唇上啄吻,三下,“先三天,还有?多的我再问你要。”
鼻底都是杨煜的气息,浓郁的欢喜丝丝黏连,早顺着她的气息、渗透她的肌肤融进?她的血骨里,蛊惑着要给?与回应。
萧吟主动贴近,吻上杨煜,几乎完全靠他的身体支撑,彼此呼吸交缠,再不是浅尝辄止的交换。
她身上的香味鼓动起杨煜最难耐的情愫,双臂托着她的后腰,由她将整个身子都贴靠着自己?,似香海扑涌,教他越发贪心。
萧吟双手扶着杨煜的肩,低头看着他眼底翻涌不止的情潮,嫣然笑道:“预支你一个月的,我可大方?”
杨煜掐上她腰间软肉,趁机翻身将她压进?床褥里,与她十?指交扣,冷了神色,道:“那我今日就将他们赶回建安去。”
萧吟忍俊不禁,在杨煜怀里笑得发颤。
杨煜未见得说笑,可看她开怀,他便忍不住高?兴,只是想到之?后几日都要有?所?收敛,难免憋屈,遂去蹭萧吟颈窝,想再多求些安慰。
二人正温存,门扇上映出两道人影,随即传来顷盈的声音:“三哥,是萧娘子醒了吗?”
萧吟视线已完全被顷盈吸引,哪知颈间突然传来一阵短暂酥麻。
她想去拍开得寸进?尺的杨煜,无?奈双手都被扣着,她只得低声催促道:“快起来。”
杨煜看着那雪缎似的颈上留下的红痕,方才?满意,扶萧吟起身。
二人各自整理完衣裳,杨煜才?房门去。
指尖搭上门扇时,杨煜转身去看萧吟。
那床上的美人儿还不放心地扶着衣领,又恼又无?奈地嗔了他一眼。
他心底更是欢畅,这才?开门,还故意用身子堵在门口,挡着门外人的视线,好教萧吟再将领子遮严些。
见杨煜开了门,顷盈立即往屋里探看,问道:“三哥怎这会儿才?来开门?”
杨煜此时脸上少了笑容,教人看不出情绪的目光在顷盈与怀章之?间逡巡,最后才?落去顷盈身上,道:“她身子还虚,大夫教她多歇着。”
“我方才?在,都听着呢。”顷盈瞧见萧吟醒了,拉上怀章便往屋里去,道,“萧娘子,我跟怀章来看你了。”
杨煜看着那对主仆走近床边,与萧吟分别三年未见生疏,反倒更显热络。
而萧吟当真不出杨煜所?料,自见了顷盈和?怀章便没?再给?过他一个眼神,不知是真的故友重逢高?兴得忘了他,还是在气他方才?作怪,偏要在她颈间留那个红印——
顷盈方才?在萧吟床边坐下便听见房门被关上的声音,她回头扫了一眼,笑着对萧吟道:“三哥如今变了许多呢。”
萧吟莞尔,并?不对此评价,只仔细将顷盈打量一番,道:“公主也变了些。”
“这是自然。”顷盈对怀章道,“你站那么远做什?么,不想见你的萧娘子?”
怀章眉目眼看着比三年前成熟许多,此时听顷盈拿自己?打趣仍是免不得脸上一红,微微垂着眼近到床前,又听顷盈催促,方才?将视线落去萧吟身上。
当初在渡口,他不敢现身,是因对萧吟有?愧,故只躲在暗处眼看着那一袭单薄的藕荷色衣裙孑然上船,至此再不敢多想。
这趟顷盈说要来看萧吟,他原也不敢来,可三年的时光非但没?有?减淡对萧吟的愧疚,反而催生了他的另一种勇气,这才?教他跟随顷盈来到这山野村落。
怀章看着萧吟一时间不知从?何说起,最后向她长揖,道:“萧娘子,好久不见。”
萧吟倒是从?未介怀过怀章当初选择留在建安的决定,见他现今气质越发沉稳,一举一动颇有?风范,方才?同顷盈一块儿进?来时,她还有?些不敢认。
她抿唇一笑,余光还留在怀章身上,对顷盈道:“公主调教有?方。”
怀章闻言身子一紧,头埋得更低。
顷盈扶了怀章的手,示意他不必多礼,再看了一眼旁边的凳子,暗示他坐下,对萧吟道:“那也得多谢三哥教我甩了个大麻烦,方才?有?闲情。”
杨煜当初虽是慎重之?下才?为?顷盈择选驸马,但夫妻感情之?事强求不得,驸马府里没?有?大干戈,但小闹不断,终究成了杨煜对她的亏欠,因此他在放弃皇位前想了办法教顷盈与驸马和?离,保全了彼此的体面。
萧吟自然看得出来,顷盈跟怀章之?间并?非只有?主仆情谊,但他们彼此始终还有?身份之?差,有?些事只得妥协,一方愿意迁就另一方,自然不必像她跟杨煜这般做得决绝。
怀章心结始终没?有?完全解开,坐着听萧吟与顷盈说话?总觉不自在,于是站起身道:“奴婢不打搅公主与萧娘子说话?。”
顷盈道他今日见了萧吟算是了了心愿,遂不勉强他,道:“那你去将阿六叫进?来。”
萧吟惊喜道:“阿六也来了?”
顷盈推了怀章一把,催促道:“快去,外头只有?三哥跟阿六,我可担心阿六找三哥报仇呢。”
当初萧吟去见阿六却被拒之?门外,皆因杨煜其时折磨得阿六过于残忍,如今杨煜已不是九五之?尊,阿六真要报仇雪恨怕是没?人拦得住。
萧吟情知阿六不会这样做,但事关杨煜,她总是忍不住担心,目光便就此跟着怀章出去,待那内侍不见了身影,她还伸长了脖子朝门口看。
顷盈瞧她惴惴不安,还依稀发现那微微松开了的领口下头有?一个实在不衬她的红印子,神情变得意味深长,往萧吟身边挨近坐了一些,故意挡住她的视线,问道:“你是担心我三哥呢,还是想见阿六啊?”
萧吟还未体会出顷盈话?中深意,房门口便来了三道身影,顿时便教本就不大的屋子显得局促起来。
杨煜走在最前头,不顾其余人在场,径直到床边,坐在顷盈对面,问萧吟道:“是不是不舒服?”
萧吟疑惑道:“没?有?,你听谁说的?”
顷盈看了怀章一眼,想是他还没?完全放开的样子惹了杨煜误会,于是解释道:“三哥只是担心你,自己?吓自己?呢。”
明知顷盈护着怀章,杨煜自然懒得管,只嗔了她一眼,再对萧吟道:“若真有?不舒服即刻告诉我。”
杨煜这旁若无?人的样子倒教萧吟有?些不好意,道:“我跟他们叙旧呢,你凑什?么热闹?”
话?虽如此,方才?被杨煜拉去攥紧掌心的那只手,已在宽大衣袖的掩盖下轻轻挠起了他的手心。
杨煜懂她这安抚自己?的意思,如此心情才?好些,却又扣住她不安分的手指,正色对顷盈道:“大夫的话?你方才?也听见了。”
下文不必说,顷盈早被杨煜身上的酸味熏着了,故做掩鼻状,凑近了萧吟问道:“什?么味儿,你闻见了吗?”
萧吟会意,却只用肩轻蹭了顷盈,道:“你们兄妹也有?话?说吧?”
顷盈冲杨煜挑眉,问道:“这就看三哥有?没?有?多想着我这个妹妹了。”
知道萧吟要单独留阿六,杨煜这下走得不情不愿,却也不得不将余下的时间留给?他们。
待目送杨煜兄妹跟怀章出去,萧吟终于能好好去观察至今都在沉默的阿六。
他的变化?不大,依旧眉眼冷峻,依旧寡言少语,不怪莲宝先前以为?他来者不善。
短暂的静默后,萧吟主动破局,靠在身后的枕头上,打趣道:“怎么,真的只是来看看我?”
阿六此时才?有?了些微神色变化?,眼波微微发亮,提步走去床边,身姿挺拔,身影罩着床上的萧吟,道:“别来无?恙。”
“你怎么会跟公主他们在一起?如今的你,还需要对谁尽忠职守?”萧吟抬头看着陷在阴影中的那张少有?温度的脸,问道,“终于自由了,真的不考虑回家吗?”
阿六从?未真正向她提及过自己?的过去,但在他们曾有?过的那些相处时光里,萧吟能感受到这个看来冷漠的暗卫对自己?有?着某种同病相怜的情绪,所?以他们能成为?朋友,或者说不止是朋友。
阿六眸光黯然,终于放下了长久以来作为?暗卫和?下属的自律,坐在床边,道:“很久以前,建安就成了我的家,现在也是。”
“哦?愿闻其详。”萧吟坐正了一些。
阿六默然,似是在斟酌,稍后才?去看萧吟,认真问道:“你信我的话?吗?”
萧吟点头,毫不犹豫。
阿六似乎终于放了心,道:“你离开之?后,建安皇宫里出了大事。”
“他都说了。”
“包括汉王意图弑君的事他也说了?”阿六眼见萧吟前一刻还松垮垮的身子瞬间绷紧,一句充满诧异的“什?么”脱口而出,他却依旧镇定,也像是终于确定了什?么,道,“你听我说完。”
萧吟强迫自己?冷静,可眼下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阿六身上,虽未开口催他快说,但眼里皆是急切之?色。
“先皇后离世后,陛下一直龙体有?恙,不过是最初有?你在,他尚能支撑。待你走后,不出一个月,他的身子每况愈下……”
“这些他都与我说了。”萧吟到底心急,打断道,“汉王弑君是什?么意思?他当初就想杀了……”
阿六点头道:“陛下在你与赵国江山之?间有?了选择,却也要顾及皇室颜面,在选定了汉王继位后,便想借沉疴旧疾假死脱身。但权力这种东西,尚不能把握时或许还有?敬畏,一旦真的落到手里,什?么都可能改变。当初陛下为?了夺位,不也是机关算尽,杀太子、害手足、威逼先帝与周皇后,汉王如此不足为?奇。”
“陛下虽从?鬼门关前被救了回来,但重病缠身总不见好转。后来汉王在药里下毒的事被公主揭穿,他一怒之?下,想要效仿陛下当初,最后是公主以命相护,才?教汉王答应放陛下出宫,并?且永不追究。”阿六道。
萧吟却并?不尽信,道:“只是这样?”
阿六摇头道:“再多,我也不知情,那晚只有?公主与汉王密谈。”
“后来呢?”萧吟追问道。
“公主另外安排了人暗中保护陛下,而我则在长宁街的那座宅子里,定期接收送回的消息,好教公主放心。”阿六始终平静,“公主也派人在寻找你的下落,但迟迟没?有?消息。直到那次,你主动教人送信回去,我们才?知道你原来在这里。”
“不对,当时他明明已经在桃源村了。”
“他去了金阳后发现了公主派去的暗卫,修书回建安,教公主将人撤回来,只每个月派人回去送信报平安。公主劝得动汉王,却说服不了陛下。”阿六顿了顿,道,“其实这趟若非陛下首肯,公主并?不敢过来打搅萧娘子。”
杨煜那般要强的个性,若非确定了现世安稳,必不会教顷盈亲眼瞧见,这趟他们的故人重逢,也是在他这些时日努力下才?有?的结果。
萧吟垂眼时禁不住长叹一声,道:“他都没?与我说这些。”
“既如此,萧娘子也只当不知道。”
萧吟苦笑着摇头道:“但是你选择告诉我,不就是要我知道?你这份忠心,他也该知道。”
“知道了又如何?重金酬谢?还是将他的手脚筋作为?回报?”阿六道,见萧吟神情蓦地一紧,他更确定自己?的确应该告知她这些隐秘。
见阿六眸光渐渐温和?,神色松弛下来,萧吟不解道:“你这是什?么表情?”
“他得偿所?愿,你终有?归宿,我替你们高?兴。”阿六起身,那一身的微凉冷峻似是终于化?开在这个愈渐灼热的初夏,道,“公主将长宁街的宅子送给?我,但我一个人住着总是冷清。我看萧娘子院门口的那副对联写得好,能送我一副吗?”
萧吟想起,杨煜曾说,那副对联写了是要贴在家门外的。
所?以阿六再也不是无?根漂泊之?人,他跟她一样,如今都是有?家的人了——
顷盈来访,萧吟自然盛情款待,余下几日,两人都在一块儿,杨煜自然少了跟萧吟相处的时间。
夜间顷盈与萧吟宿在一处,想起这些日子杨煜那总也不见笑容的脸,不满是自然有?的,却不似从?前那般能发作出来,总要憋着,也实在是此一时彼一时,想来有?趣。
萧吟本在酝酿睡意,听见里床传来轻微笑声,她闭着眼道:“公主年岁见长,却是越发贪玩。”
顷盈裹着被子往萧吟身边挪,微抬了身子往她颈间贴,故作委屈道:“我晓得,你跟三哥都嫌我们碍事了。”
萧吟在暗影中扯了扯嘴角,浅笑道:“可别冤枉我。”
身后的被子动了动,随后便是一只手探了进?来,待萧吟反应时,顷盈已抱住了她的腰。
她腰间最是敏感,当下缩了身子,娇嗔道:“堂堂一国公主,怎还夜里欺负人?”
“我冷嘛。”顷盈道。
语调像极了耍赖的杨煜,萧吟暗叹,这大约是他们兄妹骨子里天生的。
见萧吟妥协,顷盈又贴近了一些,气息扑在萧吟后颈,道:“三嫂真好。”
“嗯?”萧吟意外道,“什?么?”
“三嫂呀。”顷盈说得理所?应当,“你跟我三哥如今这般,我这一声三嫂没?有?叫错。”
和?杨煜纠缠至今,萧吟从?未“名正言顺”过,她倒不是非在意这些,只是忽然听顷盈这样称呼自己?着实诧异,反倒不知如何回应才?好。
突来的一阵沉默教顷盈不安起来,她支起身子,手亦是从?萧吟被下抽出来,隔了被子去按萧吟肩头,问道:“你怎么了?”
萧吟翻身,又教顷盈躺下,摸着黑替她将被子掖好,自己?方才?躺下,道:“没?什?么,只是有?个疑问,请公主如实相告。”
“什?么事儿?”
萧吟顿了顿,听着顷盈均匀的呼吸,主动往她身边挪,紧紧挨着她,道:“公主是怎样说服汉王放过他的?”
顷盈知道杨煜在萧吟面前隐瞒了这一段秘辛,不想她却已经知晓,这一问来得出乎意料,顷盈怔忡片刻,问道:“是怀章告诉你的?”
“是阿六。”
“难怪,他向来都有?自己?的主意。”顷盈道,未见有?责怪的意思,道,“其实我没?做什?么,还是三哥为?我打算得多。我跟五哥谈判的底气,都是三哥过去的经营,原是给?我防身用的。”
话?到此处,顷盈终于难掩心中落寞伤感,想来曾经亲近的兄妹手足如今彼此提防,建安里的一切精致奢华,却远没?有?这乡野真诚纯粹,她真心羡慕杨煜,也佩服他能有?放弃那三千繁华的决心。
“三哥过去做事就总留有?后手,当初也确实做了一些我至今都不能认同的事,五哥也牵连其中,所?有?的把柄都被三哥留下了。他决定离开建安时就将那些证据,连同联系陪都守军的方法都给?了我,说是万一五哥行?差踏错,必要时候给?他个警惕。”
“我就是以此威胁五哥,他但凡真敢动三哥毫发,他在建安、在南方做的那些事就会被公之?于众,到时……”顷盈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如孩子一般钻去萧吟怀里,伤心道,“我从?来不知三哥跟五哥之?间都有?这样盘根错节的纠葛,我以为?,我们始终都是这世最亲近的人。”
萧吟跟顷盈裹在一张被子里,她一面给?顷盈压好身后的被角,一面抱着有?些哽咽的天之?骄女,柔声安慰道:“你们始终是血骨至亲,最后还是放过了彼此,不是吗?如今各自安好,就是最好的结局。只是,辛苦你了,一颗心要挂在两位兄长身上。”
顷盈抽泣着,含糊“嗯”了一声,像是同意萧吟的话?。
她自杨煜登基便是赵国唯一的长公主,身份尊贵,平日里多被人捧着,但少有?能交心的人,怀章虽是近身内侍,可到底男女有?别,有?些话?她不便与他说,日子久了便有?好些细碎的情绪攒下来。
这会儿有?萧吟哄着,顷盈渐渐放下了一贯的公主架子,女儿家娇软的性子上来,便问道:“我既然辛苦,三嫂能不能多安慰我?”
萧吟忍俊不禁,道:“公主想我如何安慰?”
“你没?反驳,便是应下我这声‘三嫂’了。”顷盈憋着嘴,在萧吟怀里蹭,真跟小孩儿似的,“我知道你们还没?成亲,不如就趁我和?怀章都在,把该办的都办了吧。”
“他都不急,你倒急了。”
“谁说他不急?他可快急死了,你没?瞧见他这几日哀怨的样子,跟我抢了他宝贝似的。哦,你也的确是他心中至宝。”
萧吟想起杨煜当日说的赶人之?词,再听顷盈这通抱怨,当真有?些哭笑不得,索性假意打了个哈欠,道:“公主不困,我都困了,明日还要去绣房呢。”
萧吟说完便闭上双眼,搂着顷盈睡了。
翌日萧吟从?绣房回来,甫到院门口外便见顷盈气呼呼地冲了出来,两人险些撞上。
见是萧吟,顷盈咬了咬唇,回头再看了院子里的杨煜一眼,气得故意“哼”了一声给?他听便跑了出去。
“公主。”怀章随即跟了出去。
萧吟见阿六一直在院外,原是想先从?他处打听情况,但杨煜这会儿也明显在气头上,她遂先进?了院子,掩上院门。
那一墙的蓝雪花开得正好,给?杨煜衬了底,却消不开他眉眼间的阴沉。
萧吟走去他身边问道:“你跟公主怎么还吵起来了?”
杨煜眉头拧着,落去萧吟身上的目光亦混杂着诸多情绪,眼波换了几回,最后只将一切都克制住,去拉萧吟的手,指腹摩挲着她的手背,道:“没?事。”
萧吟往他身前靠近一些,抬头回应着他眉眼间的愁绪,道:“是啊,我这个外人管不得你们兄妹的事。”
杨煜被她这声“外人”一激,攥紧了她的手,再将她推去墙根,教她的身子陷在那一片蓝雪花里,迫近着,又怒又怨道:“只是不得你首肯,称不得你一声内人,这会儿还来激我,当真还是个小白?眼狼。”
杨煜看来反常,萧吟道他是跟顷盈争执得厉害,情绪还未稳定才?又是“内人”又是“小白?眼狼”地说,她脸上跟着一阵红一阵白?,未见得生杨煜的气,只是关心道:“你们到底说了什?么?”
萧吟温柔的神情教杨煜顿觉惭愧,知道自己?失态,他立即放缓了语调,道:“对不起,不该那样同你说话?,我给?你道歉。”
萧吟黛眉舒展,自杨煜掌心抽回手,转而搂住他的后颈,只想先哄好他,于是问道:“那你要如何给?我道歉?”
杨煜见她仰面看着自己?,眸光柔润,看得他心间生暖,一臂揽上她腰间,一手摘了一朵蓝雪花别去她鬓边,道:“那就教我为?你簪花描眉,日复一日,名正言顺。”
萧吟才?知自己?着了这人的道,却已被杨煜抱着脱不开身了。
杨煜见她回过味来,眼底翻出笑意,抱她更紧,胸膛压下来,几乎贴着萧吟,低着头,嗅着她身上的香,又哄又委屈道:“方才?当真被顷盈当着怀章的面数落了一通。”
萧吟掐了他的后颈,嘟囔道:“那你寻我开心?”
杨煜凑近过去,鼻尖就快抵上萧吟的,道:“我只是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
萧吟别过脸,偏不开口问。
杨煜轻摇她的身子,看来挫败道:“你怎么不问我想通了什?么?”
萧吟道他又来撒娇耍滑,依旧不理。
杨煜看她自颊上洇开的薄红一路蔓延到耳根,偏偏她还要故作淡定,正好将这个破绽暴露在他面前,他便去亲她的嘴角,趁她转头看自己?时,立即抓了她全部的视线在自己?眼中,道:“你我余生过一日便少一日,我想多叫你几声夫人给?他们听。”
萧吟强忍着不教嘴角扬起的弧度太明显,却无?法控制自眼角漫出的喜色,又不想都叫杨煜看了去,遂又别开视线,怪腔怪调道:“那我得需谢你终于要给?我个名分了?”
“是我想要这个名分。”杨煜追着萧吟的目光,见她转过脸,他又追过去,取出萧吟院子的钥匙,道,“我想日后都只带这一把钥匙,回来只开这一把锁,好不好?”
“你将这套锁拿回去,我换套新的……”
余下的话?都被杨煜堵了回去,一如她的人被她堵在这面花墙下,阵阵幽香里掺着娇媚低吟。
终于得以从?杨煜热烈的缠吻中退开,萧吟发红的双眸微微湿润,身子起伏得厉害,鬓边那朵蓝雪花已不知何时掉落。
杨煜感觉到萧吟的身子比先前软,半靠在自己?身上,他笑容更深,又去亲那被她吃光了胭脂的唇,留恋再三,总也亲不够似的。
萧吟躲开一些,道:“够了。”
气息声还重,调子软得胜过贴着杨煜的身子。
杨煜手臂收紧,捞了萧吟一把,两人贴得又近了些,他道:“下个月初三是吉日,或者等到二十?八,下下个月也有?好日子,你选一个,如何?”
“你……”
杨煜认真道:“曾经答应你,再做与你有?关的事,需得问你。”
萧吟暗道他实在狡猾,可有?些事,不提尚可以得过且过,真当开了口,她明白?,自己?也是期待的。
这个“名正言顺”又何尝不是她对杨煜独占的心思呢?
于是在她默许之?下,桃源村里很快便迎来一桩喜事。
萧、杨成婚当日,全村村民皆来祝贺,村长主婚,行?礼处不在二人的住处,而是在村口的牌坊下。
一拜天地,谢过这红尘中的相逢。
二拜桃源村,谢这俗世里一场重聚。
三拜夫妻,谢那一缕情丝尚系在彼此心头,从?未断绝。
一整日下来,萧吟早被那一身凤冠霞帔压得没?了力气,但她多少要比杨煜好一些,因那新郎官总被宾客们拉着,脱不开身。
两人再见时,天色都暗了,台上的喜烛已落下了烛泪。
杨煜站在床边看着静静坐着温柔烛光中的新娘子,嘴角一刻都未放下,却迟迟不曾再走近些。
萧吟眼看着那片喜服的衣角停在跟前久久未动,不知杨煜又打什?么算盘,索性自己?挑开喜帕。
她的新郎背光而立,脸上的阴影有?些浓,融在眼底脉脉笑意中,散在罩着她的烛火里,教她抬着喜帕的手微微一颤。
杨煜见状,忙替她将喜帕彻底挑开,托在手里,指腹摩挲着帕上绣的相思鸟,道:“不该是我一场美梦,是不是?”
萧吟已坐去梳妆台前,卸着凤冠,从?镜中去看杨煜清朗俊逸的侧影,道:“那便是我的美梦吧。”
杨煜走去萧吟身后,将喜帕放在梳妆台上,帮她一块拆下那一头珠翠。
如瀑青丝落在他掌心时,他才?觉得一切真实,抬眼时,与萧吟在镜中交汇了目光。
他的新娘,今夜分外娇美。
他从?身后将萧吟搂在怀里,往她那盈满清甜气息的颈间钻,听得萧吟一声娇呼才?罢休,贴着新妇侧脸,一同看着镜子里的他们,道:“一整天未听见夫人声音,如今夜间私语,总该叫我一声。”
他过去从?来都唤她“卿卿”,今夜突然唤了称呼,这一声“夫人”叫得有?些猝不及防,羞得萧吟颊上的胭脂又深了一些,盈盈笑着转开了视线。
杨煜捏着她小巧的下巴,教她转头面对自己?,哄她道:“夫人。”
萧吟听得耳根发痒,一面推开他的手,一面面含春色地转过头,低低唤了一声:“三郎……”
杨煜追着她的视线凑上去,道:“不对。”
萧吟只觉得他深邃的眸子似有?魔力一般牢牢吸引着自己?的目光,她抿着唇,攥紧了置在膝上的手,还是不太适应唤出那个称呼。
身子忽然被抱起,惊得萧吟赶忙抱住杨煜,待回神时,人已经被放去了床上,他一手撑在她脸侧,身子只悬空了一点儿便能贴过来。
看萧吟抬手抵在自己?心口,杨煜捉了她的手放去唇边亲吻,视线始终锁在萧吟身上,道:“若是不想叫可以再等等,不过总要夫人安慰一番才?好。”
杨煜的吻不断落在萧吟手上,自手背吻去指尖,与她十?指相扣,再拉回心口处,教她感受腔子里正强烈的心跳。
一下一下,仿佛跳在萧吟手背上,连同着他掌心的微烫,透过肌肤,融入她的血骨里。
“你又有?什?么花样?”萧吟问道。
杨煜的身子压下来,属于他的气息将萧吟完全裹住。
眨眼之?间,杨煜的呼吸扑进?萧吟颈间。
看着她颈上泛起的一层嫣红,笑声自杨煜唇齿间溢出来。
低低的一声,满是蛊惑,漫在萧吟耳边,激得她不禁嘤咛。
杨煜鼻尖蹭着她软软的耳廓,描摹着她小巧的耳垂,合着眼颇为?享受,道:“那年中秋,我听得夫人给?下人们唱歌,今日还想听,当是夫人补偿我的,只唱给?我一人听,可好。”
“不好……”
萧吟话?音未落,杨煜便咬了那细嫩的颈间软肉,齿缘轻磨着,磨得身下的萧吟胡乱蹭着要躲开,他趁机一条手臂揽去她腰间,彻底消弭了两人之?间最后的距离,再吻上那被自己?咬过的地方。
“那夫人叫我一声,是我想听的便作罢。若不是,便罚。”
“唯心之?举,我才?不着你的道。”萧吟道他又要使坏,索性由他抱着,不动了。
“夫人。”杨煜耐心哄着,鼻尖从?萧吟颈间滑过颊畔,与她面贴着面,笑吟吟道,“长夜漫漫,与夫人玩个游戏可好?”
萧吟稍歪了脑袋,亲了杨煜一口,道:“不玩。”
杨煜抚上她发烫的脸,见她眼底迷蒙一片,含着水雾一般,格外惹人怜惜,险些就教他心软要听她的了。
他贴着那一小片温软,教彼此气息交融纠缠,蹭花了萧吟唇上的胭脂,吃上一些,再与她说上几句。
“夫人唱支歌儿……我来做坏人……若是断了夫人这歌……夫人今晚便由我胡闹……若我没?这本事……我听夫人处置……”
最后那一口胭脂吃得久,杨煜只觉得怀里那一汪水已渐渐成了灼人的火,正一点点烧着他所?剩不多的理智。
待得够了便宜,杨煜方才?暂时放过萧吟,仍旧如先前那般诱哄着,道:“夫人……卿卿……”
从?杨煜眼底翻涌而来的情潮顺着暧昧的烛火扑上萧吟心头,耳畔那早已粗重的呼吸声成了最强烈的蛊惑,抓住她从?来对他的舍不得,自此攥住了她整颗心,由不得她再口是心非。
萧吟只觉得眼尾发烫发潮,气息有?些不稳,问道:“想听什?么?”
笑容彻底在杨煜没?见眼底绽开,他又贴去萧吟颈间,朝着方才?咬过的地方缓缓吹了口气,感受着怀里的身子一震,他却仿若无?事道:“夫人唱什?么都可以,这是在考验我的功夫呢。”
细密绵痒的感觉伴着萧吟努力维持的歌声自颈间蔓延开来,她尽量集中着精力,不去多在意杨煜在自己?身上的作祟。
可他们贴近着,所?有?的接触都那样滚烫,时而是密匝匝的吻,时而又是似有?若无?的触碰。
烛火烧着夏夜里的热烈,亦笼着帐下正缠绵的身影,渐渐在墙上照出一道细长的影子。
那绸带自杨煜袖中被抽出时,萧吟的歌声戛然而止。
杨煜沉醉着笑意的眼眸里尽是萧吟嫣然娇媚的模样。
烛火骤然熄灭时,绸带遮去萧吟眼前。
微凉的触感教她失声低吟。
“三郎……”
唇上被轻轻啄吻,耳畔响起一个温柔又蛊惑的声音——
“错了,要罚。”
思绪完全被那声音牵着,萧吟已忘了方才?自己?拒绝与杨煜玩这游戏。
“夫君……”
“夫人歌声断了,今夜都听我的。”
萧吟被彻底夺去呼吸的那一刻,方知这才?是余生里只属于她和?杨煜缠绵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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